第309章 塵埃落定 各安天命
傍晚時分,雪又下了起來,紛紛揚揚,白茫茫一片。在紛紛揚揚的飛雪中,大道上向西行進的人群絡繹不絕。士兵們背著自己的包裹和行囊,零零散散或是三五成群的結隊行進。士兵們都穿著便服或者剝去了職銜標志的制服,用頭巾裹住了腦袋冒雪前進。在士兵們麻木的臉上,沒有激動,沒有傷悲,有的只是前途未卜的茫然。 監察長大人已經戰敗,監察廳已經解散,再沒有人管他們了,也沒有人要求他們為誰而戰。如果愿意投誠遠東軍的,那就留在營地里;如果愿意繼續跟著監察長大人遠走他鄉的,那就到廟村去集合,那里還有忠于監察長大人的部隊;如果兩樣都不喜歡的,那——你愛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有人選擇了留在軍營里等候遠東軍過來接管,有人則激動的宣稱要去廟村繼續跟隨帝林大人,但更多的人,卻是不聲不響的卷起了包袱和行李,安靜的從軍營的后門走出去。打了那么久的仗,士兵們思家心切。何況,誰也不知道勝利者會怎樣處置自己,雖然總長聲稱特赦所有叛軍,但大部份官兵都不愿拿自己的性命來試驗新總長的寬宏和誠信。 紫川秀騎在馬上,在道邊佇立著。士兵們潮水般從他身邊走過,對這位銀發的年輕人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不是沒有人動過歪腦筋想搶劫他的戰馬回家,但將軍身后上千名雄壯的武裝衛隊讓他們喪失了動手的膽量。 在紫川秀身后,身披著黑甲的白川一手按劍,警惕的注視從身前涌涌而過的叛軍士兵。她低聲對紫川秀說:“大人,雖然說監察長閣下已下令投降,但這樣深入叛軍,我們身邊的護衛還是太少。萬一碰到叛軍大隊,下官擔心身邊的力量不足護衛大人安全?!?/br> 紫川秀點頭,望著那遠遠的平線上一個小黑點,他心潮起伏,在那個偏僻簡陋的小村莊里,自己親如血rou的兄長受傷躺臥。他很想過去,再見帝林一面。但理智告訴他,自己不該過去。猜到了紫川秀的想法,白川說:“大人,我覺得您現在……不好過去?!?/br> “嗯?” “大人,監察長大人已經認輸,我相信,他是不會對大人您不利的。但是看這個情勢,監察長閣下已經控制不了部隊了……而且,您過去,見到監察長大人,您打算要跟他說什么呢?難道要說聲對不起嗎?” 紫川秀猛然轉頭,憤怒的盯著白川,她嚇了一跳,不敢再出聲。 紫川秀自己卻先xiele氣,長嘆:“禰說得對。我確實沒必要去的?!?/br> “是??!” “但我還是要去?!?/br> 說完,紫川秀一緊馬繩,逆著人流策馬奔馳起來。白川才反應過來,沖衛隊喝道:“還不快跟上大人!” 紫川秀抵達廟村時,還是遲了一步。他只看到了黑沉沉的一片低矮屋子,村子里空蕩蕩的,靜無聲息。 在村口處,一個憲兵軍官見到了紫川秀一行人,快步走上前來:“是遠東統領大人嗎?” 衛兵們立即圍上來,要沖上去將這個軍官撲倒。借著天邊最后一縷夕陽光亮,紫川秀卻已看得清楚了,來人正是今西。 “住手?!弊洗ㄐ愫茸×诵l兵:“今西?監察長大人在哪里?” 今西鞠了一躬:“統領大人,我家大人已經離開。他告訴我在此等候,說您應該會來。這里有他給您留下的一封信,請您查閱?!?/br> 一個衛士從今西手中接過了信,恭敬的轉交紫川秀。 紫川秀伸手撫摩著手上的信箋。一個衛兵識趣的奉上了火把,借著火把的亮光,他看到了帝林俊秀而筆挺的字跡: “阿秀吾弟: 見字如晤。 今日一戰,吾弟名動天下,無論武藝與霸業,皆至無上境界。為兄雖然戰敗,但亦在心中為吾弟深感欣慰可喜。 