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當湯倪持續徘徊在夢與醒的邊緣狀態時,恍惚中,總隱隱感覺有一道眸光始終在盯視著自己。 似是有所感應,在最后一次重力點頭之后,她猛然清醒了下。 卷翹如鴉羽的長睫上掀,一睜眼,便猝不及防地跌入那雙漆黑邃深的眸眼中。 是段伏城。 他坐在第一排,正正中央的位置。 原本只是想確認一下湯倪今晚有沒有來,憑借極佳的眼力他很快鎖定了目標。 但緊接著段伏城又瞧見那女人腦袋低垂,一晃一晃地,正不停地點頭打著瞌睡呢。 這邊,被逮了個正著的湯倪內心一片懵忪。 她愣怔怔地凝望著斜前方的男人,下意識地指尖稍動,薄睫輕顫。 明明是領導講話,卻不知道他為什么沒在上面發言,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心里覺得全場的一切都無聊至極呢? 燈光蕩落,自男人的身后方薄密斜灑下來,彌彌夭夭,悄然消解空泛。 他一身黑色豎紋西裝,質感奢昂,不見一絲褶皺,氣定神閑地靜坐在前方。 長腿優雅交疊,十指交握,脊背挺拔,肩線緊實而寬。男人側顏輪廓明晰,鼻骨削高,下頜稍斂,脖頸間微微突起的喉結浮出禁欲的維度。 零星搖曳的光深淺晃灑,至上而下地描摹著男人的身形線條,西裝硬朗,透過光絡折射出幾分疏淡的孤高感。 似隔霧窺伺山海的風流,卻仍不敵他清貴驕矜的氣質,總要差上三分。 兩人就這般橫跨會場,穿越密密匝匝的人影幢動,四目相對。 湯倪緩緩與他對上視線,男人淡淡側目,薄唇弧度微翹,好整以暇地遠望著她。 這時,突然暴起的掌聲將她喚回神志。 “好!副董說得好??!” 湯倪以十二萬分快的速度迅疾瞥開視線,假裝不曾與他對視過的樣子,然后跟著大部隊一起極力鼓起掌來。 …… 這場會議的參會人員不僅包含舟季從總部調來的老職員,以及從各個國家分配過來的得力干將,同時還有為了打開亞洲市場,而專門組織起來的一支新人隊伍。 其中,湯倪便是這支新人隊伍里的典型代表。 一輪嚴肅而枯燥的領導發言過后,接下來就是各部門派出老員工代表,介紹部門藍圖,順便致辭歡迎新人加入舟季的團隊中。 此時臺下已無需保持剛才那般嚴肅的氛圍,新晉年輕職員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激動,紛紛三兩作伴的向前排大boss們靠去,即便打個招呼過一聲問候的交集,也希望自己能留個好印象。 是客套行徑,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程序。 但湯倪對于這種□□非常無感。 高層領導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就算現在上去跟人家自我介紹,最多也就是“見過”,還遠遠達不到“認識”的程度。 而且就算混個臉熟,也不會落得半點好處,最終大家還是要各干各活,各找各媽。 更何況,湯倪絲毫不覺得,自己跟那位“段總”還有什么認識一下的必要。 之前不知道段伏城的身份,她還一心把他當做日后可以并肩作戰的好戰友。 現在但凡她一回想起自己要跟人家結盟,想在他段伏城的地盤上作威作福,還他媽用兩只燒鵝…… 算了,她只想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所以即便大部分主管都已經去打過招呼回來了,即便身邊的同事也有在催她快去, 湯倪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紋絲不動,甚至還磨磨蹭蹭地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不緊不慢地喝上幾口。 仿佛是在品嘗82年的拉菲…… 直到一個人影赫然出現在她的視野內。 瞬時將她那份不情不愿、壓根不想上前湊熱鬧的心態,打個稀碎。 前面握手致意的環節已經陸續結束,始終保持禮貌點頭動作的段伏城緩緩起身,正欲往禮堂外側的洗手間走去。 然而剛走幾步,便在拐角被半路突然殺出來的鄧志擋住了去路。 鄧志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搶了湯倪車位,還一臉妄自尊大的, ——中年奧迪男。 湯倪遠瞧那中年人特意整理兩下西裝領帶,臉上掛起十足虛偽的笑容,守著離席的段伏城迎了上去。 這可不就是冤家路窄嗎? 目睹著他在段伏城面前又是握手、又是寒暄的那副小人得志、狂刷存在感的樣子。 就不能忍! 她又灌下一口水,目光始終凝視在前方,隨即翻開今晚參會人員的會議名冊,在第二頁找到了奧迪中年男的照片。 照片下方,標識著他的職位與姓名: 佘城潽山舟季酒店總經理——鄧志。 一旁的小姑娘以為湯倪是害怕領導,拖到現在才去打招呼,還在悄聲給她打氣:“加油??!” 