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納蘭博要為他請太醫，納蘭夜反而大笑起來，“納蘭博，我都是將死之人了，你又何必這般假惺惺的對我？”

    “你叫朕什么？”納蘭博看著納蘭夜道。

    “納蘭博！”

    納蘭夜的眼眸之中盡是嘲諷，“我認賊作父這么多年，難道到死，還要錯下去嗎？”

    “認賊作父？”納蘭博重復著納蘭夜的話，“看來你是知道了！所以，你才同他們勾結在一起，想趁朕病的時候，一并要了朕的性命嗎？”

    “是！納蘭博，你既然不喜歡我，又何必將我留下來？當初，在我父王叛亂的時候，你就應該一劍殺了我！”納蘭夜看著納蘭博道，“又何必編造出那么一個謊言，讓我這么多年來一直生活在羞愧之中？”

    “哈哈！”納蘭夜腳下踉蹌了一步，他身旁的暗衛趕緊將他扶好，“納蘭博，這，便是你讓我活下來的目的，是嗎？”

    “你若是這般想，朕也沒有辦法！”納蘭博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道，“或許朕這些年對你太過疏忽，但是，朕也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納蘭夜看著納蘭博，“這是我這些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堂堂的天瀾皇帝，竟然說他沒有辦法？這話說出去誰會信呢？哈哈哈！”

    在這漆黑的、寧靜的夜色中，納蘭夜的笑聲有著說不盡的苦澀！

    “是??！”納蘭博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苦笑，“朕是天瀾的皇帝，可是那又如何？想當年，朕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得到這帝王之位，可是納蘭滄他卻因滔天大錯，被廢去太子之位，朕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立為太子！”

    納蘭博的眼眸不知看向何處，往事一幕幕的涌入了他的腦海中，“他起兵造反失敗。因為你是他唯一的子嗣，所以朕搶先一步將你救出，本想將你送往江南，找一富足人家，將你寄養在那里，給你一個雖平凡、卻富足、自由的人生！”

    “可惜！”納蘭博嘆息一聲，“朕剛剛將你送上馬車，便碰上了太后的人，太后死活不同意，非要讓你留在宮中！”

    “留在宮中，就留在宮中吧！”納蘭博嘆息了一聲，目光深沉的看向納蘭夜道，“可是太后對朕卻如同防賊一般提防著，朕讓人給你送的吃食，她全部丟棄，送的衣物，全部燒毀，但凡是朕送的東西，她便全部毀掉！”

    “朕與你多說一句話，她便緊張的不行，就差沒有在朝堂上質問朕，究竟對你有什么圖謀？”

    “那朕還能怎樣？只能由著她的意思，逐漸的疏遠你！漸漸地，這么多年來，這一切都已經成了習慣！可是沒有想到，你盡然會走上這條路！”納蘭博看著納蘭夜，心中是五味雜陳！

    納蘭夜瞪圓了眼睛看著納蘭博，他這一刻怎么聽不明白納蘭博的話？他說他曾經也關心過自己，也曾經愛過自己，只是被自己嫡親的祖母阻攔了？

    “哈哈哈！”納蘭夜又笑了起來，“納蘭博，你說這些究竟還有什么意思？”

    “是??！還有什么意思？”納蘭博看向納蘭夜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道，“還有什么意思？朕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納蘭博，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娘是誰？”納蘭夜說話的語氣已經有些無力。

    “宮中的夢曦苑，你可知道？”納蘭博看先納蘭夜道，“那夢曦苑便是你父親做太子的時候，你娘居住的地方！她叫林夢曦！”

    夢曦苑，呵呵！納蘭夜不由想起夢曦苑中那荒涼的景象，那長滿青苔的假山，那假山之后的一眼溫泉！

    “你，是不是打算殺了我？”納蘭夜此時已經完全是靠在自己的暗衛身上。

    “朕若想殺你，當年便動手了，朕當年想送你走，便是不想讓這些亂臣賊子再耽誤了你，朕……”

    “父皇，李太醫來了！”納蘭容的聲音忽然響起。

    “不必了！”納蘭夜艱難的瞥了一眼納蘭容，又看向納蘭博道，“你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這些？是不是因為這些都是你臨時杜撰出來的？”

    “信不信由你！”納蘭博嘆息了一聲。

    “父皇，外面風大，您這身子才好了一點，還是進去吧，這里交給兒臣！”納蘭容將自己外面的墨狐大氅解下，為納蘭博系上道。

    納蘭博點了點頭，向孫德勝招了招手，便扶著他又回了乾清殿！

    “你果真不需要太醫看一下？”納蘭容瞥了一眼納蘭夜道。

    “我死了你不是更加稱心如意嗎？”納蘭夜唇角帶著嘲諷的看向納蘭容道。

    納蘭容唇角一彎，向納蘭夜又走進了幾步道，“你別太拿自己當回事，你活著，還是死了，對本王都沒有任何意義？”

