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呂閣老點頭,“這行是講資歷的,為了這樣一個黃毛丫頭,就質疑我們的專業水平,這口氣,真是難咽下?!?/br> 雖然,其實內行都知道,一個人眼力的好壞,和他接觸過多少真東西有很大的關系,沒有機會見真的,怎么能鑒定出真假,但現在真的大部分都在博物館,或是私人藏家手里。 君家入收藏圈早,現在東西多,可以說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從這方面講,那女孩的眼學也應該不差,但是,這行現在早已不是單純賞玩古玩時代,孫閣老說,“哪有什么呀!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回去……”話沒說完,但任誰也能聽出,這仇,已經是結下了。 “不行!”謝閣老說,“我覺得這事必須要讓君家知道?!?/br> “為什么?!”孫閣老是個急脾氣,“這事讓他們再吃一次虧不就行了,還說什么!” “不行!”謝閣老果斷地搖頭,“如果只是這樣,就是單純結仇沒什么意思,君海川那個人,名聲在外,咱們得罪他做什么?但這事是他們欠咱們的。如果不告訴他,那小丫頭說不準以后還會在外面亂說話,不顧咱們同行的道義?!闭f到這里,他看向桌上其他幾位,有同行在,話要說的好聽點。 覺得孫閣老剛剛那話太失水平,他又對自己師弟遞話,“如果我沒記錯,那丫頭一直在博物館,以前沒出來過,這是第一次上國際拍賣來,她年紀還小?!?/br> 這話很誅心,年紀小,可以是目中無人,可以是不知進退,所以——就算大人有大量,她也應該受教育。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呂閣老,旁邊幾個也是當事人,他們不能只看熱鬧,呂閣老說道,“山西那個煤老板,和老陶關系好的,也知道這件事了,他要是也換經紀或是專家,他身邊的幾個人,也得失業?!?/br> 孫閣老臉色一變,怒道:“這君家是做什么,怎么四處壞人的好事?!” “這倒不是君家人說的,而是老陶說的?!眳伍w老夾了口菜,“反正都是這樣,骨牌效應,一個傳一個,也沒什么稀奇的,不過大哥說的對,我們要做的就是告訴姓君的,他家的人,讓他們自己教訓去。那小丫頭是后輩,犯了這個錯誤,咱們做前輩的,也不能太小氣?!?/br> 其他幾個人紛紛點頭,覺得這辦法更好。 孫閣老喝著酒不說話。 把菜遞進嘴里,三兩口吃完,呂閣老又說,“就這么辦!當然這次的損失我們后面得找回來,但那時候,君家心里也是明鏡一般,我們要拿回來損失,也得讓他們心里明白,還心甘情愿?!彼闷鹁票玖似饋?,“因為這是他們欠咱們的!” 孫閣老一想也對,到時候君家明知道,心里大概還會感激,有時候你把話挑明了,再去收債,對方會覺得更心甘情愿,畢竟這行,沒人愿意真的得罪同行。 謝閣老也站了起來,對孫閣老說,“有賬不怕算。這事錯都在他們?!庇挚粗硗鈳孜?,“你們這虧不能白吃了?!?/br> 那三人也連忙站起來,舉杯。 孫閣老明白過來,同樣笑著端酒杯站了起來。 呂閣老說:“來來,當給你們接風。不痛快的事情先別想,大家再干一杯!” 幾只酒杯碰在一起,酒濺出來落在下面的涼菜上,完全看不出來,誰也不知道,這一口,最后會到了誰的肚子里。 就如同他們之間的利益糾纏,早已無法分出彼此。 ***** 這件事,第二天上午就傳到了君家,彩青接到從國內的電話,頓時就青了臉,本來準備先和君顯說,可這人正好一大早就出去了,前天聽完音樂會,他昨天出去了一天,今早又早早的離開。 所以被訓斥的對象,變成了南音一個人。 南音昨天陪彩青出去購物,回來睡的很早,早上精神飽滿的起床,一拉開窗簾,看到外面天氣一般,正想再回頭賴會床,彩青就直接沖了進來。 她嚇一跳,“怎么了?” “你說怎么了?就是瓷母那件事,是不是你告訴陶保他們不要拍?!” 看彩青氣勢洶洶,南音微點了點頭,立刻鉆進被窩里,好像那東西能保護她,那幼稚的動作,頓時令彩青光火,“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嗎?你知道你這下得罪多少人?”彩青想到呂閣老那幫人,頓時就頭疼,“古玩市場上,看到別人吃藥買壞東西你都不能多嘴,你跑到拍賣場上來給我多嘴!” 南音拉著被子說,“陶保又不是別人,一起長大的朋友?!?/br> “朋友怎么了?”彩青伸手點她的頭,南音也不敢躲,“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他喜歡你,你不喜歡他,所以你心里覺得內疚,總想能補償他一點,可你看看他那腦袋空空的樣子,你一對他好,說不定他還更得意了?!?