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最歡樂的童年里,她常常被爺爺高舉過頭頂,放在肩頭,讓那時小小的她隨著他的步伐,高高低低的顛動,她便笑的嘻嘻哈哈。爺爺總是喜歡帶著她坐的高高的,爺爺說,站的高才能看的遠。所以,她的房間在整棟房子最高點,那時候大院里的小朋友誰也別想用小石子來輕易敲響她房間的窗戶。不單單因為房間太高,更重要的是,她房間的下面便是爺爺的書房。 七夏抬起頭,望著眼前一如昨昔的院落,高大粗壯的老榕樹依然挺拔在門前,最粗的那根枝椏上還孤零零地垂吊著她最喜歡的秋千。 上一次她一個人孤零零回來時的情景還恍如昨日,而如今,似乎少了些許惆悵和悲傷,或許是因為她已不再孤單,身旁多了那個人的存在,便多許多的聲音。不再是孤身一人時安靜到悲傷的靜謐,因為他不會放任她陷入太久的回憶。 “在想什么?”關雎拉著七夏的手,邁著散步似的步調,緩緩地走進易宅。 那個年代留下的老房子老院落其實和關家的沒什么兩樣,只是這里更安靜,比關家的那個院子更安靜。 關雎心里有些發疼,他的寶寶,明明那么害怕孤單,卻在她一去不回的成長歲月里,獨自一人走過了那么久的年月。他望著門前那條老舊的秋千,木板上早已銹跡斑斑。心里不由得想著,七夏是不是也曾經和他一樣,也曾為了等待那些或許不再回來的人,而日復一日地坐在秋千上,高高的蕩起,只為了看得更遠一點,再遠一點。 “寶寶?!彼鋈煌W∧_步,微微垂下眉眼,伸手摸了摸七夏微涼的臉頰,再把她的手握進自己溫熱的手心里暖好,才嘆息著低低道:“寶寶,你怪你外公嗎?” 七夏怔了一怔,眉梢微揚,詢問眼神看向關雎,“什么意思???” “怪不怪他?怪他在你童年里給你帶來的那些孤單?” 聞言,七夏沉默了片刻,而后搖了搖頭,道:“不。我從沒有怪過他?!?/br> 七夏傾身靠進關雎的懷里,努力地仰起頭,仰望著門前那顆老榕樹的樹頂,緩緩地長出一口氣來。 “你知道的,我從不喜歡‘約翰瑟’這個姓氏,它帶給我的除了世人看到的那些榮耀之外,更多的是我不愿意承受悲哀?!?/br> “其實外公……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逼呦目粗P雎越發緊繃的下巴,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他這一生都被‘約翰瑟’這個姓氏所累,到死都不曾真正的解脫,在他心里,家族使命重于一切。所以,mama怨他?!?/br> “他活該啊?!标P雎淡淡道:“他那樣對你外婆,你mama沒親手揍他就算好了?!?/br> 七夏笑了笑,說:“你怎么知道我mama沒有揍過外公?” 關雎一怔,便聽到七夏繼續說:“有時候,我覺得外公很可憐。他逼著mama接回我英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硬是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強硬地把我帶在他的身邊,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訓導。一年,他給了所有人一年的時間,包括他自己。外公倒下是在小舅真正獨立掌權約翰瑟家族之后,他不喜歡一個人在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就總是叫我推著他去花園里,他告訴我說,其實,這一生,他只愛過我外婆一個人??墒峭馄抛詮纳耺ama之后,身體就一直不好,多年都沒有再懷孕,他卻需要一個繼承人,約翰瑟家族需要一個繼承人,他不敢賭,不敢用關系到整個約翰瑟家族興衰榮辱的下一代的未來去賭??傻降走€是天意弄人,那些舅舅姨媽出生之后,我外婆也有了小舅?!?/br> “后來呢?”關雎問。 “后來,外婆被外公傷透了心,生下小舅之后,便一病不起,撐到小舅四歲時終于離世,外婆去世后,我mama和外公大鬧了一場,之后便獨自帶著小舅離家出走,來到了中國,認識了我父親。外公……知道mama的下落后,便索性對我mama和小舅不管不問。算是一種考驗,也是一種保護。在約翰瑟這個姓氏的家族里從來不缺少繼承人之間的戰爭?!?/br> “關雎,或許你沒有想過,我……是約翰瑟家族這一代里,第一個,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平安出生并且順利長大成人的孩子?!?/br> …… “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怎么會在這里!” 