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招兒下意識想追過去, 哪知懷里的弘兒卻哭了起來。 她只能一面焦慮地看著薛庭儴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一面讓毛八斗和李大田趕緊跟上去看看, 還不忘哄著兒子。 毛八斗和李大田很快就追上去了, 留下三個女人憂心忡忡望著茫茫人海。 三人往回走, 剛出了崇文門, 就碰見兩個讓她們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毛如玉和洪氏母女倆。 問過后才知道, 原來招兒她們年關前往山西去了信。一是問安拜年,二來也是人手不夠,招兒就想讓高升或者薛青槐隨便過來一個幫忙。 沒想到毛家兩口一直惦記著兒子和兒媳在京中過得好不好, 再加上之前陶氏說的話,洪氏也聽進去了。反正家里就是開雜貨鋪的,兩人就只有一兒一女, 如今女兒出嫁了, 自然兒子在哪兒,兩人要在哪兒。 這不, 過完年就把鋪子關了, 收拾收拾上京。 周郴和毛如玉自然不放心爹娘自己上路, 就親自送他們上京。另外高升也來了, 還帶著黑子和村里兩個機靈的小子。 周郴他們到了井兒胡同, 聽說今日放榜,薛庭儴他們都出了門, 就一路找了過來,順道也是想見識見識京城的熱鬧。誰曾想還沒進崇文門, 黑子突然就朝人群里跑去, 一行人正著急怕黑子不見了,就看見毛八斗和李大田兩人。 問清楚情況后,高升便帶著人和毛八斗他們一起追了上去,周郴怕他們出事,便也跟了上。 見來了幫手,招兒的心當即松了下來。 雖然她也知道若真有什么事,在京城這地界高升他們也幫不了什么,可到底人多勢眾,總是讓人心安的。 且不提這邊招兒她們回井兒胡同,另一頭毛八斗他們很快就追上了薛庭儴。 “庭儴!你急急忙忙到底去做甚?” 薛庭儴只是一時頭腦發熱,便一個人走了。走出來也想過,莫怕招兒他們要擔心,可時間不等人,他也只能先把事辦了再回去。如今見毛八斗幾個追了上來,高升他們也來了,他也沒耽誤和幾人一一打了招呼,又說自己有件事要辦,同時腳下的步伐也沒停下。 “不就是想去找個人,我還以為你要去禮部大鬧一場呢?!甭犕暄νǖ脑?,毛八斗松了口氣道。 薛庭儴失笑:“我又不是不想要命了。好了,八斗你帶著升子他們先回去,這趟去,人不宜太多?!?/br> “放你一人去,我可不放心?!?/br> 周郴出聲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跟庭儴一起?!?/br> 周郴會些拳腳功夫,又是經常走鏢的,臨機應變乃至身手都比毛八斗他們強過太多。 “那行,周大哥你就隨我一同去?!?/br> 見此,毛八斗也并未再說什么,就帶著高升他們又折返回去了。 薛庭儴和周郴一路來到狀元樓。 此時狀元樓里正熱鬧,方才接二連三有報喜的人前來報喜,門前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兩人穿過人群進了里面,酒樓里比外面更熱鬧,大堂正中的位置站了三個紅光滿臉的士子,身邊圍了很多人,大抵就是這次中了進士的人。 薛庭儴并未停留,而是去了后面住宿之地。 后面也是人來人往的,不時有住客進進出出,所以兩人并不顯眼。剛踏進院子,就見有個人低著頭往外走,不過他走的方向卻是后門處。 薛庭儴拉著周郴停下腳步,一直見那人走遠了,兩人才跟上去。 * 王秀一路遮遮掩掩走著,身后不遠處是人聲鼎沸。 他沒有去看,心中無限落寞地往前走著。 自然是失落的,可他更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不太妙,如今只能事情還沒發酵,趕緊拿了銀子離京,也免得平添是非。 他很快就到了地方,那扇黑漆大門還是如同以往的緊閉著。他沒敢走正門,而是繞到了后門處。 敲了幾下,有人開門,他與那人交談了幾句,便被放進去了。 王秀被領去之前去過一次的地方,也是在這個地方,他遭受了平生最大的侮辱,尊嚴也遭受了踐踏??尚问奖热藦?,什么都不怨,只怨他不該去那種地方,且鬼迷了心竅,自不量力非要跟人賭。 等清醒過來,什么都晚了,只能任由人擺布。 幸好就這么一次,且他三年以后還能再來一雪前恥。這么想著,王秀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寬敞而奢華的房間,所有擺設俱是極盡奢華之能事。