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君顯一向知道,南音是穿什么像什么的人,就像有些天生的演員,無論扮演什么角色,都會令人輕易忽略她之前的角色。而南音,無論怎么打扮她,妖嬈也好,嫵媚也好,都只會恰到好處,他這樣想著,自己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卻忘了,這一段,幾步路是怎么走過來的。 如同情緒斷了片,他坐在沙發上,臥室和這里之間,有雙扇的木頭紙門,紙門此時大敞著,可以看到臥室里面。 君顯坐的位置,透著那木門框,看到里面的雙人床,又看到雙人床對面的歐式單人椅上搭著一件男人的西裝,黑色,他的心尖銳地傳來一陣刺痛。 人一輩子心疼能痛到哪一種程度。 君顯覺得上次在醫院,已經是他這生經歷過最痛的時候,但是此時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痛,——“此恨綿綿無絕期”,每看一次,每想一次,就更痛一次。 看到了,見到了,卻是更痛更想。 南音坐在對面,忐忑而拘謹地看著他,她不敢說話,只敢看著君顯,等著他說。又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夠。 她從家里出來的急,倆人一張照片也沒帶,她的東西都留在了君家,給她的那堆包袱里面,也沒有半張照片。 而此時,她完全沒想到會見到君顯,她已經忘了,君顯為什么會來這里? 也忘了去想,是不是霍先生的授意? 霍先生會怎么想? 她只知道君顯來了!阿顯來了! 她有太多話想問他,卻不知應該先說哪一句。倒是君顯先開了聲,“聽說你現在身體不很好?” 南音說:“沒有,我身體好著呢!”怕君顯擔心她,就不由自主夸張道:“是他們大驚小怪,其實讓我每天出去跑個幾百米,沒幾天就好了?!?/br> 君顯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不知道該說什么,看向她,又不敢看她的臉,——卻又只想看她的臉。 只是看一眼就少一眼! 他說:“上次在醫院,那天我情緒不好,對你說了重話,過后,我每次想起,心里總是很不安?!?/br> 南音忙搖頭說:“我明白,我都懂,我一點沒有怪你,你對我什么樣,我都知道?!本@才24歲,縱然他聰明絕頂,可能力畢竟有限。 卻不知,就是這樣的她,令君顯心里更加難過。 南音從來就是這樣,對一家人掏心掏肺??伤吘故遣煌恕?/br> 君顯看著茶幾上的花,嬌艷欲滴的玫瑰,很矜貴的色調,好像現在的南音,變的那么光線而矜貴,他慢聲說,“……以前我常聽人說,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但我覺得,只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人定勝天!但后來,家里出了一連串的事情……一個人的能力畢竟有限,這世上,很多事情大過生死??扇绻娴囊谏乐g做選擇,人是無法輕易赴死的?!?/br> 他看向南音說:“我今天見了你,也算真的心安了?!?/br> 南音目不轉睛看著他,滿眼都寫著期待。 君顯連忙狼狽地低下頭,說道:“我現在,弄了一件瓷業研究所,以后我準備好好做我父親的博物館,你也知道現在民營博物館不掙錢,大家都在賠錢,一定要花更多的心思才行?!?/br> 南音聽的直點頭,生出與有榮焉之感,只恨不能自己也去幫忙,她說:“現在的高古瓷,也早被研究復制出來了古方,我寫給你吧,你們研究所照著燒制,也能做出差不多的真品,我爺爺有個辦法,可以直接燒出來沒有賊光的?!?/br> 君顯的頭蒙了一下! 沒想到南音會這么說,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南音,對著這樣心思純良,對他一往情深的南音,他說不出話來。他把她親手送到別的男人身邊,她一點不怪自己,把自己看家的東西,毫不猶豫就能給自己,她不是不知道,那些東西拿出來,代表著什么…… 但他,又怎么能要。 他低下頭,再不敢對上南音的臉,“所以我以后的心思都會放在這個方面,也沒有精力再去照顧別人……你的手藝……在國內始終遭人妒忌,如果還留在家里,你的出身,你的……曾經的所有問題,還是會成為問題。還是留在國外更適合?!?/br> 南音聽的眼神呆滯滯。 君顯的聲音平白直敘,“不是我不想接你回家,我想過很多次,可是接你回家之后,家里也會陷入曾經的困境。