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呵,我是你阿爺,當然知道你的小心思。而且,我也正好有幅畫要給她?!贝逌Y道,頓了頓,“這幅畫與以前不同,阿實,你想看么?” “阿爺畫什么我都想看?!贝藓喆嗌氐?,一雙烏亮的眼睛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敬慕與崇拜,“阿爺畫什么都好看!” 崔淵雙目微動,笑得格外溫和,牽著他踏上了內堂的臺階。 此時,內堂里已經坐滿了崔氏女眷。身份最貴重的真定長公主仍是斜倚在長榻上,輩分最高的鄭夫人則在她旁邊跽坐著。左邊短榻上依次坐著小鄭氏、李十三娘,右邊短榻上坐著清平郡主,崔蕙娘、崔芝娘與崔英娘小姊妹三人。放眼望去,五位年紀不一的貴婦們皆是盛裝打扮,鴉鬢堆疊、首飾琳瑯、妝容濃艷、衣裙華美,讓人不禁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阿娘、叔母,諸位阿嫂?!贝逌Y領著崔簡給她們見禮,“幾日不曾問安,不知阿娘、叔母可安好?” “我還當你不記得今日是中秋呢!”鄭夫人嗔道,“一早便等著你家來,都快閉坊了才見著你的人影?!币贿呎f,她一邊將崔簡摟進懷里,道:“你不回來也就罷了,連累阿實也不能回來!” “說得是。你便罷了,至少早些將阿實送回來?!闭娑ㄩL公主笑道,“一日沒見著阿實,我這心里便像是缺了一塊似的。不單是我,我家大郎昨日也念了阿實一整天,連晚上都睡不安穩?!?/br> “貴主可不能同我搶阿實?!编嵎蛉私拥?,“自從他跟著他阿爺回來,還不曾在家里好生住過幾日呢!中秋之后,我可不會再放他出去了?!闭f著,她又橫了崔淵一眼:“四郎也一樣,安安生生在家中住著罷!待貴主辦重陽菊花宴的時候,再去別院也不遲!” 崔淵略作思索,頷首答應了:“阿娘說得是?!弊≡诩抑?,并不意味著他必須整日待在家里,每日騎馬去別院也使得。 崔簡也舍不得自己的小尾巴崔韌,在整個內堂里尋了一圈,發現他正在角落里的矮榻上睡著。于是,他探出了小腦袋,對真定長公主道:“叔祖母放心,我每日都會去給叔祖母問安,陪大郎頑!” 真定長公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憐愛道:“阿實簡直太惹人喜歡了,便讓他多陪一陪我們這些老婆子罷?!?/br> 崔淵微微一笑,泰然回道:“叔母和阿娘看著便如同二十許人,哪里是什么老婆子?阿實,你就留在這里,替阿爺向長輩們盡孝罷。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大郎、二郎和三郎了,正好去外頭看看他們。他們可從國子學里回來了?”大郎崔篤,是他的長兄崔澄的嫡長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二郎崔敏,是他的二兄崔澹的嫡長子,今年也有十四歲;三郎崔慎,是崔澄的嫡次子,今年剛過十歲。這三位小郎君都在國子學中就讀,平日課業較為繁重,每日的作息幾乎與祖父、父親一樣。也因此,這次回家后,崔淵崔簡父子幾乎都沒有什么機會與他們相處。 “剛回來不久?!毙∴嵤闲Φ?,“他們也正念著你呢!” 崔淵便舍下了崔簡,自行去了外院。崔簡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走遠了,頗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認真地回答著祖母鄭夫人的詢問。鄭夫人問得相當瑣碎,衣食住行、交往游玩,事無巨細都問了個遍。而他的耐性也相當足,將能說的事情都說得非常清楚明白。那些愉快的經歷,他也很愿意說給長輩們聽,與他們分享他的快樂。 聽了之后,鄭夫人輕輕笑道:“沒想到,你、阿韌和王家二郎竟然這么投契?!?/br> “嗯,他知道我們要搬回家后,還拉著我們哭了一場。大郎也忍不住跟著他一起哭了起來,我好不容易才勸得他們倆別再哭了?!贝藓喕氐?。 “你怎么勸的?”真定長公主感興趣地問。 