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怎么突然提起自家嫡子?陸姓言官一怔,抱住手,自然是說兒子的好話:“皇上有心了,犬子還算乖巧,素來在西廂閉門不出,專心學問?!?/br> 男子雙目驀然一亮:“噢,閉門不出?那為何朕聽說長公子喜好冶游,但凡出府,必定呼朋引伴,陣仗不小。據聞去年乞巧節的晚上,陸公子更與幾個幾個友人在京城食肆中聚會,大庭廣眾下,連攜帶幼子的少婦都要出口調戲?” 一時,在場幾個同僚的目光集中在陸言官身上,變了臉色,這能叫乖巧?這不紈绔子弟么。 陸言官一呆,哪里知道皇上連這碼子事兒都清楚,去年乞巧夜兒子就被人抬了回來,身子僵硬了好多天才恢復,問兒子,兒子死活不說,難道還真是因為調戲人家女眷,被人出手修理了? 可現在一說,倒還真可能,兒子在府上就不大老實,喜歡逗婢子撩小童的,教訓了幾百次都聽不進去,在外面做出這事兒也不奇怪。 陸言官臉色大紅,支吾起來:“這……這……”終是耷拉下頭,臉面丟凈,咬牙切齒:“這個逆子,回去了,臣一定得抽死他!”卻再沒臉皮進言半句了,退后幾步,無精打采。 家教不嚴,養出個膏粱子弟,形象沒了,其身不正,哪里還有底氣勸諫。 另一個剛附和陸氏的言官也登時一呆。 夏侯世廷頭頸一轉,意味深長:“卓卿家府上……” “云氏為皇貴妃的事兒,皇上這么一說,如今想來,倒是可行?!弊垦怨倩琶Ρ?,寧可冒犯,也不得不趕緊打斷,又不是個傻子,豈會步陸言官的后塵被皇帝拉出見不得人的事兒?人無完人,官做到這個地步,家大業大,人多口雜,不管怎樣,府上多少能找出幾件不光彩的事啊,皇上這是擺明了早就調查好了,拿住他們幾人軟肋了。 幾人像斗敗的公雞,再不敢多對皇貴妃一事啰嗦半句,個個耷下腦袋,齊懷恩見皇上輕飄飄便鎮住幾個言官,忍不住也松了口氣,正這時,門外跑進了小太監,從臣子的背后,側身進來。 齊懷恩一看,是皇上派在瑤臺閣那邊伺候的一名公公。 皇上有時想問幾句瑤臺閣那邊的事,公務牽絆了過不去,便會將這公公召來問問,或者帶個話給云菀沁。 齊懷恩迎過去,低聲:“怎么了?” 那公公小聲說:“也沒什么,只是云夫人在御花園閑逛,正碰上仙居殿的韓側妃了?!边@是皇上特意交代過的,所以今兒見兩人遇見,趕緊就跑來報告。 “兩個人碰上了?”齊懷恩一訝。 “嗯,不止碰上了,還在說話呢。奴才離得遠,沒聽太清楚,夫人好像在問韓側妃關于皇長女的事吧?!惫珦项^。 齊懷恩嗯了一聲,打發了公公:“知道了,你先回御花園伺候吧?!崩^而轉身,跑到御案邊,附耳轉述了一番。 夏侯世廷頓了一下,眼神一動:“八弟回來了沒?” 燕王仍在理藩院供職,皇上登基后,燕王的衙署官階升了幾級,前陣子因新帝即位,附近附屬國家派了使節來朝恭賀,燕王在驛館接待周旋,忙得分不開身,昨天又送各國使臣出京。 齊懷恩點頭:“昨晚上剛回了王府,派了王府長史來稟過一次,今天下午再進宮跟皇上述職?!?/br> “還述什么職,叫他直接給朕過來,用跑的?!毕暮钍劳⑿滹L一振,起身,兀自大步朝殿門走去。 幾個言官見得皇上有事兒忙去了,顧不得再戲弄他們,總算背上汗水一干,吁了口氣。 