你的背景,你的出身,只有背景強大到一定程度,才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別人都惹不起他!” 這句南音聽懂了,就是說,以她的出身,只有和霍先生這樣的人在一起,才最安全,不會被人詬病。 她為什么總是選擇性的忽略這個問題。 可是,這問題為什么要是君顯說出來? 她望著這個自己前半生,自己努力,執著,認真,唯一愛過的男人。她小心翼翼地問,“阿顯,我聽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是嗎?” 這個憋了三個月的問題,她還是問了。 君顯的心,微微一沉,看向她,原本想說“是的”,絕了她的念頭。但對上她的神色,他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知道這個傻姑娘,對自己有多重的心思。 如果今天之前,他還曾經有過什么猶豫不決的想法,但在見了那男人后,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今天是他和南音的訣別,也許上次就是訣別了,只是這訣別,漫長的令人無法置信。 一次次生出希望,再面對現實,知道那不過是奢望…… 他難過慚愧地幾乎想落下淚來。 “沒有,不知道誰告訴你的。以后我的心思都會放在事業上?!庇峙逻@樣說,南音不絕了念頭,說道:“只是暫時還不想考慮這些事情……兒女情長,男人三十歲之后再考慮這些也不遲?!?/br> 南音心中悲喜交集,她癡癡地看著阿顯,心里想,君顯今年24,說三十歲之后再考慮,那就是六年后。如果她等他六年,那是不是還是有機會的? 她說:“你十五那年去英國,我們分開了九年,六年比起九年短多了,我也能等的?!边@話脫口而出,幾乎是心里所想,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但話一出口,南音就知道不對了! 就算她能等,心甘情愿去等??苫粝壬茏屗葐?? 她沒忘昨晚在這里,她還摟著霍先生,說永遠不離開他呢,這樣一想,南音頓時覺得自己壞透了,水性楊花! 她忙說:“剛剛的話,你當我沒有說,六年太久,大家早已經變得不知什么樣了……”她訕笑著,想坦白說,她現在已經是霍先生的人,還怎么敢奢望六年,又覺得那樣也許會令阿顯心里別扭…… 就像里面放著張大床,她一進屋就想解釋其實她和霍先生還沒有上床到那種關系,可是說了又有什么用……這種事情說了半點沒意義。心里的想法一秒鐘變幾百次,最后也只是說道:“……我現在是挺好,只要你過的好,我就高興?!?/br> 君顯說:“我也是,你照顧好自己?!币矝]細問誰告訴的南音,他有女朋友。也許是姓霍的,也許是別人……對結果,不會有絲毫的轉變。 他和她的那一段,畢竟是過去了……她現在過著許多人,一輩子無法想象的生活,連愛情,他現在也都已經給不起。 ******* 南音站在門口,扶著門框,看著君顯走,如同自己生命中,最美好,最純真,最珍貴的記憶,遠離自己的視線,她的手摳著門框,太陽不知何時早已升了起來,周圍朦朧著霧騰騰的燥熱,令她覺得呼吸困難。 她望著那邊,君顯穿過海棠樹,越走越遠…… 她跑進屋里,忽然拿出手機來,等她拿著電話出來,已經沒有人影了。 她拿著電話站在門口,始終……連一張照片也沒留給她。 她順著門框滑坐在高門檻上,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次回來能見到阿顯,更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面,以這種方式告別,以這種方式接受,這個人,真正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君顯沒有問她自殺的事情,也沒有告訴她,他有沒有收到她寄給他的東西…… 南音也沒有問師母的身體怎么樣,jiejie結婚之后怎么樣? 她有千言萬語想問, 可面對的時候,自己都忘的一干二凈。 就好像,要是時光可以倒流,她心里有一千一萬個年頭可以對阿顯好,但最后,他們也依舊會分離,如果結局注定是分離,那當初如果可以選擇,要不要相識…… 幾個人和霍先生一起走過來。 霍許一眼看到她坐在門檻上,她今天聽話,打扮的很漂亮,頭發也梳的好,只是那失魂落魄的表情,實在令人覺得刺眼。 他走近兩步,正看到南音的眼淚掉下來,砸在裙子上,霍許覺得一瞬間,南音那神經病心臟病傳染給了自己,他走過去,居高臨下看著她,剛想訓斥兩句。 