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陸公子?!碧K晚定了定神,回了一禮,“相求不敢當,不知是何事?” 陸簡:“陸簡早就聽聞蘇家大小姐對安之情深義重。今日一見,安之對嫂夫人亦是珍重。不知嫂夫人是否聽過白鶴書院?!?/br> 蘇晚微微頷首。 陸簡接著說:“嫂夫人有所不知,因為小人從中作梗,書院免了安之的名額??晌遗c安之年少相識,先生曾言安之有狀元之才,不該被埋沒至此?!?/br> “我能做什么?”蘇晚垂眸動了動唇,那日蘇清的嘲諷仿佛就在耳邊。 “我此次上門是邀安之一同求見山長,重返書院?!标懞嗊@才道出了他的最終來意。 輕輕嘆了口氣,蘇晚心里清楚,怕是不會如陸簡說的這般容易,她眸光微閃,問:“若是行不通呢?” 陸簡似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問,連忙解釋:“不會的,山長惜才,定不會讓小人得逞?!?/br> “那好,”蘇晚一手略扶著帷帽,輕輕點了點頭,又緩緩行了一禮,“謝過陸公子?!?/br> 不遠處的巷口,站在門口的孫氏隱隱看見了說話的兩人,卻沒瞧見角落里站著的小廝。她仔細辨認了一會,呸了一口,嘴里念念有詞的罵著“不要臉”,隨即又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是夜,夜色濃稠如墨,巷子里隱隱能聽見幾聲犬吠。 蘇晚知道,她在夢里。 這一次她格外的清醒。 她好像聽見了隱隱約約的男女交談聲,莫名又覺得有些耳熟。 “陸簡那蠢貨竟敢去找山長求情,可惜如意算盤打空了……” “我就知道安郎早有對策,不會讓那個冒牌貨翻身?!?/br> 熟悉的女聲響起,蘇晚霎時明白了談話二人的身份,是裴安和蘇清。 還有裴安口中的陸簡和山長。 談話聲還在繼續。 “山長最近正焦頭爛額呢。我聽說失蹤這么多年的謝不允沒死,現在每天待在戲園子里醉生夢死。要是他回來,這白鶴書院的山長就該易主了?!?/br> “謝不允是誰?我怎么從來沒聽過……” 蘇晚掙扎著走近一點,想聽清楚后面的談話,卻好似踢到了什么,驀然醒轉。 悠悠睜開眼,天光隱隱浮動,一夜已然過去。 蘇晚試探的動了動腳,卻發現有些不對。 她過界了。 小心翼翼往回挪動。 一抬眸正對上裴寄似笑非笑的目光。 紅暈頓時飛上面頰,整個人好似是半開半閉的芙蓉,含羞帶怯,流露出不一樣的風情。 蘇晚有些惱怒,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腳收了回來,閉上眼睛,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裴寄看著眼前人睫毛輕顫,閉眼裝睡的樣子,輕笑了一聲,過了片刻方才起身。 等到腳步聲越來越遠,蘇晚才慢慢睜開閉著的眼睛。羞惱退卻,當下困擾她的,是昨夜古怪的夢境。 和第一次的慌亂不同,蘇晚此時尚能冷靜的思考。 夢境似乎預示著某種現實。 若夢里裴安說的是真的,陸簡的方法顯然已經被其提前洞察。倒是他口中提到的謝不允,也不知是真是假。 夢里蘇清不清楚謝不允是誰,可蘇晚卻是知道的。 這謝不允乃是景安七年的探花郎,據傳其人龍章鳳姿,天資過人。最重要的是,白鶴書院乃是由謝氏先輩創辦。 然而景安之變后,他就再未在人前露面,到如今已有十六年之久。 蘇晚之所以知道的這么清楚,是因為這些幼時林氏曾對她提起。 景安七年的恩科,才人輩出,可前三甲卻都未能一展抱負。狀元郎尚了公主英年早逝,探花郎銷聲匿跡,高齡榜眼早已壽終正寢。反倒是她爹蘇懷作為當年的二甲頭名混到了侍郎的位置。 用過早膳,蘇晚看了一眼書房,又出了門。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想試試。 她先去了成衣鋪子。 早間客人不多,周掌柜正在柜前清點昨日的賬目,一抬頭看見緩緩走來的蘇晚。 他有些驚訝,主家明明昨日才來過鋪子。 待弄清蘇晚是為了尋一套合身的男子衣裳,方才松了口氣。 在繡娘的伺候下蘇晚換上了一身靛青長袍,又挽了個男子發髻,頓時就變成了個眉清目秀的俊俏小郎君。 她理了理長袍,出了里間,沒理會周掌柜的目瞪口呆,輕咳了一聲,壓低了嗓子問:“掌柜,你可知這京城哪里的戲園子最有名氣?” 周掌柜這才回過神來,料想這主家是一時興起想去戲園子聽戲,可這聽戲,以女子身份包個雅座也未嘗不可,為何要扮做男子? “要說這京城有名的戲園子,當然是那隆和園?!睕]有多問,周掌柜捋了捋胡子,仔細回道:“據說昭陽長公主在世時,尤為中意隆和園,這園子現在還是長公主的私產呢。宮里也時常傳這園子里的戲班去給娘娘們解悶。沒有哪家比得過?!?/br> 蘇晚了然,頷首。 昭陽長公主乃是當今皇上的胞姐。先太后早逝,長公主在皇上心中地位極高,可惜早早仙逝,每逢忌日皇上都要親自去云安寺祈福。 她打定主意要先去這隆和園一趟。 第8章 相求 只可惜昔日伉儷情深,才子佳人…… 循著周掌柜指的路,約莫過了半刻鐘,蘇晚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園子,碧瓦朱甍,雕梁畫棟,正中的牌匾上書著“隆和園”三字。 