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周玄赫正在車里打了個盹兒,睜眼便見得馬車外熟悉的街道,果然是已經到了綠柳巷門前小道兒。周玄赫在車中理了理衣物,進去見老情人,總得妥帖干凈。方喊來小廝看了看,“我這一身,可還行?” “公子原就生得俊朗,怎么都行的?!毙P倒也是個懂事兒嘴甜的。 周玄赫幾分滿意,正要下車。卻見得馬車窗外,一行禁衛軍護著十數個家仆,正從那金玉滿樓里出來。若說翠玉軒是近些年來京都城里珠寶行里的黑馬新貴,這金玉滿樓,便是歷經了數代的老店了。那些家仆,每人手上都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看來準備的禮數不少… 他暗自念叨了聲兒:“買這么多的珠寶頭面兒,可是哪家要辦喜事兒了?” “那看著像是明府上的大管家?!毙P無意一句。他們下人們辦事兒,多有在店鋪里撞見的時候,各自記得照面,若遇得權貴,都是要懂得先讓道兒的。 周玄赫從車上下來,又看那禁衛軍一行,護送著明府家仆滿載而歸。他忽想起上回明遠親自與他提過,要去林府上提親,迎娶慈音回去做明家大娘子的事兒。 “呸,猴急的玩意兒?!敝苄者艘豢?。又只得先入了那小道兒口,尋去了綠柳巷里。 那日如蜜坊里出事兒,恐怕明遠對明煜在生的事情已經起了疑。他自念想著慈音的安危,這幾日也尋著法子打探林府上慈音的消息。然而府中小廝卻一個字兒也打聽不來。 林家府上也是名門貴族,他到底也不好總去打擾。林家長子次子長進,早早入了仕途,周玄赫能約得出來的,也就這不怎么爭氣的三公子了。一聽得來這綠柳巷里,有酒喝有曲兒聽,人不就早早地入來了廂房,正等著他了。 周玄赫入來廂房,問候周旋了幾回,方打聽起芳馨閣里的事兒。 林三公子不怎么讀書,八卦消息倒是個十分靈通的。便與周玄赫說道起來,“那慈音小姐,原是明家的養女,過繼來府上,不過做個樣子給貴門里的人看。就等著半個月后,明家主母上門提親。再過陣子,便就娶回明府了?!?/br> 周玄赫連連奉承了幾句,又喚了虞兒前來,給林三公子添酒。 林三公子三杯水酒下肚,知無不言,“那明都督將人可看得緊,讓禁衛軍日日都守著芳馨閣,不許人進去,也不許人出來。怕不是想早早成其好事兒了?!?/br> 林三說罷,又笑得幾分浪蕩,“那慈音小姐風姿灼灼,到底是不好忍的…” 這話剛落了,一杯水酒便淋來了臉上。林三清醒來三分,這才看清出來幾分周玄赫的神色幾分不對?!澳?、你這是干什么?”他自摸了一把臉,“周玄赫,給你三分臉面你可是要上天了?” “……”周玄赫自問平日里不是這么沉不住氣兒的人。要說林三在這風月場子里,說起些風月事兒,好似也沒什么不妥。只是方才手一抖,就沒忍住… 周玄赫這才笑著起身,連連賠禮道歉,“三公子,你看看,我這笨手,它就是一時沒拿穩那杯酒?!?/br> 林三哪里信他這巧舌如簧,一把起身來往外頭去,“周玄赫,可是我給你臉。你這般是不要臉?!?/br> 虞兒正絞了帕子送過去,被林三一把擋開。 林三冷冷哼了一聲,方往門外去了。 虞兒湊來周玄赫這處,笑道,“可未曾見過公子如此生氣呢?” 周玄赫嘆氣,一副死皮相?!奥犓麣饲灏?,一時沒忍得住?!?/br> “手抖、手抖…” 虞兒笑著,“罷了罷了,公子也不必跟我解釋?!?/br> “您自個兒的事兒,心里有個數便好了?!?/br> 周玄赫心口位置被虞兒指頭尖兒這么戳了一戳,方支棱起來幾分底氣,“誒,今兒這兒我不能多呆了,明日再來看你?!?/br> 虞兒忙著送人出去,“公子,明兒可真來嗎?” 周玄赫笑著,“有你這小可人兒在這兒,哪一日能不來?”話說著,周玄赫便下了樓。迎著面兒來了大掌柜的,招呼了聲,又去賬臺結了銀錢,方尋著外頭的馬車去了。 ** 周府門前,許家的馬車來得早。許修然一手拎著食盒子,背著藥箱從車上下來。小廝忙跟了上來,“然大爺,小的陪您進去?!?/br> “不必了?!痹S修然示意他們止步,又吩咐將馬車停好,在外等他。 周府上小廝早受過周玄赫的囑托,領著許修然一路穿過主道兒園林,尋去了樞林軒中。 小廝將人送到,便就轉背離開了。 許修然跨過一進小院兒,已然覺著鳥語花香,林海如瀑。行來二進小院,方見得山澗成潭,竹橋小屋架于活水之上,靈氣四溢… 許修然前去敲了敲門,“許某來與都督請脈?!?/br> 聽得里頭的人應聲,許修然方開門行進了屋子。卻見得明煜正背手立在山窗前,聞覺林中之氣。 許修然笑道,“不想京城中還有這等清凈靈悠之地。到底是養病的好地方?!?/br> 明煜轉身行回來圓桌前坐下,又自覺將手脈放去案上,“又要有勞許大人?!?/br> 許修然先與人探了探脈象,又依著往常一般,與明煜施針、熱灸。小半個時辰過去,方完成了今日的治療。 卻聽得有婢子推門進來,“大人,今日的藥熬好了,趁熱喝了吧?!?/br> 許修然起身來,倒不急著理會入來的婢子,只去了一旁食盒子中,取出一碟兒點心來?!斑@是如蜜坊中新出的荷香松糕。有人特地讓我帶來,與大人嘗嘗?!?/br> 明煜聽得如蜜坊三個字,微微側面來,又詳細問了聲,“她可還好?” 許修然笑道:“生意好,她也好?!?/br> “小姑娘身上一股子生猛氣兒,可真是什么都張羅得妥妥當當?!?/br> 明煜先有幾分悵然,只覺那丫頭幾分無情。他不在,她倒是越來越好。很快,嘴角卻掛上一絲笑意,嘆息道,“那便好?!?/br> 他又問,“她可有回去許家上私塾?” 許修然道,“初一十五,按時回來?!?/br> “母親到底不喜她的出身。不過父親親口下了話,府上的人都不敢為難?!?/br> “嗯…” “藥得要涼了,大人?!辨咀佣酥幩蛠?,溫聲提醒著。 許修然這才見得這婢子的面貌,只覺著周玄赫選女人的目光著實不是蓋的,方一路進來,已然覺著府上婢子各個清秀,比之許府上,叫人養眼了許多。 眼下這個,更有三分姿色。美人在骨不在皮,許修然再仔細看來,方覺著女子身形舉止亦有幾分大家閨秀之態,不知為何,作了婢子打扮… 明煜正從婢子手中接來湯藥,悶聲一口喝下了。方將藥碗兒送回去,“有勞昭兒姑娘?!?/br> 那婢子欠了一欠身,似要留在屋中照料,并不急著走了。 許修然自留下幾副藥包,方與明煜說了辭,出府去了… 周玄赫匆匆下來馬車,趕忙進來院子里,與許修然打了個照面,便又往樞林軒中趕。入來明煜的屋子,二話不說,便將昭兒支開出去。 這才開口與人商議:“都督,我今日在外頭打探得來,慈音小姐如今被禁衛軍軟禁,困在林府芳馨閣中,已然數日未曾出過那院子了?!?/br> 明煜手中拳頭在桌下緊握,咬牙嘶磨出那人的名字:“明遠…” 卻再聽周玄赫道:“還有,明府上正張羅著,不日便要去林家提親,迎娶慈音小姐…” ** 如蜜坊里生意紅火,只是苦了阿彩日日里刷盤子都得刷到半夜。蜜兒這才知道,以往二叔手上的活兒是有多重。人走了,方發覺,他還支起過小店的三分天地。 阿彩還得用來買菜、招呼客人、張羅店面里的生意,不能太用過了。萬一累病了,累垮了,那蜜兒也得心疼,還得幫人養病。 沒幾日,蜜兒去東城門外再買了個奴子回來。 如今手上寬松,蜜兒選來了個身強力健的漢子。那漢子一身的腱子rou,油光發亮,一看就是個能干活兒的。問得清楚過老板了,身家清白,只是吃得太多,被上個主顧嫌棄,將他賣了。 蜜兒仗著自己還開著間小飯館兒,便就想著,吃得多不怕,能干活兒就行。如今家中也沒個男丁,搬酒搬米糧的活兒都是阿彩來,要尋便與阿彩尋個好幫手,省下來她幾分氣力,也好教教阿彩做幾樣簡單的菜,幫自己分擔著些活計。 