正中擺了個躺椅,從王秀這個角度上看去,只能看見躺椅里的人戴著軟巾,倒是看不見對方的容貌。 “你讓我做的事,我已經做了,如今該是你兌現之前說的話?!蓖跣阌行┎话驳?,眼神閃閃爍爍。 對方笑了一聲。 明明只是一聲極其短促的笑,卻讓王秀聽出了幾分戲謔,幾分鄙夷,幾分居高臨下。他的臉當即漲紅起來,正想說什么,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其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來到他的面前。 托盤上放著一疊銀票,王秀眼睛一亮,將銀票抓了過來。 躺椅里的人還是沒說話,他忐忑道:“既然已兩清,我就先走了?!?/br> 王秀想著莫是他的離開恐怕不會太順利,其實若是手里還有銀子,王秀是不敢來這里的,未曾想他一路出了門,竟沒人攔他。 黑漆門在他身后關上,一如以往的安靜。 王秀松了一口氣,摸了摸懷里的銀票,腳步輕快起來。他走出胡同,來到擁嚷熱鬧的大街,突然迎面走過來一個熟人。 “王兄?!?/br> 王秀一愣,拱了拱手:“曹兄?!?/br> “王兄這是上哪兒?”話音還未落,對方了然地笑了笑道:“我也正打算去,王兄咱們一同?” “不,我不是……” 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行了王兄,就不要再裝了,我見你多日不去,還正想著你,你不知我昨日手氣不錯,大殺四方,將那莊家殺得面無血色。不但將之前輸的銀子都贏了回來,還倒贏了一千兩,就算你不想去也無妨,這也中午了,我請你喝酒如何?” 這曹兄滿臉帶笑,又是拉又是請的,王秀實在推脫不開,只能隨這人去了。 見此,薛庭儴無聲的嘆了口氣,和周郴再度跟了上去。 這兩人找了家酒樓吃飯,上了滿滿一桌酒菜,看得出這曹兄也不是什么小氣的人。且似乎并不知道王秀的身份,因為薛庭儴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提今日放榜之事。 兩人喝了酒,便出了酒樓,薛庭儴二人只能再度跟上,直到看見兩人進了一家賭坊,薛庭儴才明白為何這王秀竟落得如此境地。 薛庭儴和周郴進了賭坊,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幸好賭坊里人來人往,倒是不惹人注意。期間他們也佯裝賭客下了幾把,薛庭儴還小贏了十多兩銀子,其他的時間自然用來盯王秀。 薛庭儴就眼睜睜地看著王秀似乎瘋了也似,不停地從懷里掏銀票,從天白賭到天黑,又從天黑賭到深夜,終于因為沒有銀子,又發了狂似的鬧場,被賭坊里的打手扔去門外。 王秀狼狽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三月初的天,還有些涼,他手肘很疼,一時竟爬不起來。 他腦海里一片混亂,怎么都無法相信自己竟落到這種地步,他怎么就昏了頭,又來了這種地方。至于曹兄什么的,早就被他扔在了腦后,心中萬念俱灰。 不知趴了多久,直到被凍得連打了好幾個哆嗦,他才受不住地站了起來。這時,才發現不遠處站著兩個人。 “王秀?!?/br> “你、你是?” * 每次會試過后,禮部都會將本科的闈墨張貼出來。 這是一貫的規矩。 尤其是作為本科會元的闈墨,更是不會遺漏。 順天貢院大門前,圍了許多人,不過比起之前放榜時,人要少了許多。 會元吳文軒的闈墨前,站的人最多。 早在放榜之后,吳文軒的名字就廣為人所知。 會元去了殿試,再不濟也是個傳臚,板上釘釘的庶吉士。入翰林院,這可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夢想,如今此人輕易的達成了,自然讓人羨慕不已。 既然是會元,自然要有拿得出手的相應文章。這不,有許多人都是沖著會元闈墨而來。 薛庭儴也來了。 他幾乎是一字不漏地將‘吳文軒的考卷’看了一遍,心中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 之所以會這樣,一來是世上大抵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份考卷,二來則是因為吳文軒此人。 這份考卷是他所寫,如今卻被安上了吳文軒的名字。 他以為自己心中定然會有激憤,卻沒想到比他想象中更為平靜。 “庭、庭儴,這不是你的文章,我記得你……”毛八斗驚訝得話都說不理順了,薛庭儴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并對他搖了搖頭。 三人一同找了個四周無人的地方,毛八斗才將后面的話說完:“我記得當初問你第一題,你曾說過破題,還復述了一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毛八斗記憶力驚人,這也是為何以前從來對讀書不上心的他,能中舉的主要原因。他和李大田兩人,之所以能中舉,離不開林邈的教導,也少不了薛庭儴因地制宜的指點,所以薛庭儴很清楚這點。 知曉瞞不過,薛庭儴苦笑著點點頭。 毛八斗半晌才說出話來:“他們可真大膽,不但買通王秀他們故意落第,還敢偷龍轉鳳!”他有些焦躁地來回踱步著,乍一看去有些神經質。實則毛八斗的心情李大田能理解,他心中的驚駭也不比毛八斗少到哪兒去。 之前薛庭儴和周郴帶回來一個人,別人不認識,可毛八斗和李大田卻認出這是大名鼎鼎的五大才子其中之一,福建王秀。 薛庭儴將人帶回來后,才告訴他們里面的事情。 原來早在之前,薛庭儴去那賭闈姓的地方,就看出了端倪。這也是他之前為何連著多日去狀元樓的主要原因,那個時候他就懷疑王秀摔斷左臂是故意的。 至于王秀為何會如此,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恰當的理由,以此讓自己落第變得理所當然。 明明是來赴考,卻偏偏費盡心思讓自己考不中,這又是為何?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來,王秀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原因要更復雜一些。 本來王秀不愿說,可薛庭儴的三言兩語,就讓他面無血色,驚駭得不能言語。之后自然將其中的究竟,一一道出。 原來王秀這次赴考也是懷著雄心壯志,可惜期間卻出了差錯。他與人交際之時,竟是不小心染上賭癮,明明輸了不少銀子,也告知自己不要再去,卻總是管不住自己。其間的詳細暫不敘述,總而言之王秀欠了賭坊很大一筆銀子。 賭坊找他催債,他實在還不上,對方便威脅要將他欠了賭債的事情爆出。王秀聲名在外,自然不愿毀了自己的名聲,且臨考在即,若真是此事鬧大,是時自己還能不能下場都是兩說。 正當他走投無路之際,有人找上他,正是那賭闈姓背后的莊家。 那人讓他故意考砸,對此對方不光替他還清所有賭債,還給他一大筆銀子。他萬般無奈之下,只能答應下來。 之后會試結束,他去看榜,自己果然榜上無名。死了最后一點僥幸心后,他開始為以后打算,他怕自己會被押錯注的人們唾罵,也是怕會出事,就想提前回鄉,卻因為囊中羞澀,又想起之前那人承諾的銀子,便上門拿錢。 再之后的事,薛庭儴他們都知道。 可薛庭儴的落第和王秀,乃至那背后莊家有什么干系? 若說是王秀還能理解,畢竟壓王秀的人很多,讓莊家將這么一大筆銀子吐出去,他自然不舍,才會買通王秀打算黑吃黑。 可明明沒人壓薛庭儴,這事毛八斗他們可是知道的。 具體原因薛庭儴并不愿意細說,只說到時候他們就知道了,于是才有今日來看闈墨之事發生。 “他們是怎么辦到的?貢院里看守嚴格,考卷又糊了姓名,怎么就把你的卷子偷龍轉鳳了?且,他們為何要這么做,有什么好處?”毛八斗怎么都想不通。 可他想不通,不代表薛庭儴不明白。 在那夢里,‘他’見識廣博,什么樣的事情沒見過沒聽說過。至少換做他來cao作,他有不下于五種辦法,將試卷偷龍轉鳳,還不為人所知。 至于那些人為何要大費周章,俱是應在‘吳文軒’這個名字上。 若是他夢里沒錯,這吳文軒是吳錢的兒子,也是吳閣老的侄兒。 吳家子嗣單薄,到了吳閣老這一代,只有他和吳錢兄弟二人。而吳閣老大抵是壞事做盡,遭了報應,后宅妻妾無數,卻只得了一女。 而吳錢與他情況差不多,不過吳錢的女兒多,就吳文軒這么一個獨子。 吳錢一直想把吳文軒過繼給吳閣老,讓他兼祧,可吳閣老卻不怎么愿意,俱因這吳文軒是個成日只知斗雞走狗的紈绔子弟。吳閣老自詡清名,怎么可能愿意過繼個這樣的兒子來,這不明擺著以后吳家的一切都要給了吳文軒。 可吳錢卻一直沒歇下這個念頭。 而他只能算是倒霉吧,就因為和吳文軒一樣,同樣治的是春秋,才會無辜被波及。 思緒翻騰之間,無數的念頭劃過薛庭儴的腦海。 他輕吐一口氣,道:“我們暫且不說這個,先去順天府查閱我的考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