/br> “那倒不會……”南音低聲分辨,“他十六歲那年和我表白,被我拒絕之后,緊接著十七歲就出了那件事……這些年他就是偶爾想暗示的時候,我也很明白的告訴過他,我只當他是最好的朋友?!毕氲竭@里,南音想到陶保那樣,覺得自己說了,他未必能接收到。 彩青何嘗不知,他們都認識這么多年了,忍不住伸手又點著她,“你知道你像什么嗎?你就跟造的那瓷母一樣,就知道炫技。乾隆當時也是條件得天獨厚,只想做出來一個最漂亮的,以為自己能登上美學巔峰!結果你知道失了什么?——失了含蓄你懂嗎?” 南音望著她,不回嘴。 她的順從彩青視而不見,又說道:“——他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因為他是強勢,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做,盛世鼎盛,他爸爸給他留了家底,所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愿意在別人畫上蓋章就蓋章子!想弄那么個花里胡哨的大瓶子,勞民傷財,也沒人可以管他,而你呢?” “我怎么能和他一樣……”南音委屈道,“我只是想幫朋友。又不是為了炫技?!?/br> “怎么不是炫技?”彩青說,“——你就一定認為你現在的眼學沒有問題嗎?你要別人接納你的意見,之前你在餐館里面把我們支走,一定就是跟陶保說這件事情。你以為大家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知道你和他關系好,可到了拍場上!”她氣的猛然一拍桌子,“你看到陶家人舉牌你竟然還敢給人家發短信!” 南音一個激靈。 彩青看著她眼睛睜得圓溜溜,很是無辜,那驚訝是被自己嚇的,也不是想到了這件事的利害關系,氣道:“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自己?” “我什么?” “你!你!你!”彩青伸手捏上她的臉頰,“這——這張臉,這期間你這張臉出門代表的是咱們家,你跟他說了你的意見他不買賬,那掃的就是咱們家的面子!你倒好,求著趕著讓人家別去打眼受騙!” 南音把自己的臉救出來,這她真沒想過,解釋道:“那東西成交價一個多億呢……姐”她揉著臉說,“陶伯伯是有些錢,但他以前也是白手起家,誰掙錢都不容易,最重要,師傅也說過,咱們這行,講個運,他買壞一樣東西,如果砸手上,以后會壞了運勢?!?/br> “你是準備將來嫁給他兒子嗎?”彩青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拖鞋,恨不能拿拖鞋抽她,“你這么替他們省錢。寧可為他們去得罪同行!” “姐……”南音想求饒,但無從下嘴,彩青愛面子,這件事從教訓自己的順序就能看出來,先說自己代表的是君家的臉面,其次才是自己和陶保的交情,最后是得罪同行的問題,南音極快的整理出彩青的重點,柔聲道:“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不這么魯莽了,可這件事就算現在再讓我選一次,我也得幫陶保,不過下次我選個更聰明的辦法——就是現在還沒想到?!?/br> 彩青被這奇葩氣個絕倒! 南音鉆出她可憐的被窩,扯著彩青的袖子撒嬌,“姐……你看我從回來以后,都在博物館里,都很少出去,又怎么會得罪同行,再說別人也不認識我?!?/br> “怎么不得罪人?”彩青使勁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冷靜,這也不是南音的錯——以前阿顯在的時候,她還有些娛樂,等阿顯離開了,她其余的時間都是跟著父親研究收藏,后來……又去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一住三年,人情世故方面,根本沒機會歷練,想到這里,火氣已經小了,她按著南音的肩膀,“你坐下,jiejie慢慢給你說!” 南音立刻整整齊齊地坐下。 彩青拉了化妝椅,坐在她對面,“同行相輕,是一般人說同行的話,但是放在古玩行當,現在這時代,你說錯一句話,就是得罪人家背后的整個利益集團。往小的說,這行不是看你本事有多大?眼學有多厲害,而是看你背后有多少人支持你!你說說,有一個東西,你一個人看‘真’有人信嗎?別人一萬個都說那是假的。因為沒有一定的科學標準,你說大家相信誰?” 