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他們也沒打算窮追不舍,陸崇看出他們的意圖,目標似乎只有常安,并且不是痛下殺手,似乎只是想給她一個警告而已。 但陸崇還是謹慎地觀察四周。 警察廳那邊一個領頭的,發現被打碎車窗戶的竟是陸會長的車子,連忙小跑過來,禮貌問道:“會長,您不打緊吧?” 在江北無論老少貴賤都要尊稱陸崇一句“陸先生”,他的地位之高不在于是商會的會長,還在于他百年大族強大的財力后盾,以及他背后與軍政界藕斷絲連的關系。 “無礙?!标懗缈戳四侨艘谎?,不想多言。 常安這時也從下面爬了起來,端端正正坐到了副駕駛上,用手順著自己有些凌亂的頭發,面無表情地看著兩個人寒暄。 陸崇一邊聽那人講話,眼神卻是瞧著身邊的小丫頭,她正一臉疼惜地拍打自己沾了灰塵的小洋裙。 他一臉笑意,剛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常安的穿著打扮與之前大不相同,臉上竟然還是化了妝的,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誘人。 那長官眼睛一瞥,也看到了會長旁邊稚嫩卻傲氣逼人的小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竟有福氣被陸會長看上。 他心知自己的多余,連忙告退了。 等那群人烏泱泱地離開之后,常安才注意到陸崇右手上的幾道傷口,她抬眼看他:“你受傷了?!?/br> 陸崇之前關上了車窗戶,此刻在密閉空間中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甜的、咸的,還有一股油膩的烤鴨的味道,陸崇眼中晦澀不明,答非所問:“惹上仇家了?” 常安在外面時他只隱約看到她手里提著一些花里胡哨的東西,現在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里面是各種零嘴,光陸崇看到的就有各色糖果、各種形狀的點心。 “嗯?!背0舱A苏Q?,心里轉了很多彎彎,最后決定實話實說:“是唐家。他們想把我趕出寧縣,這群人已經跟了我很久了?!?/br> “很久?”陸崇別開頭,不再看她一張一合的紅艷艷的唇,沉吟道:“那你知不知道剛剛情況很危險?” 常安覺得陸會長奇怪,她也學他轉移話題:“你的手也很危險?!?/br> “那你替我包扎一下,嗯?” 常安聽出他話中揶揄的語氣,她今天為了搭配這身洋裝沒有背自己的斜挎包,現在身上除了幾道符紙,哪里還有能止血的東西呢。 她將衣服上的口袋摸了一個遍,最后發現一點殘存的香灰。她沒在意男人的凝視,翹著笨拙的蘭花指,將符紙撕成一條一條,又仔仔細細地將香灰碎末撒在上面。 “這個可是包治百病,千金難求的,你這點小傷自然不在話下?!背0残∧樕蠞M是認真地胡言亂語。 陸崇好笑地看著小姑娘,她將符紙整整齊齊擺在腿上,又用滿是香灰的小手拉過自己的手,放在上面。 他的手背虛貼著那常安纖細筆直的大腿,只是他敏銳地察覺到,他所接觸到的地方都是冰涼一片。 “你冷不冷?” 常安抬頭便看見陸崇飽含各種情緒的眼神,虛扯著符紙收起腿,不讓自己跟他有接觸:“剛剛被嚇的?!?/br> 常安小心避開陸崇的手指,將符紙纏在他傷口的位置上,一手掐訣,口中頌著訣文,那符紙竟然粘在了一起。 “三日之后方可取下?!背0矏鹤鲃∷频膶⑹O碌姆埾党珊Y,一起綁在陸崇手上,臨走前不忘補充道:“防水的!” 陸崇看著常安瀟灑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上那個不太好看的蝴蝶結,心里覺得又好笑又自豪,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今天多謝您了,以后有事隨時來找我,價格便宜算你!” 陸崇順著那甜膩的聲音看去,只見那剛走不遠的小姑娘頭也不回地正在沖他擺手,他爽朗地笑出聲來。 他不準備讓常安知道百年前的事情,因為那過于殘忍,他寧愿常安忘了他,跟常安重新認識。 離開后的常安則是換了一張嘴臉,罵罵咧咧地走在回寧縣的路上,將唐家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個遍。 出去這一趟只買了自己喜歡的吃食,最重要的新款小洋裙…啊不!是幾味中藥,都還沒來得及買。 她暴躁地將腳邊的石子踢飛,惡狠狠地想道,早晚有一天要把那幾個老匹夫干掉! 唐家的打頭吧,反正數唐家的宅子風水最好,她垂涎挺久的了。 …… 回到家后的陸崇已經平復下自己的情緒,由于莫名的槍戰,考查之事只能另找時間。他手中拿著一些關于自己管轄地區,以及商鋪的經營情況的材料,坐在椅子上仔細瀏覽。 陸崇擰了擰眉毛,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沒有細想,也就繼續工作了。 第7章 大清早太陽升起時,寧縣望月廟里已經人滿為患了。 