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哎。和為貴嘛,二位小姐莫計較了?!狈蜃有闹凶灾?,他不過也是被許府里請來伺候著這幫貴家的公子小姐的,自然一個也不敢得罪,嘆了聲氣兒,便道,“罷了罷了,都坐回去上課吧?!?/br> 蜜兒與夫子道了聲謝,方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做人準則,回自己的位置端正坐好了。屏風后的課桌那里,傳來些許小聲聲響,荀睿咬著牙:“你給我等著?!?/br> “等著呢!” ** 私塾小堂外頭,許君雅正路過,將方才課堂上一番吵鬧全看在眼底。聽得夫子說起“三小姐”幾個字,自將蜜兒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她記得,蜜兒四歲的時候,李姨娘便就被掃地出門了,怎如今想著要回來了。 “小姐,我們可還出門去么?”婢女如兒小聲問著。 許君雅本覺著在府中無趣,是要去李侍郎府上尋小姐妹去買珠釵的,此下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蜜兒回來了,家中可不就有趣了么? “你去一趟李侍郎府上,告知李小姐,我改日再去尋她?!闭f罷了,她方轉身入了那石屏風,尋著母親的芍藥居去了。 ** 有得早晨那一場大鬧,后來上課便格外地安靜了些。 下了堂,蜜兒便收拾好了桌上的筆墨紙硯,起了身往外頭去。 荀睿臉上還沾著墨汁兒,讓書童送了帕子來,都擦不干凈。 書童只好勸著,“少爺,要不先回了府上,再用水洗洗吧?!?/br> 荀睿扔開那手帕子,這才領著荀萱往外頭去。路過蜜兒的桌椅前,忿忿不語。 蜜兒讀得出來荀睿眼里幾分“走著瞧”的意思,還真有些怯??啥寰驮邳S記食樓等著她呢,真要結梁子,便給他們嘗嘗二叔的小刃! 方行出來私塾,蜜兒卻見得一嬤嬤早攏著袖子在門口等著她了。 “三小姐,夫人想請三小姐去一趟芍藥居,用個午膳呢?!?/br> 該來的果還是來了,可她不想進去許府,更不想見大夫人。人的記憶十分奇妙,十年過去,許家大夫人的樣貌在蜜兒腦海里早就模糊不清了,可當家主母的威嚴氣勢,當年說起那些逼人的道理來時候的波瀾不驚和字字誅心,猶如還在眼前… 嬤嬤見得她沒動,方笑著上前來扶著人,“三小姐不必害怕,夫人只是想見一見您。李姨娘都過身多時了,老爺也嘗嘗與夫人說說,想讓三小姐回來看看?!?/br> 蜜兒沉了沉氣,自與那嬤嬤撐起幾分笑臉,“辛苦嬤嬤來走一趟了。我還得趕回去家中店鋪張羅生意,就不打擾母親用午膳了?!?/br> “還請嬤嬤替我與母親問聲安好?!?/br> 她說罷了,直往大門邊上尋了出去… “三小姐…” “三小姐…” 嬤嬤聲音在蜜兒身后喊了好幾聲,不見三小姐理她,追去到大門邊上,三小姐頭也沒回一次… 嬤嬤是在王氏身邊當差多年的,許府上下,哪怕然大爺和二位小姐,也都得與她三分薄面兒,除了大夫人,她何時吃過別人這般的冷臉。 “不過是個外室的女兒,宗祠都還沒進呢,囂張得哪里去了…” 嬤嬤低聲恨恨念叨了句,方繞開石屏風,往院子里去了。 芍藥居里,王氏在偏堂擺了一桌菜肴,本是預備著叫蜜兒過來問話,一道兒吃頓飯的。卻見得嬤嬤獨自一人從外頭回來。王氏自問起來,“人呢?” 嬤嬤小心回道:“三小姐,她怕是不大想見夫人。奴家與她說,夫人有請三小姐一道兒用頓午膳,她卻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也不曾留下什么話…” “夫人,這…” 王氏方端著手中的茶碗,噌地一聲撂著桌上。許君雅見得母親面色,忙去與母親順了順后脊,“母親莫氣,她不領母親的情,怕不是還記著當年李姨娘被趕出府上的事兒呢?!?/br> “哼?!蓖跏侠淅湫α寺?,“既是記得清楚,還回來這宅子里做什么?” 許君雅道,“還不是想見父親。在父親面前賣賣可憐,便讓父親開口,讓她回許家?!?/br> 王氏哼了聲:“便就讓她見著了老爺,認祖歸宗,也還得我這個當家主母同意?!?/br> ** 荀府的馬車緩緩前行。 許府里出來前,荀萱讓人問府上小廝接了一竹筒的井水來,車上備著些皂花香粉,參在水里混勻了,再用帕子蘸著與阿兄擦擦臉上的墨跡。 馬車緩緩行到黃記食樓前,車外小廝湊來窗口問著,“二公子,可還想喝豬雜湯么?”小廝也是記著,公子每回路過這黃記食樓,都要叫上一碗豬雜湯來喝。 “我這樣兒怎么下車?”荀??跉獠缓?,直將小廝罵了一通。又道,“去買個食盒子來?!?/br> 小廝聽了令,這才忙去了店里幫公子張羅。 明煜還坐在店外張開的方桌旁,等著丫頭回來。卻聽得馬車??吭谀_邊。他本也不想窺探什么,奈何車中那小姐口氣不好,話語便直沖進了他耳朵里… “什么三小姐,真是個野丫頭?!?/br> “阿兄你也是,怎就被她那樣欺負?” 