崔簡振振有詞地道:“既然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一起頑的時間本來就很少了。要是一直哭,不是浪費了那些本來就很少的時間么?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繼續頑,然后再讓世母們將我們帶出門見面就是?!?/br> “還是阿實聰明?!闭娑ㄩL公主笑得前俯后仰。 鄭夫人也抿嘴笑起來:“說得是。既然你們喜歡一起頑,便多上門走動走動罷?!鄙洗卧谲饺匮缋镆娒?,她便覺得王家二房嫡支是可交之人。只是沒想到,貴主竟然默許李十三娘與他們來往得這么密切而已。 崔簡眨了眨眼,覺得自己還應該多說些王家的好話,讓祖母對他們更有好感:“王家阿兄也很好,他還會教我們讀《千字文》。我年紀大,學得最快,他對我的要求也最高。嘿嘿,大郎和王家二郎背不出來的時候,我還能教他們呢!” “背來聽聽?!闭娑ㄩL公主興致勃勃地道,又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仍然在睡的崔韌,“你們兄弟兩個一起背才好。不如這樣,晚宴的時候再背給大家聽,如何?” “好?!贝藓嘃c頭答應了。不過是《千字文》而已,他已經背得很流利了,還能說出好些字的意思呢! 鄭夫人瞧了瞧真定長公主,笑道:“那王家,果真很不錯罷?” 真定長公主勾起了紅唇,懶懶地回道:“品性確實都很不錯,而且,這一家人都很有趣。對了,改日不如讓阿嫂也見見他家那個出家為女冠的女娘罷。聽她說一說趣事,一整日都會有好心情?!?/br> “貴主看人一向很準,那可真該見一見了?!编嵎蛉宋⑽㈩h首道。 外院中,崔淵盤腿趺坐在書房里,挨個點評著侄兒們練的大字。崔慎、崔敏都在寫楷書,崔篤已經拿著他的字學行書,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狠批了一通。 “即便是楷書,亦不能太過圓潤柔媚而失了風骨。你們可曾見過虞公(虞世南)、歐陽公(歐陽詢)、褚公(褚遂良)的墨跡?好生臨摹幾年,揣摩其中的筆意罷。大郎,你的性情不適合寫行書,勉強為之反而不美。我看你最好去臨虞公、歐陽公的墨跡,練成了便是大善?!?/br> 崔篤、崔敏、崔慎皆聽得連連點頭,一臉信服。在國子學中、在各類文會里,他們不論走到何處,都能聽到他人對自家叔父書畫雙絕的推崇。何況家中祖父、父親也經常說起這位叔父的逸事。因此,雖然彼此不常見面,但他們也早便對他向往已久,同時也因血脈親緣的關系,天然便有種親近之感。 “四叔父最近可有墨寶?能讓侄兒們一觀么?”崔篤又問。 崔淵看了他們一眼,大笑道:“拿筆來!” 崔篤忙奉上紙,崔敏捧了硯,崔慎送上筆。崔淵遂豪氣大發,在紙上一氣呵成地寫了四個大字:筋骨氣度。他的行書便如同他的山水畫一般,氣勢鋒銳雄渾,力透紙背。說是金戈之氣也罷,說是殺伐之氣也罷,帶著一種令人戰栗的森然寒意。 崔篤、崔敏和崔慎連連叫好,捧著那四個字如癡如醉地欣賞起來。 崔淵笑看著他們,仿佛便透過他們,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第五十六章 中秋夜宴 當夜幕降臨之時,崔府后園中的幾棵桂樹上掛起了一排精致的燈籠。月白色的帳幔繞著桂樹圍了起來,沉重而紋飾精美的烏檀食案依次擺成雁翅狀,中間則留出大片的空地,以備歌舞奏樂之用。身在帳幔之中,周圍的一切都被遮擋住了,只能望見頭頂那片深邃的夜空,與那一輪靜懸的圓月。 崔簡提著一盞玉兔燈,從桂樹后探出身體,卻不由得被那一輪圓月吸引了注意力。崔韌在桂樹間跌跌撞撞地找了幾圈,終于看見他,喊著“阿兄”,便要去拿他手里的那盞燈。他手里本來也應該有一盞燈,眼下卻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里去了,崔簡也便很大方地將自己的燈給了他。 桂樹的陰影里,崔澄的庶子,六歲的五郎崔會悄無聲息地站著。 “五阿兄?!贝藓啺l現他之后,便沖著他燦爛的笑了起來。 崔會挪了幾步,終于移到了燈籠的光暈下,有些拘謹地回了他一個笑容:“六郎?!