經過上次驅鬼之后,沒過幾天后陸家一行人便浩浩蕩蕩搬進了新宅子,這相當于活招牌,常安可謂是一戰成名,原本就不小的名聲更加響亮。 望月廟有一個高大的影壁,影壁前的方形石臺上端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長得花容月貌,被臺下帶著敬意的百姓的擁簇著,顯得驚為天人。 因天氣炎熱,她將袍袖挽起來一塊,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 那正是疲于養家糊口的常安。 常安垂著眼在一個本子上記下一些東西,濃密的睫毛描畫出她眼睛的大體形狀,小扇似的打下淡淡的陰影,因為人群擁擠空氣更加不流通,她光潔的額頭上浮起幾滴汗珠。 石桌上擺著一爐香、符紙、以及一只小瓷盤,里面不知盛著什么動物的血液,由于時間長而變成了暗紅色,與她食指上佩戴的獸頭戒指的紅寶石相映成趣。 常安神色淡淡地聽人們講述自己的遭遇,然后嘆出一口濁氣,做出望聞問切那一套。只有偶爾有那么幾個人值得讓她提起毛筆,給他們畫一道符。 這些人怎么就不聽話,明明是生病了,非跟她爭辯什么鬼上身! 雖說巫醫不分,但寧縣卻是以巫為尊,醫術的地位極低。寧縣盛行巫蠱之術,幾乎每家每戶供奉神佛,即便臨近繁華大都市景州,卻依舊像是生活在前清時期。 在這里能站得住腳的要么是手里有槍桿子,要么是世家大族的通靈之人。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常安都不像是個靠譜的人,但偏偏能在這個風氣極差、不受管束的地方立住了腳,這一切都要從一年前說起。 一年前,常安在一間黑屋子中醒過來。 醒來后最先看到的是頭頂的青麻石板,她不停地轉動眼睛觀察周圍,至于為什么是轉動眼睛,那是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四肢有些不聽使喚,甚至連搖頭的動作都很難做到。費了半天的勁兒,也只是能動動手指而已。 她現在也記不清楚醒來的第一眼是什么心情了,有點麻木,也有點莫名其妙。她似乎遺失了某些記憶,其中就包括自己為什么被困在這里。 潛意識中她知道自己躺了很久,但又覺得是剛剛睡下,因為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內血液的汩汩流動,平穩而久遠,躺了很久的人絕不可能會有如此鮮活的身體。 她細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這里像是一個密室,因為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視線所及之處的光明全要仰仗石床四角上分別擺放著的四顆夜明珠,她敏感地察覺出擺放位置是有講究的,常安根據方位猜測,這是一種防御的陣法。 可是誰把自己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密室,卻又無聊地設了陣法保護自己呢? 慢慢的,她記起了十幾歲以前的大部分記憶,只是后來的…她想不到了。 什么也想不起來,思索到頭腦發脹時才隱約看到記憶中的一個背影,是頭發花白的男人,脊背卻是這個年紀所不可能擁有的挺直,他朝前走著,漸漸隱入黑暗中。常安想抓住他,卻是連他的衣角也碰不到。 常安靜靜等了一段時間,大約小半天她才能重新cao縱起自己的身體來,讓靈魂與□□重新契合。她起身,拍拍身上的一層薄塵,一手掩著口,慢慢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石室極其簡單,除了自己躺著的石床外,還有一張小桌,小桌上擺著一只戒指,薄薄的灰塵掩蓋了它的花紋。常安沒有貿然動它,繼續摸索四周,突然歪了歪腦袋,天真地笑起來。 怪不得她躺在床上時見周圍一片烏黑,原來不是別的,只是因為四周全是墻,四四方方像一個堅固的牢籠,一絲光源也進不來。 常安圍著墻壁拍了一圈,終于發現了兩道縫隙,這應該就是出口了,但由于全部是實心的,所以她猜測機關在小圓石桌上。 果然,一番摸索后她不但打開了石門,還在石桌中心的空洞中發現了幾樣小物件和一本無題書。臨走前她帶上了擺在石桌上的那只獸頭流蘇戒指。至于暗格里的其它寶器和書籍,她連看也沒看。 擺在桌面上的是給她的,藏起來的也是給她的,但既然放在兩處了,那主人家必定有自己的用意。她一向是這樣,該好奇的好奇,不該好奇的連碰都不會碰。 常安轉過身,靜靜注視著四顆夜明珠,又看了看外面秘道里一望無際的黑暗。最后沉思片刻,還是拿起東南方向的夜明珠,破了陣法。常安看得出,這陣法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密室的方位陽氣正盛,并無邪祟需要驅趕,常安也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 夜明珠很大,常安兩只小手并用才堪堪捧住,她一邊走一邊感嘆這是一塊風水寶地,這里的氣息竟然出奇的純凈,而且沒有活物干擾,正是修行的好去處。 