那公子氣惱著,“我哪里知道她反應那么快?” “以前可沒聽說過許家有什么三小姐,也就大小姐和二小姐…” “也不知許太醫從哪里認回來的壞種?!?/br> 明煜正聽得眉間皺了皺,丫頭在私塾里該是出了事兒,不過聽著這二人的口氣,吃虧的可不是丫頭。 聽得他家小廝匆匆回去,“公子小姐,食盒子買好了?!?/br> 那公子幾分不耐煩:“走走走,回家去?!?/br> 馬車緩緩開動,漸漸走遠。明煜正抬手喝著茶,不見丫頭回來,路上卻響起一陣馬蹄之聲…禁衛軍隊形步伐,他甚是清楚。眼下警覺著三分,忙起身尋著去黃記店內躲一躲。 蜜兒從許府里出來,也正見得明遠領著一行禁衛軍騎馬,往黃記食樓的方向去。她幾分擔心起來二叔,忙跟緊在那行人馬后頭,小跑了過去。 行來食樓前,蜜兒卻見二叔不在方才的桌前,她忙四處尋著。悄聲喊了幾聲二叔,無人答應…只好又搖著腰間的銅鈴起來,“二叔?” 方尋進來食樓門里,手腕兒被人一捉,方見得那人藏在陰影之處。 “二叔!” 明煜捂著她嘴,低聲道,“外頭可是禁衛軍的人?” “嗯?!泵蹆鹤愿銇黹T后,往外頭張望了翻,方去掰開嘴上的大掌來,“不過已經走遠了…” 禁衛軍一行只是路過,并未多做停留,二人皆松了一口氣。蜜兒方扶著二叔往門外頭去,“回吧,我餓了?;厝プ龊贸缘?!” 明煜隨著她走了小段兒路,原街道上嘈雜的聲響,忽的收斂了幾分,便知道這丫頭引著他入了小街巷,該是為了避人耳目。他方問起,“今日私塾怎樣?” “夫子可好人了。就是那些貴公子和貴小姐不好相處?!?/br> “不好相處?”不好相處,所以她把人欺負了? “嗯!動手動腳?!泵蹆赫f著,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墨跡,“拿毛筆便在我脖子上畫了道兒!” “我看看…”他停下腳步來,“在哪兒?” 蜜兒捉著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都還沾著墨水呢?!?/br> 明煜觸得那脖頸之處溫暖,濕潤潤的帶著粘膩…他很快收回手來,指尖摩挲著湊去鼻息前聞了聞,果真是墨水味道… “你怎么辦了?” 蜜兒扶著二叔繼續往前走。 “我還他了,那荀二公子方出來的時候,臉上還跟大花貓兒似的?!泵蹆喝滩蛔】┛┛┬α似饋?。 明煜也是輕聲一哼:挺好。他的丫頭很是厲害。 穿出來小巷,蜜兒又扶著他走了一段兒大路。卻聽得二叔問起他,“夫子都教了什么?” “禮記,大學?!?/br> “還教了一首詩。夫子說清明快到了!” 明煜抱著幾分檢查功課的心情,“什么詩?” 蜜兒自與他念起來:“清明時節雨紛紛…”蜜兒看他那一副聽得認真的模樣,忽想逗一逗他:“二叔,你知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考起他來了?那他怎么能告訴她? 卻聽那丫頭道:“清明時節雨紛紛,嫩筍花rou一鍋燉!” “這詩聽著就好餓呀。二叔,快回吧!” “……”夫子真這么教?他得跟夫子談談… ** 三月的尾巴,雨水潺潺,一連下了數日… 古大夫的藥用了好一陣子,明煜雙眼也并未有什么好轉。又因得傷過的緣故,每每下雨之時,便覺著有些疼楚。他自也不愿出門了,多在自己屋子里呆著。 如蜜坊里忙著推出時令新菜,紅燒鱔段、蕨筍rou丸湯、山家三脆… 蜜兒雖是忙碌,卻也時時察覺著,二叔這段時日不大愛出門,一去屋子里問,便見他似是疼著,又不肯說。蜜兒只得再請大夫來。 古大夫面色不甚明朗,只說那些藥物活血,該是沖撞得眼睛里的淤血了??扇缃駮r節不好,下雨帶著濕氣,方又惹了些濕邪… 古大夫改了道兒藥湯的方子,蜜兒自去與二叔撿了藥來。 明煜用得新藥,方緩解了少許痛楚… ** 四月初一。 一早,蜜兒便獨自尋去了許家上私塾。二叔這陣子眼睛不好,這回便不讓他陪著了。 門前那兩小廝這回乖乖迎著她入了私塾坐下。 課堂里已經來了好些公子小姐了,公子們在屏風另一側打鬧,小姐們則三兩成團,竊竊地說著話。 荀萱見得蜜兒入來,自拉著幾個貴女起了話頭兒。 藍家小姐素來和荀萱走得近,又因得父親官職,低人一等,貴女們面前便追捧起來荀萱道,“jiejie今日帶來的紙好漂亮!這是相國寺門前的碎金宣吧?” 荀萱自拿起桌上的宣紙來,與貴女們賞玩兒。 貴女們起了哄:“真好看,這金箔可不便宜,碎了,混在上好的紙漿里,方成一張碎金宣?!?/br> “荀大人可真寵著jiejie…” “jiejie那塊兒墨,好似也是潘谷墨!上回融墨的時候,我便聞見了,滿屋子飄香的?!?/br> 荀萱暗自得意,嘴角笑意抿著,卻高聲問起來蜜兒:“三小姐,可真不講究。筆墨紙硯,只就著人家桌上配著的用?!?/br> 蜜兒自是圖省事兒,空手來空手走可不香嗎?本著做人不要太攀比的口氣,蜜兒自道:“這些也挺好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