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句話雖然說得極其委婉,但是休屠烈卻聽得分明,大概的意思是:雖然你表明了身份在先,但是今日這頓打你也便是白挨了,合談我們繼續,可你要是揪著這事兒不放,那么我們就是傾舉國之力也要跟你們血戰到底! 這可真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休屠烈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皮笑rou不笑地說:“太傅的話,我等會牢記在心,來日方長,先告辭一步了?!?/br> 衛冷侯過完了場面,“恭送”走了匈奴的使節,便坐下問那幾個捆成粽子的屬下:“那個匈奴人方才跟皇上說什么了?” 那幾個倒霉的雖然被松了綁,但是臉色也是灰突突的,也不敢隱瞞太傅,躊躇著低聲說:“那……那個匈奴人瞎了狗眼,他……他說要娶皇上……” 太傅瞇了瞇鳳眼,說道:“你們幾個護駕無力本是該死,念你們也是拼了全力了,就自己去刑部領罰吧,若是沒被打死,就去邊塞的疾風營當差,多多地流些血汗,才不會在蠻夷的手下受辱如斯!” 那幾個侍衛知道自己今日之罪,本是該死的,聽太傅這么一說個個感恩不盡,心里也對自己的無能羞愧萬分,便謝恩退下。 呂文霸跟在身側小聲地說:“這幾個奴才護主無力,太傅怎么責罰得這么輕?” 衛冷侯接過擦手的手巾把子,抹掉手上的血跡,平淡地說道:“你當他們的對手是尋常的匈奴莽漢嗎?那個領頭的,是匈奴乎倫單于最小的兒子,休屠烈?!?/br> 呂文霸是跟隨太傅在邊關打過仗的,自然知道匈奴那邊的風聲,聞言微微一震:“休屠烈?就是那個在遙城一役,一人獨斬百人,殲滅我大魏三萬軍精銳的匈奴王子?” 衛冷侯點了點頭,方才他雖占了些許上風,但是也是頗有些吃勁兒,若不是對方心有顧忌,還真不知是鹿死誰手,這個匈奴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虛傳?!?/br> 太傅沒有再說話,轉身下樓準備進宮看看那受了驚的龍珠子。 這小兒別的本事沒有,招蜂引蝶的功夫倒是一等一,居然招來了這么一只密林里的猛虎! 雖然狠打了一架,但是太傅還是覺得心頭郁悶,那種壓抑不住的情緒,倒是以前從來未曾有過的。 回宮時,聶清麟正躺在床上睡上一覺收一收驚,剛剛萌出些睡意,就聽到外面喊著太傅覲見,只能無奈地睜開眼,從棉被里望了出去。 太傅進來時,便看到皇上鬢角蓬亂,大眼波光迷離,從棉被里微微露頭的情形。 那模樣……也難怪那個匈奴王子會一眼認錯,倒還真似個等待著承寵的如花少女…… ☆、第26章 二十六 稍稍平息心里的躁動,太傅坐到了床邊,手摸著小皇帝略顯凌亂的鬢角,忽然看到皇帝的被里露出的是平日的便裝,問道:“怎么不換上睡袍?” 皇帝心內腹誹:還不是因為愛卿沒事兒總是愛來串門子嗎? 可是面上卻是淡淡一笑:‘朕擔心太傅方才受傷,想著太傅一會說不定回來,便和衣休息了一會,不曾想卻是睡著了?!?/br> 說著又懶懶地張開櫻唇打了個哈欠,方才在茶樓只吃了些小巧的芙蓉糕子,還沒曾正經吃過東西,一時間這氣血又是有點涌不上來,人也懶懶的。 衛冷侯看著聶清麟不大精神的樣子,只認定方才必定是嚇著他了,若不是自己及時過去,那個膽大妄為的休屠烈還真是會干出把人劫走的勾當。 