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mama大概是吵架了——甜甜這樣想著。

    她今天一早起來就在玩手機，自從小鄭叔叔搬走以后，甜甜用手機的時間比以前多，她mama最近不怎么管她，在甜甜看來，mama最近總有些失魂落魄的，眼神里好像沒什么光，她不再那樣親切地待甜甜了，每天聽甜甜說起爸爸時，她眼睛里的光沒有了，黯淡了，那股子故作不在乎，但好像還憋著笑似的，很微妙的小表情也消失了，現在提到爸爸，mama似乎很傷心似的，但不論如何，她表面上總還是那樣——滿不在乎，好像爸爸是個根本無關緊要的人物似的。

    爸爸呢，他也不太提到mama，不再說‘這個像你mama’，‘這個你mama肯定做不到’，好像他就忽然間不認識mama了一樣，現在他見甜甜，叫楚叔叔把她接到山上的房子里去見，他不來別墅里見mama了。

    甜甜時常去和爸爸下棋，爸爸是不太管束她的，但他幾乎什么都知道，有一天他對甜甜說，“你還很小，最好不要用手機搜索那些超出課程范圍的東西”，所以甜甜想，爸爸大概也是知道mama最近不太開心，但爸爸并不急于想辦法讓mama開心起來。

    甜甜常常試著猜測爸爸的心情，但很不準確，爸爸很會隱藏，甜甜能從別人的表情里分辨他們到底是真的喜歡她，還是更喜歡mama或爸爸，或者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比如鳳雅姑姑，甜甜覺得她就不怎么喜歡自己，甚至也不怎么喜歡mama，她對她們好只是因為這是她必須做的一件事。qцyцsんцщц.cοм(quyushuwu.)

    但她很難分析爸爸，爸爸在想什么呢，不知道，爸爸開心不開心呢，不知道。爸爸有沒有不高興她拿手機搜索‘心理性陽痿’呢？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知道小鄭叔叔心理性陽痿了呢？不知道。但爸爸和她下棋是很耐心的，有時候還會告訴她一些很有道理的話，像是在分析棋局，但甜甜覺得在生活中也很實用。

    時間對于甜甜這樣的孩子來說是過得很快的，小鄭叔叔搬出去了，他在附近住著，是一間小小的房子，大約只有六個房間，這樣的屋子對甜甜來說是不太大的，她不知道這間屋子屬于誰，這個概念還沒進入她的世界，他在甜甜就讀的小學附近開了一間牛奶吧，里面還有很多益智玩具，很多童書，甜甜每天下課都能去玩一會兒，小鄭叔叔帶她吃一頓‘絕對健康’的點心，然后送她去輔導班。每天早上他來別墅接她，甜甜的同學都知道小鄭叔叔是mama的遠房表弟，也是甜甜的家教，她的生活好像一直都這樣子，平靜，固定，總能找到節奏，但甜甜知道有些東西正在改變。

    mama經常失眠，她出門的次數比以前更少了，以前她常常要去學校，要去外婆家，還有方阿姨和她喝下午茶，甜甜還知道很多叔叔在追mama，mama不太耐煩應酬他們，但有時候也要赴約。但在這里，mama好像幾乎不和外婆聯系，方阿姨還在原來的城市，而其余的追求者都不見了，小鄭叔叔也搬走了（甜甜有一天在他的手機上看到搜索記錄【心理性陽痿】、【為什么恐懼情緒會導致自己硬不起來】，她自己偷偷搜索了一下，這才發現小鄭叔叔應該非常怕爸爸，她雖然很舍不得，但也沒有再阻止小鄭叔叔搬走）。別墅里只有mama、甜甜和保姆阿姨，甜甜有點擔心mama，她發現mama笑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她覺得mama在B市并不開心。

    而甜甜是很愛mama的，雖然時常被忽略，但孩子的愛沒有條件。

    “爸爸，那到底是什么導致心理性陽痿？”

    在爸爸給她上了一堂網管課，甜甜知道所有通過家用wifi的瀏覽記錄都會被網管檢測到之后，她很好奇地問，“陽痿是不是很重很重的病??？還有為什么小鄭叔叔這么怕你呢？”

