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從深度昏迷中醒來后，在醫生的指導下，開始進行復檢。許久不見人影的趙瀾之終于回到了公司。他看到自己整潔的辦公桌面，并沒有想象中文件資料堆積的畫面?！斑@一個月沒有積什么工作嗎？還是說我已經被解雇了？”

    唐喬正好端著咖啡走進趙瀾之的辦公室，聽到這話，笑了笑，“你是boss，誰能解雇你？你的工作，我都幫你做完了?！?/br>
    趙瀾之注意到唐喬眼下濃重的黑眼圈，又是感動又是愧疚，直接過去摟住唐喬的脖子，嘿嘿笑著，“唐喬，你對我真好?！?/br>
    唐喬眼神一暗，輕聲道：“這是我僅可以為你做的?！?/br>
    趙瀾之并沒有意識到唐喬的話有什么特別的含義，“什么？”

    唐喬把咖啡放在辦公桌上，從西裝的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給?！?/br>
    趙瀾之接過信封，看到“辭呈”兩個大字，愣了愣，隨即又恢復到嘻嘻哈哈的樣子?！拔艺f，唐喬，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br>
    唐喬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我沒有開玩笑。我已經把需要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公司創立初期我投入的資金以及我現在持有的股份，我都不會撤走。我知道我突然離職會對公司造成很大的困擾，但是……”

    “等等！”趙瀾之收斂起笑容，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總之一句話，我要辭職?！?/br>
    “為什么！”趙瀾之吼道，他的聲音很大，惹得路過辦公室的職員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公司兩巨頭的感情一直很好，這么多年他們除了開玩笑似的拌嘴從來沒有吵過架。而現在，看他們的架勢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唐喬沒有回答，只是望著趙瀾之。

    趙瀾之猜不透唐喬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唐喬不是會輕易拋棄朋友的人。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語氣緩了緩，“唐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br>
    “沒有?！碧茊痰?，“只是有一份更好的工作在等著我?！?/br>
    趙瀾之難以置信地看著唐喬，一發狠就抓住了唐喬的領帶，“你再說一邊?！?/br>
    唐喬依舊非常鎮定，就像無數次在談判桌上為他們共同的事業謀取最大的利益一樣?！坝腥送谖易?，他提出的條件更加優越……”

    “你放屁！”趙瀾之猛地松開手，唐喬一下子沒有站穩，跌坐在沙發上。趙瀾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唐喬，公司雖然還不是什么舉國聞名的大公司，但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你在這里，得到的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難道這個公司對你來說只是一份事業，一份工作而已嗎？你還在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和我一起創業。我們看著我們的事業一點點的壯大，它難道不是我們的家人，不是我們的孩子嗎？你怎么忍心拋棄它！”

    唐喬閉了閉眼睛，啞聲道：“你別說了?！?/br>
    “你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趙瀾之冷冷地說，“還有，把剛才的話收回去！”

    唐喬的喉嚨上下動了動，輕聲道：“我要說的已經說了?！?/br>
    “我不允許你走！”

    唐喬微微笑了笑，可卻比哭還難看，“我不需要你‘允許’。我后天就要離開s市，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彼恼Z氣中帶著一絲哀求，“瀾之，你是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在這最后的兩天，和我保持以前的關系？畢竟以后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br>
    “混蛋！”趙瀾之咬牙切齒道，“到底是什么工作能讓你拋棄在s市的一切，朋友，事業，家人，不顧一切地離開！你他媽告訴我！”

    唐喬低著頭，他額前的劉海已經有些長了，遮住了他的眼睛，趙瀾之看不清他的表情。

    趙瀾之一直在等待唐喬的答案，可唐喬始終一言不發。

    趙瀾之終于失去了耐心，“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什么好說。拿著你的東西，滾吧?！?/br>
    唐喬站了起來，“再見?！?/br>
    唐喬一走出辦公室，腳下突然軟了一下，剛好旁邊有一個男職員，唐喬牢牢抓住男職員的衣角，整個人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險些摔倒。

    “唐總，你沒事吧？”

    唐喬擺擺手，輕輕地說：“有煙嗎？”