要是那個蠻夷扯開了小龍珠的衣裳卻發現他真的是個男孩,那……想一想休屠烈一定會惱羞成怒,殺人滅口…… 聶清麟突然發現太傅大人的臉色又不大好看,生怕他又要找自己的什么晦氣,連忙振奮下精神,說道:“方才朕瞧見那蠻夷有幾拳也是重重打在太傅身上了,哪兒傷了?對了,張御醫給朕新配了雪蓮獺油精煉的藥膏子,化瘀鎮痛是最好的?!?/br> 說著,她便讓在一旁伺候的安巧兒拿來藥盒子,呈給了太傅大人。 太傅鳳眼精光閃過,斯條慢理地說:“圣上若是不提,微臣倒真沒有注意這身上有些發痛……” 說著便讓安巧兒等人出去,接下來便解開了自己的外袍…… 小皇帝覺得太傅大人是領會錯意思了,她原意是想讓太傅將那靈驗的藥膏拿回府上,再尋個手軟體貼的妾室,想怎么抹就怎么抹。 可是太傅大人解了衣服,居然順勢也跟著擠上了龍床,將自己擠在了他與墻壁之間…… 這架勢是要她“御手親敷”嗎? 待到衛侯的衣衫盡解,露出結實腹部上大片的淤青時,聶清麟再也沒法腹誹下去了。 她這才發現,一直旁若無事的男人其實真的挨了那蠻夷不少重拳,虧得他居然能忍住,當時連哼都不哼半聲。 其實今日雖然是個意外,但是衛冷侯完全不必親自動手,又在第一時間趕到,聶清麟知道這太傅對自己存著別的心思,也正是新鮮的時候,但是總歸是以身涉險,自己便是欠了他一分人情。 當下默默接過了藥膏盒子,扭開嵌著瑪瑙的蓋子,用青蔥般的細指摳出一塊散發著淡淡藥香的藥膏子,再深吸一口氣將它涂抹在那片糾結成塊的肌rou之上。 藥膏倒真是好物,遇到溫熱的肌膚便融化成凍兒般的液體,再順勢一抹,不一會便滲入到肌理中,青蔥手指所到之處,濕亮的一片,立刻蒸騰出大片的熱氣。 聶清麟只當自己抹的是塊燒紅了的燙鐵,匆忙地涂抹均勻后,便借口凈手要爬下龍床。 可是剛跨過太傅大人的身體往下爬時,忽然一個乾坤大挪移,一下子變成了躺在衛冷侯的身下。 “太傅……還有何事……”剩下的未盡之語,便再次消失在那兩片薄唇之中。 聶清麟一時間被唇舌纏住,心里卻是暗暗叫苦,這次的吻同前幾次不大一樣,太傅的一只手居然摸向了自己的胸部。 雖然里面裹著層層重布,可是要是伸手入懷的話,自己的女兒身不是就要敗露了? 于是連忙朝著太傅的唇上咬了一口。 衛冷侯覺得唇間微微刺痛,那小兒居然像貓兒似的咬了自己一口,不由得微微抬頭,有些欲求不滿地看著臥在身下的那只貓兒。 “太傅是要像那蠻夷一般,折辱于朕嗎?” 衛冷侯這可是頭一遭被人咬破的嘴唇,抹了抹唇間的唾液與血跡,有心沉下臉,可看那小兒一臉委屈的樣子終是不忍,只是話語上冷了幾分:“微臣待皇上一向視如掌上珍寶,卻不想皇上居然拿臣跟那蠻夷相提并論……” 聶清麟掙扎著坐起來,摟緊身前的被子道:“太傅大人既然已經替朕挑選了賢妃人選,自然是不久就要大婚,卿是朝廷重臣,卻逼迫朕與你……與你……” 太傅倒是悠閑,半躺在龍床上,敞著衣懷,高大的身子斜靠在床柱上,濃眉微挑,勾著嘴角問道:“說啊,臣逼皇上怎樣?” 小皇帝倒也顧不得羞澀,猛吸一口氣:“做那悖倫越綱的勾當!卿真是不怕被滿朝文武知道?!?/br> 太傅覺得這個整日里裝慣了乖巧的小兒,難得被自己逼到了墻角,露出個嬌嫩的爪子,虛張聲勢地朝著自己比劃,模樣倒甚是可愛。 雖然想立時將這小兒擁進懷里,但是圣上問話又不能不答,便一本正經地說道:“吳閣老白白讀了四書五經,卻不知孝為何事?國葬剛過,陛下自然還沉浸在悲痛中,哪有心情舉行大婚,臣已經代替皇上訓斥了吳景林的逾越,等到三年孝期后,再酌情考慮皇上的婚事…… 不過,圣上正是年少之時,難免會有那把持不住的時候,臣既然能輔佐陛下治理天下,替圣上分憂,整治龍體臍下方寸之地,也是責無旁貸!” 