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賢當然不會說出去，總不能說他潛藝人不成，反倒被人敲了個酒瓶？這事兒鬧大了，誰臉上都不好看。

    柳絮垂著腦袋：“他不會讓我們繼續參加?！彼强偛?，連理由都不需要找。

    龍易幽幽淺笑：“可這事，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br>
    柳絮疑惑：“那還有誰說了算？”

    龍易一字一頓：“展辛瑜?！?/br>
    展辛瑜是“進擊者”節目總監，工作認真負責，一絲不茍，誓將“進擊者”打造成全國最火的綜藝節目。她只比柳絮大一歲而已，入世不深，濁世的骯臟污泥尚未將她浸染，對“進擊者”保持著原始的一顆初心。

    “這是展辛瑜的節目，所有的事情都由她說了算。這一個月你也看到了，她這個人執著倔強，把所有精力都投在‘進擊者’上。只要展辛瑜不愿意‘進擊者’出現黑幕，不聽高俊賢的安排，我們就可以繼續參加游戲?！?/br>
    “展總監敢忤逆高俊賢？”柳絮覺得不可思議，“不怕被炒掉嗎？”

    “高俊賢不敢?！饼堃状竭吢悠鸪Ｓ械妮p傲與自信，“展辛瑜年紀輕輕，卻能擔任‘進擊者’這么大一個節目的總監，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她能力強?！边@點柳絮有所耳聞，展辛瑜畢業于國外一所知名高校，學霸級人物，她的能力不僅限于學習，早在她求學期間，已經完成數個項目的推廣策劃。

    “能力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展辛瑜的老爸支持她?！?/br>
    柳絮問：“展總監的父親是……”

    龍易不緊不慢道：“啟宏科技的老板?！?/br>
    啟宏科技是節目最大的贊助商，提供了核心技術設備支持，這些全靠展辛瑜一手爭取而來。高俊賢若撤掉展辛瑜的總監職位，某位父親一生氣，撤回所有設備，“進擊者”就無法實現無工作人員在場的全程真人秀，整個節目將全線崩塌。

    目前，節目已經投了許多錢，若半路夭折，九和傳媒將承擔巨大虧損，高俊賢無面目向董事會交待。

    柳絮依舊疑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小張助理告訴你的？”

    “是你孤陋寡聞?！饼堃撞恢每煞?，“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br>
    吃過晚飯，龍易和柳絮回到酒店，高俊賢果然不想把事情鬧大，酒店平靜如常，第二天的節目錄制也照舊。

    柳絮興致不高，龍易安慰她：“打起點精神好不好？就算簽約九和已經沒意思，但只要你把人氣積攢起來，游戲結束后你肯定能接到片約，更不差經紀公司簽約?！?/br>
    所言極是，柳絮猛點頭：“對，還有五百萬獎金?！辟I房買車開門店，全都夠了。

    “別想了！那是我的?！饼堃子执驌羲?，“難道你認為有我在，你還有奪冠的希望嗎？”

    太狂妄了。柳絮捋了捋頭發，好好錄節目去，看那獎金最后是誰的！

    此時，高俊賢已經來到辦公室，親自去了一趟節目組，給展辛瑜和丁導演打招呼，說龍易和柳絮二人表現欠佳，希望將二人踢出游戲。

    表現欠佳？一聽里面就有文章。但人家是頂頭上司，丁導演不好說什么，在一旁悶不做聲。

    展辛瑜卻道：“‘進擊者’是半直播式的節目，龍易現在人氣正旺，無緣無故把兩人踢出游戲，觀眾會怎么想？如果他們出去跟狗仔隊散布點消息，說‘進擊者’毫無公平性，豈不是毀了整個節目？”

