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話還說著,人已經朝著昭兒撲了過去。好在昭兒閃得及時,那人方撲倒在椅子上滑座下來。 昭兒懷里掏出一錠銀子,送去書生面前。自微微翹著嘴角,湊去了書生眼前,“公子,改日可想換個地方喝酒?” ** 東街華燈初上,如意坊里卻早早燈火通明。 夜市將將起攤兒,食客們三三兩兩,入來點串兒。秋日天寒,水產肥美。分明是冬至的生蠔才最肥美,秋日便早早上了餐桌,配著蒜泥與辣子,一口一個,汁水四溢,鮮香滿喉。 大螃蟹斬兩半,蟹鉗烤熟,蟹rou烤黃。愛吃的不必蘸料兒,單吃這股子鮮甜便能滿足整晚。 后院兒里,蜜兒喝下了嬤嬤送來的湯藥。這幾日休息得來,發熱倒是越來越少了,身上的傷口也漸漸愈合,只是早前留下咳嗽的毛病,依舊還在。 嬤嬤便就將人看得緊,早睡早起,一點兒也不給含糊。蜜兒自也數不清,多久沒去店里看看了。 只是方要睡下,便聽得丁有來敲門響。 “掌柜的,樓里今夜里不太平,有人鬧事兒…您若聽著了什么聲音,便做沒聽見,好生休息。我們已經去請世子爺了?!?/br> 蜜兒聽得這話,哪兒還睡得下,與嬤嬤擰了幾句,方尋來門前見丁有?!棒[什么事兒?我去看看?!?/br> 她自問身子好多了,只要不是動手動腳的,總得給那鬧事兒的幾分苦頭瞧瞧。 “誒,客人吃醉了。每間廂房去吵著呢?!?/br> 蜜兒聽得,直繞開丁有往樓里去。丁有忙喊,“您可慢著點兒?!?/br> “慢著呢,摔不了?!?/br> 蜜兒再問,“吃得起后頭廂房的,可是什么貴客?是什么身份的,可打聽得來了?” “哪兒有什么身份呀,就是個窮酸書生,不知哪里發了筆橫財,約了樓里的廂房,便來喝酒了。誰知道,一喝就瘋!” 蜜兒擰了擰眉,路已經尋到了樓里,果真聽得樓上一陣吵鬧,又見得三五正經的食客,正從樓上下來,面上幾分不爽。見得蜜兒,幾個認得的抱怨起來,“掌柜的,原這兒最是清凈,我們才約著談事兒的。怎的今日來了個那種不入流的人?” “不好意思,讓您可受驚了。改明兒來,與您打個半折?!?/br> 蜜兒陪著禮數笑道,“我現在便去收拾收拾上頭的亂子,下回必定不會了?!?/br> “掌柜的果是地道?!笔晨吐牭冒胝圻@話,自是補償了幾分心中的虧損。方與蜜兒拱了拱手,才出了門口去。 蜜兒直尋來樓上,只見得一身方帽布衣,正把自己往綺羅香里塞。 綺羅香這廂房,蜜兒布置來專招待女客的。眼下坐著的,是城北幾個貴家小姐…怎經得住那酒鬼這么鬧。 蜜兒吩咐丁有,“去拿棍子和繩子來。不行就把人綁出去?!?/br> 丁有忙應了聲,才吩咐剛走過的小廝去辦,“我得跟著掌柜的,掌柜的,咱過去吧?!?/br> 蜜兒點了點頭,便協著丁有進了那綺羅香廂房。幾個貴女早被嚇得躲去了角落里,蜜兒忙將人安撫了番,便見丁有已經過去拿人了。 那鬧事兒的被酒熏得一臉通紅,笑得如同一堆爛泥…嘴角還殘留著些許嘔吐物,身上也隱約看得出幾處印記…狼狽成這般,莫非是一個人來喝酒不成?蜜兒心里起了疑。 好在人已經醉如一灘爛泥了,沒等小廝送上來繩子棍子,丁有便將人扶了出去。 幾個貴女自也嫌著晦氣,叫人來結了賬,預備要走了。蜜兒依著方才的法子,許了人家下回來的半折,這才救回來幾分口碑。 蜜兒將貴女們送下了樓,又喊著吳楠去將小姐們的馬車備好。等得貴女們上了馬車,蜜兒方算是送了一口氣。 迎面一陣秋風來,方出來得急,她身上沒披厚衣服。喉嚨里發著干癢,方扶著木頭門框咳嗽著兩聲,手腕兒上便緊了緊,有人來扶著她。 蜜兒目光落在那手背上,膚色白皙,底下血脈隱隱浮現,手掌比她的大一倍,指頭卻是根根修長的。眼熟之下,她自抬眸,果見得一雙清冷眸子里泛著幾分情緒,“怎么出來了,你?” “方里頭出了事兒。嚇走了好幾個雅間兒的客人?!?/br> 蜜兒說完,便見他擰了擰眉頭。