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即便幫不上,聽你訴訴苦,心里或許也好受些?!蓖跏吣镆驳?。 盧十一娘笑著搖搖首:“今日不是時候,改天再與你們相約訴說罷?!?/br> 因這小山坡并不算太高,不多時她們便登到了坡頂。舉目望去,別院的景致便如畫卷一般展露開來。金紅二色染盡了秋光,襯得別院中央那座碧波蕩漾的湖泊也更是美不勝收了。而湖左岸的一群小郎君正熱鬧非凡地射菊,時不時便遙遙傳來喝彩聲。連湖右岸的小娘子們也顧不得賞玩了,紛紛好奇地走近,為各自的兄弟助威。因他們年紀尚小,頑在一處也無妨,仆婢們便干脆將小娘子們的飲宴搬到了左岸。于是,待小娘子們坐在靶場邊觀戰后,小郎君們也越發熱血沸騰了。 王十七娘看了半晌,忍不住道:“什么賞菊、繪菊,無非是她們各顯神通而已,哪有小郎君們射菊有趣?不如咱們走近瞧一瞧?” 王玫想了想,搖首道:“咱們且去問問表姊罷?!彼齻儺吘故强腿?,也不好違了主人家的安排,隨意走動。何況這是長公主別院,更不是能隨心所欲的地方。 盧十一娘也頷首同意:“若是能去,我也覺得射菊更有意思些?!?/br> 三人走了沒幾步,后頭便傳來一個聲音道:“叔母也已經帶著客人去看射菊了。你們若是行得快些,倒是能趕上她們?!闭f話之人正是崔淵。他說罷,便從楓樹林中緩步走出來,坦坦蕩蕩地望著她們,身后則冒出了三顆高低不一的小腦袋。 “姨母,王娘子?!贝藓啙M臉驚喜地出聲喚道,“阿爺正帶我們登高望遠呢,沒想到還能遇到你們?!彼野斎齼删渚蛯母钢ч_了,帶著他們緩步在樹林里慢行,又是教他們撿樹葉又是教他們認蟲鳥,十分有耐心。他本來以為,說不準什么時候,阿爺便又會坐在角落里發起呆來,卻沒想到轉來轉去,竟遇上了王娘子、姨母一行。 崔簡當然不知道,自家阿爺為了這番偶遇又費了多少心思。連這漫山遍野的秋景,也似一時之間失去了吸引力一般,讓他只追尋著眼前這個略有些單薄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王玫身上,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盧十一娘悄悄看了看王玫,見她似乎沒有接話的意思,便向崔淵行了禮,又問崔簡:“阿實,你們眼下也要去看射菊?” “嗯。三兄好不容易參加一回宴會,王家阿兄也來了,我想看他們比試?!贝藓喓敛谎陲椬约旱呐d致勃勃。他說的三兄便是崔澄的嫡次子崔慎,年方十歲,與王昉正好同齡。 “我阿兄一定會贏?!蓖鯐G接過話,自信滿滿地道。 “三兄會贏!”崔韌撅起嘴道。 從方才望見射菊場上的熱鬧景象開始,兩個小家伙便為自家阿兄爭執起來,誰也不愿意讓誰。崔簡倒是覺得勝負輸贏都無妨,哪位阿兄獲勝他都覺得很高興。而且,若是他再長幾歲,也能去參加射菊,便更有意思了。 “我們下去瞧一瞧,便知誰贏誰輸了?!贝逌Y道。 王十七娘看了看他,上前牽了一臉不快的王旼,將他與崔韌分開。盧十一娘若有所思地牽上了崔簡,發覺小家伙的視線在王玫身上繞了繞,她也禁不住看了過去。王玫卻很淡定地牽起了崔韌的小手,低聲安慰道:“阿韌別急,先下去看看再說?!?/br> 她們牽著小家伙們在前頭走,崔淵落在最后,與王玫隔了幾步距離,不遠也不近。他的視線始終不由自主地落在王玫身上,從她滿頭青絲、白皙的頸項、纖細窈窕的身影,到細嫩修長的手??戳擞挚?,瞧了又瞧,怎么也看不膩。 看著瞧著,崔子竟崔四郎便有些漫不經心地想道:這樣相對只作不相識,已經完全不能滿足他了。須得盡快去王家提親,將此事定下來才好?;槠谝岔氃缧┌才?,只有娶得人歸才能真正放心。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與自家阿爺阿娘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這樁婚事。 ☆、第七十五章 談話了悟 真定長公主舉行的重陽節賞菊宴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過去了。且不論暗地里有多少人失落不滿,在明面上卻是賓主盡歡。尤其是那些難得聚齊的小郎君與小娘子們,不但結交了志趣相投的友人,也尋得了惺惺相惜的對手,尤為可喜可賀。 當日夜里,崔家諸人又一次難得地聚在一起用了夕食。待食案撤下后,鄭氏姊妹很有眼色地率先告退了,眾人便說起了今日的所見所聞。除了鄭夫人、崔淵父子、崔慎去了真定長公主的別院赴宴,小鄭氏帶著崔篤、崔蕙娘去了同族安平房的宴會,清平郡主領著崔敏、崔英娘回了趟娘家徐王府,崔敦、崔澄、崔澹則奉召在宮中活動了一日。 “居然是平手?”提到三郎崔慎今日射菊的勝負,崔澄、崔澹都有些意外。崔慎雖是崔澄嫡次子,于騎射上卻很有天分。不論是在家中與兩位兄長相比,或是在國子學中與同窗相比,射箭也從不落敗。卻沒想到,區區射菊之戲,竟也未能獨得魁首。 崔慎抿了抿嘴唇,低聲道:“還有一人與我一樣,屢射屢中?!?/br> “這倒是很不容易?!贝薅氐?,“是哪家子弟?” 不等崔慎回答,崔簡便迫不及待地道:“是王家阿兄!”他答得甚是歡快,仿佛那“王家阿兄”與自家三兄平局,便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一般?!叭趾屯跫野⑿忠恢北鹊阶詈?!” 崔淵接道:“兩人性子都傲得很,手都顫抖了還不肯下場。我險些將他們的弓都折了,才將他們拉下去?!彼f得極為輕描淡寫,仿佛要折的不是這兩個孩子心愛的寶弓,而是隨便誰做的彈弓一般。 崔慎忍不住看了自家四叔父一眼——當時在射菊場上,他家四叔父亦是這般云淡風輕地語出威脅。但他和王昉都覺得他絕對會說到做到,所以才不得不放棄繼續爭下去。結果,叔祖母將他們兩人都點了魁首,送了他們每人一柄上好的陌刀。 崔篤與崔敏對視一眼,按捺不住了,又問道:“祖父、阿爺、叔父(世父),今日大射如何?” 時人尚武氣息濃厚,當今圣人更是文治武功皆十分出眾之明主,因而對鼓勵武風的“射禮”活動也十分重視。每年的三月三、九月九都要賜群臣大射。重陽這一日的大射尤為重要,不僅圣人通常會著武弁下場一試,諸位重臣也都須得下場陪射。武臣自不必說,十射中總有七八次能領賞。而文臣則是各有所長了,既有像崔敦這般比起武臣來亦毫不遜色的,亦有些連靶子都射不中引來眾人嘲笑的。 崔澹是千牛備身,戍衛圣人左右,自然旁觀了此次大射,嘿然笑道:“哪一年大射,你們祖父不是領一大堆賞賜回來?今年不僅領了御賜的綾羅綢緞,還得了一匹好馬?!笔渲?,每回射得最好的大臣都賜下駿馬,其次賜些綾羅綢緞布匹之類。因競爭者眾,崔敦倒也不是每一年都能得一匹御賜駿馬。 崔篤、崔敏、崔慎聽了,滿臉都是崇拜之色:“孫兒想去瞧瞧那匹馬?!?/br> “去罷?!贝薅匦那楹苁遣诲e,讓仆從將他得的綾羅綢緞都捧上來,交給鄭氏分配。當今圣人一向大方得很,這些衣料也都是貢上所用,皆甚是名貴。雖然崔府女眷們平常也不缺這些,但畢竟是御賜之物,自是與有榮焉。 崔敦又瞥了三個嫡子一眼,見長子、次子都是一付興高采烈的模樣,只有幼子仍是神游太虛狀,心里不禁一嘆?!白由?、子放,若是你們二人上場,十射幾中?子竟又能幾中?”比起旁人家那些被內宅婦人寵壞了的兒子,他至少應該慶幸自家嫡子庶子在品性能力上俱是過得去,不會給家里招來什么禍事。只是,人心畢竟總是不足的——他也時常憂心,以長子、次子之能,依然支撐不起偌大的博陵崔氏二房。而能力足夠的幼子,偏又性情狂恣,執拗無比,死活不愿意出仕。 “應可射中五六……”崔澄略作思索,回道。他平時練習射箭,十中七八亦是常事。但當著圣人與群臣射箭,心里卻多少會有些緊張?!叭绨斶@般拔得頭籌,卻是很難?!蔽某嘉鋵⒁煌壬?,他沒有十足的信心。 “十中七八?!贝掊:苤苯拥鼗氐?,“不過,陪射的都是重臣,我怕是一輩子都進不了射宮?!彼幌蚝苡凶灾?。身為千牛備身這樣的武官,只有靠積累軍功才能出人頭地,不然只能永遠混跡在千牛衛里頭。然而,積累軍功倒是說得好聽,戰場上刀劍無眼,說不定剛上去便是馬革裹尸還了。不但母親鄭夫人不會允許,妻子清平郡主也不可能放他出去。 崔敦沉默著又看向了崔淵。他心里很清楚,長子、次子缺乏歷練,勇氣膽識亦多有不足,全因過得太順遂的緣故。所以,幼子隨心所欲地出門闖蕩,他從來不阻攔。有勇有謀,總比無勇無謀好些。至于能不能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十中八九?!贝逌Y低頭看著崔簡,很是隨意地笑道,“說不得還能給阿實贏一匹好馬回來?!贝藓嗠p眼亮晶晶地望著自家阿爺,毫不懷疑他的許諾一定能夠成真。 崔敦見狀,似笑非笑道:“首先,你得進得去射宮?!辈皇鞘ト诵胖氐某甲?,哪里能得侍射射位。外州那些從三品的刺史,便是再位高權重,也不及圣人身邊正五品的中書舍人,甚至連從六品的起居郎亦是多有不如。 “……”崔澄、崔澹望了望自家阿爺,又看向幼弟,決定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么也不曾聽見。 崔淵揉了揉崔簡的腦袋,笑而不語。 不多時,鄭夫人與小鄭氏、清平郡主便將那堆綾羅綢緞分配完了。除了自家人之外,公主府那頭當然也得送些貴主喜歡的料子。貴主自是不缺這些,送的只是一片心意罷了。公主府若是得了賞賜,也從來不會忘了她們。有了衣料,做什么衣服,何時穿,她們心里也已經有了盤算,于是很快便淺笑著吩咐仆婢帶上新得的衣料告退了。 崔淵將崔簡帶回點睛堂,囑咐他睡下之后,便復又回到正院內堂求見爺娘。 崔敦正在寬衣,聞言一哂,一邊吩咐讓他進來,一邊對鄭夫人道:“今日貴主的賞菊宴,他沒鬧出什么事罷?”自從回來之后,幼子便安分守己得很,連規矩都重新守起來了,讓深知其本性的他禁不住想瞧一瞧他究竟能忍到什么時候。而今,可算是盼來了這一天。 鄭夫人自是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著回道:“他倒是沒使什么脾氣,只是讓阿實去評點那些貴女的畫作。讓阿實出足了風頭,也得罪了不少性情高傲的小娘子而已?!彼f到此,也只是彎了彎嘴角。自家孫兒自己心疼,那些個掩飾不住不悅的小娘子當然早便已經被她剔除出媳婦候選人之外了。 崔敦眉頭一挑,隱約發覺了些許不對勁:“不過是四郎續弦而已,暗地里相看幾個也就罷了,怎么去了那么些人?” 鄭夫人剛要回答,外頭便傳來崔淵的聲音:“阿爺有所不知,我欲續弦一事已經傳遍了長安城。上回叔母行宴,客人們便攜了近百少女前來赴宴。這一回叔母只邀了三五知交,也帶來了二十來個小娘子,真是令我受寵若驚?!?/br> 崔敦披上衣裳,快步走了出去,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可真是聲勢浩大得很?!?/br> “確實浩大得很?!贝逌Y淺笑著盤腿趺坐下來,“指不定哪一天,那些個御史便抓著這件事不放,給阿爺造出個什么奇奇怪怪的罪名來,那我可擔當不起?!彼ν约野?,竟是格外氣定神閑。 鄭夫人在里頭聽了,心頭微動:“阿郎,是妾身的不是?!彼胫枘切﹤髀劚频猛跫抑y而退,自行與四郎了斷。卻不想王家人淡定得很,完全沒有任何動靜,仿佛根本不覺得此事與他們有關一般。結果風聞傳開,反倒是招來了那么多小娘子,挑也挑不過來。確實是她一時心急,做得差了,連當年四郎初婚時也不曾掀起這般盛況,豈不是故意惹人注目么?若是真有御史看不過眼,參奏一本位高而驕,恐怕也算得上是有理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