還沒進門,咿咿呀呀的戲腔就傳了過來。蘇晚停了片刻,撫了撫袍子,才大步邁了進去。 不愧是京城第一戲園子,和想象中的嘈雜喧鬧不同。乍眼看去,戲園子分為兩層,一樓大堂正中就是戲臺,周圍錯落擺放著桌椅,零零星星的坐著些男人或是年紀大些的婦人。二樓應該是雅座,從上面能清晰的看到戲臺,但里面的人卻能不被窺探。 “公子可是要上二樓雅座?”戲院的跑堂看到蘇晚進門,打量了她的穿著,察言觀色道。 “不用?!?/br> 蘇晚擺了擺手,不等跑堂再招呼,徑直向大堂角落走去。 跑堂霎時變了臉色,看起來人模人樣還以為是個富家公子,不料又是個窮酸貨。 再一看蘇晚去的位置。 “兩個窮酸鬼跑一快去了?!庇中÷暟盗R了一句方才重新堆上笑臉迎客。 而另一邊蘇晚則坐在了跑堂口中另一個窮酸鬼的對面??上乃渥_始,對面的人仿佛絲毫未覺,徑自飲酒,聽著臺上咿咿呀呀的戲詞不時喝好。 蘇晚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滿是滄桑,醉生夢死,舉手投足間卻又藏不住貴氣。和大堂里的其他喝彩癡笑的人顯得格格不入,可也看不到一點探花郎驚才絕艷的影子。 若不是夢境指引,蘇晚絕不會走這一步。 “久仰謝先生大名?!?/br> 她試探著開了口,心下卻有些忐忑。 舉著酒杯的手頓時停住,對面的男人把視線從戲臺上移向對面。喉嚨里發出一聲低笑聲,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方才開口:“小姑娘眼力不好,怕不是認錯了人?!?/br> 蘇晚一時哽住,見一眼就被拆穿,當下也就不再壓低著聲音,“不及先生好眼力,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探花郎謝不允?!?/br> 自顧自的給空酒杯滿上,這一次沒有一飲而盡,而是慢慢抿了一口,口中發出滿足的嘆息,戲謔道:“我可不記得自己招惹過你這般大的小丫頭?!?/br> 他沒有否認自己不是謝不允。 蘇晚心底松了口氣。 “久仰先生大名,此次冒昧打擾實則有事相求?!?/br> “哦?有什么事竟然能求到我這糟老頭子身上?!?/br> “先生過謙了?!碧K晚看著眼前的謝不允,慢慢開口:“久聞謝氏一族創辦白鶴書院,凡越雋生童,均得入院肄業,奉行大公無類。而我夫君裴寄才識過人,卻因身世被逐出書院。故求先生相助?!?/br> 聽罷,謝不允怔愣了一瞬間,眼底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嘲諷。 “且不論我早就離了白鶴書院,就算我能幫忙,又為何憑你這幾句話,就插手相助?!?/br> “雖此前從未見過先生,但是小女子曾聽家母說過,這探花郎謝不允,有謝氏先祖風采,為人豁達是個惜才之人?!?/br> 只看外貌,眼前人實在是與林氏口中的翩翩公子相差甚遠,但蘇晚只能期冀他內里還是那個豁達爽朗的探花郎。 好在蘇晚的話似是引起了謝不允的興趣。他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杯,抬眸仔細打量了一番對面男子打扮的少女。片刻后,他眼中掠過一絲錯愕,整個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當中。 若是一開始只是漫不經心,現在的謝不允是真的有些驚訝。 蘇晚生的與林氏有七分相像,也因此蘇懷看到她時總是想起早逝的發妻,對她也愈發不待見。 而謝不允,是見過林氏的。 他年少時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亦是白鶴書院山長的公子,結交了許多才華過人的文人書生。 蘇懷也在其中,且與他相交甚密。 那時的蘇懷,家貧而志不短,謝不允曾幾次去蘇家拜訪時,也是那時見到的林氏。 只可惜昔日伉儷情深,才子佳人,今朝早已陰陽相隔,另有美人在懷。 “心系裴郎不忍離……” 臺上青衣幽咽婉轉的唱腔打斷了謝不允飄散的思緒,他眼底的幽暗一閃而逝,側身將視線投向戲臺,語氣卻耐人尋味,“蘇小姐可知這臺上唱的是哪出戲?” 蘇晚怔愣,她來這戲園只為尋人,除了進門時觀望了一番四周的看客,并未留意臺上,此刻卻有些恍然。 她輕輕搖了搖頭。 謝不允見狀,輕笑了一聲,自顧自的答道:“這可是隆和園這些時日最火的一出戲,叫做姐妹替嫁。情深義重的長姐寧愿與父親斷絕關系追逐情愛,而心懷大義的庶妹替姐出嫁,與侯府世子終成眷屬。好一出大戲啊?!?/br> 蘇晚籠在袖子里的手頓時捏緊了,指甲甚至都嵌入掌心,她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姐妹替嫁,她怎么會不知道呢? 這隆和園果然頗得圣眷,不僅將侯府的家事編了出戲,還日日在這大堂里演繹。 她抬眸看向遠處輕擺水袖的伶人,抿了抿唇,輕聲道:“先生竟也信這些家宅傳言,情情愛愛嗎?” “我本是不信的,但是看到蘇小姐為了夫君這般奔波,倒也信了幾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