那漢子果真是個爽快的,干起活兒來一聲不吭,私底下里話少得很。許也是因得不太會說京城話的緣故。這倒是和阿彩剛來的時候像極了。晌午的時候,阿彩無事,便就拉著漢子,教教他伺候客人們的話。 漢子本也沒個像樣兒的名字,只說自己姓蕭。蜜兒詩詞歌賦就學了個皮毛,取名字可太難了,只好蕭哥兒蕭哥兒地喊著人。日子一久,三人便都也叫習慣了。 畢大海來送了兩趟兒菜。番茄與紅風鈴都熟了,送來如蜜坊中供不應求,畢大海自又去旁邊收了兩塊地來,與如蜜坊里擴充糧草。 蜜兒那一壇子的紅風鈴醬,早就現了底,如今新鮮的紅風鈴送來,自又有了新鮮的吃法兒。 炒豬rou、炒豬肝、炒鴨腸、炒花甲,各自加些那紅色的小調料兒??腿藗冎g頓時炸開了花兒。被剌的,喊爽快的,紅著臉剌跑了、次日又乖乖跑回來的… 這口味別處沒有,西街如蜜坊一時間聲明在外。東城西城的客人都來,還有城外來的南北游客,嘗鮮兒的嘗鮮兒,解癮的解癮… 隔壁牛家飯館兒眼睜睜看著,爭不過,也懶得爭。牛掌柜的見得那些客人們剌口,靈機一動,不做飯菜了,改賣冰水兒。夏日將至,這可是門大生意。 西瓜汁兒、酸梅湯、椰子汁兒、薄荷湯…問冰窖里買來塊大冰,冰鎮了,怎么涼爽怎么來。 食客們吃一口辣,買一個冰水兒。 牛家掌柜可高興壞了,這些個果汁兒成本便宜,可比做飯菜來錢快多了。等得如蜜坊趕著收檔兒,便行過來尋著蜜兒不放,“老板娘,您可是我們西街的活財神呀?!?/br> “……”蜜兒可不敢當此大任,卻見得牛家大嫂送了三碗酸梅湯來?!叭蘸笕缑鄯焕锏娜藖砦壹液缺畠?,一個銅板兒都不收?!?/br> 這敢情好! 蜜兒嘗了口那酸梅湯兒,口感粗糙是粗糙了些,可冰冰爽爽,酸酸甜甜的東西,怎么都好吃。 阿彩和蕭哥兒得來便宜,咕咚數口將那酸梅湯下了肚子,便各自地一聲兒。 “jiejie,我去收盤子了?!?/br> “老板娘,累酒壇子去?!?/br> 蜜兒自謝過牛掌柜的,又將人送走了,方自己收起門板子來。 ** 豐樂樓大掌柜周啟這陣子的日子不大好過,陸老板吩咐的事情辦不好,又被西街搶了大筆的買賣去。 周啟是怎么也沒想明白,原本行人寥寥、口味平平的西街,是怎么在兩個月之內,成了京城百姓們口中的“小美食街”… 帶著小廝親自去打探了一整日,方發覺靠著那重振旗鼓的魚三絕打頭陣,糕點餅鋪、大小飯館兒、炸串兒烤串兒、面館粉館、冰水兒鋪頭,各有各的新鮮花樣兒,引著食客們來… 白煞了豐樂樓里又打了整整三日的半折,也不見得客流起色多少。 這日,將將入了夜,周啟便被叫去了三樓金葫蘆雅間兒里…方入來廂房,周啟便做好了得被訓話的準備。行來桌前,果聽得陸老板問起。 “那番椒可有什么下落了?” 周啟額上起了一層冷汗,卻也只得如實上報,“陸老板,我都讓人去將船廠的人問遍了,也沒人認識什么番椒啊…” 陸清煦手中清脆的算盤響聲忽的停了下來。 “你是說,這整個月下來,都沒尋得那味香料?” 周啟嘆氣,“我也讓人去西街上買來如蜜坊的菜樣兒都試過,問過樓下大廚,一一也都說沒見過,沒嘗過…”周啟這話自己都說得幾分心虛,不自覺地抬眸用余光掃了陸老板一眼。卻見得陸清煦眉間緊促著,手中方碰到一旁的茶碗,又挪了開來。 陸清煦倒是相信周啟的。周啟在豐樂樓里多年,將生意打理的風生水起,辦事又快又妥當,如今卻被一味香料難住了… 陸清煦這才仔細回憶起,那日帶著小妹在如蜜坊中吃飯的情形來。 那小丫頭說起去取甘蔗水,從后堂回來的時候,臉色便就變了。直到他詢問起是什么香料,卻答得順暢…可結賬的時候,又狠狠地宰了他一筆… “不會是…”陸清煦嘆氣一笑。 那丫頭的嘴,聽起來甜,不想是把騙人的刀。 周啟一旁聽得不明不白:“陸老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