吾弟雖已屹立于輝煌巔峰,但制霸大業,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吾弟切莫以目前地位為滿,權臣之路,步步荊棘,進退維艱,古來功高震主,稀有善終。倒不如一步踏出,便是海闊天空。 以為兄觀之,大陸紛爭亦有三百年,紫川氏氣運已衰,流風家分裂成四,林氏庸庸碌碌。天下紛亂已久,萬民不堪其苦,當此時,應有王者橫空而出,手掌利劍,掃滅群僚,一統天下。 而吾弟平遠東,鎮魔族,統萬里江山,掌無敵鐵軍,拯人類于存亡,挽家國之危難,功勛蓋世,譽滿天下。群雄之中,唯有流風公主堪以與你較一日長短,然則霜公主卻偏屬意你,此正為天命。未來天命王者,舍吾弟其誰?當取不取,反受其咎。 沙崗之戰后,吾弟前方,已是一馬平川。成大業者,切忌婦人之仁。他日若能見大陸一統帝國誕生,為兄即使在九泉之下,亦為吾弟昭昭功業喝彩鼓舞。 魔族皇族野心勃勃,兇殘狡詐,絕不可信。然則目前用人之際,吾弟可考慮用魔族兵攻流風與林家,削其實力,待天下平定后,勒令魔族皇族遷入內地,逐一戮滅;派人類軍官統掌魔族之兵,人類官吏管轄魔族之民,遷人族居民入魔族境內,百年之后,王國便成帝國又一腹地,此為吾弟之無上功業也。 流風族叛逆成性,絕不可留。除霜公主外,皆應鏟除。 林氏狡詐偽善,然則野心魄力皆不足撼動吾弟霸權??闪?,可殺,存乎吾弟一心。 紫川氏目前唯余紫川寧一人,宜封以厚爵重祿,以安民心。但,元老會之流定要斬盡殺絕,因吾弟麾下的忠臣猛將眾多,將來必成新朝貴族,而元老會等皆為前朝支柱,已壟斷經濟和民生要脈,堵塞新朝貴族進取余地。缺乏新貴族群的支持,新帝國將成無根之木,決難長久。此事關系帝國命脈與國運,絕不可心慈手軟,切記,切記! 能與吾弟為友,實為愚兄此生最大幸事。然人生無常,造化至此,深以為憾。今日別后,愚兄將率部出洋,游覽海外山河,逍遙此生,吾弟前程遠大,勿以愚兄為念。 保重身體,期盼重逢。 帝林 七八七年一月五日” 把手中的信箋看了一次,兩次,三次,紫川秀百感交集。他望向今西:“監察長大人,還留了什么話嗎?” “大人說,他的傷并無生命危險,讓下官轉告您,請您不用擔心?!?/br> “今西,也請你轉告他,讓他好好保重身體。我期待著將來重逢之日?!?/br> 今西鞠躬:“遵命,大人,下官一定轉告。告辭了?!彼D身上馬,從村中疾馳而過,逐漸消失在蒼茫的夜幕里。 紫川秀深深的眺望著今西消失的方向良久,他小心翼翼的把信封好,放進了大衣貼身的口袋里,然后,他回頭對白川說:“我們回去吧?!?/br> 相比于監察廳陣營里的凄風冷雨,此時的遠東大營里卻是一片歡騰。紫川秀回營的時候,主帥大營里正在舉辦宴會。紫川秀還沒踏進門口,便聽到了主營那邊傳來的一片喧囂嘈雜聲,劃拳聲、叫好聲、鬧酒聲,他皺皺眉,叫來了營地的執勤軍官:“怎么回事?營地里為何如此喧鬧?” “啟稟大人,幾位總督前來叩見總長殿下,說是要慶祝大勝??傞L殿下也就答應了,他們正在營里舉辦宴會,還想請大人您賞臉參加?!?/br> 紫川秀臉色一沉。剛剛擊敗帝林,撫恤傷兵、收容叛兵、接管叛軍指揮權,部下驟然多了十幾萬兵馬,為安排他們的衣食住行,又要提防他們暴動發難,參謀部和后勤部的官員們忙得人仰馬翻??偠絺兊购?,打仗糟糕得一塌糊涂,打完仗他們倒是跳出來說要慶賀了,真是恬不知恥。 他問:“有哪些人?” “具體人數下官記不得了,但有科維奇、胡麻、安德烈、米海等諸位總督大人,還有些周圍行省來的元老代表,都說是來恭喜寧殿下的?!笨粗洗ㄐ愕哪樕缓?,他低頭致歉道:“大人,下官是今日的值勤官,監管不嚴,請大人責罰?!?