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明潤兄這般人物,埋沒了才是可惜?!贝逌Y笑道,“你這般性子,與我父兄大概也很投契。往后若是能共事,也定會頗為愉快?!?/br> 王珂莞爾道:“你應該知道,圣人不會重用太原王氏嫡支子弟,我父親與族中叔伯兄弟仕途都非常艱難。想必即使我考取了進士,大概也只能從校書郎慢慢地往上熬了?!?/br> “明潤兄何不考慮外放?”崔淵道,“校書郎固然是清貴,但若能夠做些實事,也更容易得到圣人青睞。當今圣人既有心胸也有氣魄,待吾等著姓子弟,也不會一味打壓。若當真有才具,便是出將入相,誰又能指摘出身如何?” 王珂望著他,半晌,失笑道:“子竟說得是。比起那些寒門子弟,吾等五姓子已經是沾了家族榮光了。若無五姓子這樣的身份,你我能像現在這般過活么?大抵是不能罷?!?/br> 崔淵怔了怔,若有所思。應該不是他太過敏銳的緣故——他總覺得,這位未來的舅兄似乎正在暗示什么。 ☆、第五十九章 續弦之意 卻說崔淵與王珂二人在小酒肆中對坐而飲,剛開始雖是不斷互相試探,卻意外地真誠坦然。于是,說得多了,他們漸漸也有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自然,兩人也毫不意外地發現,倘若當真有足夠多的時間,就算是閑談上幾天幾夜,他們也有無窮無盡的話題能夠繼續聊下去。雖然出身相似,家族處境完全不同,但這樣的差異反而能夠讓他們更全面地省察自己,以及反思那些正在做或者將要去做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酒肆中的人也陸陸續續來了又去,臉孔不斷變換。 崔淵將杯中剩下的酒飲盡,道:“時候不早了,明潤兄須護送世母家去罷,我便不拉著你繼續喝下去了?!?/br> 王珂頷首:“若子竟不嫌棄,改日我再給你遞帖子,邀你煮酒閑談?!?/br> “那我便等著明潤兄的帖子了,你我正該多往來才是?!贝逌Y微微一笑。 此時,一個身材高大、著棕黃色窄袖圓領袍的大漢走上二樓,大步向著他們行來。趙九等部曲原本有些戒備,卻見崔淵將陶杯放下,看向這大漢,顯然是認識之人,又慢慢放松下來。那大漢瞧了他們一眼,咧開嘴一笑。 “四郎君,某兄弟幾個方才在青光觀守著小郎君,去買吃食的時候發現,就在山門對面的民居院子邊上停了一輛牛車。那趕車的瞧起來很是眼熟,里頭的人像是正透過牛車的窗紗,緊盯著山門里來來往往的人呢!” “張二,別賣關子了?!贝逌Y打斷他道。 張二嘿嘿一笑:“某和大兄想起來,那趕車的可不就是前一陣四郎君讓盯著的那家的仆從?想想在牛車里的也不會是旁人,所以便來稟報四郎君了?!币蛟谌藖砣送木扑晾?,他也不便明著說。但這樣一提,在座之人心中都很清楚那家人的身份。 崔淵神色微微一動,看了坐在對面的王珂一眼。 王珂輕輕地笑了起來,卻帶著幾分森然之意:“居然讓他追過來了?看來最近我家的部曲確實有些大意了?!彼呀洈荡螄懒罴抑械牟壳屩鹪谡痈浇毫舻哪吧?,趕開元十九的眼線。卻沒想到,元十九斷了一條腿還不肯安生,竟然綴著他家的馬車隨了過來。教他知道了九娘在青光觀里修行,誰知道他又會鬧出什么事來? “明潤兄不必擔心?!贝逌Y略作沉吟,道,“此事王家不便出面,交給我便是?!?/br> 王珂擰起眉,低聲道:“這是我王家之事。先前子竟慨然出手相助,我承你的情。只是,決不能事事都交給你?!?/br> “明潤兄何必拘泥于此?清凈道長的安危才是最緊要的?!贝逌Y笑道,“何況,青光觀是我博陵崔氏的私觀。在附近發現一個可疑之人,我崔家自是不能置身事外。若由得他生出事來,怕是我姑祖母便不會饒了我?!?/br> 王珂略作思索,突地一笑,爽快地道:“罷了。此情我也承下便是。如今,我卻是很佩服子竟,這種走一步看百步的功夫,當真是領教了。下一回邀你煮酒閑談,我們不妨手談幾局,也教我瞧瞧你的棋風?!?/br> “明潤兄謬贊了?!贝逌Y搖首道,“其實,當初走那一步之時,我尚且懵懵懂懂,根本沒想過如今會到這一步。不過,或許這便是緣分罷。明潤兄以為呢?” “緣分一事,也有長有短?!蓖蹒婀雌鹱旖?,“且看往后罷?!?/br> 崔淵朗聲笑起來,朝他行禮道:“那我便不送王兄了,先將此事處理了再說?!?/br> 王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帶著趙九等部曲下樓去了。這些部曲也都是精干之人,簇擁在他身邊警戒護衛時,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神情態度一如往常。張二立在窗邊,看得嘖嘖一嘆:“身手雖然差了些,但也都調教得不錯?!?/br> 崔淵似笑非笑道:“若讓你們挑些新人,手把手地教著,須費多長時間才能教成這樣?” “嘿!好漢子哪里是能教得出來的!歷練多了,自然見識、手段都不會缺!”張二拍了拍胸膛道,“別管多少人,四郎君盡管交給某等便是!也好教某學學大兄,耍耍威風!” “只得你們五人,確實不夠使。