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方桌上的白色桌布隨風輕蕩著,被稱為的外國男人四十多歲,略富態,如果被經常追看英國大片的影迷見到,一定可以認出,他是近年來風頭狠勁的一位制作人,中文譯名,勞倫斯。 主廚顯然和他極熟,說完又對另一位男士說:“霍先生,您還有什么別的吩咐嗎?” 男人看向他,冷峻的長相五官凌厲,模樣足可以上鏡,他卻不是模特,更不是明星,而是這連鎖餐廳的老板,中文名,霍許。 他輕抬手,示意沒什么需要。 主廚帶人離開,臨走的時候,又忽然對勞倫斯說:“新片很好看,我看了三次?!?/br> 看幾人離去,勞倫斯卻搖頭,“不行,現在電影越來越難拍!”他用餐布抹了下嘴,端起白葡萄酒,一口氣喝了半杯,“現在的人不知怎么了?” 也不等對面的人說話,他繼續說,“你看過以前的老電影嗎?”他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上面的人,無論大人,小孩,老人,婦女,哪怕是一只貓,身上都有年代的氣質,純粹的純真,無論的饑餓,戰亂……恐慌,哪怕在逃難,臉上也都有種單純?!?/br> 他搖頭,“但現在,整容手段再高明,也整不出那種純真的年代感?!彼噶酥负苓h處沙灘上的一個小男孩,“像那種?!?/br> 霍許望過去,小男孩正左手拿鏟子,右手拿只綠色小桶,艱難的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表情其實都看不到,但那渾身緊張,任誰也能看出,他擔心自己下一步就會摔倒。 他笑起來,搖了搖頭。 勞倫斯扔掉叉子,一口氣喝完杯里的白葡萄酒,對立在遠處隨時注視這里的侍應,晃了晃手指,那侍應立刻走過來,從冰桶里拿出白葡萄酒又給他加了一杯。 他揮手讓人離開,侍應轉身離開,視線一清,遠處一個女孩闖到了視線里。 勞倫斯剛端起的白葡萄酒杯被重新放下,“看!”他示意霍許向后瞧,“那女孩臉上就有我說的那種年代感,臉上也沒*……” 霍許轉頭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是一個亞裔的女孩,她正在艱難的滑直排輪,準確說來,是在穿著直排輪走路,頭上戴著粉色的安全帽,樣子其實看不清,但是左右手伸的直直的,那是一種不經意的緊張,緊張到看她的人都變得緊張起來。 “……你覺不覺得看著像二三十年前的那種亞洲女星長相?!眲趥愃拐f完又搖頭,“可惜是中國人,” 霍許看向他說,“勞倫斯,我也是中國人!” “所以呢?”勞倫斯瞪眼,“我也沒說中國人不好,我又不是種族歧視,不過……”他圍上餐巾繼續吃飯,“如果你不說,我都忘記了你是中國人?!?/br> 霍許靠向椅背,說:“東西方審美果然不同,這女孩的樣子,放在中國,就是個一般人?!?/br> 南音終于艱難地“攀爬”到了,她覺得小腿有點抽筋,但不是很嚴重,這樣變滑為走,倒不是很明顯,如果不是不遠處就有這餐廳,她真想坐在地上算了。不過不穿鞋……那個形象也不是很好。 她艱難地挪到最靠外的一張桌子,一下坐進凳子里,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立刻走到她面前,她看了看,用英文說:“r,please!”(純凈水,謝謝。) 那男人手并在前面,面無表情地說了一串,南音沒聽懂,又說:“menu?!”起碼把餐牌給她拿來呀。 那男人繼續英文…… 南音努力聽,仔細聽……還是聽不懂。 旁邊走過來另一個男人,年輕人,中國人的長相,南音立刻心喜,說道:“我要一瓶礦泉水,謝謝?!?/br> 那男人沒動,看了看第一個男人,第一個男人依舊面無表情,很戲劇化的場面出現了,這“中國人”也看著南音,說了一串……竟然是粵語。 南音向后一閃,“廣東話!——你不會說國語?” 那男人聽半懂,搖頭。 南音只能判斷出語種,可是不會說,她伸出手,試圖用手勢解釋,“我實在滑不動了,我就在這坐一小會,”她用手掌對手掌,比出一小段距離,“如果你能聽懂,我想買支水?!?/br> 那男人面無表情,目光茫然。 “sir——”霍許旁邊的人彎腰,黑人,個頭有一米九,這地方他們今天不營業,顯然那女孩沒發現。而他們的人,都很有禮貌,說話是委婉含蓄地,“小姐,這里您不方便坐?!薄靶〗?,很抱歉這里暫時不方便招待您……”那女孩一味回中文。 霍許抬了抬手,低聲吩咐了一句,那黑人走了過去。 南音正和那倆人大眼瞪小眼,又來一個,還是黑人,老外,她頓時驚訝,說道:“這餐廳好奇怪,侍應一次來三個?!?/br> 那黑人用國語說:“小姐,有什么可以幫到您?” 這可活見鬼了!南音差點石化,中國人不會中文,反倒來個老外會,“你會說中文?”