南音被說的一愣,想到哪里能出現這么荒唐事,大家看東西,都是一個個看,怎么會一群人看,“姐——你別把事情說的都這么黑暗,雖然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這樣說也太夸張了?!?/br> “夸張?!”彩青一冷笑,“你以為這是個單純的行業,我恨不得打你一巴掌,這是個壟斷的行業你根本不明白!就說你這次,一次得罪了四個陶慶為身邊的專家,你知道人家這四個人背后是哪幾個利益集團嗎?為什么你這事我知道的這么清楚?國內的父親都知道了,你個呆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伸出手,給南音數,“呂閣老這里四個,先說他,他和他那三個師兄弟關系多好你知道的,就像咱們家師兄妹一樣,人家全都是國家級的專家,特別是你這次,換成一萬個人斷理,也是你錯!——你事前警告陶保那就算了,我說的是你在拍賣場上! 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多可惡嗎?人家到了場上,已經做好老板會買下東西收傭金的準備,可你倒好,直接給人家發個短信,這下好,陶慶為沒失財,可人家幾個到嘴邊的鴨子飛了?”彩青猛吸一口氣,拍了兩下桌子,“你說人家該多恨你!” 南音如醍醐灌頂,后背涼颼颼地,她說,“我,我真的沒想到這里?!?/br> 彩青站起來,“還有我把話給你說白了,收藏圈子里,如果有父親那樣正派的收藏家,也有邪派的,只是還沒人給你點破,等這次回去以后。我一定和父親說,再也不能把你關到象牙塔里面。要不然你就和阿顯一直待在英國不要回去了,像你這種直來直去的性子還是留在這里和直來直去的英國人打交道的好,傻子對傻子!” 南音一下定住了,過了好久,她輕輕地問,“姐——你是說,阿顯要留在英國?” “這事你問他去?!辈是嗤庾?,“我不和你說了,你好好自己反省一下!” 門甩上的瞬間,南音聽到她還在說:“……你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壞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南音愣愣坐在床前,她已經無法思考,因為她的全部心思轉移去了別的地方。 阿顯,真的要留在英國? ☆、第29章 南音在屋里坐了好久,還是沒反應過來,最后她干脆也不睡了,收拾整齊,換件衣服下樓去,彩青正在臥室收拾東西,見她進來也不說話,一看就還在生氣。 “姐——”南音挪進去,彩青拿起旁邊的購物袋向床上倒,幾件新買的衣服掉在床上,南音連忙說,“我來,我來!”她疊衣服疊的最好了。 彩青也沒說話,又去拿另一堆。 南音默默疊著衣服,這些衣服彩青也沒說穿,她就先按照標準樣子疊起來,等她要穿的時候再洗,彩青看她疊衣服,自己就拿起手機,坐在梳妝臺前面玩。 南音張口幾次,卻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眼看幾件衣服都要疊完了,她才問道:“姐——你剛說,阿顯不和我們回國,是真的嗎?” “嗯?!辈是嗪鷣y嗯了句,繼續低頭玩她的電話。 “那個……”南音搖頭,覺得很無法相信,“……你說他不和我們回去?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很輕,輕的連心,好像都在輕輕地往下落。 氣頭上的彩青也沒有發現,反而冷聲說道:“那還用說,當然是長期的,不然父親怎么會讓他買房子。這是一早就定了的事情,怎么沒人和你說嗎?” 當然沒有!如果有,自己又怎么會這么吃驚!南音望著她,心里想,如果阿顯不回國,自己怎么辦? 她這樣想,卻無法問出口,特別還是在彩青氣頭上的時候,她疊著衣服,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因為怕住在君家不討人喜歡,所以在生活習慣上小心翼翼,衣服疊的整齊,房間要更加整齊,雖然現在看了,這些是好習慣,可是此時此刻想起——驟然就覺得心里很難過委屈,和以往般揪成一團。 不過以往是因為緊張刺激和興奮,此時卻是因為無可訴說的痛苦。 她又想到早幾日,阿顯一直拉著她的手,她還以為,那是某些信號,代表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 英國不是移民國家,來這里的途徑非常有限,旅行只能很短的時間,如果要長期居住,她所知道的,就是申請來這邊上學,而她,英文不好,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鉆研她的專業。 