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于是,他臉色陰沉地問:“你們看,此事如何了結?” 長平公主搶先,撒嬌道:“像父皇上次教訓兒臣一樣,罰他俸祿,再禁足三個月?!?/br> 京兆尹道:“給死者家屬和鄰舍點甜頭,盡快將眾人之口堵住?!?/br> 刑部尚書道:“郡王也是無心之失,私下訓斥訓斥就算了,勿傷了太后的心?!?/br> 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自古以來,除非是被皇上猜忌,存心要找借口往死里整的王親貴族外,根本沒有因殺平民而償命的案例。就連小說里,作者寫素有廉名的清官,也只能讓他殺殺駙馬和外戚侯爺的兒子,哪敢真鍘公主皇子的腦袋? 不管夏玉瑾是沒殺人,逼死人還是真殺人。頂多就是給私下抓去狠狠訓斥頓,罰銀子,關禁閉罷了。只要他認罪,案子可以立刻了結,向所有人都有交代,受害者家屬得到厚重賠償,除了死了的倒霉鬼可憐點外,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皇上衡量利弊,也準備裝個糊涂,順手推舟,將事情輕描淡寫掉,便道,“玉瑾,你實在太亂來了?!比缓笏值闪巳~昭一眼,“做媳婦的也不好好管管!還讓自己男人在外面胡鬧,不像話!” 葉昭微微皺眉,似乎不太樂意:“這事就這樣了解?” 皇上問:“你想我打他板子嗎?讓他滾回去拿筆錢來安撫死者家屬,務必讓大家都滿意,往后半年時間呆在家里,不準出門,好好學學圣賢書,懂點做人道理!等半年后,這件事自然就消散了?!?/br> 大家皆道:“皇上判案圣明,讓人心服口服?!?/br> 一直沉默著夏玉瑾忽然開口:“不!我不服!” 皇上氣得口不擇言道:“你這混球還想怎么樣?!” “家屬?”夏玉瑾笑了,“李大師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連自己籍貫來歷都鬧不清,他醉心技藝,無妻無子,哪里來的家人?你們難道連這個都沒查清楚嗎?” 京兆尹驚愕道:“他從河西落戶上京,官府發來的籍貫上有寫……” 夏玉瑾搖頭:“那份官府籍貫是假的!他十幾歲的時候住在洛東,以造假騙人為生,得罪過厲害角色,怕被人追查,便偽造了份洛東官府的籍貫文書,改名換姓,落戶上京?!?/br> 京兆尹氣急敗壞道:“欺君枉法,此人該死!” 夏玉瑾冷冷地看著他:“偽造官府文書,按律法確實應該處死??墒撬麘撍涝诓耸锌?,而不是被人殺死在家中!這依舊是起兇案!” 皇上順了好幾口氣,吹著胡子問:“你認為他是被殺的?那是誰殺的?” 夏玉瑾搖頭:“但我知道他不是會自殺的?!?/br> 刑部尚書問:“憑何斷言?” 夏玉瑾道:“李大師不是普通造假的下三濫,他是真正的偽造大師。當年他用白玉玲瓏獅子球騙了我八千兩銀子,我都沒惱,反而欣賞他是個人才,偶爾會在一起喝酒,算是朋友。而且他這個人不好錢財,生活樸素,只對偽造手藝著迷,葉昭的匕首價值不過五千余兩,我和他爭執的原因是因為識破匕首真偽的人不是葉昭,不符合他將東西還回去的原則,吵了半宿,我和他打賭,說李伯年的畫最難造假,我將家里的《秋游圖》拿來給他做一份贗品,他做好后將真假兩張圖放在一起猜,若猜對了,匕首之事就此作罷,如果我猜錯了,便將《秋游圖》送他。如今《秋游圖》還沒到手,他怎舍得去死?” 京兆尹趕緊道:“郡王爺,你別亂說話,若他不是自盡的,現場可沒有別人痕跡了。要知道周圍人家還養著七八條狗呢?!?/br> 夏玉瑾一時語塞。 葉昭看著京兆尹的脖子,不高興地瞇了瞇眼,她半開玩笑道:“何大人家似乎也養了不少狗吧?若我想半夜摸進你家,在你脖子上抹一刀,保管也不會留下半點痕跡,要不要試試?” 京兆尹頓時覺得脖子涼飚飆的,他苦笑道:“那個……葉將軍身手高強,不必試了,下官相信?!?/br> 葉昭又問:“你為何不相信殺死李大師的也是高手呢?” 京兆尹結結巴巴道:“他……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誰會動用高手來對付???” 夏玉瑾腦子里忽然閃過靈光,急切道:“若是有人讓他偽造了一樣重要的東西,然后殺人滅口?阿昭你不是說東夏使團可能在打什么鬼主意嗎?如果他們打的主意就是這件偽造品,要拿來做壞事呢?” 一個偽造大師,一件以假亂真的重要物品,能惹出什么事? 大家想著想著,忽然有點毛骨悚然了。 葉昭嚴肅道:“此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必要徹查?!?/br> 長平公主遲疑問:“堂弟,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夏玉瑾用最堅定有力的聲音道:“我要替他伸冤報仇!” 葉昭不動聲色地站去了他身邊。 第38章 驚弓之鳥 通常,沒有嫌疑人自己跑去查案的道理。 但皇上嗅到了這件事里的危險氣味,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說準,也沒說不準,只撤回了禁足令,由得夏玉瑾亂跑。京兆尹冰雪聰明,立即照辦,將兩人帶去仵作間,讓他們查看李大師的尸體。 仵作間臭味熏天,葉昭面不改色大步踏入,走了兩步,見后面沒人跟上,回過頭去,見夏玉瑾白著臉,捂著鼻子,一副快吐出來的表情,葉昭便停下來一邊裝著欣賞旁邊的風景,一邊等他。 過了好一會,夏玉瑾喘過氣來,他看兩眼正優哉游哉地觀察尸體的媳婦,覺得掛不住面子,立刻咬咬牙,端起男子氣概,盡可能裝得毫不畏懼地邁過門檻,走到尸體旁邊,大聲道:“總得看看死因,說不準查漏了什么?!?/br> 負責此案的仵作姓許,從事驗尸已有三十五年,因職業卑賤,升遷無望,媳婦也討不著,所以全部心血都放在研究驗尸上。他對夏玉瑾懷疑自己的專業,簡直暴跳如雷,拖長聲音,黑著臉道:“郡王慧眼如炬,必定能看出一擊斃命以外的死因?!?/br> 夏玉瑾純粹抱著僥幸心理來找蛛絲馬跡的,被說得有點尷尬。 葉昭卻緩緩開口了:“許老伯的驗尸技術絕對是大秦第一的,何大人說你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死亡時間和方式,從無出錯?!?/br> 許仵作“哼”了聲。 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大,每天只和尸體打交道的人性格都怪。所以葉昭并不在意他的傲慢,再道:“我自幼武癡,殺的人也不少,對天下常見兵器有些研究,對刀劍殺人的方式和死法也很熟悉,愿與許老伯討教一二?!?/br> 許仵作終于想起葉將軍的傳聞,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 葉昭俯身蹲下,認真研究傷口,還伸指探入,仔細量了量。 夏玉瑾扶住她的肩,強撐著脖子盯著,不露怯色,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葉昭起身:“一刀刺入心臟,果斷有力,然后迅速旋轉絞碎,這種死法絕非自殺?!?/br> 許仵作道:“對,人自殺的時候會猶豫,匕首刀口不會那么狠辣干凈,而且進入心臟后,雙手無力,不可能做旋轉絞碎的動作。我將此事告之何大人……可是他不讓我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