/br> 紫川秀嘆口氣,不管怎么說,紫川寧畢竟還是家族的主君,她若執意要開宴會,沒有自己的命令,部下們確實也不好攔阻的。甚至就是自己,礙著紫川寧的面子,也不好過去掃興。 “不關你的事。繼續值勤吧?!?/br> 雖說不過去掃場,但紫川秀也沒閑到這個地步,要過去湊那群二百五總督的趣。他徑直回了自己帳里,幾個幕僚軍官早已等在那里了,向紫川秀請示答復。 “大人,偵查部門報告,對面的叛軍確已崩潰了。請大人明示,我們何時派遣部隊過去接管?還有,派遣哪些部隊過去?” “大人,我們發現部份叛軍兵馬正在有秩序的逃逸,是否要追擊他們?” “大人,有不少叛軍士兵自行到我軍陣前投降。是否接納?” “大人,后勤部門請示,投降叛軍的伙食供應標準如何制定?” “大人,安置歸降叛軍的營地請您劃定?” “大人,有一個投降的叛軍頭目請求您的接見。他自稱盧真,是原監察廳的高級幕僚官?!?/br> 堆積如山的問題中,唯有這個問題引起了紫川秀的興趣。他把幕僚們都打發去了后勤部:“這些問題,你們該請示明羽閣下。去吧!” “啊,明羽長官說他無法定奪,正是他讓我們來請示大人您的……” “沒事。就說我授權他全權處理就是了。還有,把那個盧真帶上來,我要見他?!焙懿回撠煹膶⒓质聞斩纪平o了部下,紫川秀翹著二郎腿等著見盧真。 比起當年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的瓦倫要塞鎮守軍法官,現在的盧真早已沒有了昔年的威風。他哆哆嗦嗦跪在紫川秀面前,不停的抽自己嘴巴:“我該死!我該死!我抗逆王師,罪大惡極……我該死,大人,我也是被叛賊們脅迫的……” 紫川秀冷冷的注視著他。雖然他叫盧真來的目的并不是想欣賞這場掌嘴秀,但看著昔日這無恥又跋扈的家伙這般用力作賤自己,他倒也沒叫停的意思。 知道眼前的人是世上屈指可數有能力救自己的人,盧真是下了死決心了,每個耳光都抽得拼了死力,抽得臉頰發紅發腫,嘴角流血,耳膜嗡嗡作響,腦子發暈,可紫川秀不叫停,他也真不敢住手,一直抽到自己精疲力竭的癱在地上,喘息如牛,才聽到對面坐的人冷冷的發話了:“盧真,參與叛逆,攻打總長府,謀殺斯特林——論罪,你被殺頭二十次都不多。你該死不該死,不在我,而在你自己,你明白嗎?” “是是!罪臣明白,罪臣明白……”盧真也是聰明人,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不在于給紫川秀磕多少個響頭,而在于自己能給他帶來多少利益。 “大人,監察廳昔日在家族各處安插眼線情報員,他們的名單,我知道不少!” 紫川秀輕蔑的掃他一眼:“盧真,你腦子秀逗了?現在外面幾十萬叛軍爭先搶后的要投降我們,跟我們打過仗見過血的叛賊我們都能招降,還在乎你那幾百個眼線?何況,監察廳已經垮臺了,那些眼線還有什么作用?他們還能跟誰匯報?這個情報,還不值得救你性命!” “是是,大人說得對,罪臣愚昧……”盧真額頭上冷汗直流:“大人,監察廳派駐林家和流風家那邊的情報員,我也知道不少,能跟他們重新聯系上,讓他們繼續為家族服務!” 紫川秀沉吟道:“這個情報……倒還有點份量。不過要救你性命,那還遠遠不夠。何況,這些東西,我們抄了監察廳的檔案庫也能找到的,說不定比你提供的更齊全?!?/br> 盧真連忙出聲:“大人,監察廳的十五處秘密檔案,我也知道放在哪里!里面有很多珍貴的秘密資料……另外,監察廳聚斂錢財無數,收藏的地方我也知道……” 紫川秀心下意動,表面上卻是滿不在意的搖搖食指:“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就不要拿出來顯擺了。