而她的專長,高古瓷!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高古瓷大部分都是出土的,國家根本不讓文物出國,她這專業,到了國外還能有什么用?這里她給誰搞鑒定?而且,扔下一切……她真的沒有想過! 彩青看她愣愣呆呆的,以為被自己罵傻了,有些內疚,又柔聲說,“姐都是為了你好。姐不想別人欺負你,也不想你做錯事情,給別人借口欺負你,——你明白嗎?” 南音安靜地點頭,心里還在想著,她不能問彩青,但還是可以問阿顯,她覺得心里特別難過,像是胃酸過多,一直順著食道往上反,幾乎張嘴就能嘔出了一口酸水。 彩青看她都蔫了,像個蔫吧的樹葉,想要卷吧在一起,“你臉色不好,早點回房去休息吧?!?/br> 南音點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 坐在窗前,只一遍遍的想著,怪不得阿顯畢業了,卻一直沒有回國,她以前還以為他是因為簽證沒到期,怕吃虧,他想把簽證住沒了再回去。過去也聽人這么說過…… 南音覺得自己如坐針氈,心煩意亂,一分鐘都坐不住,恨不能立刻就抓著阿顯問問他。 拿起手機撥了君顯的號碼,放在耳邊,卻沒有幾聲就被強行掐斷!她詫異地看著手機,短信飛了過來,上面打著——“暫時不能接電話,有急事嗎?” 南音很郁悶,自己的事情當然不算急事。她知道君顯是和陳琦在一起,他們有什么正事要說,她想不出人家的正事是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外面的天也不太好,有不白的云,懶洋洋地趴在天上……她看了一會,忽然站了起來——今天周六。 自己不能這樣生氣,無論如何要先問問君顯,反正大不了,也就是倆人以后各過各的,她想到這里,忽然打開衣柜,拿出一個斜挎包,又從衣架上拽下一件連帽衫,也是君顯買的,南音穿上一拉拉鏈,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衣服不錯,可我還是很生氣?!彼寻豢?,剛剛想到今天是周六,她要出去逛。幾個師兄妹都來過好多次,所有不想出去旅行,應該帶她去看風光的人又偏偏消失。 這樣一想,又想到她的電子書閱讀器,里面有君顯給她做的游記。 “差點忘了?!彼慌哪X袋,連忙從床頭柜里拿出kindle,這東西的君顯自己也有一個,就直接這么用,沒帶彩殼。她順手也去翻自己的彩殼,準備拿掉,卻一開,從里面掉出一張卡來。 “hsbc……”南音這才發現彩殼一角有個很小的夾層,和夾護照的那種本子一樣,里面可以夾點零錢之類的,顯然這張卡,以前在里面。 她一摸,又掏出一張折疊的小卡片,白色,翻開來,里面寫著鋼筆字,“密碼四位,是咱倆的出生年份?!?/br> “完了?”南音翻了翻,就這幾個字,沒了! 她看著那卡,這份心意還是挺實在的,忍不住露出笑容,這么多天自己都沒發現,但此時看到,心情略好,想了想說,“好吧!當他禮到人不到,先暫時原諒他八個小時好了?!彼戳讼卤?,現在十一點,要是到晚上七點,君顯還沒有回來,她就會繼續生氣。 她這樣計劃著,彎腰從柜子下面又拿出一雙旅行鞋,恨恨地說,“浪費了我這么多年時間,他要是真的不認賬,她就花掉他卡里所有的錢!” 她最想去的,是英國的古董市場,而那個市場,只有周六開門,所以,非今天去不可。 彩青正在樓下打電話,看她要出去,也倒是沒多大意見,“自己出去轉轉也好,起碼知道世道艱難?!?/br> 方星在廚房不知干什么,喊著說,“三哥陪你去?” 南音走過去,看他面前支著ipad,廚房料理臺上都是菜,明白過來他在學做菜,“……不用了,你自己來吧。大師兄和老四呢?”她一個人出門還是有點心虛。 “出去了,上兩次我們來,他們認識了一個本地的中國人,也是藏家,想開拓個新業務,從這里弄外國人的古玩回去賣,他們去看看?!?/br> 南音頓時死了心,準備自己去。 彩青掛上電話,在那邊說:“自己去吧,一個人出門最能鍛煉一個人,這里很安全,地鐵站那天不是也告訴你了,你拿好電話,還有帶上姓名號碼牌,萬一有事,認得警察叔叔再去求助,當然也可以打電話回來,還有——手機里不是也有字典,隨時可以幫你翻譯?!?/br> 方星把桌上剛剛炸好的蝦球給她裝了幾個,“路上吃,那個市場也不是非常遠,從這里坐車過去。從家里現在出發的話,中間轉紅線,不用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那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