但她畢竟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喜歡新鮮的東西,此刻只想趕緊出去,見見外面的世界。 常安發現這密室大概真的只是用來閉關修煉的,因為除了密門外,竟再無一處機關。 排除危險因素后,常安便不緊不慢順著秘道走,她很快便看到了光亮,她知道自己這是已經走到頭了。 出口是個只有半米大小的洞口,常安失望地爬了上來,抹了一把臉,一摸一手泥。她淡色的瞳孔中帶著一絲不屑,原本以為是個多么莊重的密室,然而直上直下地看,這密室的出口竟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土坑,下去之后方能看到側方的暗門。 常安想,她沉睡百年醒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如此不符合她的修為與境界,登時垮下了一張明艷的小臉。 但前后不過幾秒鐘,她的臉上便重新掛起了笑,因為她發現一個有趣的事 她后面有人! 常安一下來了興趣,于是開始在樹林里跟那人捉迷藏。她倒是身材嬌小,隨便一棵樹都是一人環抱那樣粗,到處都是常安的藏身處。 她頑劣的性子注定了她不會滿足于這樣幼稚的玩法,常安伸出手指虛空化了一道符,同時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便從地下召喚出一具白骨和幾縷殘魂,并將魂魄強行附在白骨上。 然而,常安由于被困了太久,法術施得不太到位,那白骨動作僵硬,一不小心踉蹌著,猛地晃到了那個神秘人的眼前。 一個男人凄厲地尖叫一聲后,便是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常安知道事情不妙,氣急敗壞地咬著嘴角,迅速從樹后閃了出來。 原來男人被嚇跑了,倒地的是那副白骨。 常安松了一口氣,差點以為自己殺人了。 魂魄已經灰飛煙滅了,即便森林茂盛地幾乎葉與葉挨在一起,也依舊或多或少地有陽光照射進來。 常安興致缺缺地將破損的骨殖鎮回地下,她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只好憑借著大體的方位尋找下山的路。她并不急著找出那個把自己關進地下的人,因為她知道,如果別有目的的話,那那個人遲早會主動來找她的。 常安不知道自己已經沉睡了一百年,看著身上一扯就壞破舊道袍心生疑惑。靈敏的聽力使她可以聽到山前熙熙攘攘的聲音,為了不生端倪,她專挑人煙稀少的小路走。 常安手中轉著一只玉葫蘆,那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雖然她忘了它是怎么來的,但在玉石中間竟然隱約印著兩個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工藝。 她抬起頭,將玉葫蘆對準陽光,那兩個字逐漸清晰起來,一個“?!币粋€“安”,大概是她的名字罷。 常安一邊把玩,一邊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聲來。 清脆的童聲嚇走了樹上的幾只飛鳥,在群鳥的展翅聲中,常安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但身體畢竟是近百年時沒用過了,小打小鬧尚且覺不出異樣,但真要正經地畫符念咒就生疏了很多。還未等常安反應過來,一個深色的軟布就捂住了她的口唇,常安覺得腦袋一麻暈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時已經在寧縣的望月廟了。 常安的適應能力很快,雖然知道自己一覺睡了百年后很是震驚,但她很快平靜下來,盤算著以后的生活。 常安還發現,她的身體對香火變得熱衷起來,每次聞到那個味道,她都能感覺到渾身經絡被打通的快-感。 對于她來說,舒服就是喜歡,喜歡就要得到。她才懶得去探索身體為什么變成這樣,也不去好奇為什么自己從前清睡到現在還能活著。 世界上的怪聞奇談太多了,哪里是能弄清楚的呢,她可不想活的那么累。 常安虛與委蛇地在寧縣生活了小半年,她覺得自己已經熟悉了新的生活環境之后,便將那兩個綁架她的人販子繩之以法了。 常安小時候不懂事喜歡玩弄尸體,雖然長大了也喜歡,但她不干傷天害理的事。 那二人多次拐賣小孩到街頭賣藝,明明是搖錢樹好生供著也就罷了,卻是對那些孩子非打即罵。從南介到江北,這一路上被他們虐待而死的孩子兩只手都數不清。 當然常安也有私心 寧縣人頑固死板,她只能用事實證明自己是通靈的天人,這樣才能不被為難,在寧縣好好生活下去。而這兩個人便是她的踏板,她故意將最近發生的火災和頻繁鬼打墻事件都按在這兩人身上,最后證明自己是來拯救他們的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