我的時間很寶貴?!?/br> “是是,大人目光遠東,志向深遠,罪臣的這點小東西實在不放在大人眼里……”盧真汗濕重衣,拼命的絞盡腦汁,卻怎么也想不出有點價值的東西。他可憐巴巴的望著紫川秀,目光里滿是哀求:“只是罪臣淺薄,實在也拿不出什么好東西來了……” “其實你說的這些東西也不錯了?!弊洗ㄐ阈南锣止?,臉上卻是嚴厲:“看來,盧真你反省得還是不夠深刻,誠意也不是很足!” 盧真不敢再答話,只是拼命的磕頭,將腦門在地上磕得“匡匡”做響,鐵青紅腫一片。紫川秀也不攔他,只是自顧說:“這樣吧,我給你安排個清靜地方,你住下好好想,想好了寫份悔罪書給我?!?/br> 盧真茫然:“悔罪書?請問大人,寫什么?” “寫什么都可以。寫你剛才說的東西,你知道的情報,監察廳叛軍的資訊和人員,還有這次叛亂的經歷過程,都寫出來吧。詳細點,慢慢寫,不急,我會常派人過去找你要的?!?/br> 聽紫川秀這么說,盧真嚇得膽都青了:這不是變相的長期監禁了嗎?等自己被榨干了油水,到時候逃都沒法逃,到時等著挨宰吧!但他雖是心里明白,卻也無法,幾名剽悍的半獸人衛兵進來,架了他就走。在半獸人強壯有力的臂膀里,盧真拼命的掙扎,嚎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還有重要情報,重要情報……大人,再給我一分鐘,一分鐘……” 盧真被架出去的時候,幾個身穿深藍色制服的高級軍官正聯袂走入,與被架出去的盧真擦肩而過,聽到那慘叫,軍官們掃了一眼被抓出去的人,有人低聲問:“干什么的?” “監察廳的軍法官,盧真?!边h東軍的后勤幕僚長明羽答道:“別管他。這廝罪有應得?!?/br> 軍官們紛紛點頭。身為帝林的爪牙,盧真不但心狠手辣,更以貪婪無恥而聞名。當年在遠東任軍法官時,他就常常伸手向低級軍官索賄勒索,窮兇極惡,他的名聲,在官員里是臭街了??吹剿姑?,軍官們都會心一笑,然后很快的收斂,因為紫川秀就在前面。 “下官參見大人!恭賀大人大捷,破敵三十萬,功成霸業!” 望著站在面前的幾個人,紫川秀詫異:“明羽、普欣、梅羅、杜亞風,你們幾個來干什么?”這幾個人,有的是負責后勤統籌,有的是總督一方,有的統管魔族新軍,有的是負責情報偵查。大家的崗位和職責各不相同,但都是可以稱得上是紫川秀親信的嫡系部下。他們一起過來,倒是一樁奇事。 紫川秀猜測道:“你們要想慶功吧?阿寧那邊正熱鬧,你們可以過去喝酒鬧一鬧吧。今晚我放你們假,但明早還要起來做事,不要太瘋了?!?/br> 軍官們笑笑。明羽代替眾人答道:“大人,祝賀只是一件事。若是大人有興趣,我們自然拿酒菜過來與大人助興,至于寧殿下那邊——還是算了吧,我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br> 明羽話里暗含深意,但紫川秀還懵然不覺。他笑道:“喔,你們想在我這里騙酒喝???先聲明,我這里可沒酒,吃喝的話,還得明羽你來張羅吧,忙完手頭的事,我倒是可以跟你們熱熱鬧鬧,不過得防著林冰和白川那兩個婆娘,不然她們又得啰啰嗦嗦了?!?/br> 明羽尷尬的笑笑:“大人若有雅興,我們自當奉陪。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想跟大人談談正事?!?/br> 紫川秀詫異:“正事?什么正事?” 軍官彼此交換著眼神。