她的手也被他收去了掌心里。 明煜轉背喊著幾個禁衛軍跟著,又拉著蜜兒往樓里去,問起她來,“是什么人?可有來頭?” 蜜兒搖頭,“就是個醉書生,鬧著幾間廂房不得安寧。好似也沒什么大來頭?!?/br> 二人上來二樓的時候,便聽得小廝們交代,丁有已經將人拖回去了原來的廂房。蜜兒自帶著明煜過去。 推開半邊合著的門,書生已經在地上爛成一攤了,偏生丁有不想多呆,直擋著半邊視線,本著非禮勿視往外頭出來,“掌柜的,這事兒可麻煩了。我、我還是先出去罷!” 蜜兒原還不大明白,等丁有出了屋門,視線便直直落在角落里衣衫不整的姑娘身上。那姑娘生得面熟,蜜兒一眼便認得出來,是那叫昭兒的!只是眼下,昭兒似已被嚇得花容失色,發髻歪歪斜斜,發簪正握著手里,好像還曾經自衛過… 人在她的如意樓里出了事兒,眼下還當著二叔的面兒。 蜜兒還未來的及想清楚,該做什么反應。便就被二叔拉出來了房門外頭?!斑@事兒與你無關,我來?!?/br> “……”與她無關?那與他有關?這陣子他待她的好,可是都白費了? 蜜兒心中幾分不安,卻是被他一把關在門外。二叔卻沒一個人進去,反倒是將幾個禁衛軍全喊了進去。到底,也不會什么授受不清吧? 明煜入來廂房,看著地上的人?!罢f吧,是怎么回事?” 昭兒見得人來了,哭了出來,“這位相公包下我唱曲兒,來了這廂房里,卻…卻…”昭兒哭得泣不成聲,似是有苦難言。 蜜兒在窗外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大人…大人救救我吧?!?/br> 蜜兒自撓著心,不覺又咳嗽起來兩聲??刹贿^一晃眼的功夫,那房門便被禁衛軍又打開了。原本那衣衫不整的昭兒姑娘,被禁衛軍取了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從屋子里抬了出來。那醉漢,也被最壯的兩個禁衛軍架著,往外頭去。 明煜最后從屋子里出來,方看了看窗外立著的人。 “有沒有精神,隨我去鎮撫司一趟?” “……”她、她又沒有做錯了事兒。去鎮撫司做什么,會不會晦氣… 她反正沒答應,那人卻也不理她答不答應,便就牽著她手腕兒往樓下去,“走?!?/br> “我那兒備著上好的普洱與你暖暖身?!?/br> “……” 第54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4) 李蜜兒,你是什…… 鎮撫司這種地方,格外陰冷一些。蜜兒將將進來,便就打了個寒顫。方被明煜安頓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 至于那衣衫不整,被禁衛軍用披風抬著進來的昭兒,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也發覺了幾分陰寒,直將身上的披風捂得更緊了些。鎮撫司里全是男人,她原想將事情鬧鬧大,卻也沒想過要將自己曝露在這么多男人眼前。 明煜喊了人去后頭屋子里,去取了自己的披風來。 蜜兒終于喝上了他方才說的普洱,濃香醇厚,確該是放了好些年份的上品了。竟將如蜜樓里世子爺讓人尋來的,都比下去不少。 卻聽得一旁張副官來問話,“都督,這二人,如何處理?” 明煜冷冷,抬手指了指地上那醉書生,“灌苦湯催吐,直到他醒酒為止?!闭f罷,又看向那扯著披風微微發抖的昭兒。 “姑娘,上回在明府上,我們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br> 昭兒抬眸看向明煜,笑得幾分決絕的模樣,“大人是說清楚了,昭兒如今的下場,可能讓大人高興?” 蜜兒聽不太懂他們打什么啞謎。上回她與二叔說過那銅鈴的事情,二叔便將兩個銅鈴都拿走了,也沒還回來給她過… 什么在明府上說清楚了,什么高興不高興,與她無關似的。 