她好早聽人說過有老外中文說的很好,完全沒想到這里會遇上,還是個活的,她驚喜了一秒之后,連忙一本正經地點單:“我想要瓶水?!?/br> 然后那黑人對旁邊的“中國人”說起來,南音瞪大眼,他竟然只是來充當翻譯器的嗎? 隔著幾桌,勞倫斯忍不住笑起來,對霍許說:“你們中國人真逗,互相說話還要找翻譯?!蹦桥⒉欢⑽?,他說話也不顧及。 里面有人拿了水出來,侍應恭敬地擰開瓶子,有女侍應跟在旁邊,用托盤托著玻璃杯,南音這時才發現,這間餐廳桌上都沒擺刀叉…… “等等!”她看了看周圍,散著的人,各個西裝筆挺,餐廳外飄著白紗,高檔的一塌糊涂……最后,她看向那邊的那個黑人,他剛剛充當了一下翻譯就離開了,現在站在不遠處,那邊桌上坐著兩個男人。 那黑人看她望著自己,又走了過來,“小姐——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那個——”南音試探問道,“這餐廳是不是……不對外營業?” 那人條件反射看了下遠處的人,老板背對著自己,他也收不到指令,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這餐廳我們包下了?!?/br> 南音連忙看向那侍應,瓶子已經開了,她看著那瓶子,窄細的瓶子,綠色,是阿顯那天喝的那種礦泉水,她暗暗松了口氣,這水她知道,超市好像是兩磅多,放在餐館,也最多是翻倍的價格。想到這里,她連忙掏出兜里的錢,放在旁邊的桌上,“對不起,我剛太累所以沒發現這里不能坐,那水開了,當我買了好嗎?” 那黑人垂眼,看著桌上的錢,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女孩已經轉身走了,走的時候還沒忘拿走了自己的水,海風清爽,桌上的錢輕飄起來,他伸手一抓,大手抓住了那錢。 看那纖細的身影越滑越遠,他轉身,發現勞倫斯嘴角帶笑,看著他說:“馬克,你竟然還能收小費?” 勞倫斯不懂中文,以為那女孩給自己的小費嗎? 他低頭對自己老板說:“這是她留下的買水錢,我竟然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給她找零?” 他老板抬頭看著他,忽然很有興趣,回頭望去,看到很遠的地方,都是空蕩蕩的海岸細石子路,根本沒有任何滑旱冰的人影。 他轉回頭來,對勞倫斯半真半假地說,“十鎊,這小費還挺慷慨的!” ☆、第25章 南音已經上了車,剛剛離開餐廳沒多久,就收到了君顯的電話,說是開了車來接她,讓她站在路邊別動。 一上車,就把直排輪的鞋帶解開,南音坐在后座,地方大,脫下鞋,穿白襪子的腳活動著,她說,“我剛剛有點抽筋,正好你打電話給我?!?/br> 君顯連忙轉頭,“我停車給你看看?” “不用!”南音艱難地脫掉另一只,放去旁邊位置,“一點點疼。對了……我剛剛遇上個好笑的事情?!比詢烧Z,就把剛才的事情說了。 而后很感慨,“人家真有禮貌呀,那么多人,也沒有直接說趕我走,而是還拿了水給我?!?/br> 君顯問清楚地方,才慢聲說:“那家餐廳很有名,能包下整間的,一定最少有些錢,英國已經階級固化,有錢人家的孩子,從小就可以受很好的教育,所以起碼的禮貌和教養都應該不錯?!彼D頭來看南音,“何況你一個年輕女孩子,又不會英文,沒人會為難你的?!?/br> “誰說我不會英文?!蹦弦襞肯蚯懊嬉伪晨棺h,“我今天還學你了,用pleses代替了謝謝?!?/br> “什么意思?”君顯從倒后鏡看著她,眉眼中都是笑。 南音說:“就是你平時呀,我看你買東西,都不說謝謝,要水的時候,就說rplease!這樣,不是純凈水,謝謝嗎?” 君顯說:“我停車,你坐到旁邊來好不好?” “不用!”南音腿一伸,輕巧地跨了過去。 君顯心中詫異,想到這樣違法,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她,算了還是不要說了。轉而說道:“那個please在后面的用法,拜托的意思居多,不是謝謝。如果你要說謝謝,記得說cheers?!?/br> “那個不是干杯嗎?” 君顯說:“有干杯的意思,但作為謝謝也很常用?!?/br> 南音頓時生出挫敗感,“真是……那他們為什么說的話我也聽不懂,他們為什么不直接簡單點說,讓我走之類的?” “如果是受教育程度高的,像你說那種情況,一般說話都委婉,比如uld……或者wouldy這種開頭……”他看向南音,覺得這對她有點難,安慰道,“過去的事情就別想了?!?/br> 南音轉身艱難拿過來自己的水,擰開說,“……就是這個水,一百塊錢可真貴呀?!焙攘藘煽?,她突發雄心壯志,說道:“等回了倫敦,我一定好好學一下英文?!?