最后,他們顯然下定了決心,由明羽領頭,普欣、梅羅、杜亞風等人跟隨,齊齊向紫川秀跪倒在地:“臣等死罪,殿下恕罪!” “你們干什么?”紫川秀一驚:“你們有什么罪?”吃驚之下,他連明羽等人稱呼上的變化也沒察覺。 說話的人依然是明羽,他鄭重的說:“殿下,紫川家得享天下三百年,至今氣運已絕,天命厭之。大人天姿英絕,崛起如東升旭日,勢不可擋!微臣冒死進諫:時機已到,殿下當自立為王!” 普欣、梅羅、杜亞風等軍官齊聲應道:“微臣冒死進諫:天命當立,殿下應稱帝!” 紫川秀一個接一個的望過眾人,部下們脹紅了臉,硬著頭皮迎著他的目光,緊張里帶著點期待。良久,紫川秀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部下們不明所以,也跟著訕笑。 “說來今天也是邪門,不知道刮的什么風,你們是第二批勸進的人了?!?/br> “??!”明羽失聲叫道:“已有人勸進了?” 軍官們面面相覷,失望之色形于顏表。勸進首功最是顯赫,他們冒險過來就是指望能給紫川秀留下個深刻印象。若是跟在別人后頭人云亦云,那就沒什么意思了。 “大人,請問第一個勸進的是誰?” “監察總長,帝林?!?/br> 眾人驚愕不已,紫川秀也不解釋,只是望著眾人:“我倒是很奇怪,你們是怎么會想到這個的?你們跟布蘭、德昆他們不同,你們可都是紫川家的軍官??!” 紫川秀話說得淡,但意思卻很深,隱隱有責怪他們背棄故主的味道,幾個軍官都是臉色大變。勸進本是想立功,但若被紫川秀懷疑自己的cao守和品質,這就得不償失了。 明羽:“大人,我是紫川家軍官,但我更是遠東的軍官。參星殿下原來提拔過我,倘他在世,我是絕不會說這些話的,但參星殿下已死了,寧殿下對我并無恩義,所以,我的主君只有一個,那就是大人您了?!?/br> 杜亞風也說:“大人,并非我等不忠于家族,實在是紫川家氣運已衰,實在無力再延續了。您看看,帝林亂起于帝都,弒君謀反,眾目睽睽之下,折騰了整整一年,偌大的家族竟無一支勤王義兵,也無忠君死節之臣。各地督撫,都在擁兵搖擺觀望,元老會噤若寒蟬,無人敢對逆賊譴責聲討——這樣的政權,還有什么生命力?若不是我們遠東出手,紫川家早就亡了?!薄捌鋵嵨覀冞h東出不出手,紫川家都亡了?!泵妨_接過話頭:“真正的紫川家,在去年一月一日,在參星殿下殉國,斯特林大人、秦路大人等諸位將軍相繼殉職之時,它已經滅亡了。下官不怕坦白說,雖然寧殿下還活著,但紫川家早就不存在了?!?/br> 普欣也出聲說:“大人,看現在聚在寧殿下身邊那伙人就知道了,殿下缺乏識人之明,看看她身邊的都是什么人?一伙馬屁精,一伙夸夸其談的投機份子,那些真正有能力的、有意志的人,殿下身邊一個也沒有。若把政權交到寧殿下手中,那等于把一塊金子交到頑童手中一樣,她遲早也是保不住的,倒不如大人您自己掌握?!?/br> 普欣的說法,其實紫川秀也是贊同的。不過他稍微有些異議:紫川寧并非不愿意在身邊聚攏一批忠良賢臣,她也不是不知道身邊的這伙人其實是靠不住的,但她沒辦法。討逆軍的軍政大權都被遠東系武將把持,那些出色的武將和文官都被遠東軍網羅了,她能吸引到身邊的,都是一些在紫川秀這邊不得意的人物——換句話說,都是紫川秀挑剩下的。 形勢如此,并非紫川寧能力所能左右。就像落水的人,哪怕手頭只有一根稻草也要緊緊抓住,總比兩手空空來得好。 他含糊的說:“寧殿下年紀還輕?!币馑枷袷琴澩招赖脑?,又像是為紫川寧辯解,至于他到底什么意思——那真是到底天知道了。 明羽說:“大人,我知道,您并不是那種愛弄權的人,當不當總長,您可能真沒興趣。但這樣不行的。