    高俊賢自然沒腦子的人，道：“你可以找個理由，說他們身體有恙；或者，在第二賽段讓他們的求救器自動作響，將他們淘汰出局?！?/br>
    “不可能！”展辛瑜一口拒絕，“‘進擊者’的看點就是公平公正，讓觀眾票選出自己最喜歡的藝人，無緣無故將隊員驅逐出游戲，這違背了節目的初衷，亦侮辱了‘進擊者’的招牌?！?/br>
    高俊賢道：“我覺得他們不合適?！?/br>
    “我覺得他們非常合適?！闭剐凌ず敛涣羟橐徽Z戳穿，“是你跟他們鬧了矛盾吧？”

    真是不識時務??！高俊賢心頭怒火燎原，卻不動聲色：“這兩個人行為舉止十分不當，他們根本不具備一個藝人最起碼的素質?！?/br>
    “在游戲結束之前，這兩個人都是我的隊員。高總，不管你跟他們有什么樣的矛盾，請在游戲結束后再追究?！闭剐凌げ毁I賬，她直視高俊賢，“只有我還是總監，節目就不容許出現黑幕?！?/br>
    就這樣的態度還能當總監？高俊賢恨不得將她炒掉，立即，馬上，刻不容緩。

    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展辛瑜毫無畏懼地看他：“當然，高總才是九和的首席執政官，隨時可以解除我的總監職務?！?/br>
    高俊賢當然想這樣做，可惜，他不能。誰他娘的讓這個社會是拼爹時代？人家展大老板連彎彎腸子都不繞，直接表示，因為他女兒是節目總監，所以，他才贊助。

    而且，據高俊賢所知，展辛瑜跟周董事長私底下關系也不錯，經常吃個飯什么的，她甚至可以越級，直接向董事長匯報公司經營狀況。

    “展總監說笑了?！备呖≠t戴上假笑的面具，“你這樣的人才求都求不來，只有你炒我魷魚，我怎么可能解除你的職務？”

    展辛瑜朝他微笑：“那希望高總不要干擾我的節目?！?/br>
    高俊賢生生壓制住心頭怒火：“進擊者的確是展總監的節目，那展總監可要好好監督?！?/br>
    轉身，高俊賢臉上的笑容斂去，身為總裁，他和旗下藝人一樣，有著一副好演技，喜怒哀樂，游刃有余。

    高俊賢走了，丁導演也離開，去了演播室安排節目錄制，展辛瑜一個人在辦公室忙碌，她知道她把高俊賢得罪了，不過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是“進擊者”而已。

    這是她平生負責的最大一個項目，創意由她提出，活動方案是她廢寢忘食撰寫，甚至厚著臉皮去找父親拉贊助，軟磨硬泡，父親到底疼她，說“寫份贊助方案出來，合適的話我會支持你”。

    展辛瑜要將“進擊者”打造成全國最火的真人秀節目，豪情萬丈，孜孜不倦，如同一位母親在孕育生命，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與熱情。

    忙碌著，忽然電話響起，展辛瑜松弛的神經松下來，眉梢眼角染上笑意，接起電話：“喂，葉大作家，今天不忙嗎？”

    電話那頭是葉淺淵，《進擊者》原創小說作者，展辛瑜是他的忠實粉絲，反反復復不知道把《進擊者》小說看了幾次，后來萌生了“進擊者”真人實境秀的念頭。

    和他聊了幾句，葉淺淵聽她聲音較平時更僵硬，關切問起：“怎么，做節目很累嗎？還是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展辛瑜一五一十說起事情：“剛才高總來過，他大概跟隊員龍易和柳絮產生了過節，要我把他們倆踢出游戲?！?/br>
    那頭發出輕笑聲：“那你怎么說？”

    “我公私分明，當然不同意。差點跟高總吵起來?！闭剐凌ぞ镏?，“進擊者是我的項目，我不會讓人破壞規則，因為個人喜惡隨便踢人出局，哪怕是高總，也不行?！?/br>
    她的口氣十分堅定，夾帶著些許笑意：“你創造了《進擊者》，將由我來成就它?！?/br>
    誰都別想玷污她親手創造的“進擊者”游戲。