    男職員愣了愣，從口袋里掏出了煙盒。

    唐喬飛快地奪了過去，和男職員說了一句“謝謝”，走出了辦公大廳。

    公司的樓梯里常年沒有什么人，唐喬坐在臺階上，取出打火機點燃香煙，深深地吸過一口，緩緩地吐出白色的煙圈。

    還有兩天，還有兩天他就要離開這里，去一個陌生的國家，為自己最厭惡的人工作——或許，不僅僅是工作。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即使是在樓梯間里抽根煙對他來說也是奢侈。在走之前，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抽完煙，唐喬打了個電話回家，告訴保姆，自己今天回家過夜。

    唐喬回到家，餐桌上已經擺了一大桌菜，都是唐喬喜歡的。唐懷章也難得地坐在沙發上，看到唐喬回來，放下手中的報紙，“你回來了，吃飯吧?！?/br>
    兩父子面對面地坐下，保姆端來最后一道菜，“小喬，你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樣子了?！?/br>
    唐喬笑道：“奶奶，你坐下一起吃吧?！?/br>
    “不不不，”保姆的答案和以前一樣，“我一個老人家去廚房吃就行，你們不用管我?！?/br>
    唐喬知道保姆的個性，并沒有堅持。唐懷章夾了一塊排骨放在唐喬碗里，“吃?！?/br>
    整個晚飯的過程，兩人沒有過多的交流。吃過晚餐，唐喬喝了口水，淡淡道：“爸，我有話和你說?！?/br>
    唐懷章嘆了口氣，“去我的書房吧?！?/br>
    到了書房，還沒等唐喬開口，唐懷章就道：“我大概知道你要和我說什么?！?/br>
    “爸……”

    “這些日子，沈慕沒有來找過我，也沒有吩咐我做任何事情?！?/br>
    唐喬點點頭，“很好?！笨磥砩蚰竭€算守信用。

    “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我知道，一定是你……”

    “爸，你只要做好在醫院的工作，其它的事情不用你管?！?/br>
    “沈慕是怎么樣的人我很清楚，不到榨干最后一滴價值，他是不會放手的。唐喬，你到底和他說了什么？”唐懷章憂心忡忡道，“我希望你明白，我寧愿自己深陷其中，也不想你背沈家束縛。如果你也走上我的老路，我……”

    唐喬故作輕松，“沈慕的要求不過是讓我替他工作幾年?！币娞茟颜履樕蛔?，唐喬又道：“爸，你放心，我有分寸，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況且我和沈慕有過約定，他不能逼迫我做違反道德、法律的事情。不出幾年，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他不會有我的任何把柄?！?/br>
    唐懷章注視著唐喬良久，心中的愧疚無以復加。他本來想犧牲自己保護這個家，沒想到犧牲的卻是唐喬，那他這些年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呢？

    “唐喬……”

    唐喬不欲再說這個話題，笑道：“爸，今天晚上有球賽，一起去看吧？”

    唐懷章愣愣地看著唐喬，他還記得唐喬剛出生時被他抱在手里的觸感。一眨眼，三十年過去了，現在輪到唐喬來守護他，守護這個家。唐懷章覺得鼻子有些酸，他把臉撇過去，嘆道：“也好?！?/br>
    這天晚上，唐喬似乎回到了大學時期，難得地和唐懷章一起看完一場球賽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唐喬的房間這些年來基本沒什么變化。書架上還放著法律專業的書籍，床頭擺放著唐喬三歲時照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女人對唐喬來說十分的陌生。母親去世得早，唐喬對她所有的印象都來自于保姆的敘述。在保姆的口中，母親是個與父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她活潑開朗，對人總是露出燦爛的笑容。她也是一名醫生，但是在唐喬出生后，選擇了成為一名全職太太，全力支持唐懷章的事業。愿意為丈夫放棄自己的夢想，她應該很愛父親，很愛這個家。唐喬想，如果是她，恐怕也會和自己做同樣的選擇。

    唐喬在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離開時帶走了床頭的照片。

    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畢，唐喬反而閑了下來。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還有一天他就要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國家，他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其實，他要離開的事情還有兩個人沒通知。唐喬刻意地忽略那兩個人，可到臨走之前，他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和他們說一聲。