    爸爸不像是mama那樣容易生氣——mama是很容易生氣的，她對甜甜不這樣，但對別人總是很易怒，有時甜甜會因此尷尬而緊張，但爸爸的情緒很穩定，而且他從不會告訴甜甜‘這不是小孩子該問的問題’。

    “你已經知道陽痿是什么意思了？”果然，爸爸并沒有發火。

    甜甜說，“知道，就是小雞雞硬不起來了?！彼a充說，“mama說如果有人拿小雞雞對著我就要趕快跑開，然后告訴大人?！?/br>
    而且她還看了一些圖片，大致知道小雞雞硬起來以后可以放到別人的身體里。但在甜甜看來，這種事似乎很罕見，至少她從未看到人們這么做過，然后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看到過一次，爸爸在對mama這么做，兩個人看起來都很不舒服。

    爸爸說，“嗯，這種事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對一些男人來說很重要，關系到他們的尊嚴和自信?！?/br>
    甜甜無法理解，“嗯？”她以為尊嚴和自信來源于智力和家境。

    爸爸告訴她部分男人是這樣想的，而且會反過來將性能力和尊嚴自信掛鉤，當他們喪失自信的時候，也會跟著喪失性能力，這就叫心理性陽痿?！靶∴嵤迨宓淖孕抛罱淮輾У煤軈柡?，所以可能出現一點問題?！?/br>
    甜甜更加不解了，“為什么？”

    爸爸想了一下，“因為他沒有權力，但又和很多有權力的人在一起，所以會比別人感受到更多壓力?！?/br>
    甜甜指出，“我也沒有權力?！彼X得mama也沒有。

    爸爸同意，“你確實沒有，但是甜甜是孩子呀，而且是爸爸的孩子，所以在別人眼里，你會分享爸爸的權力?！?/br>
    甜甜現在逐漸更加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她想到mama給她上的課，“那外公外婆也有權力嗎？”

    爸爸突然笑了一下，“有，而且甜甜是他們惟一的孫女了，所以也會分享他們的權力，所以你要經常和他們聯系?！?/br>
    “mama現在不理外公外婆了?！碧鹛鸱窒碜约旱陌l現，“那mama還能分享他們的權力嗎？”

    爸爸說，“可能不太能了?！?/br>
    甜甜是個舉一反叁的小孩，有一小會她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爸爸唯一的孩子，她還有個弟弟——她見了一面，現在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C市，因為有弟弟，所以爺爺奶奶對她好像沒有外公外婆那么熱情。孩子對父母總有種獨占欲，但甜甜第一次對爸爸產生這樣的感覺，她在想……她在想，mama沒有權力，mama不能分享外公外婆的權力，因為mama不搭理他們，mama以前可以分享爸爸的權力，可能只有一點，因為mama也不樂意搭理爸爸，但現在連這樣一點點都沒有了，因為他們完全不說話了。

    “爸爸，你喜歡弟弟的mama嗎？”她問爸爸。

    不知為什么，爸爸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他笑了一下，“不怎么喜歡，弟弟的mama死掉了?！?/br>
    “死掉了，舅舅也死掉了?！碧鹛鹬貜驼f——認識的人死掉，當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好像弟弟的mama和舅舅的死，都給甜甜帶來了好處。舅舅死了，甜甜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孫女，弟弟的mama死了——那么她也不能和爸爸說話了，爸爸喜歡弟弟就不會超過甜甜，弟弟和爺爺奶奶住，甜甜更經?？吹桨职?，就可以分享更多的權力。

    “權力是什么呢？爸爸，權力從哪里來?！彼辉賳枡嗔τ惺裁从昧?，因為權力的確是很有用的，甜甜的生活——還有mama的生活，甚至小鄭叔叔的生活，似乎都受到權力的照料，否則小鄭叔叔為什么這么怕爸爸呢。