南音就一下站了起來,摟住他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做錯了,我現在和你在一起,不應該三心二意,可我也管不住我自己,如果我能管住自己,我一定讓我自己喜歡你?!?/br> 霍許黑了臉,這句話,比之前南音給他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更具殺傷力?!瓉硭€不喜歡他! 樊誠站在后頭,連忙替南音兜住,說道:“那也許是你還沒發現,有時候人也不了解自己?!?/br> 南音抬頭,看著霍許說:“他不止是我的前男友,也是我的哥哥,還是我的家人。我心里內疚又矛盾,覺得對不住他也對不住你?!?/br> 霍許的一腔怒火,對上這樣的南音,她抱著他,句句說的是真話,就像一個小孩子,訴說迷茫,卻無力改變,他還怎么和她計較,硬巴巴地說:“所以不是讓他來看你了,真是沒出息,哭的臉都花了,丟人?!闭f完,摟著南音往屋里去了。 ☆、第116章 樊城站在門外,微微松了口氣,沒有跟進去,對阿麥使了個眼色,倆人往遠處走去。 屋內,南音坐在臥室里的沙發上,手里抱著一盒紙巾。 霍許是一個從不輕易動怒的人,見慣風浪,從沒人忤逆他,上無父母施壓,下無子女牽絆,外面他是自己的老板……除了有個不服管教的meimei,他真覺得沒什么事情可以令他動氣。 但此時,他覺得得壓著火。 已經分手了九個月,怎么還放不下,霍先生覺得不能理解,他說:“他問你自殺的事情了嗎?” “沒?!蹦弦粽f,她不哭了,但神情很落寞。 “自殺都不問,那是不關心你,他不關心你,你還關心他干什么?”霍先生怒其不爭,“那他說起你給他寄東西回去的事情了嗎?那次我們不去,你現在都不在了,他有沒有問問?” 南音沉默,過了會才說,“你別那樣說他,我自殺,他在國內怎么會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一定會問我的?!敝皇且痪湓?,對那人的維護之情,是那么的明顯。 霍先生看著她,火氣終于沖了上來,這女人,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他就算讓她心甘情愿脫了所有的衣服,說了永不離開自己的話,只要一見那男人,她就恨不能把脫掉的衣服都撿起來,一件件穿上變成圣女貞德。 她最美好的情感,沒完美的自己,都躺在祭臺上,只要那男人一句話,她的靈魂就立馬奉獻了上去。 南音看他不說話,又解釋道:“再說,他也不容易,回去之后,要弄我們家博物館遷地方的事情,又弄了一間瓷業研究所,他是做大事的人……那時候是我不懂事,自己沒出息鉆了牛角尖,和他又沒有關系?!?/br> “我們家”——還是她家? “我自己不懂事,” “他是做大事的人”——每一句話都如一支利箭,準確地射向霍先生。 霍許無法忽視她語氣中的與有榮焉之感,好像她沒出息,都是給那人臉上抹黑。 這個女人,他就算再有本事,再厲害,她也只會覺得理所當然,但那男人,做出一點點事情,她就滿心雀躍,生出驕傲。 這就是初戀的威力嗎? 霍先生一輩子都高高在上,從沒有求而不得,更不會有女人令他輾轉反側遙不可及,此時看到這種獻祭的羔羊,他真恨不得把這羊洗個腦。 但是洗了腦,她就不是她了。 霍許心里的火氣越燒越旺,有對南音的,更有對自己的,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南音說的一樣能管住自己。 如果他可以管住自己,他也不想自己喜歡上這么個東西!一念至此,他又明白了這羔羊的無奈。 他拿起那單人椅上自己的西裝,扔在床上,坐下來,鏡子里映出側面那人,抱著紙巾盒,水藍色的裙子,輕柔,她低著頭,只令人擔心下一秒又落下淚來,真是又恨又愛,霍許無法理解她,也無法理解自己,已經被對方放棄了,還對人家放那么重的感情,他真的覺得無法理解,這世上的生意人都知道計算回報率,她這樣無怨無悔的人類,霍先生真的從來沒見過。 他轉頭看向她,做了一輩子沒有和人做過的事情——講道理! 他說,“你問問自己,你說,他怎么會不知道你自殺。他和你一起長大,你是什么性格,他應該知道的對不對?人做事都是有軌跡可循的,你的性格平時很樂觀,但心底其實從來不是個樂觀的人,你把自己全部的忠誠都給了他們家,后來出了事,以你這么死心眼的性子,沒了親人,愛人,不去死那才是反常!你說是不是?” 南音看向他,欲言又止。 霍許想,莫不是自己講的道理她聽進去了。他說,“有話你就說?!?/br> 南音說:“我……我家。那是我的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