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當時?” 黑暗中的小蓮有一點茫然,他已經有一點記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明明也沒有過去太漫長的時間,但他怎么覺得事情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 久到那些過往已在記憶中變得模糊,讓他覺得自己宛如身在一場混沌不清的大夢中。 有時候他在白日的陽光中醒來,甚至會有一點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身為一個人類存在過,還其實自己根本只是一只在做夢的真正蜥蜴。 小蓮想起最初發現自己變成了怪物的那一次。那時候的身體好像并不疼痛,心里也并沒有多少驚懼害怕,反倒有一種莫名的釋然和放松。 繃在心中那條名為規則的弦突然斷了。 既然自己是一只怪物,也就終于可以放下一切,不用再需要顧及那么多人的期望,不用再說著那永無止境的謊言,不用在燈光下像木偶一樣演奏著不屬于自己內心的虛偽音樂。 他變得很渺小。 視角不一樣,整個世界就變得完全不同,毛絨絨的地毯像是一片草原,桌子椅子和鋼琴是森林中高大的樹木。他在照進陽光的屋子里長途跋涉,再也不用去考慮還有幾場記者會,或是還有多少場比賽和商業演出。 “那你的家人呢,你有沒有父母親人?” “家人……”小蓮這一次停頓了很久,許久之后才慢慢回答,“我的母親第一次看見我這樣的時候,打翻了手里的盤子,站在門口大聲尖叫了起來。我不得不躲進床底,躲進她看不見的角落,努力地輕聲安慰她。但她癱軟在門口,依舊持續地尖叫著,那個聲音不知道叫了多久。后來……,后來父親就來了??傊?,他們無法接受這件事?!?/br> 他簡短地收住了這個話題,不想再就此繼續說下去。 半夏突然湊過來,在他小小的腦袋上親了一下。 “我們這樣,你就算是我男朋友了對吧?” 小蓮小小的爪子抓住了床單,哪怕這么暗,半夏也感覺他的臉一定是紅了。 “要不晚上,你就睡這里,別挪動了?”半夏逗他,“嘿嘿,就是怕我睡相不好,壓到你了?!?/br> “……” “誒,我說,你剛剛的那句話是認真的嗎?” “什么話?” 半夏用被子捂住臉,小聲說道,“任何事都隨便我……的那句?!?/br> 黑暗中的小蜥蜴慌不擇路地從她被窩里爬了出去,叫也叫不回來。 一路爬下床,一頭鉆回了他自己的小窩里去了。 第35章 鐮刀下的吻 半夏本以為自己今夜會做一個甜美無限的夢。奇怪的是,睡著以后她似乎一直隱隱約約地聽見隔壁傳來連續不斷的鐘聲。 那鐘聲聽起來清脆動人,有一點像鋼琴發出的聲音。 伴隨著聲聲鐘響,半夏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充滿迷霧的森林前。 一只兔子抱著一只奇怪的鐘從她面前跑過,一邊跑一邊喊,“糟了糟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br> 嘿,這是要開始半夏夢游仙境嗎? 夢中的半夏跟著那只兔子跑進森林中去。 這是一個十分古怪的森林,樹木不像是樹木,黑漆漆光溜溜的,下細上粗,倒像是一根根巨大的桌子腿,椅子腿。 陽光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照進來,斜斜地照在柔軟的草地上。 叢林的半空中,懸浮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時鐘,那些時鐘的分秒針在不停轉動,發出滴滴答,滴滴答的聲響。 鐘聲清越幽遠,明明并不急促,但不知道為什么,帶給人一種心慌意亂之感。 讓人無端感覺到時間緊迫,已經快要不夠用了。 在這個森林里,一路走來,除了看見那些不斷走動的時鐘,一個活著的生物也沒有。 只是在森林的邊緣,灰色的天幕上,卻時不時有巨大而恐怖的黑色身影咆哮著走過。 這里,是一個怪異又扭曲的世界。 扛著鐮刀的死神緩步走在天邊,那陶瓷一般的面容俊美而冷肅。 巨大史前怪獸的黑色身影爬過森林邊緣,它昂首咆哮,像是被燈光打在天幕上的影子。 一具被砍掉四肢的傀儡,可憐兮兮地被吊在空中任人擺布,神色呆滯,無喜無悲。 突然間,有個巨大的女人在森林邊緣出現,她穿著華麗的絲綢睡衣,臉上涂滿舞臺劇演員才會用到的濃重油彩。先是仿佛看見什么一般,夸張而扭曲地發出歇斯底里地尖叫。隨后她推開那些黑色的林木,大踏步向著半夏的方向沖來。 平靜的森林被她的尖叫聲振動,變得煙塵滾滾,視線不清。 半夏捂住雙耳,為了躲開那個“女巨人”,匆匆向著森林深處跑去。 一只黑色的蜥蜴從叢林中鉆了出來,出現在她的面前。 “小蓮?”半夏急忙喊他,“小蓮,你怎么會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 只是小蓮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巨大了? 他幾乎和自己一般大小。 巨大化的小蓮直立著脖頸,站在斜陽的光輝中看著半夏,暗金色的眼睛紋理斑駁,看起來似乎十分悲傷。 他抬頭看了一眼懸浮在半空中的時鐘,開口說道,“快一點,要把該做得都做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br> 隨后,便轉身鉆入了叢林之中。 “小蓮,別跑那么快?!卑胂募泵ψ吩谒纳砗?,小蓮跑得很快,黑色的巨大尾巴在前方的叢林中游走。 半夏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狂追,“誒,等我一等啊,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小蓮?!?