彼煤透赣H崔澄很像,性子卻和生母一樣沉默寡言。在崔府當中,也常常是被忽略的存在。除了晨昏定省的時候偶爾能見到他之外,只要崔澄和嫡母小鄭氏沒有想起來,他便從來不在人前出現。 “五阿兄知道月宮的故事么?”崔簡問。關于嫦娥的故事,他也是前些日子才聽王玫說過。出處自然是語焉不詳,但故事的情節卻是跌宕起伏。所以,看到空中的圓月,聞著桂花的香氣,他便想起了月宮中那棵桂樹、砍樹的吳剛、搗藥的玉兔和郁郁的嫦娥。 崔會搖了搖首,崔韌也跟著扭回了腦袋,好奇地看了崔會一眼:這位小兄長對他來說就是個陌生人。 “那我給你們講講吧?!贝藓喴皇掷鹨粋€,又轉回了桂樹中間,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他那略有些稚嫩的聲音時斷時續地傳出來,正盯著燈籠出神的崔淵勾了勾嘴角,神思不知不覺就越飄越遠。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剛將四處游蕩的心神收回來,便聽見身后響起了眾多腳步聲,有輕有重,有快有慢。他回首看去,便見裊裊婷婷行來的女眷們身邊,一行或氣宇軒昂或優雅瀟灑的男子也緩步走了過來。 為首的男子年約五十來歲,須發皆已經斑白,卻毫無半分老態。他雙目精光湛湛,看似和悅的笑容中隱藏著鋒芒,既不過分張揚亦不低調含蓄。這樣的氣質與脾性,在那些才華橫溢的當世名臣之中,既不特立獨行亦不平庸失色。然而,在某些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時刻,他卻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會對他高大結實的身量、鬼斧刀削般的臉孔產生深刻的印象。他,便是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家主,時任兵部尚書的崔敦。 在崔敦身側走著的,是一位氣質飄逸出眾、皮膚白皙、容貌也十分賞心悅目的美髯公。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格外和煦的笑容,性情看起來也十分和緩,甚至連說話時都不緊不慢。他便是駙馬都尉崔斂,目前也有職官在身,為光祿寺少卿。光祿寺執掌酒醴膳羞之政,總太官、珍羞、良醞、掌醢四署,算得上是個悠閑職位,卻也是四品高官。 他們身后,便是剛剛將襕袍換下的崔澄、崔澹,以及不知從哪個角落里冒出的崔滔。 “阿爺,叔父?!贝逌Y向兩位長輩行禮,又對后頭的幾位兄長示意,“大兄,二兄,子由兄?!?/br> 崔敦掃了他一眼,又瞥向從桂樹后頭走出來規規矩矩行禮的三個小家伙,似笑非笑道:“子竟,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彼珓辗泵?,自從幼子歸家之后,只趕上過一次晨昏定省,便再也不曾見過了。 “從今日起,我和阿實便搬回家中住。阿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便是?!贝逌Y彬彬有禮地回道。 崔敦便道:“宴席之后,你們幾兄弟都隨著我去書房?!闭f罷,他眼角余光看向崔斂、崔滔父子:“二郎、子由,你們也一起過來?!倍?,他望向了一旁正在笑吟吟和鄭夫人低語的真定長公主,笑道:“貴主,請入席?!?/br> “今日只敘家禮,不敘國禮?!闭娑ㄩL公主笑道,“阿兄、阿嫂先入席罷?!?/br> 崔敦與鄭夫人也便不再推辭,率先在主位上坐了。真定長公主與崔斂隨后也在主位上就座。晚輩們分成子輩與孫輩,以年齡排行順次坐在左右兩邊。左邊共設七席:崔澄、小鄭氏、崔澹、清平郡主、崔滔、李十三娘、崔淵;右邊共設八席:崔篤、崔敏、崔蕙娘、崔慎、崔芝娘、崔會、崔簡、崔韌。崔英娘始終跟在清平郡主身邊。 崔敦撫了撫斑白的長須,滿意地看著底下的眾兒孫們。除了他的庶子崔游因在外為縣令的緣故并未歸家之外,博陵崔氏二房嫡支便都已經到齊了。他頗有些感慨地望向崔斂,嘆道:“我們這一代只得你我兄弟兩個,未免太過單薄了些。如今且看下頭,你我皆是兒孫滿堂,也算能對得起父母祖先了?!?