/br> “那正好?!本@說:“咱們一會就走?!?/br> “什么?”南音差點被水嗆到,為什么這么急,她還沒玩夠呢。她忙看向窗外,“看這海岸多漂亮,為什么要走?我還想多住幾天呢?!?/br> “你要喜歡,我們過幾天再來?!本@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我回倫敦有點事?!?/br> 南音看著窗外,心中熱情卻一點點降下來,她想起來君顯回去有什么事了,要去參加音樂會,她看過那票,別的不認識,日期還是認得的。 君顯不說她都忘了,明晚。 她的心中一陣煩悶,她才不想去呢。明知道這事情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可一想到那女孩,她就覺得不舒服。她是一個反射弧長,反應慢的人,小時候和朋友吵架,都是回到家才想到應該回什么話。 那天一來就遇挫,見到那女孩堵在門口,還提著行李。她只是沒有細想而已,這幾天,她慢慢找回狀態,如果讓她細想,她會猜測,那女孩提著東西一定是來登堂入室的。越想心越堵。 正想問問那女孩是誰,車上電話響,君顯拿起來一看,遞給她,“找你的?!?/br> 南音一看上面的號碼,接了電話,對面傳來陶保的聲音,“南音——可找到你了?!?/br> 南音心里正委屈,一聽陶保的聲音,很是歡喜,問道:“你怎么打阿顯的電話找我?” “我剛打你的手機,他們說你不在,讓我等會再打,不過我找你有急事,他們就把君顯手機號給了我,我剛已經打過一次了……他沒和你說嗎?” “沒?!蹦弦粽f,身子向門邊扭了扭,“不過你有什么急事?” 陶保說:“我要和我爸去倫敦了,現在就走!——他說好不容易出國一趟,怎么能空手而回,這次完全沒有收獲,我爸不甘心,說要去別的拍賣行轉轉?!?/br> 那可真是巧,南音說:“那去別的拍賣行看看也好,還可以去古玩市場?!?/br> “南音你什么時候回國?”陶保的聲音很大,背景很空,像是已經走到了酒店大堂。 南音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回國,來的時候都買的單程票,她說,“我姐還要購物,她有申根簽證,來以前還說過要去法國逛一逛,我沒有申根簽證,但是也要等著她?!?/br> “怎么那么麻煩?!碧毡Uf,“倫敦我去過好多次了,你要不要我陪你轉,如果不要,我就先回國了。這地方真沒意思?!?/br> 南音本來想說自己也要去倫敦,但聽陶保這樣一說,她想到,自己什么時候回國,這個問題其實很復雜,還得看阿顯什么時候回國……又何必讓陶保硬陪著自己,說道:“你不用等我,我還不知什么時候回倫敦呢?!?/br> 陶保又說了幾句,收了線。 電話一掛,旁邊有人給他拉開車門,他上了車,陶慶為說,“告訴南音了沒有,陶叔帶她去倫敦購物?!?/br> “沒?!碧毡O袼虻那炎?,“她說她還不回倫敦?!?/br> “不回倫敦?”陶慶為心情正好,就沒多想,直接說,“你剛不是說要我想辦法幫你買票,說她要回倫敦看什么音樂會嗎?” 陶保心煩意亂地說:“我剛就說了一下,問她要不要我陪著逛倫敦,如果不要,我就提前回國了。結果誰知道,她留也不留我?!闭Z氣很像賭氣。 陶慶為愣住幾秒,拍了拍司機,示意開車,而后看著自己兒子,心想,你這樣說,換做任何一個女孩也不會留你,真是愁人。但比起幾天前,他在見過君顯之后,已經不太心熱兒子去搶這個“童養媳”,所以這一次,他換了個思路,準備給兒子洗腦,他嘆了口氣說,“爸爸當然希望你得償所愿——但是那蘇格拉底不是說過嗎?包谷地里總能遇上更大更好的包谷,你這才進地,誰知道能不能遇上更好的。人生充滿了際遇和未知,你要像個男人,別動不動就沮喪,女孩不喜歡這樣的?!?/br> 陶保說:“你怎么知道?” “沒女人會喜歡!”陶慶為露出自己一貫的自信笑容,“看爸爸,你自信了,女人和你在一起才有安全感,傾心這件事,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所以你如果出色優秀了,自然可以征服到喜歡的女孩子,因為就算理智告訴她們不能喜歡,情感也會背叛她?!?/br> “這一段好高深?!碧毡?粗?,覺得這次旅行,對他們父子關系,有了質的改變,他由衷地說:“爸,沒想到你還這么博學,竟然還知道哲學家的事情?!?/br> 陶慶為自信地一笑,“那算什么?!?/br> 前面的司機從倒后鏡里看他們,這司機是這次臨時聘的,平時做導游,這次說有國內土豪高薪請駕齡長的司機,他就托熟人上崗了,不過,土豪果然是土豪,剛說的, 那蘇格拉底的包谷……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