聶清麟瞠目結舌地聽著,那個冷血太傅居然一臉肅然地說出這些個混賬荒唐話來?倒真成了大魏第一等無賴了! 恰在這時,皇帝龍體臍上方寸的胃袋突然大叫,咕嚕嚕的聲音甚是響亮,太傅倒是收起了眼底的戲謔,微微一皺眉:“皇上怎么又沒有按時進膳?” 他從那算命的滿嘴胡言后,就一直憂心這龍珠子略顯羸弱的身子,進膳便是頭等的大事,將衣服梳理整齊后,便吩咐宮人準備膳食。 因為方才龍珠子睡得正酣,身子都是綿軟的,又是沒脫衣服,和衣而睡,衛冷侯擔心他下床受了風。便叫小太監抬來了一個小巧的亮漆描金的炕桌,放在龍床上,又在上面擺了四個小圍碟,菜式都是安巧兒按著小主子的口味安排的,一碟青翠的菜心,澆上了秋天腌制的肥美的蟹黃醬,又熱熱地滾上了一勺子鮮美發白的濃湯。還有一碟曬干的楓葉腌rou干,撕開灑在香米粥上是最下飯的,余下的是蝦仁拌豆芽,還有一小碗荷葉豆腐湯。 衛太傅不餓,也就是在一旁看著小皇帝吃,等到菜色擺齊了,看那清淡的菜品就是一皺眉頭??墒遣肆窟@么少,那聶清麟居然又是匆匆幾口便吃完了。 太傅覺得圣上吃飯的習慣實在是不好,便指了指剩下的說:“把這些個都吃完?!?/br> 聶清麟對上次被他喂撐了的事情心有余悸,現在看太傅又要如此,便抿著嘴兒說:“太傅是要撐死朕嗎?” 太傅卻是沒有商量的余地:“圣上莫讓臣等得心煩,總是這么羸弱,真是怕輕輕一壓便散了架……” “……”聶清麟覺得那雙頰都能燙餅了,照著這佞臣賊子的意思,要是自己現在養得白白胖胖,他便是一刻也不會等,就要行那孟浪之事了不成! 阮公公他們在外室候著,偶爾能聽見里面的只言片語。 到底是在宮里練久了的老字號,就算再匪夷所思,但這深宮里什么蹊蹺事沒有發生過? 太傅最近在皇上面前也是太和藹了,那個平時一向謹小慎微慣了的十四皇子,似乎跟太傅說話是也略微的那么……,而且那舉手投足間,也隨意了些。 這怎么看,都是有些子曖昧的意味…… 阮公公想到這,偷眼看看對面那個正在倒茶的安巧兒同樣不太好的神色,暗自慚愧自己居然才琢磨出來這一點,又偷偷地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子,只恨不得自己的眼兒再昏花些,什么都看不見才是平平安安。 這……這大魏的第四代玄孫練的是哪路門派?連這妖蛟一般的太傅都降住了…… 阮公公思及之前對皇上的些許怠慢,頓時心里有些惶恐。 太傅陪著皇上用完了膳,又過了一會兒子,才從皇上的寢宮里走了出來。 出門的時候,太傅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株梅有些發枯,許是這兩天被白貓絨球當成了磨爪子的軟木,傷了樹皮,一半的花兒都謝了。 太傅皺了下眉,這梅先前雖是好看,但是現在看來梅與那“沒”諧音,也是不大吉利,倒像是詛咒一般。 于是開口說道:“這種短命薄福之物,怎么能在皇上的寢宮?把它拔了干凈,挑個長命大氣的,才震得住這偌大的宅院?!?/br> 這要是先前兒,阮公公一準是領會到另一層境界里去,只認定是太傅又要指桑罵槐,暗示皇帝早點駕崩,自己好取而代之。 可是方才出了一腦子的汗,剛剛是茅塞頓開,便又是暗罵自己是個白活的老閹貨,這都寵成什么樣了???連院子里養的枝葉敗落都見不得!自己之前怎么就沒琢磨出來呢? 