/br> 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墨黑色的高臺。 那烤漆的高臺上,站著一位身著白衣的男人,看起來應該是小蓮人型的模樣。 半夏剛剛想要松一口氣。 那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側過臉來看了自己一眼,伸出被花汁染紅的手指,開始一點一點解自己的衣扣。 柔軟的衣服掉落在腳下,玉石般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瑩白的肩頭披著斜陽溫暖的金輝。 他看上去像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肌膚純白而美麗,沒有那些黑色的鱗甲,也沒有長長的巨大尾巴。 半夏站在高臺邊昂著頭看呆了。 臺上的男人抬頭看向半空中的時鐘,輕輕嘆息一聲,“已經沒有時間了?!?/br> 懸浮在半空的時鐘背后,出現了一位神靈的虛影,手持巨大的鐮刀,神色淡漠,無喜無悲。 小蓮收回視線,不再看那高高在上的恐怖神祇,而是走到高臺的邊緣,跪下來,俯身伸出雙臂來捧起半夏的臉。 逆著陽光,斜陽的金輝里,半夏的視線朦朦朧朧的,感覺看清了他的面孔,又似乎什么也沒看見。 在小蓮的身后,面無表情的死神舉起了如月的鐮刀,刀尖亮起一點金芒,朝著他緩緩落下。 半夏想要尖叫,想動手推他,喊他趕快躲開。但不知為什么,無論心中多么焦急,可夢中的自己怎么也張不開口,喊不出聲音,一點力氣也使不出。 小蓮背對著空中落下的巨大鐮刀,低下頭來,虔誠地吻她的雙唇。 他吻得虔誠而溫柔,冰冷的嘴唇微微帶著點顫抖。 但半夏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張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時鐘下的鐮刀,緩慢而毫不留情地落下。 森林里的所有時鐘,在這個時候共同響起肅穆悲愴的鈴聲……半夏被鬧鐘的鈴聲吵醒。她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捂住了胸口,心里不知道為什么難受得很。 抬頭向窗邊看去。 窗前的加熱墊上,小蓮抱著他的小毛巾,在斜斜照進窗戶的晨曦里,睡得正香。 半夏松了口氣,搓了一把臉,緩緩平復被噩夢嚇醒的心緒。 幸好只是個夢,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夢而已。 小蓮這不是好好的嗎。 昨天夜里,自己和小蓮彼此互通了心意,一直聊到很晚,渡過了一個混亂好笑,又令人心動難忘的夜。 這么好的時候,怎么會做如此奇怪的噩夢呢。 半夏輕手輕腳爬下床,蹲在小蓮身邊,彎腰在他的小腦袋上輕輕落下一個吻??粗谒瘔糁蟹艘粋€身,微微抖了抖小尾巴。 收拾好東西,從家里出來的半夏,發現斜對面林石的屋子沒關門。 路過一看,那位大作家正抱著一只犬形的公仔躺在地毯上哭紅了眼睛,滿地丟著他擦過鼻涕的紙巾。 半夏好笑地伸手敲了敲門框,“林石頭,你又怎么了?又被讀者罵了嗎?” 林石抬頭看見是她,便繼續賴在地上,抽了一張面紙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答非所問地說,“半夏,你知道你隔壁住的那位是誰嗎?” 半夏啊了一聲,考慮到凌冬學長不太喜歡親近人的性格,沒有立刻把話說實了,“知道啊,是我們學校一位鋼琴系的學長?!?/br> “是鋼琴系的嗎?我還以為他會是一位作曲家?!绷质еq狗子說,“他的音樂太有東西了,每一次都能夠直達人心深處。我聽完他昨天的新歌,就覺得自己實在過于渺小,虛有其名,其實不過是一個垃圾而已?!?/br> 半夏又好氣又好笑,“你就為了這個哭的?現在已經流行開始這樣跨行業內卷了嗎?” “你不懂,藝術都是共通的?!绷质訔壍乜粗f道,“不論是小說家,畫家,還是音樂家,大家其實都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而已?!?/br> 半夏受不了他這個文藝范,做了個甘拜下風的手勢。 林石不滿意她的態度:“難道昨天晚上,你沒有聽見隔壁的那首歌嗎?你一點感觸都沒有嗎?” “什么歌?”半夏眨眨眼,“我睡著了,應該沒有聽見,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br> 莫非自己昨天做了一晚上那樣奇怪的夢,并不是因為小蓮,而是受了學長新歌在潛意識里的影響? 林石露出為她惋惜的神色,“有機會你一定要認真聽一次,那是一首凄美至極的情歌,一首在絕境之中,奮不顧身奔向愛情的歌。我本來不喜歡情歌,可是它實在太特別了?!?/br> 隨后他又幽幽道,“聽完這首曲子,我突然覺得自己或許也該去談一次戀愛,我的讀者總說我感情戲不行,把女主角寫得像是紙片人?;蛟S只有體會過愛情的人,才能寫出真正深刻的作品?!?/br> “這倒是啊,”半夏帶著點得意笑了一聲,“沒有真正感情經歷的人,光靠想象,是很難知道那其中的滋味有多美好的?!?/br> 林石紅腫的眼睛就瞪圓了,一下從地上坐起來,“不可能,說得好像你體驗過一樣?!?/br> 他和半夏對著門住了一年多,知道這個女孩是一個和自己一樣不談戀愛的修煉狂魔。 半夏清了清喉嚨,眼角透著得意,“當然,我現在已經是有男朋友的人了?!?/br> “連你都有男朋友了?”林石浮腫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憋了半天,才萎靡不振地嘆了口氣,“其實半夏,你的琴聲也很動人,我有時候卡文卡得焦頭爛額,聽到你的琴聲很快就能順過來了??上銓W得是古典,我接觸了解得少,才相對沒那么容易產生共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