    ☆、第18章

    在辦公室的高俊賢關上大門，問候了展辛瑜全家幾百遍，甚至氣得狠狠地踹了沙發幾腳。但助理喊：“高總，材料已經準備好，陳秘書打來電話，董事長的車已經在樓下?！备呖≠t收起他的失態，回復：“好的?！?/br>
    出現在會議上時，高俊賢又是一枚沉穩精明的商業奇才，九和的董事都來了，這是半年度工作會議，先對上半年的工作進行總結，高俊賢早有準備，說話時微笑著直視董事長周秀容，看她的眼神，看她的表情，意圖洞穿她的內心。

    周秀容年近七旬，發絲已經染上銀霜，身體卻健朗，眼不花背不駝，一口氣爬六樓不帶氣喘，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中袖外衫，領口袖口帶刺繡花紋，既端莊大氣又不失嚴肅；頭發被吹整得一絲不亂，有條不紊地翻看著身前的各類報表。

    實際上，周秀容腦中無數烏鴉在飛：看不懂，看不懂啊……

    她真的不懂。所以，公司才交由職業經理人管理。

    可就算不懂，她也要裝作在行，不然，這公司遲早會玩完。高俊賢停下說話時，會議室一片安靜，周秀容指著報表道：“雖然上半年度的總收入增加了，但毛利率卻在降低?！?/br>
    高俊賢回答：“上半年開拍了八部電影，五部電視劇，而且公司目前開始涉獵房地產一塊，投資巨大。我們真正盈利的項目都在下半年，比如‘進擊者’項目，目前已經成為最火爆的綜藝節目，廣告商紛至沓來，招商部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另外，暑期檔有兩部電影上映，還有三部將在國慶黃金周、光棍節、圣誕節上映，這都是票房黃金檔期，相信年底報表中，毛利率將會上去?！?/br>
    “今年項目多，營業成本增加是理所當然，但是，”周秀容抬起臉，臉上皺紋密布，但臉頰帶紅光，應是平時特別注重養生，“費用這一塊過于巨大，幾乎比去年同期翻了兩倍?！?/br>
    周秀容直直地盯著高俊賢，一雙眼睛精光懾人，她不懷疑高俊賢的經營管理能力，但是，高俊賢過于精明，雖每年都有大筆分紅，但他到底只是個職業經理人，沒有公司股份。

    高俊賢有條不紊道：“國家今年兩次調息，財務費用必定會增加。如今什么都在漲，鋪一張宣傳海報的費用在漲，連員工的出差補貼也在漲……”

    說話時，他亦直視著周秀容，裝，老太太你繼續裝。

    怪不得老太太要投資演藝公司，她才是演藝界的翹楚。高俊賢起初沒察覺，但有一次，老太太說錯了話，她認為員工工資屬于營業成本，可那明明應該歸屬于管理費用，這種基本問題都會搞錯，高俊賢開始懷疑老太太的能力。

    試探了幾次，發現她許多東西都不懂，譬如總資產報酬率與資本收益率這兩者之間的差別，譬如上市公司的年度審核……但老太太會裝，她不懂，她就不開口，皮笑rou不笑地看著其他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直把人看得發毛。

    另外，高俊賢相信，老太太背后有個智囊團，許多問題當面討論她不懂，但等她回去研究一番，歸來時會遞給他一份書面決策意見，里面有精辟的見解、獨樹一幟的理念、完美的數據分析、漂亮的戰略發展計劃……高俊賢可以確定，老太太一個人弄不出來這種東西，背后她必定有個智囊團為她出謀劃策。