阿實、王娘子、青光觀都不能斷了人。我會向阿爺再要二十個新手,你們五個各帶上四人,也仍舊都聽張大調度?!贝逌Y道,“眼下,你們暫且出一個人盯著那輛牛車。待到合適的時候,我便告訴阿爺,以崔家的名義警告元家?!?/br> “這回不揍那獠子?”張二似是頗有些可惜。 崔淵看了他一眼:“眼下還不是時候。而且,他這回坐的是牛車,你怎么動手?”牛車比馬車平穩,犍牛也比馬溫順多了。若想讓這些馴養多時的牛失控,所用的法子都會留下痕跡,難免讓元家察覺。這元十九摔斷了腿之后,也會謹慎許多罷。若想將同樣的計策使上第二回,怕也是很難了。 “呔!某這等粗人也想不到這么許多!到時候四郎君想如何做,只管吩咐便是!”張二抓了抓腦袋,嘿嘿地笑起來,走了幾步,又回首,期期艾艾地道,“四郎君……先前不是說要給我們弟兄幾個討婆娘……” 崔淵勾起嘴角,慢條斯理地道:“這種事,本應是內宅主母指婚才好。待我娶了娘子,自有我娘子做主。你們便安心罷,婆娘必定少不得你們的?!?/br> “娘子?”張二唬了一跳,轉念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四郎君可得趕緊些,再趕緊些!” “嘖,聽著你們竟比我還著急呢?!贝逌Y笑道。 “哪里輪得到咱們著急!”張二道,“怕是郎主和夫人比誰都急呢!也就是四郎君性子倔不愿松口,不然這京城里的小娘子們還不早就擠破頭了?” 崔淵聽了,只是一笑,也并沒有答話。他已經不想掩飾自己的心意了,想必今日的舉動便會讓阿爺阿娘猜得一二罷。不論他們是如何想的,這一回,他的婚姻必定要遂自己的心意方可。不然,他寧可帶著阿實就這樣父子倆相依為命下去。 因走得有些遲了,崔氏父子兩個緊趕慢趕,才在坊門關閉之前回到了勝業坊。雖說許多高門宅第都有在坊墻上開扇小門進出的特權,但崔府那個小門也只供崔敦得了圣人急詔的時候使用,平日都鎖得緊緊的。即使是鄭夫人,也從來不曾用過那扇門,更別提崔氏的子侄輩們了。而真定長公主府既無徹夜飲宴,也受到了駙馬崔斂的嚴格約束,那扇門更是干脆便自里頭鎖緊了,從未有人進出過。 路上行得有些急,崔簡尚未向自家阿爺提過帙袋一事。如今得了空閑,便雙眼亮晶晶地拉著崔淵的袍角,道:“阿爺,帙袋我幫你送給了王娘子。里頭的畫她也看了,很喜歡呢!她還說,讓我替她向你道謝!” 因元十九出現之事一時擾亂了心神,崔淵倒是將帙袋給忘了。此時得了這個消息,也算是意外之喜了?!班??阿實,你真是幫了阿爺一個大忙!說起來,你是何時送的?當時王家那位世祖母可在場?” “阿爺剛和王世父出去,我便塞給了王娘子?!贝藓喺A苏Q劬?,“王娘子本不想打開來看,還是王家世祖母說想知道畫了什么,才一起看了畫?!?/br> 崔淵的腳步不由得一停,長嘆一聲:“那王家世祖母可曾說了什么?”阿實的年紀還是太小了些,且已經習慣他與九娘相處了,便沒有生出那些個避嫌的念頭。此舉雖說是幫了他,但可千萬別在那位未來岳母心里留下一根刺才好。 “王家世祖母贊了阿爺的畫?!贝藓喒怨曰卮?,“還讓王娘子收起來,說別教王家世祖父、王世父瞧見?!?/br> 崔淵想了想,彎起了嘴角,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今日與王二郎都頑了什么?” “我們就在院子里拔草,還看了幾盆菊花。那些菊花連花苞都沒有長出來,聽說重陽節的時候才能開花呢!”崔簡高興地說著,“后來,姑曾祖母將我們叫去了她的靜室里,讓我們凈了手吃點心。她又邀了王家世祖母和王娘子,說了些保養身體之類的話……” 崔淵就這樣含著笑聽他將下午的經歷一一道來,牽著他來到了正院內堂里。 鄭夫人、小鄭氏、清平郡主、崔蕙娘、崔英娘都在。見他們回來了,鄭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疼道:“你帶著阿實去了什么地方?他衣角上都沾滿了泥?!彼捯舨怕湎?,便有貼身婢女抱著給崔簡新做的衣衫過來。崔簡自是不愿意讓她們伺候著換衣服,自己捧著衣服便避到屏風后頭去了。 鄭夫人無奈一笑,看向崔淵,想了想,道:“子竟,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她拍了拍身邊的一摞帖子,從中抽了一張遞給他:“過兩日,趁著休沐的時候,盧家人想來拜訪你阿爺與我,順便也瞧一瞧阿實?!?/br> “盧家?”崔淵一怔,接過帖子看了一眼,“盧氏那一脈不是尚在范陽么?”同博陵崔氏一樣,范陽盧氏作為五姓七家的大族,分出了眾多房頭。他的亡妻盧氏,便是其中一個房頭的嫡支嫡次女。只是,他記得盧家那兩個舅兄如今都是外官,并未入京。自盧氏故去之后,彼此來往也并不親密,只是四時八節并沒有斷過節禮而已。 帖子上寫的是盧十郎、盧十一娘,他挑了挑眉:“我記得,那兩位舅兄行二、六,這盧十郎是堂舅兄?”而且,這盧十一娘又是什么人?盧家又打著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