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那些天命天運之類飄渺東西我也不說了,我是管后勤算帳的,咱們來算算經濟帳:這一次咱們遠東出兵打帝林,動員兵馬四十萬,耗費后勤糧草的數字不用算也知道是個天文數字,更不要說還有三萬遠東戰士的傷亡。這么大的損失,咱們若是打完仗了拍拍屁股就回遠東,怎么跟遠東的父老交代?又怎么跟那些死傷的弟兄們交代?這么大的損失虧空,將來紫川家拿什么來償還我們? “大人,事到如今,已經是別無出路了。遠東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唯有擁您為王,那些喪失親人的遠東子民才能接受這個結果,才能讓他們覺得,這些犧牲和代價都是值得的。而且,也只有當上紫川家的至尊,您才有能力補償遠東的損失,讓遠東軍民長久以來的付出得到應有的回報?!?/br> 軍官們先前的勸說,紫川秀還是抱著玩笑的心態來聽的,但明羽的這一番話,卻是確實讓他動容。 明羽說得確實沒錯。身為遠東王者,自己有權驅使和使用遠東的民力和物力,但卻不可將其揮霍和浪費。一直以來,遠東軍民都在默默的支持著自己,忍受著巨大的傷亡、貧窮和痛苦,他們已經付出得太久太多了。自己上位與否,這并不是自己個人的問題,而關系遠東百萬軍民利益的問題。 但是,紫川寧怎么辦?遠星殿下的臨終囑托,哥應星大人的期望,斯特林,方勁,那些自己敬仰的前輩、師長、兄弟為了家族鷹旗血戰而死,自己又怎能忍心親手將他們為之流血犧牲的家族一手斷絕呢? 紫川寧視自己如兄長,一心傾慕自己,自己又怎忍心篡奪她的基業? 一時間,紫川秀思來想去,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看出紫川秀頗為意動,幾名部下大為興奮,他們正待要進一步勸說時,紫川秀開口了:“你們說的,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的。這件事,不要再提了?!?/br> 軍官們知道,紫川秀看似隨和,骨子里卻極有主見,他既然這么說了,那即使自己再勸說也不會有用的。 “望大人能以萬民為望,置天下于太平,早下決心?!?/br> 軍官們告辭而去。紫川秀出聲挽留,邀請他們一同喝酒,但大概他們剛剛說的話把今年的勇氣份量都透支光了,誰都不肯再留下陪紫川秀,一個個逃跑似的趕緊開溜。 明羽等人告辭不久,紫川秀安下心來批閱文件,但沒一陣工夫,侍衛又進來了:“大人,寧殿下那邊派人來請您過去聚宴?!?/br> “就說我忙著,讓他們玩得開心點就是了?!弊洗ㄐ泐^也不抬,專心的看著文件:“今晚我要看完這批文件,哪都不去?!?/br> 侍衛應聲而出。但大概只過了十幾分鐘,他又進來了:“大人,有人求見?!?/br> 紫川秀抬起頭,臉色有點不好:“不是說今晚我要工作了嗎?是誰?讓他明早再來吧?!?/br> 侍衛深深鞠躬:“抱歉,大人,可是您說過的,寧殿下到來隨時都要通報的?!?/br> “寧殿下?她親自過來了?” “是的,還有李清侍衛長大人?!?/br> 紫川秀深嘆口氣,這樣的拜訪是無法拒絕的。 “請殿下和侍衛長進來,沏兩杯茶——等下,”紫川秀叫住了侍衛:“我還是親自出去迎接吧?!?/br> 冬日的夜幕里,兩個俏麗的女子安靜的佇立在雪霧中,風姿卓越。 紫川秀快步迎出來,行禮:“殿下親臨,不勝榮幸。殿下,嫂子,外邊冷,快請進?!?/br> 今晚的紫川寧臉紅撲撲的,對著紫川秀笑笑,笑容里帶著幾分癡癡的傻。紫川秀一看就知道了,她準是被那群丘八灌了不少酒。