    “權力從工作中來?！卑职指嬖V她，“爸爸的工作做的很好，所以有權力?！?/br>
    “那楚叔叔呢，楚叔叔有權力嗎？”

    “有一些，他的工作也做的很好，所以爸爸把權力分一些給他?！?/br>
    “那爸爸的權力就變小了呀？”

    “不會，反而還會變得更大?！?/br>
    甜甜有些懂了，“哦，權力像傳染病?！?/br>
    爸爸承認權力是有些像傳染病，甜甜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她想問既然權力從工作中來，那mama為什么不工作，爸爸為什么不把權力分給mama——但其實這是不必問的，她知道答案，因為mama不喜歡爸爸，mama不聽話，為什么要把權力分給不聽話的人？甜甜也不會分。

    “爸爸，你以后還會再結婚嗎？”她問爸爸，“還會再生弟弟meimei嗎？”

    爸爸說可能會的，但他和mama都會照顧甜甜，甜甜并沒有很相信，因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算術題，甜甜 0，未來的弟弟meimei 他們的mama，爸爸會和他們的mama住在一起，弟弟meimei更經常見到爸爸，他們分享的權力就注定更多。

    但她做出相信的樣子，臨走的時候還和爸爸說，“爸爸，我現在很喜歡你了?！?/br>
    爸爸被逗笑了，“因為我有權力嗎？”

    “嗯?！碧鹛瘘c點頭，“而且還和我分享?！?/br>
    她很有禮貌地拎起裙子親爸爸一口，“謝謝爸爸?！?/br>
    爸爸是不常有很多情緒的，但今晚他因為甜甜很開心，抱著甜甜也親了一口，“我女兒真聰明?！?/br>
    他把甜甜舉得高高的，甜甜嚇得大叫，又大笑起來，爸爸親自抱她去車庫，“甜甜更像爸爸，不像mama。你mama真是……”

    他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但是甜甜居然能明白爸爸的意思，她很仔細地觀察爸爸的表情，隨后不禁有一絲困惑。

    爸爸送甜甜回家，但并沒有進去，只是在車庫里看著甜甜輸密碼開門，mama在影音室里看電影，一聽到甜甜進門就過來接她，“甜甜回來了?！?/br>
    甜甜點頭，但沒說今晚是爸爸送她，她一直等到mama給她洗澡的時候才說，“mama——今晚爸爸提到你了?！?/br>
    mama正蹲下來給她加浴鹽，讓浴缸里充滿泡泡，她看上去真瘦呀，比以前更瘦了，mama總是不好好吃飯，又沒有人能管住她。聽到甜甜的話，她的手頓了一下，臉上很快地做出漠不關心的樣子來，“哦?！?/br>
    她好像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樣子，甜甜瞪大眼看著mama，沒有再說下去，她洗完澡，乖乖地躺在自己的公主床上，想著自己今天新學的知識。先想到小鄭叔叔——她覺得大人有時候也好脆弱，又覺得權力是一種雖然無形卻很可怕的東西，竟然能影響到生理機能（這又是一個隨著心理性陽痿而來的新詞兒），然后又想到爸爸和mama。

    大人……甜甜沉思著想，有時候真的是很能偽裝的。甜甜幾乎要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她又覺得自己沒有看錯，爸爸也教她，對自己的棋力要自信，她看到的就的確看到了。

    是的，她沒有看錯，所以就更覺得困惑，甜甜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大人為什么這么不誠實，想得一套，說得一套，做得一套，這叁套完全都不一樣。

    她覺得她絕對不要變成這樣，甜甜出生到現在好像還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但她如果想要，她覺得自己就一定會得到，至少會試一下，至少會試很多下，至少在她得到以前她會不斷不斷地試下去。她實在無法理解為什么有人想要，又欺騙別人甚至欺騙自己不想要。

    大人真是千奇百怪，真讓人受不了。

    她很快就睡著了，沒有一絲夢，甜甜對未來是抱有疑慮的，她在隱約擔心著自己將獲得的權力，規劃著自己的嘗試，就像是棋手落下自己的棋子，但這一切的一切都影響不了一個孩子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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