    高俊賢不知道，老太太的水到底有多深。

    股權持有人與管理者之間，利益未必是一致。

    老太太也懂這個道理，雖然這種書面化的語言她復述不出來，她只會淺顯地表達：“這公司是我的，賺的錢也是我的，不是高俊賢的。但高俊賢出工出力，什么事都是他在管，說不定就背著我把錢悄悄弄到他口袋里去了?！?/br>
    她并非不信任高俊賢，而是生意場上，所有人都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用規則來防范，比用信任更穩妥。

    高俊賢還在侃侃而談：“今年，因為侵權問題公司正在四處打官司，董事長，這可是您下達的任務，說要讓盜版商、侵權商付出代價，國家對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不夠，官司我們打了不少，也贏了不少，但賠償還不夠訴訟費，更不敢談員工工資，差旅費用……這些統統得計入費用?！?/br>
    周秀容輕叩桌面：“總之，下半要把費用將下去。整個公司都要縮減費用?！?/br>
    高俊賢反問：“那董事長覺得應該削減哪部分費用？”

    周秀容正襟危坐：“這是高總裁思考的內容，我人老了，若能考慮得如此周到，也不必請職業經理人?！?/br>
    “說得也是?！备呖≠t點頭，不知道這位董事長大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就是老太太的高明之處，虛虛實實，裝腔作勢。

    會議如同一場激戰，各懷鬼思。

    散會時，俱都疲憊不堪。

    周秀容沒急著離開，辦公大樓后面就是九和影城，西北邊設了兩處拍古裝的景點，廊橋庭院，小橋流水，這部分是周秀容的最愛，重巒疊嶂的假山配合著修竹花木，步步是景，處處是畫，周秀容婉言相拒幾位董事和公司高層人員的陪伴，只余親信陳秘書和司機老張陪在身旁，步行進入影城。

    水磨石臺階有水，還有幾塊小小的碎冰，大概是之前拍戲殘留的道具，周秀容沒注意，腳下踩到碎冰，身子一歪。

    幸好一雙手有力地扶住她，“小心點?！饼堃诇匮缘?，“你這樣的老太太一跤摔下去，可是非同小可?！?/br>
    他一雙黑眸如玉，五官在薄暮夕陽下俊朗如畫。

    “人老了，腿腳就不好。那比得上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還能玩什么荒野生存游戲?！敝苄闳菡J出他來，“我在家每天晚上都看‘進擊者’，里面就數你最帥?！?/br>
    “那是?！饼堃撞欢t虛為何物，“那你覺得我能奪冠嗎？”

    周秀容卸下了在公司的嚴肅面具，輕松一笑：“反正我給你投票了?！?/br>
    節目錄完，助理在分發明天的行程表和相關資料，龍易不在，柳絮便給他代領了一份，出了演播室到處找他，結果看到他正和一位老太太相談正歡。

    柳絮喊他一聲：“龍易，要集合回酒店吃飯了，你做什么呢？”

    龍易跟周秀容說了什么，朝柳絮小跑過來，柳絮埋怨：“你怎么錄玩節目就跑了？助理還有話要講?！彼o他一個文件袋：“這是明天的行程安排，注意事項也都在里面?！?/br>
    龍易接過東西：“謝謝，我不回酒店了，你自己走吧?！?/br>
    “晚上也不回去？”

    “對，我會給展辛瑜請假?！边@點小事展辛瑜自然會允他。

    柳絮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遠處的老太太：“你在干嗎呢？”

    “那是九和的董事長?！饼堃咨衩匾恍?，“我準備去潛她?！?/br>
    柳絮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潛規則？”

    “是啊。都把高俊賢得罪了，當然得去找個大靠山?！饼堃纵p漫地笑，“背靠大樹好乘涼??！”

    “可是……”柳絮還沒說完，龍易已經說了聲“再見”，轉身朝周秀容跑去。周秀容似乎極喜歡他，和藹笑著，兩人并肩走向遠處的停車場，司機為他們打開車門，周秀容上車，龍易也跟著上了車。

    汽車駛出了視線，柳絮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個世界似乎都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