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么基本的三和弦,就是小學的琴童都不會聽錯?!庇舭矅樕幊?,皺著眉頭敲講臺,“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下一個,誰來?” 班上的同學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愿意上去。郁安國節奏太快,要求又高,上去沒準就要出丑。 尚小月左右看看,舉起了手。 琴聲響起,少女挺直脊背站在教室中央,脖頸白皙,聲音清亮而自信。 “do,mi,sol,si,大七” “do,bmi,bsol,bsi,半減七?!?/br> “do,mi,sol,si,fa,la,do,mi?!?/br> “mi,sol,si,re,sol,si,re,fa?!?/br> 伴隨著尚小月流暢且完全正確的回答,郁安國的臉色總算略微放緩和。 下臺的時候,同學們給她報以掌聲。 “一個都沒錯,厲害,班長就是班長?!?/br> “就是,還是班長牛逼?!?/br> “這下老郁不至于罵人了吧?” 尚小月嘴角勾起了一點矜持的笑,從容不迫地在同學們的掌聲中坐下,向著同桌的喬欣悄悄挑了一下眉頭,但當她的視線貌似無意地從半夏臉上掠過的時候,嘴角的幅度一下就跨掉了。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窗外的樹葉現在還掛著雨滴。坐在窗邊的半夏正盯著窗外樹葉上的雨滴發愣,仿佛那是什么難得的景致,根本沒有注意到尚小月剛剛完美的表演。 她就是這樣看不起人。尚小月憤憤不平地想到,最多不過就是和我一樣全對而已,還能上天嗎。 “半夏,你來?!庇舭矅迷谶@個時候,點到了半夏的名字。 半夏的耳朵好,幾乎每一節視唱練耳課,教授都要點她起來回答,并喜歡以她為標準打擊其他同學。 半夏完全沒注意到身后同學百轉千變的心里活動。她整節課都在埋頭想著昨夜的事,被點到名的時候,還多虧坐在一起的潘雪梅推了自己一把,才醒過神,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 郁安國的標準音出來的時候。 半夏下意識道:“高了?!?/br> “什么高了?”郁安國皺眉。 “琴不準,老師。音高了一點點?!卑胂哪笾鴥筛种副葎澚艘幌?,“大概高了一兩個音分?!?/br> 這一下別說班上的同學,就連郁安國都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郁安國看了她半晌,從抽屜里取出定音器,測了一會音準,最終點點頭,“是高了那么一點點,該叫人來調一下音了。好吧,今天的練耳就到這里,下面開始摸唱?!?/br> 這一下,全班都發出了吃驚的贊嘆聲。 “這是絕對音高吧,太牛了到這個程度?!?/br> “羨慕忌妒恨啊。夢想中的能力我為什么不能擁有?!?/br> “人家天生的能力,羨慕不來的?!?/br> 午飯的時候,主修長笛的潘雪梅還在對這件事念念不忘?!跋陌?,你到底是怎么聽出來的,你真地所有聽過的聲音都能一下就記住嗎?” “啊,”半夏埋頭趕著吃飯,口中含含糊糊道,“就聽出來了?!?/br> “對你來說真得很輕松嗎?”潘雪梅用她的不銹鋼勺子敲了了敲裝菜的盆子,“聽得出來這是什么調嗎?” “降a吧?!卑胂男牟辉谘傻鼗卮?,此刻她滿腦子里想得的是那只,昨天半夜收留到自己屋子里的黑色蜥蜴。 直到這個時候,半夏才有點回過味來,察覺到自己昨夜經歷了一場了不得的事件。 當時那個在窗外叫她名字的聲音,不知為什么有一種熟悉感呢。 