    “那你還派人監視閩西王府？納蘭容，對我這個將死這人你都不能說點實話嗎？”納蘭夜臉上的嘲諷瞬間又變成了苦澀。

    他本以為納蘭博是恨他的，是不喜歡他的，沒想到納蘭博會說出那樣一番話，如今納蘭容也要如此說，那他以前所感覺到的那些不公正的待遇又是什么？全部都是他一個人幻想出來的嗎？

    第四百一十二章 微不足道

    “要聽實話！是嗎？”納蘭容停住了要走的腳步，看向他道，“本王的實話就是，若不是你糾纏璃月，傷害璃月，本王與你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你殺人放火也罷、打家劫舍也罷，與本王又有何相干？”

    “糾纏？傷害？”納蘭夜重復著納蘭容的話，“我什么時候傷害過她？從頭至尾，都是她在傷害我！我一次次的救她，甚至不惜自己的命去救她，可是她何曾感激過我一次？甚至連一聲真心的謝謝都沒有？我比你，又差到了哪里？”

    納蘭容黑曜石般的眼眸發出耀眼的光彩，忽然間，他便低低的笑了起來，這笑聲在這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是如此的清晰、歡躍。

    這上下跳躍的低低笑聲卻比納蘭夜腹部的那把柄長劍更令他心痛，他不解的看向納蘭容，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些什么？是笑自己以卵擊石的行為嗎？還是在笑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云璃月？

    好半天，納蘭容才止住笑聲道，“看在你讓本王心情大悅的份上，看在你這將死的份上，本王今日索性就將話與你說個明白！”

    “對！或許你是為璃月也做了那么一點點的事情，”納蘭容伸出拇指和食指，讓它們之間保留一條小小的縫隙道，“但是，你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奢求著回報！你救她一次，就期望著她以身相許？對她好一下，便奢望著她非你不嫁！”

    納蘭容背負著雙手轉過身去，那黑曜石般的眼眸不知看向了何處，那白色的身影在這夜色中仿若一彎皎潔的月，“可是，憑什么你付出了就一定會得到回報呢？這世間的很多事，并不是簡單的你來我往的關系？你給我一顆桃子，我就一定要還你一顆李子嗎？”

    納蘭容看著納蘭夜的迷惑的眼眸道，“或許，在你自己看來，你已經做的很多很偉大，可是在她看來，你做的這些依舊是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納蘭容你又為她做了什么？憑什么她就可以接納你？”納蘭夜蒼白著臉色不甘的問道。

    “我為她做了什么？我不記得了！還有，我做這些不是為了從她那里得到回報，而是我心甘情愿！哪怕她一輩子都不回應我，我也甘愿默默的在暗中守護她一輩子！”

    “這便是我與你的不同！”納蘭容伸手指了一下李太醫道，“太醫就在那里，看與不看都由你！”

    說罷，納蘭容轉身離去，白色的背影漸漸的融入這漆黑的夜色之中，仿若一輪明月掩藏與墨云之后。

    “主子！”扶著納蘭夜身邊的暗衛出聲道，“主子不若請李太醫來看一看吧？”

    “走！你現在便走！”

    納蘭夜忽然看向那暗衛道，他一伸手又放在腹部那柄長劍的劍柄之上道，“你若是不走，我便將這劍再向里刺入兩分！”

    “主子！”

    “滾！”

    納蘭夜的暗衛只好放開他，一個閃身便融入這夜色之中。少了他人扶持的納蘭夜，再也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上。

    是我錯了嗎？看著遠處黑黢黢的景物，無力感漸漸的從納蘭夜的心中浮出。

    遠遠的又有腳步聲傳來。

    “唉！李太醫，既然閩西王不愿意醫治，你就下去吧！本宮有兩句話要和他說！”

    “是！皇后娘娘！”李太醫向皇后行了一禮，轉身便離開了乾清宮門口。

    “你們也都下去吧！”皇后揮了揮手，向她身后的一眾婢女道。

    “可是娘娘……”金雀有些不放心看了一眼納蘭夜。

    皇后沒有說話，只是又揮了揮手，金雀眾人便躬身退走！

    又過了好半天，皇后才抬起腳步向納蘭夜走去，一直走到他身旁，俯下身子，開口道，“納蘭夜？”

    納蘭夜努力了半天，閉著的眼睛又張開了一道縫隙，映入眼簾的便是大紅色的皇后的鳳袍與皇后那一絲不差、妝容精致的面孔。

    “納蘭夜，你起兵造反了？”皇后的聲音沒有以往的莊重，而是多了幾分輕俏與嫵媚，“你果真起兵造反了？呵呵呵！”

    “看在你這將死的份上，”皇后又湊近了一點道，“本宮也不能讓你帶有遺憾離去，也不能讓你到了陰間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認識？”