兩個不同的聲音,忽然同時響起,一個帶著睡夢被打斷的懊惱,一個帶著咬牙切齒的嫌棄。 七夏終于想起,她究竟忘了什么。 難怪家里這么整潔,并不全是因為打掃衛生的阿姨有多么盡心,而是因為……奧瑟已經入住了這里。 關雎看了看七夏,又轉回去臉斜睨了奧瑟一眼,不由得揉了揉已經凸起的太陽xue。 “寶寶?!彼穆曇粲行┑统?,像是……在極力地按捺著暴躁,故意而為之:“神經病為什么會在這里?” 奧瑟一聽到這個稱呼就要炸毛,雙臂一彎,兩腿微曲,拉開架勢扎馬步,一副要拼架的態勢,嘴里也不閑著:“討厭鬼,有本事你打我??!” 關雎對于他明顯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模樣很是不屑,冷哼了一聲,便要帶著七夏走,“神經病,既然衛生你打掃過了,我們就去玩了,你自己慢慢打沙袋吧?!?/br> 可奧瑟哪有那么好說話,雖然和關雎不對路,可到底算是個棋逢對手,他才不會輕易放過他! 一伸手,巧妙地隔開七夏,輕輕一推,便把七夏推到了一旁,兩個人瞬間就你出拳我出腿的打斗到了一起。 七夏站在樹下看的一愣一愣的,只想扶額嘆息,說好的男神呢?說好的紳士呢?這兩只簡直就是兩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孩子嘛! 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起提示聲,七夏拿出來一看才恍然自己又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今天要回學校去找韓臻做登記的! 難道真的是因為和關雎在一起久了,被照顧的太好了嗎?怎么總是忘記很多事情哇?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慢……玩?!?/br> 七夏直起身,隨意地揮了揮手,也不管身后的兩個人到底有沒有聽到,便拿了關雎的車鑰匙,大搖大擺地開著那輛黑黝黝的路虎,迅速離去。 反正她有駕照了,也敢上路了,不用司機了,想去哪里……都自由了! …… 來到學校,校園里的人竟然很多,來來往往,一點都不像是即將進入寒假離校的模樣。這倒是出乎七夏的意料,她原以為,今天校園里的人會很少,才特意挑了今天來找韓臻老師的。 辦公室里的場景卻更加出乎七夏的意料。 “老師?!彼Y貌地叫人。 韓臻抬起頭,微微笑了,揚手招呼她快過來,“快點快點!簽完就ok!” “怎么今天就您自己在???放假了……嗎?” “不是啊?!表n臻莫名奇妙地看著七夏,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模樣,“老師今天過來學校講座,所以大家都去聽了,你……”看著七夏越瞪越大的雙眼,“不會真的不知道吧?” 老師。被韓臻時時刻刻掛在嘴邊的老師實在好猜。 “爸爸回國了?”七夏怔了一怔,也有點納悶,“為什么我不知道???” 她那樣無辜又迷茫的模樣,真的把韓臻給逗樂了,他直接收拾好桌子上準備好的文件,從抽屜里找出一個文件袋裝好,丟給七夏,笑道:“得了,別委屈了,一起去看看吧?算起來我都好多年沒見過老師了?!?/br> 七夏就乖乖地跟著韓臻去了大禮堂,站在大禮堂的門口向里望去,真是座無虛席,一排一排的人,還有許多沒有座位的學生或者老師,就同她和韓臻一樣,安靜地站在禮堂的角落里,全神貫注地聽著禮堂最中央的演講臺上,坐著的那個教授講話。 儒雅的身姿,微笑的側臉,溫潤的聲音。 七夏聽到身邊許多人悄悄地發出贊嘆贊美聲時,不是不驕傲的。 易教授講完重要內容,接下來便由著學生們提問發言,他環顧了一周,在門口處忽然發現了七夏和韓臻的身影,便微微地笑了。 恰好有學生問他:“教授,您在笑什么?” 易教授轉過臉,認真地看著那個對他提問的學生,清晰地回答他:“我在笑我的女兒?!?/br> “您的女兒也在這里嗎?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易教授微笑著點點頭,“是啊,我曾經畢業于這所學校,我的女兒也即將從這里畢業。不過不是子承父業,她不愛金融?!?/br> “那您一定很愛您的女兒?!?/br> 聞言,易教授稍稍地怔了一下,一向言辭犀利的教授忽然頓住,讓那名發問的學生一時間頗感壓力,生怕是自己說錯了話,“教授?” 易教授回過神來,抬起頭,望著七夏所在的方向,愧疚地笑了笑:“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有兩個,一是我已逝的父親,年輕時太輕狂,總是不聽他老人家的勸,犯過許多大大的錯。