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顧虹見很尷尬地搖頭。 林思澤把三個字寫了出來,然而顧虹見記了三天也沒能完全寫出他的名字,不是林寫成木,就是澤寫成兩點。 林思澤苦不堪言,只覺得顧虹見一定是在耍他,但看顧虹見那副非常努力認真卻實在想不起怎么寫字的模樣,也只能黑著臉,默默不斷地寫著自己的名字作為示范。 而實際上林思澤猜對了,顧虹見再怎么沒天分,也不會這三個簡單的字學了這么久都學不好。 她只是很享受看到林思澤氣急敗壞的樣子。 同時,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把林思澤這三個字寫好點,她覺得這是個挺好看,也挺好聽的名字,如果能寫的像林思澤那樣蒼勁有力該多好。 所以她故意裝作寫不來,好讓林思澤寫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好慢慢地模仿。 而時光飛逝,如今能憑著自己能力寫的一手好字與好文章甚至進入殿試的顧虹見,已經不再是那個連筆都握不好的小女孩,可她寫的最好的三個字,依然是林思澤。 一筆一劃,畢竟在心間描摹了十余年。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 章 顧虹見在這邊回憶了半響,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那邊賀芳凝已經極其驚訝地道:“皇上怎么可能沒有愛過顧大人呢……” 林思澤倒也不生氣,反而像是頗感興趣地道:“你為何覺得朕愛她?” 賀芳凝想了想,道:“她與皇上自幼相識,如今粗粗算來也有十八年……” 林思澤自己倒是頓了頓。 而后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朕自己倒沒注意,居然已經過了十八年了?!?/br> 顧虹見心想,若從她初見林思澤開始算,那可足足有二十年啊。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反而提醒了林思澤和顧虹見間的“情誼深長”,賀芳凝傻了傻,而后道:“呃……是啊。而且,臣妾來的晚,但當年的事情,也是聽說過的。顧大人一直在您身側,為您掃清障礙,皇上怎么會不愛顧侍郎呢?!?/br> 林思澤道:“如今我也看重趙學士和孫將軍,莫非朕也該愛他們?” 賀芳凝傻了傻:“……皇上說笑了?!?/br> 顧虹見忍不住大笑起來,心想林思澤居然還開這種玩笑,若是讓那耿直的趙學士和木訥的孫將軍聽了,保不齊得嚇一跳。 林思澤道:“朕欣賞,也需要有能力又聽話的人,顧侍郎雖是女子,但正是這樣的人?!?/br> 意思很明顯——她顧虹見和趙學士,孫將軍并無不同,只是是個女兒身罷了。 賀芳凝嘴角揚了揚,又壓下去,道:“可是,顧侍郎在后宮內里住過三年,皇上還特意賜了“昭虹”二字……” 林思澤挑了挑眉:“你不喜歡紫云殿?那今日便改了吧,喚作紫凝殿?!?/br> 賀芳凝顯然十分激動,但還是磕巴道:“多謝皇上……” “還有什么要說的么?”林思澤道,“你還覺得朕愛顧侍郎么?” “不……不覺得了……”賀芳凝顯然也知道要順著林思澤的話說了,道,“皇上與顧侍郎之間,并沒有臣妾想的那么……” 林思澤忽然又有些不耐煩了似的,道:“行了,你下去吧?!?/br> 賀芳凝識趣地應了一聲,一副還有話要說但又不敢說的樣子退下了,聞道堂里又只剩下了林思澤與顧虹見一人一鬼。 顧虹見聽了剛剛林思澤說的所有話,也并不難受,只依舊飄來飄去,心里平靜的不得了。 他愛不愛她這件事,顧虹見早清楚了,也早就在不執著了,再聽他說的這么分明,最多也只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已經不能只憑語言就讓她難受的要死了,這大概可以算是她的進步。 只是,林思澤為什么這么喜怒無?!?/br> 顧虹見實在不懂,卻恰好見蔣海福走了進來,小聲對林思澤說了聲“皇上,左大人來了?!?/br> 林思澤當即點頭:“讓他進來?!?/br> 卻見走入的人果然是左寧昊。 左寧昊先是行了個禮,林思澤對他的態度極為柔和,道:“平身吧,坐?!?/br> 左寧昊道了謝,毫不客氣地坐了,又主動開口:“皇上過兩日又要駕臨左府么?” 林思澤笑了笑,道:“左大人不歡迎?” 左寧昊趕緊道:“當然不是,皇上來,當然是蓬蓽生輝,只是每年九月十八,皇上都要來,雖……臣的jiejie是因顧侍郎而死,但說到底,也是自殺……皇上實在不必如此掛心——至少我看顧侍郎自己是毫不在乎的,去年九月十八,我去十字大街買黃紙,還瞧見顧侍郎女扮男裝在醉仙樓里喝酒呢?!?/br> 林思澤聞言,不喜不怒,只道:“她是沒有心的人,朕與她不一樣?!?/br> 左寧昊撇嘴,道:“雖然顧侍郎是皇上您身邊的紅人,但臣還是不得不說,這個顧侍郎真的太可怕了。以前我跟我jiejie在一塊兒,jiejie對我極好,我從不相信最毒婦人心這句話,可顧侍郎卻是實實在在地讓我見識了一回?!?/br> 林思澤勾了勾嘴角,道:“好了,不說她了。兩日后我還是照常去左府,你記得跟左相打聲招呼?!?/br> 左寧昊點了點頭,又掏出個發簪,道:“皇上,雖說有些冒昧,但臣大概也能猜到皇上對jiejie總是有些不一樣的??