    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認識？

    納蘭夜的眼睛驟然睜大，他不明白皇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很驚訝？”皇后看著納蘭夜睜大的眼睛，卻極其嫵媚的一笑道，“你以為你是納蘭滄和林夢曦的兒子？是嗎？”

    納蘭夜嘴唇翕動了半天，才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音道，“不是嗎？”

    “呵呵呵！”皇后的笑聲如同一串鈴聲，只不過這鈴聲已經不再清脆而已。

    “當然不是！”皇后看著納蘭夜的面孔毫不客氣的澆滅了他的希望道，“你是納蘭博與本宮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納蘭滄和林夢曦那個賤人的孩子呢？”

    “你說……”

    “本宮說，本宮才是你嫡親的母親，而納蘭博才是你親生的父親！”

    納蘭夜的臉上是滿滿的震驚和不可思議，皇后說的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越來越不明白了？

    “當年！”皇后對他臉上的震驚之色甚為滿意道，“本宮一心愛慕著納蘭滄，可是太后，太后卻硬是讓本宮嫁給了納蘭博。這沒用的兩人！一個不喜歡本宮卻依舊娶了本宮，一個為了他的太子之位卻選擇很快忘記本宮，轉臉便娶了那個賤人！”

    “為什么？”皇后的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怨氣，“哼！還不正是因為那賤人與本宮的容貌有著三分想象？所以，本宮便誘惑納蘭滄！他心中是有著本宮的，又怎么可能抵擋得了本宮的誘惑？”

    “然后本宮便懷了他的孩子，本宮一心想著將這個孩子養大，也算成全了本宮對他的一片癡心，誰能想到，五年之后，那賤人竟然也懷孕了？本宮怎么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別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第四百一十三章 瘋狂的皇后

    “所以，本宮便想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你知道是什么嗎？”皇后湊近了納蘭夜道，“本宮買通了接生的穩婆，太醫，然后又服用了催生的湯藥，選擇同一天和那賤人一起生下孩子，然后，將兩個孩子交換了一下！”

    一抹得意從皇后的臉上一閃而過，瞬間又變成憤怒，“可是，他竟然受那個賤人的蠱惑，犯下滔天大錯，被廢去太子之位。而納蘭博竟然被立為太子，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

    憤怒又從皇后的臉上退去，又浮現出一抹笑容，“不過，很快，本宮就想通了，雖然他被廢去了太子之位，可是本宮與他的兒子將來便會是太子，以后還會是皇帝，這樣也很好！”

    皇后的聲音逐漸的轉成了瘋狂，“可是誰能料到，那賤人竟然蠱惑他逼宮，這些也都罷了，他竟然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哈哈哈！為了那不可能得到的皇位，他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從那時起，本宮對他的愛便也隨著大皇子的離去而離去了！”皇后臉上的瘋狂之意更甚，“可是隨之而來的，便是恨，本宮要報復！要報復！本宮不但報復納蘭滄，也要報復納蘭博，還有太后！”

    “是他們毀了本宮，本宮自然不能放過他們！你說，還有什么事情比父子相殘？認賊作父更有趣？”

    “所以，當得知你的身世之后，本宮便開始向太后透漏納蘭博對你的殺意，讓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僵，也讓納蘭博逐漸的遠離你！”皇后說到這里，一伸手，便搭在納蘭夜洞穿腹部的那柄長劍的劍柄之上。

    “所以，納蘭夜！你不要恨我，要恨就恨太后，恨納蘭博！納蘭滄！”說到這里，皇后的手上猛的一用力。

    “嗤——”的響聲之后，那柄長劍竟然只留下一個劍柄在外面。

    一絲血也從納蘭夜的唇角溢出，他看著皇后，滿腹的怨恨、不甘竟然都化成了一個蒼白的微笑。

    皇后著實被納蘭夜突然露出的這個微笑灼傷了，她低頭看著納蘭夜，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道，“你笑什么，笑什么？你給本宮說話??？”

    可是回答她的，卻是納蘭夜臉上那個暈開了的蒼白的笑容！

    “啪！”的一聲輕響，納蘭夜的手也垂了下去。

    在這個漆黑的夜色中，在這個遠方還有點點火光冒出的夜色中，在這個沒有月、只有風的夜色中，在這個處處都是殘酷的現實的夜色中，納蘭夜就這樣去了，如他的名字一般，消融在夜色中……

    只是他臉上的那抹蒼白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在嘲笑自己一生都活在謊言中，一生都活在別人的掌心？還是嘲笑，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比他擁有更多恨、更多不甘的人……

    也或者，他又回想起了納蘭博的話，原來他曾經恨的這個人，也曾經愛過他……

    或許是想通了納蘭容的話，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報，不是你給了我一顆桃子，我便一定要還你一顆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