半夏咬著勺子想,總好像在什么地方聽到過。 具體是在哪里聽過,她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 因為不知道蜥蜴吃什么。早上出門上學前,她找出幾個盛調料的小碟子,將屋子里能吃的食物各裝上一點,一溜擺在墻邊。 碟子里依次裝有清水,蔬菜,一小片面包和半個蘋果。 “我要去上學了,家里只有這些東西。你喜歡吃嗎?”她蹲在那小小的身軀邊上問道。 當時,那渾身墨黑的家伙有氣沒力地張開眼,斑紋詭秘的眼眸轉過來看了一眼,抿著嘴回避了那些小碟子。 事實上,除了最初的時候叫過半夏兩聲名字,半夏再沒聽它說過別的話。 明明特意爬到這么高的地方向自己求助,卻為什么什么也不說呢? 坐在半夏對面的潘雪梅還在試著拿湯勺碗敲盆子。 半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雪梅,你知道蜥蜴都吃什么嗎?” “蜥……蜥蜴?”潘雪梅莫名抖了一下,這位同學比較害怕這種爬行動物,“大概是蟲子或者水果一類的東西吧?” “蟲子么?”半夏大吃一驚。 “我哥就喜歡養蜥蜴?!迸搜┟匪坪跸肫鹆艘恍┎惶玫幕貞?,“我看到他好像用一些蟋蟀,小強之類的蟲子喂它,太……太恐怖了。你問這個干什么?” 原來是想要吃蟲子嗎? 半夏低下頭,開始扒拉自己碗里的菜葉。 “你,你翻食堂的菜葉有什么用?!迸搜┟返哪樕兦嗔?,“你該不會想養蜥蜴吧?為什么突然想養那么可怕的東西,你現在可是連自己都養不好的時候啊?!?/br> 第3章 它是不是死了? 午休時間,校園的廣播正播放著鋼琴曲,播放的是榕音某位學生去年拿下拉赫瑪尼諾夫國際鋼琴大賽金獎的現場錄音。 拉賽這樣世界級的音樂比賽,并非是普通人努努力就能夠夠得著的成就。即便放眼全國,取得過拉賽優秀名次的鋼琴家也屈指可數。獲獎者得到的不僅僅是名譽,更能獲得無數知名音樂會的簽約合同,可以算是一曲成名天下知。 此事曾在國內古典音樂領域轟動一時,也給榕音榮譽墻添上了光鮮亮麗的厚厚一筆。榕音學子無不與有榮焉,對此津津樂道。即便到了如今,電臺里的播音員解說這件事的時候依舊充滿興奮和崇拜之情。 廣播里鋼琴細密的音色和連綿的泛音形成了節奏強勁的鳴響,生動地模擬了鄉野林間歡快的鐘聲。這是一首炫技作品,演奏者高超的技巧,令人折服。 “凌學長那種對音色的絕對掌控力太令人震撼了。天吶,哪怕是李斯特這樣炫技的作品,他都能做到音色上的完美無缺,簡直像神一樣?!弊咴谛5郎系呐搜┟肥芮俾曈绊?,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夏啊,你見過凌學長嗎?我可是他的腦殘粉??上衲暌呀洸辉趺磥韺W校了,一直沒機會見到他?!?/br> 走在她身邊的半夏背著琴盒和書包,手上拿著一截枯枝,正邊走邊埋頭撥弄路邊的灌木。 聽到這話,隨口唔了一句,“去年在學校的新年音樂年會上有見過一面,這位學長好像比較不怎么愛搭理人,就沒說上話?!?/br> 半夏對校園中的各路人物不太感興趣,能記得這位學長的名字,還是因為他在學校內實在過于出名。 “啊,你居然見過他!他怎么樣?我男神的琴聲現場聽起來是不是特別震撼?”潘雪梅興奮起來,羊絨小短裙的裙擺在原地打了個轉。 “技巧確實無與倫比,”半夏放棄了手中的樹枝,“可是我總覺得……好像少點什么?!?/br> 大冬天的,想要找一只活的蟲子,好像也不太容易啊。 “能少什么!”潘雪梅差點跳起來,“他可是拉賽的冠軍。拉賽!你知不知什么是拉賽!” “沒有,沒有,這是我自己胡扯的?!卑胂难劭醋约旱暮糜焉鷼饬?,連連擺手,聽著廣播中的琴聲思想了想,“他的技巧幾乎像教科書一樣完美??