一旁小兵捧上來了檀紫的披風,倒是心領神會的送來蜜兒手上。這地界兒的冷,他家都督早就習慣了。方一入來都督便尋著要披風,定是給那位跟都督一道兒騎馬回來的姑娘用的。 蜜兒接來,小聲謝過,方也將自己捂了個嚴實。那披風上還有淡淡松墨香氣,跟二叔身上的味道兒一樣,聞著,便也不覺著這鎮撫司的堂子里陰寒了。 蜜兒看向那地上的女子。唇上的胭脂都磨花了,像是遭過什么罪了。倒是幾分可憐。然而身旁二叔卻沒有一絲憐香惜玉的意思,話里都幾分冰冷。 “姑娘路寬得很,不過一紙賤籍,不該能困得住姑娘這樣的人?!?/br> 明煜并沒有什么耐心與她說什么道理,“不過既是落在我鎮撫司手上了,方在那廂房里出了什么事兒,姑娘若想尋個公道,如實道來,我與你一個交代?!?/br> “都督不都看到了,還讓昭兒說什么?” “難道,還讓我將方才那醉漢是如何輕薄于我的,再仔細描繪給這么多人聽么?” 昭兒說著隱隱哭泣。若能博得他絲毫的臉面,也是值得的。 蜜兒都很是可憐她了。堂上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子,聽得不免動容。 “哦,是那醉漢輕薄于你?!泵黛隙似鸩柰?,展了展茶面兒上的幾縷碎葉兒,“姑娘開口說過的話,在我鎮撫司都是記錄在案的?!?/br> 昭兒沒再答話,繼續抹著眼淚… 一旁張琪卻從外頭回來,“大人,人醒了。我讓他們帶人過來問話?!?/br> 明煜微微頷首。 書生被架了回來,堂上頓是一股子酸臭味兒,該是吐了不少。蜜兒頓時取了帕子出來,捂了捂鼻子。卻聽得一旁的張副官問起那書生,“酒醒了?” 書生顫顫巍巍結結巴巴,“醒、醒了。大人?!?/br> 方來之前,張琪便將人教訓了一頓,與他說了清楚這兒是哪兒,一會兒他該說什么話。書生此下頭重腳輕,可并不影響他知道,眼下是什么地方。 這鬼神眷顧之地,百姓們都躲著。書生看了看上頭端坐著的大都督,誰又敢在“活閻王”面前說胡話呀。 “大、大人。我又吃醉了,鬧了事兒。求求大人輕罰…”到底是讀書人,眼下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了,便就將昨日的事情托盤而出了。 “我、我是個沒用的,今年鄉試沒上榜。日日在茶樓里尋酒喝。喝著一半,這姑娘將我叫了過去,說要換個地兒請我喝酒。今兒夜里,便帶著我去了那如意樓?!?/br> “你胡說?!闭褍悍絼側ト缫鈽?,便將那書生灌得爛醉如泥。怎么可能人這么快就清醒了?她自有幾分坐不住了,直喊著。 書生到底認得清楚眼下誰才是主兒,也沒理會昭兒,只朝著明煜拜了一拜。 “您也知道那如意樓的花酒,入口容易,我這才就貪著多了幾杯。鬧得了那些事情,添了麻煩了。大人要罰便罰吧?!?/br> “怎么罰?”明煜倒是看向蜜兒。 蜜兒道,“我那兒幾間廂房的客人可都被你嚇跑了。還許了下回人家的半價呢。生意重在名聲,被你給損了,你便賠個百兩銀子吧?!?/br> “……”書生不敢答話,這錢不是小數目,他闖了禍還得去家里要呢。 明煜指了指昭兒,再問,“那,你可有輕薄這姑娘?” 書生回頭看了一眼,連連搖頭,“沒、沒呀?!?/br> “我還是個連舉人都沒中的秀才,借酒消愁,已經花了不少銀子了。哪兒還有錢找姑娘。這伶人身價最貴,若攤上了,可得與那掌柜的不少好處…” “我就是聽得姑娘說,請我喝酒。方才隨著她去如意樓的!” “你,你敢做不敢認的!”昭兒捂著披風朝那書生喊著。 書生忙著撇清楚了,“姑娘生得這樣好看,我就算是有色心也沒色膽兒??!” 昭兒還想說什么,卻見得明煜已經起了身,又走去一旁太師椅上扶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