    去往醫院的途中，唐懷設想過那兩人的反應。陶菲肯定會傷心，本來生命就不剩多少時間，唐喬還不能陪她走完最后的日子。而沈唯辰……一想到這個名字，唐喬就覺得心中沉甸甸的。陶菲走了，自己也走了，沈唯辰怎么辦？他還只是個孩子，現在甚至連一場葬禮都辦不好，又正面臨重要的升學考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過去。

    唐喬忍不住想，如果再給他三個月多好，他就能陪在沈唯辰身邊，幫助他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歲月?？墒巧蚰讲粫o他這個“如果”。

    醫院的花園里，趙瀾之正扶著沈言，幫助他復建。沈言就像個在剛學走路的孩子，在醫生的指引和趙瀾之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他走得很慢，但趙瀾之沒有一點兒不耐煩，臉上始終帶著隱隱的笑容。

    似乎感受到了唐喬的目光，趙瀾之朝唐喬的方向看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趙瀾之臉色一僵，立刻移開了目光。

    唐喬低下頭，特意繞了過去——只要沈言平安無事，趙瀾之是不需要他擔心的。

    “唐叔叔！”

    “唐總?！?/br>
    唐喬抬頭一看，是沈唯辰和他的助理。唐喬有些奇怪：“你們怎么在一起？”

    助理笑道：“唐總你忘了？你前幾天不是叫我開車去接沈唯辰的家人嗎？”

    唐喬這才想起來今天沈唯辰的外婆和舅舅一家人就要到s市了?！拔液湍銈円黄鹑グ?，他們人比較多，一輛車估計坐不下?！?/br>
    沈唯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驚喜?！澳锹闊┨剖迨辶??！?/br>
    沈唯辰上了唐喬的車，他坐在副駕駛上，不時地偷偷看一眼唐喬。

    唐喬突然說了一句：“你覺得這輛車怎么樣？”

    “哎？我不知道啊?！鄙蛭ǔ叫π?，“我不懂車?！?/br>
    “我就問你的感覺，喜歡嗎？”

    “嗯，我喜歡黑色的車?！?/br>
    “那我把它送給你吧?！?/br>
    “??？”

    “你不是喜歡嗎？”

    “可是唐叔叔，”沈唯辰苦笑不得，“我還沒有成年啊，不能考駕照的?！?/br>
    唐喬若無其事道：“沒關系，你先放在一邊，等成年了再說。這輛車就當我送你十八歲的生日禮物?！?/br>
    沈唯辰有些疑惑：“我十八歲的生日還有一年多，現在送是不是太早啦？”

    唐喬沒有再說什么。沈唯辰最近一直捉摸不透唐喬的情緒，也不敢隨便說什么。

    幾人來到火車站，現在臨近春節，人多得簡直離譜。唐喬懶得下車，讓沈唯辰和助理去接人，自己則坐在車里等候。

    關上車窗，阻隔鼎沸的人聲，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唐喬點燃了一根煙，心中雜亂無章。他本只是打算和陶菲沈唯辰說了那件事就回家收拾東西，可卻一直開不了口。沈唯辰那家伙，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會陪著他度過一個又一個生日……

    直到指尖一熱，唐喬才回過神來，發現那半只煙已經燃盡，煙蒂燙傷了他的手。

    鉆心的疼。

    有人在外面敲著車窗，“唐叔叔，我回來了?！?/br>
    唐喬打開車門，除了沈唯辰，還有陶母和陶柏上了車。陶家祖孫坐在車的后面，驚奇地東摸摸，西瞧瞧。

    陶母已經是近七十歲的人了，但精神頭看起來依舊很不錯。陶柏比沈唯辰大六歲，又瘦又高，還頂著鄉村非主流的發型，他雖然和沈唯辰是表兄弟，但兩人在外貌上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陶母瞟了幾眼唐喬，試探地問：“你是不是當年給沈唯辰接生的那個小子？”

    唐喬點點頭，“是?！?/br>
    沈唯辰瞪著眼睛，“是你給我接的生？”

    “對?！碧茊棠坎恍币暱粗胺?，“你mama沒告訴過你？”

    沈唯辰的臉色簡直難以形容，“她沒說過?！?/br>
    陶柏整個人陷在柔軟地車座里，“哎，你這車不錯啊，要多少錢？”

    唐喬淡淡一笑，“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