二就是我的女兒,我愛我的女兒,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我還是對不起她?!?/br> 七夏一呆,眼眶便微微地紅了。 臺上,易教授還在微笑著說著話,好似追憶一般:“我女兒小時候很活潑,跟著我父親時,養的像個男孩子。我父親去世后,我和她母親因為種種原因,在她最需要我們的時候從沒有一天守護在她身邊,以至于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才讓她如今小小年紀,就像個無欲無求的道姑一般,清清冷冷的模樣,話少,朋友也少?!?/br> “您女兒是哪位?在這里嗎?” “哦,她在這里的,正偷偷地躲在人群里,聽著她父親送給她的《愧疚宣言》,如果你們同意我宣布演講就此結束,她就會出現的?!?/br> 話落禮堂里的學生紛紛大笑起來,有人大著膽子喊道:“教授,你是在偷懶嗎?” 隨后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整個禮堂里,竟此起彼伏地喊起來“結束!結束!” 七夏揉了揉發紅的眼眶,接過韓臻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抬起頭,笑道:“我是不是應該逃跑?” “不,七夏?!表n臻搖搖頭,“你應該勇敢走上前去,對老師說‘原來你知道自己對不起我???’” 話音未落,七夏便笑了出來,“老師,如果我把話原封不動的告訴爸爸,你說,他會不會打你?” 韓臻臉色一變,還來不及說話,便見七夏繞過層層人群,一步步向著禮堂中央走去,只得一邊搖頭一邊跟上她的步伐,以免她被人擠到。 七夏走上講臺,看著輪椅上的父親,含笑著看著自己,眼眶不由得濕了又濕。 “別哭?!币捉淌诤鋈恍α?,“爸爸說的沒錯,我的夏夏受委屈了?!?/br> 七夏搖搖頭,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明白的,爸爸?!?/br> “那,回家吧?” “好?!逼呦淖叩礁赣H身后,從抽屜里拿出準備好的毛毯,攤開,蓋在父親的腿上,手法嫻熟而迅速。直看得一旁的韓臻頗有些自愧不如。 “到底是女兒貼心啊,老師?!表n臻調侃道。 七夏抬起頭,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后無視掉韓臻求救一般的目光,推起父親的輪椅,悠悠地說:“對了,爸爸,老師讓我對您說‘原來您知道您對不起我’”頓了一頓,又道:“啊,原話?!?/br> 易教授撫了撫毛毯邊角幾處細微的褶皺,挑著眉頭,斜睨了韓臻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讓韓臻心里抖了又抖。 “老師,我……不是,真不是?!?/br> 易教授:“哦,沒事,我懂?!?/br> 懂什么?韓臻欲哭無淚,他不懂??! 七夏看著韓臻憋屈的臉色,又看了看父親故意做出鬼臉,悄悄地笑了。 抬起頭,不遠處的前方,等待著她的人正溫柔地看著她。七夏加快腳步,走上前去,關雎順勢接過易教授的輪椅。 “七夏……”一道細微的,帶著猶豫的聲音響起。 七夏不由得循聲望去,原來是凌薇。 昔日的好友,終成陌路一般。無法微笑,因為不再是朋友,也不必點頭,因為沒忘記傷害。 七夏只淡淡地看了凌薇一眼,目光便轉回到關雎身上,柔聲問他:“怎么這么快就過來了?” 關雎俯身輕吻她的額頭,偷笑一下,卻并不點明。 七夏不明白,只得低頭問父親,“去接mama嗎?” “不必,奧瑟應該過去了?!?/br> 父親涼涼的口氣,終于讓七夏想起,身邊的某個人似乎還未得到老丈人的肯定。 怎么辦呢? “關雎,什么時候辦婚事?”易教授低頭看了看腕表,狀似隨意地問起。 “聽夏夏的?!标P雎從善如流地回答。 易教授得意地哼了一聲:“什么時候,見家長?” “見過了啊?!标P雎理所當然道。 易教授的臉色黑了一分,“什么時候領證?” 關雎偷笑著看了看七夏,被她狠狠地一掐,也不覺得疼,只驕傲地回答易教授,說:“爸,我們已經有證駕駛了?” 易教授沉默了片刻,壓了壓火氣,可還是覺得壓不住,這個臭小子竟然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拐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還這么無恥地在他面前炫耀! 老祖宗說好的尊師重道呢! “婚禮什么時候辦?”他維持著最后一分理智地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