/br> 崔斂微笑著舉起夜光杯:“阿兄怎么突地便感傷起來了?兒孫滿堂不是大喜之事么?當浮一大白才是?!?/br> 崔敦失笑,頷首道:“飲勝!” 鄭夫人、真定長公主皆接道:“飲勝!” 待長輩們飲完后,崔澄幾兄弟便帶著自家娘子皆飲盡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而另一頭崔篤、崔敏、崔蕙娘、崔慎也跟著飲了一杯,從九歲的崔芝娘往下,便都只能喝酪漿或者葡萄漿了。崔會、崔簡與崔韌對酒并不好奇,只顧著將酪漿換成葡萄漿,又將葡萄漿換成甜瓜漿。這種酸酸甜甜的口味,也讓他們食欲大開。 “今日既是家宴,便不須守什么規矩,隨意一些便是?!贝薅氐?,瞥向崔淵,隨口吩咐,“子竟,去舞一曲胡旋來助興!” 崔淵早便有了心理準備,自是毫不意外他是第一個被自家阿爺挑中叫起來的。于是,他很干脆地起身,淺淺彎起嘴角道:“不如讓子由敲羯鼓罷,合著鼓點也跳得更盡興些?!睘榧胰似鹞柚d是應該的,但他幾乎已經一天未曾進食了,肚腹空空地怎么也提不起勁來。若能再拉上一人,自然便平衡許多。 崔滔磨了磨牙,笑道:“既是子竟相邀,自然不敢不從?!?/br> “好!”崔敦與崔斂都頷了頷首。 話音剛落,立刻便有仆從抬上一面羯鼓,崔滔掄起鼓槌便敲了起來。先時鼓點緩慢,但隨后越來越急,竟仿佛夏日午后的疾風暴雨一般。崔淵在空地上的旋舞也愈來愈快,與鼓點絲毫不差。立著飛旋、半蹲著飛旋、蹲下來飛旋,身姿變幻的時候,只留下一道道殘影。胡旋舞看的便是旋的速度與持續的時間,他從頭到尾就不曾停下過,反而越旋越快。 “好??!”崔澄與崔澹大聲喝彩,崔篤、崔敏與崔慎也很是捧場。崔會、崔簡、崔韌更是看得雙眼亮閃閃,滿臉都是崇拜之色。 終于,鼓點由疾而緩、由重而輕,崔淵的動作也跟著慢下來,旋舞的舉手抬足漸漸看得越發清楚。崔簡和崔韌都不自禁地跟著手舞足蹈起來。兩人一不小心,便摔成了一團,趁著沒幾個人發現,立即裝作若無其事地爬起來,端端正正地坐好。坐在對面的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見了,都露出了笑容。 一曲胡旋舞結束,崔淵在原地立了片刻,緩了緩頭昏目眩之狀,這才走回食案邊。他已經餓得狠了,也不拘食案上究竟有些什么,便如同風卷殘云一般吃了個干凈。旁邊的仆從不動聲色地又給他上了些吃食,他端起葡萄酒飲了一杯,接著慢條斯理地吃起了駝峰炙、光明蝦炙等現烤的rou食。 不多時,崔篤、崔敏、崔慎三人便又主動起身,為長輩們獻上群舞。這種群舞十分簡單,時下不論老少都會,無非是拍拍胸口、拍拍大腿、拍拍手臂、跺跺腳之類的動作。但凡是大型飲宴上,便少不了一群人這樣載歌載舞(群魔亂舞)的景象。不過,堂兄弟三人勝在動作整齊,而且均十分認真,看起來竟有幾分憨態可掬之感。他們這般賣力的表現,逗得真定長公主笑個不停,輕聲與鄭夫人一起評他們跳得如何。 “比起四郎,你們三個可差得遠了!好好地向他學一學!咱們家的兒郎,不光是文武出眾,可是什么都不能輸的!”一舞畢后,真定長公主如此評道,還含笑看了看旁邊的崔斂、崔敦,意有所指道,“你們祖父、阿爺、叔父們,跳得可都不差。阿兄還曾贊過你們祖父跳舞的姿態優美得很呢!逢宴飲時便要讓他去舞一場!”她所說的阿兄,自然便是當今圣人。 崔篤、崔敏和崔慎臉微微一紅。他們平日都只顧著習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確實沒顧得上跳舞。年紀最小的崔慎大著膽子道:“孫兒們可從未見過祖父跳舞,不如也讓孫兒們開開眼界?阿爺、二叔父也不知跳得如何?” 崔敦哈哈大笑,興致大發地站了起來:“二郎,子尚(崔澄)、子放(崔澹)、子由(崔滔)、子竟,都下場跳給他們好好瞧一瞧!” 于是,祖父輩與父輩們都舞了起來。動作雖都是那些動作,看似沒有什么變化,但他們舉手投足間便多了那么幾分英武、幾分豪氣。于是,如此簡單的群舞,看起來便是賞心悅目多了。崔篤、崔敏、崔慎看得有些心癢,擠進去一同舞了起來,崔簡、崔韌也坐不住了,拉上崔會也悄悄地溜了進去。 最終,崔家的女眷們便欣賞到了崔家老少三代兒郎們帶來的群舞。