于是連忙笑著答道:“奴才該死,早就想著換了,那御花園的花圃里新引了一株海棠,那顏色是少有的周正,待得過兩天,天再暖些,奴才便命人載上,到時候皇上在樹下乘涼,看著這一樹成簇的花兒,胃口一定會好上很多?!?/br> 太傅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忽又頓住,轉過身兒來冷冷地盯著阮公公。 阮公公嚇得腿兒一軟,立刻跪在了地上:“太……太傅,小的要做錯了什么,大人只管懲處,可這么看著奴才,奴才是沒根基的,要尿褲子了這都……” 太傅看那阮公公倒是真知道害怕了,才半垂著眼皮說:“本侯不能總在宮里行走,這宮里的大事小情便要阮公公多多照拂,皇上的衣食若是短少了,倒好補救;可是萬金之軀的圣名被辱沒了,可不是你們這幫奴才的污血能洗掉的。 回頭皇上跟前的人過過篩子,有那長舌的好事的,你也不用回稟,直接杖斃就好,若是木訥老實的,倒是可以提拔一二……” 阮公公這次算是徹底聽明白了,腦門扣在石板路面上,心里知道:這宮中的丑事,若是被傳出去半個字,自己的老命也算是到頭了…… 再過兩天,是每個月初的早朝大典之時。 因為有匈奴的使節正式面圣,聶清麟不能不露面。 等到一身龍袍,旒冕繁復的小天子坐上龍椅的時候,那個匈奴的使節便很放肆地去打量高坐其上的大魏新皇。 聶清麟知道他在疑心什么,倒是沖著那休屠烈淡定的一笑,那笑容里似乎還有些嘲弄之意。 休屠烈再掃視一下旁邊那些正裝威容的大臣們,似乎并沒有覺得上面坐著的那位天子有何不妥。這下子匈奴王子還真有些疑心不定,以為自己真是分不清雌雄了,只心道這中原的男子都是長得這么般秀氣? 接下來的事宜,就是太傅大人全權負責了。就算那個匈奴王子幾次試圖繞過太傅,想要同自己說話,小皇帝也權當聽不懂他的匈奴口音,懶洋洋地望著龍座旁的仙鶴香爐裊裊,猶自發呆,壓根不去理會衛太傅與匈奴王子間的唇槍舌劍。 其實匈奴此次議和也是無奈的緩兵之計。 魏明帝在時,寵信榮尚書,聽他之言,先后撤了衛冷侯親培的幾個陣前干將,讓本來一直占了上風的魏軍自損其耗,結果幾場戰事元氣大傷,魏明帝本想議和,但是匈奴虎狼野心豈肯丟掉到嘴的肥rou,大有節節逼近之勢。 可是待到衛冷侯掌握朝綱時,匈奴的內部也發生了動亂。 老單于的親弟弟勾結了幾個匈奴的貴族想要篡權,雖然老單于在幾個兒子的支持下平息了叛亂,但是他的弟弟休屠兀還是逃跑了,并游說了周圍的幾個部落意欲東山再起。 所以老單于思前想后,還是應該跟大魏先言歸于好,平定了內部的叛亂后再圖謀南進,于是便派出了自己的小兒子前去議和,同時探聽一下大魏新政的消息。 這么一看,先前傳說衛冷侯一事兒倒是真的??墒悄莻€小皇帝是怎么回事?看那個衛冷侯的意思,倒是很維護這個小傀儡??! 當天夜里,暗中監視著匈奴使節的探子來報:那幫子匈奴使節在掌燈的時候,大搖大擺地逛了京城最大的銷金窩——迎春院,頭牌和小倌兒都點了不少…… ☆、第27章 二十七 暗探的信報也就是到這兒了,至于那個休屠烈攬著粉頭兒、兔爺兒在里面如何的鬼混便是不得而知了。 衛冷侯坐在書案前輕敲著桌面,沉吟了半晌,那個休屠烈當初一見皇帝面容清麗,便起了賊心,倒也算是色中的餓鬼,像這樣狂浪的蠻夷來中原一趟,逛一逛煙花之地不足為奇。 可是衛冷侯還是覺得有些不妥,雖然他與休屠烈正式的交鋒,僅止于茶樓那一次,可是他總覺得那個休屠烈在某些方面跟自己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