上iejie死后,父親把jiejie生前所有東西一塊兒埋了,一個也沒剩下,皇上想必是很遺憾的……不過說來也巧,前些日子府上修葺,下人從花園中發現的發簪……我記得這是jiejie小時候戴過的,大概是她在花園中玩的時候遺落下的。居然還能被翻出來……” 話還沒說完,左寧昊手中的發簪便被林思澤接過去了,林思澤盯著那有些舊了的發簪,道:“朕也記得?!?/br> 左寧昊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林思澤是說,他也記得,這是左寧嫣的發簪。 “我拿著用處也不大,所以特意帶來給皇上了?!弊髮庩坏?。 林思澤點了點頭,道:“多謝了?!?/br> “呃,皇上千萬別說謝,實在折煞微臣了?!弊髮庩粩[了擺手,又嘆了口氣,“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睹物思人,可人卻不在了,只會更叫人傷心?!?/br> 林思澤搖了搖頭:“你做的很對……若沒其他事,你先下去吧?!?/br> 左寧昊很自覺地說自己沒什么事便離開了。 林思澤手中握著發簪,神色莫測,顧虹見在他身邊飄了一會兒,還是看出了他臉上的表情大抵可以被稱為“傷心”。 過去了這么多年,他果然還是會為了左寧嫣傷心啊。 顧虹見看著那發簪也發了會兒呆,她也認得那個發簪,款式很簡單,是一朵白蓮,下方墜著瑪瑙,許多年前的冬至的那一日,左寧嫣就戴著它。 林思澤將發簪輕輕貼在額邊,仿佛像是想從這個死物身上汲取任何來自左寧嫣的氣息一般。 顧虹見忍不住笑了。 還真是……一往情深。 誰見了不得動容呢?還好,左寧嫣看不到。 而她,一直看著他對左寧嫣的愛,早習以為常。 林思澤又拿出一副畫卷,輕輕展開,上面赫然是左寧嫣的畫像,畫像上的她還是許多年前有些年幼的模樣,卻依然動人,一襲白衣飄然宛若仙子。 這是林思澤當年畫的,雖然畫技不如現在,但勝在一份深情,那一筆一畫間的情誼躍然紙上。 顧虹見看了,倒也不嫉妒。 林思澤畫這畫的時候,她還在旁邊研磨來著呢。 而后林思澤將畫收好,又忽然站了起來,讓蔣海福進來生了盆火。 此時雖然已經九月且都城偏北天氣較涼快,但也不至于要生火,蔣海福顯然也有點疑惑,但也不敢多問,生了火便走了,林思澤一人坐在聞道堂里,終于放下了發簪,而后起身,走向了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書柜。 那書柜里擺的都是些不怎么有名的畫師的畫,之前某任皇帝酷愛收集這類畫,后來的皇帝自然都不大喜歡,但扔掉也不好,便都卷起來堆在一個書柜里。 林思澤從第二層的里面拿出了一卷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畫軸,而后放在桌上,緩緩地展開。 顧虹見原先還很好奇,然而等林思澤展開了一點點,她便整個兒地愣住了。 這畫中畫的是一個女子。 畫畫的人技術挺好,然而畫中之人的姿態卻實在不算可以入畫——那女子穿著一身官服,頭發披散著,蹲在花叢中,臉上掛著惡作劇般的笑容,手上還拿著一小捧迎春花。 這個人,顧虹見真是不能再熟悉了。 那就是她自己。 這幅畫的落款是平昌三年二月十八日,蓋章蓋的是林思澤的章。 下面還有句小小的話。 平昌三年春,花與人俱美。 后面又補了一小行字:然人摧花,余亦欣然之。 這幅畫,的確是平昌三年的春天,林思澤給顧虹見畫的。 比起他畫左寧嫣的那幅,這一副畫技更好了,感情上似乎也沒輸多少。 那大概是顧虹見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畫像,當時她才下早朝,偷偷溜進了后宮,又嫌棄頭冠重,摘了頭冠。 當時朝中大臣都紛紛在勸說讓林思澤擴充后宮,顧虹見在早朝上當場就黑了臉卻一言不發,下了早朝卻直接跑去御花園摧殘才開沒多久的迎春。 林思澤也并非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卻故意裝傻,道:“虹見你怎的把迎春都摘了?” 顧虹見撇嘴,jian笑道:“因為我瞧這花迎春而開,風頭太盛,怕她太奪人目光?!?/br> 林思澤忍俊不禁,讓蔣海福去準備了紙筆,干脆就在亭子里畫起了顧虹見來,顧虹見本來都打算撤了的,但忽然發現林思澤好像在畫自己,頓時又開心而激動起來,在迎春花堆里待了許久。 等見林思澤已經畫的差不多了,她才湊過去,先是為畫而滿意,又見下方小字,頓時有些不高興,道:“原來人花皆美啊,那皇上想必是想兼得咯?” 林思澤勾了勾嘴角,補下一行小字。 看了“然人摧花,余亦欣然”,顧虹見才真正展顏,第二天便伶牙俐齒地舌戰群臣,硬是沒能讓他們繼續勸林思澤擴充后宮。 那幅畫后來顧虹見倒沒向林思澤要過,畢竟畫上是她,她是很希望林思澤留著沒事看看,不要忘記她的。 再后來兩人關系重新變僵,那幅畫的存在連顧虹見都快忘記了。 但想不到,林思澤居然留著…… 可他現在為什么會拿出來? 顧虹見只欣喜了一刻,頓時又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后果然,她眼睜睜地看著林思澤面無表情地將那幅畫丟進了剛生好的火盆之中。 火舌無情地吞噬了畫上女子笑著的臉龐和身邊大片顏色各異的花朵。 顧虹見甚至只來得及再看一次那行小小的字。 平昌三年,人花皆美。 然人摧花,余亦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