倒是李清雖然也喝了酒,但是還清醒,對紫川秀笑笑:“我們來得魯莽了,叨擾了大人?!?/br> “哪里的話,里邊請?!?/br> 兩位女子進了紫川秀的帳篷里,看到營帳里簡單的被鋪和辦公文具,下雪的天,軍帳里居然連個爐子都沒有,冷風從帳篷的縫隙里灌進來,冷颼颼的,兩位女子都是蹙眉。好在,侍衛送進了取暖的火爐和熱茶,才讓帳篷里暖烘了不少。 李清環顧左右:“大人生活儉樸,高風亮節,令人敬佩。不過,您畢竟是一方鎮候,也不必搞得太艱苦?!?/br> 紫川寧贊同道:“是啊,阿秀哥,你這里連個爐子都沒有,晚上不冷嗎?” 內功到了紫川秀這個層次,已到了冷熱不侵水火不懼的境界了,天氣的冷暖對他影響已不大。紫川秀笑笑:“倒不是我故意儉樸,只是以前打仗到處走,太忙了,也顧不上弄這些東西。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怕麻煩,還是簡單點好?!?/br> 寒暄了一陣,李清首先道賀:“先給秀川大人賀喜了。大人以神武霸刀,擊敗狂賊帝林,力挽乾坤,匡復家族社稷,扶持天地正氣,功業之高,家族史上也唯有名將雅里梅堪與大人媲美。家族得以光復,紫川血脈得以延續,全賴大人偉力?!?/br> 紫川寧起身深深的對紫川秀一鞠躬,以表謝意。 紫川秀起身以鞠躬回禮,淡淡說:“侍衛長過獎了。有此大捷,全賴殿下洪福庇佑,還有遠東將士和各省王師的戮力奮戰,我不過在其中起了居中協調的作用罷了,不敢偷天之功為己有?!崩钋彐倘灰恍Γ骸靶愦ù笕藢嵲谔t了,大人的功勛,昭然天日,誰人不服?!?/br> 笑容一斂,她的表情已轉為嚴肅:“叛軍已平,天下未定,秀川您是未來的家族總統領,身負國運,現在還不能懈怠??!家族倚重您的地方,還有很多?!?/br> 紫川秀也不謙虛。因為當初約定出兵平叛之時,大家本來就約定了未來的家族總統領由紫川秀擔任,所以他只是簡單的說:“請侍衛長指教?!?/br> “國務繁重,難以細數。清除叛亂,恢復建制,收復人心,重立聲威,這些都是大事,但不是急事,秀川大人在遠東久經歷練,自然也不需下官多嘴了。但唯有一樁急事,卻是刻不容緩的,下官不得不說?!?/br> “急事?” 李清一字一句說:“叛軍降服,但首惡未誅。參星殿下和先夫的血仇尚未報,死不瞑目。倘若連殺總長、總統領和軍務處長的大逆賊都能逍遙法外,家族還有什么臉面以對世人?紫川家要中興重建,第一件要事就是誅殺帝林?!?/br> 她微微仰首,注視著紫川秀:“秀川統領,聽說比武時,帝林落敗受傷,您獲勝后卻并未對他下手,這是為何?” 紫川秀一愣,隨即心中暗怒:我在前方拼死拼活,你們這群不上戰場的小娘皮反過來責問我?但想起李清是斯特林的遺孀,追究殺害丈夫的兇手,她確實有這個權利,紫川秀按捺著火氣,沉聲答道:“侍衛長,當時我也是險勝,精疲力竭,無力再戰?!?/br> 李清平靜的點頭,顯然她對這個答案早有準備:“那么,獲勝后,大人您為何不派出部隊追擊截殺帝林殘部呢?” “這個,叛軍雖已降服,但我軍并未能完全收編控制他們。派部追擊,萬一激起叛軍暴動的話,反倒是亂了大局?!?/br> “那,控制住局勢以后,大人您會不會派出兵馬去追擊帝林余部呢?” “這個,那是自然?!弊洗ㄐ愦鸬?,心里卻想,收編完部隊,整頓好兵馬,再藉口兵馬疲憊休整上十天半月的,那差不多都有兩個月過去了,帝林早不知道跑哪去了,那時再派出一路兵馬出去裝模作樣敷衍下她們也無所謂。(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