指尖在“鄧志”兩個字上輕敲兩下,手上動作未停,長指慢慢擰回瓶蓋,放回桌上,最后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子,做好準備,快速向二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湯倪微微張開嘴巴,拿捏出一個驚異而迫切的神情,視線緊緊聚焦在鄧志身上,腳下高跟鞋踩起“噠噠”的節奏,奔著那個中年男人而去。 還有五秒抵達戰場時,湯倪先將自己夸張的聲線送了出去。 “哎呀,哎呀呀~~!” 這邊正獨自高談闊論的鄧志因為湯倪的出現,而被迫打斷了發言。他看見對方還未行至跟前,就已經伸出希冀的右手想要握上來。 “我認得您,前輩!” 他不免訝異移眸,看向面前這個橫沖直撞的漂亮女子,然后稍加回想,認了出來。 是有印象的: 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他并非沒有看見湯倪,只是照舊“不需要”看見而已。 誰橫著走的時候,還去管腳下的東西是砂礫還是石子? 此刻見她這般直直奔著自己過來,且全然沒有看過對面那位“段總”一眼,始終都在對著自己笑臉相迎的模樣。 心里不禁有些暗爽。 鄧志知道,這女子一定是在停車場的時候,聽到了另外四個人是如何恭維吹捧自己的。 他認為,這女子一定是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在舟季擁有怎樣的地位和話語權。 這樣的“知道”和“認為”,讓他忍不住更加得意起來。 “我的天哪,久仰久仰!” 見那中年男人向自己淺淺頷首,湯倪更加急迫逢迎,最后幾步忍不住小跑起來,終于來到他面前時,迎上他頗給面子的右手,如同網戀面基成功一般喜上眉梢地驚呼道: “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 段總嗎?!” 腳下拐了個大彎,早已伸出準備好的雙手,一把握住旁側目光探究的段伏城的手,熱情晃動: “我說您跟下午那會兒氣質都不同了,原來是換了身衣服,您不夠意思啊,連恭賀喜換新裝的機會都不給我,一會兒可要多罰幾杯!” 段伏城沒抽動被她死死鉗緊的手,垂眼看著不知說些什么鬼話的她,面色保持自若風輕,但心頭隱約間有些預感: 這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不走尋常路的女人,估計又要給他來上一招清奇迷幻的cao作。 果不其然,湯倪將原本伸手等她來握的鄧志晾在一旁,轉身時一絲猶豫也沒有留,只是目光誠懇的看著段伏城: “看我這人,還敢拿段總開涮,也就是段總大度,換做別人啊早給我臉色看了!不過咱們段總這級別啊,哪能跟其他亂七八糟的人相提并論呢?!?/br> 背對著鄧志,她眼神一閃不閃,對剛才的莽撞沒有任何歉意表示。 甚至,清麗開懷的表情都沒有一絲絲波動。 可那狡黠的眼神,分明帶著十足挑釁的意味。 饒是久經職場,見慣大風大浪的鄧志,面對湯倪突然來的這么一手,也是實打實地一臉懵逼在原地。 他顯然是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都不記得要收手回來,只張了張口正欲說什么—— 卻被湯倪率先搶走話語權: “段總這是要去洗手間吧!走走走,我送您去!” 她模仿著停車場里那些人奉承鄧志的話術,唇角笑意漸深,手心收緊,暗自悄然用了些力,而后攬著段伏城轉身就走。 似乎在湯倪眼里,段伏城此刻就如同方才被鄧志搶走的車位一般,她勢必要牢牢抓緊,從他手里再搶回來。 同時,就像鄧志在停車場對她那樣,在這整個“搶奪”的過程中,湯倪從頭到尾,也完全沒把鄧志放在眼里。 * “說話大喘氣,不怕閃了腰?” 去洗手間的路上,段伏城側頭瞥她一眼,薄唇勾起,沒留情面地奚落她一句,頓了頓,接著又鬼使神差地提醒道, “他是你的直系上屬?!?/br> 就算他對之前兩人的過節毫不知情,但就剛才的情況而言,明顯是身旁女人的報復心使然。 女人卻只是裝蒜:“???原來又不小心得罪人啦?” 她偏頭與男人對視,眸眼清絕,似浸了水霧般洇透潮潤,明艷的亮。 聲色刻意放軟了幾分,溫溫柔柔地,莫名敷著絲縷弱憐楚楚,盈眸輕眨,尾音淺繞,委屈又無辜。 她說: “鄧前輩之前就是這么招待我的,我還以為這個態度是咱們舟季的企業文化呢~,這不是在您面前弘揚推崇一下嘛?!?/br> 「企業文化」這個詞,妙啊。 既含蓄婉轉地表明了自己對鄧志熟視無睹的輕慢,不過是在以牙還牙。 同時又含沙射影地內涵了段伏城,隱晦暗述他管理無能,御下無方,令鄧志之流橫行猖獗。 話里藏話,弦外有音,妙上加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