宴席中,歡聲笑語始終不斷,一直持續到深夜也不曾停歇。 作為兵部尚書,崔敦的書房內外皆是防衛森嚴,足足有二十來個部曲專門守在附近。這些部曲都是曾隨著他闖過腥風血雨的屬下,無不對他忠心耿耿,家人也盡在崔氏門下。他們也只忠誠于崔敦一人。若無他的允許,家中的任何人,包括鄭夫人與郎君們在內,都不能進出這座書房。 然而,此時,他卻浩浩蕩蕩地將自家的兒郎們都帶了進去。 這座書房看起來與別的書房并沒有任何不同:書案上鋪著未寫完的文書,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文牘卷軸,墻上則掛著一柄寒光四射的橫刀。除此之外,四處皆是光禿禿的,只剩下地上鋪著的茵褥等物了。 崔敦與崔斂率先在茵褥上趺坐下來,崔澄、崔澹、崔滔、崔淵也依次坐下了。 崔敦也不再繞彎,直接問道:“子竟,你怎么不曾說過,在潼關遇襲之事?!若不是我的部曲發現你那些部曲的異動,你難不成打算一直隱瞞下去?這種事如何能瞞得?!” 崔斂、崔澄、崔澹、崔滔皆悚然大驚,忙問道:“可曾受傷?” “阿爺、叔父、兄長們安心,我并未受傷?!贝逌Y回道,“阿實也沒發覺異狀?!?/br> “沒受傷你便不打算說?”崔斂擰起眉,一貫含笑的臉孔上布滿了怒火,變得暴躁無比,“到底是何人下的手?!”他猛地跳了起來,猶如困獸般在原地走來走去:“你在外頭結了仇家?是那些游俠兒干的?!不,若是游俠兒,你還有什么不能說的?!那會是誰?子竟又不曾入仕,若是咱們家的仇家,又為何會沖著他去??!” “二郎,冷靜一些?!贝薅匕矒崃艘痪?,不慌不忙地繼續道,“子竟,我若是想查,還查不出來么?你,或者那人,想將這件事抹得一干二凈,也不容易?!彼值紫履侨翰壳?,風里來雨里去,什么事不曾見過,查出真相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四郎,你知道是誰?”崔澄滿臉擔憂,“那為何還要替那人隱瞞?” “說出來,好教我們知道,給你報仇?!贝掊N罩^冷笑道。 “你不說,是因為我們認得?”崔滔撫著下頜上的短須,猜測道,“不方便……有多不方便?難不成,是我們的親戚?” “我確實懷疑一人?!贝逌Y道,不讓他們再繼續聯想下去,“待我查得證據之后,再給你們說罷?!碧热魶]有證據,便是父親、叔父與兄長們,恐怕也難以相信。不,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他。然而,若要報復回去,集一家之力與他一人之力,帶來的后果絕對不可同日而語。同族之間的cao戈,只會讓整個博陵崔氏聲名掃地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在唐朝的時候,載歌載舞是必備技能→ → 宴席上更是要跳舞助興的,會跳的上個劍器舞、胡旋舞或者胡騰舞,引來一大片叫好聲。不會跳的跟著大家跳群舞,群魔亂舞也沒有人注意。據說,在新年那種大朝會上,也是要跳舞的。李二陛下,不知道看著底下大臣們群魔亂舞,新年第一天的心情會不會好呢……otl ☆、第五十七章 久仰大名 黎明時分,正是夜色最深的時候。崔府已經漸次亮起了燈火,厚重的朱紅正門轟然大開。崔敦、崔澄、崔澹在仆從的簇擁下,緩步出門走下臺階。老管事崔順親自將三匹駿馬牽了過來,一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一匹通體烏黑四蹄踏雪的烏騅、一匹渾身雪白的照夜白。 “阿爺,大兄,二兄,一路小心?!贝逌Y將父兄們送出門外,似乎并未發覺自己穿著一身染著墨跡的對襟大袖袍一般,神色一如往常。 崔敦一哂:“這樣的情形已經多少年沒見過了?五載?十載?”他斜了幼子一眼:“恐怕正好是趕上了你還沒睡下的時候罷?!卑凑沾藜业囊幘?,長者出門之時,晚輩自是必須恭恭敬敬地相送。只是,崔淵在家中的時日稀少,而且經常日夜顛倒,因而最不守規矩的便是他了。他年少時,還經常罰抄家規,但抄了千遍萬遍之后,依然隨心所欲,倒是將一手字練出來了。這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