墒钦f真的,我聽他的琴聲,總覺得沒有那種,就是那種像煙火一樣五顏六色的東西?!?/br> 潘雪梅不滿地白了她一眼:“你那都是什么瞎比喻。什么叫煙火一樣的東西?” 但她的潛意識中,又對自己好朋友的耳朵是十分信服,于是最終還是推了推半夏,“那你說說看,你在誰的琴聲里聽到過那種東西?我也好去膜拜一下?!?/br> “那些鋼琴大師就不提了?,F實中呢,在我小的時候,確實有聽過一次?!卑胂囊恢皇种更c著下巴,“隔壁院子的慕爺爺家里,就有過一個彈鋼琴的孩子。怎么說呢,他的琴聲,就有五彩斑斕的顏色。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個聲音?!?/br> “小……小時候?那時候你是幾歲?” “不記得了,大概我六七歲的時候吧?!?/br> “六七歲?什么啊,你居然拿一個小屁孩和我男神比較?!?/br> “對對對,你男神最牛?!卑胂牟幌朐俅碳に?,順著毛擼,“可是那孩子真的彈得很好。小時候,每一個暑假他都會從城里過來,在慕爺爺家里彈琴,那時候我們那還經常一起玩呢?!?/br> 那好像是一個總穿得干干凈凈,比小姑娘還要漂亮的男孩子。 他是叫什么名字的呢? 半夏發現自己想不起來了。她已經記不起那位童年玩伴的名字和面貌。如今深深留在自己記憶中的,只有當年那雖然稚嫩,但卻濃墨重彩,令人迷醉的鋼琴聲。 ===== 榕城音樂學院簡稱榕音,地處榕城郊區的大學城。自從大學城在這里落地之后,周邊許多當地的居民都翻新了自己的住宅,以收租為生。 這種類型的自建房往往蓋得密集又擁擠,每一層樓都盡可能多地隔出更多的小套間,專門用來出租給學生和周邊文創園的員工。英姐便是這其中的一員。 午后,打了一晚上麻將剛剛起床的英姐穿著睡衣,正在水池前刷牙,看見住三樓最里間的那個小姑娘難得地大中午回來,連忙呸了口里泡泡喊住了她,“小夏,該交房租了啊?!?/br> 半夏租的房子位于三樓樓道拐角,面積很小,一個月房只要租三百,算是附近最便宜的那一撥。當然屋內的條件十分簡陋,離學校相對也有些遠。往日里午休時間,她一般待在學校的琴房或者圖書館,很少特意回來一趟。 “知道啦,英姐,很快就給你轉啊?!卑胂谋持俸泻蜁?,口里答應著,飛快上了樓道。 攜帶著一股新鮮的冷風推開門,小小的出租屋內和往常一樣靜悄悄的。 一溜擺在墻邊的幾個碟子整整齊齊,里面的食物也沒有任何被碰過的痕跡。 毛巾里的蜥蜴保持著半夏離開時的姿勢,蜷成一團,毫無反應。 “嗨,我回來了?!?/br> “你什么都沒吃,是吃不習慣這些東西嗎?” 團在毛巾里墨黑的身軀一動不動,死氣沉沉。 “那個……你睡著了嗎?” “喂,嗨,聽得到我說話嗎?” 半夏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戳了那只蜥蜴一下。那個昨夜帶著一身雨水闖入屋內,踩上自己手心的家伙,軟綿綿地隨著手指的力道倒向一邊。 昨夜大風大雨,沒看清楚。如今正午時分,光線明亮,半夏這才發現,蜥蜴的身上不僅滿是泥污,更有不少細小的傷口。尤其在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撕裂了一道明顯的口子。 它是不是死了? 這個可怕的念頭抑制不住地在半夏心中涌現出來。 這一瞬間,昨夜似夢非夢之間,那個蒼白消瘦,后背帶著傷口的身軀和眼前的蜥蜴重疊了。 難不成一只會說人話的神奇蜥蜴,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不對,它或許不止會說話,沒準還能在半夜變成一位成年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