齊懷恩望著皇上的背影,愣了會兒,卻一拍腦袋,皇上好像是——緊張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幕后指使者,燕王拒母女 御花園內,呂七兒之前賭氣走開,跑到旁邊一棵高大的桐樹下,等韓湘湘跟云菀沁說完話。 站了好半會兒,呂七兒一肚子氣還沒消,正是嘴巴里低咒著,身后飄來個聲音,十分客氣:“是仙居殿的七兒姐吧?!?/br> 呂七兒回頭一看,只見幾步之遙的灌木叢后站著個年輕女子,十六七而已,梳雙丫發髻,做侍婢打扮,穿的卻又不是宮女的服飾,奇怪問:“你是誰?怎么認識我?” “奴婢只是個丫頭而已,賤名不足掛齒,七兒姐是跟著韓側妃進宮的,今后也是后宮妃嬪身邊的紅人,大名在宮娥中如雷貫耳,奴婢當然認識您?!毖诀哂χ?,話叫人聽得很舒服。 呂七兒心頭美美的,胸脯挺得高高,被初夏幾人嗆的一肚子惡氣也消了一些:“小嘴巴還甜得很吶,你是哪個宮當差的啊,有什么事啊?!?/br> 丫鬟望一眼不遠處草坪上蹲著的兩個小不點,笑著望住呂七兒:“看樣子,七兒姐心情不大爽利啊?!?/br> 呂七兒察覺她的眼神變化,再聽她好像明白自己心里想什么,一怔:“你什么意思?” 那丫鬟招招手,示意叫呂七兒過去,似是怕被人看到。呂七兒的好奇被挑了起來,趁主子們和瑤臺閣幾個宮人沒注意,繞到灌木叢后,近距將這丫鬟上下打量一番,壓低聲音:“瞧你這樣子,不像是宮女啊,你到底是誰?想做什么?!?/br> “奴婢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兒姐能做自己想做的,”丫鬟手滑進袖子,撈出個繡袋,拉繩將袋口系得緊緊,勾在指頭上,貼近呂七兒耳邊,一字一句,“那小男童是隆昌帝的二皇子,卻比皇女還要得皇上寵愛,七兒姐一定氣得不淺吧?你看看,這小男童還有個那樣的親娘,今后這對母子,定當將皇上勾得越發緊,你家側妃和皇女哪里還能機會靠近皇上?你可知道,皇上已經決意將云氏封為皇貴妃了?” “真的?”呂七兒一驚,這樣的話,韓湘湘越是趕不上云菀沁了。 “可不是,太皇太后都允了,今天,就連幾個言官都拗不過皇上,全默認了?!毖诀叩?,“這小男孩兒,也子憑母貴,成了皇上的寶貝皇子?!?/br> 呂七兒銀牙嚼得響:“豈有此理?!北緛磉@次回京還指望打個翻身仗,到頭來還是被云菀沁她們一行人壓下來了?難道今后還真要見著初夏她們就躲??? 她瞥一眼草地上虎頭虎腦的小元宵,拳頭扎得更緊。 丫鬟見她臉色差不多快垮掉了,眼一瞇,順著她的話:“可不是,氣死人啊,雖說你們家皇女是個女孩兒,可她才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女啊,那小野種又算是什么,不就是個拖油瓶么,那些瑤臺閣的奴婢,憑著個野種,尾巴翹上天,還故意給七兒姐氣受,奴婢心里也不好受啊?!?/br> 呂七兒聽她好像是有什么主意:“你想說什么?” 丫鬟適時將繡袋暗中她手上遞過去:“七兒姐拿著這個,到時將里頭東西拿出來,放到那小野種身邊的草地里,肯定能給七兒姐出出氣。 呂七兒接過繡袋隔著一摸,只覺得里面軟軟滑滑一長條,還在手心里動了動,竟是個活物,嚇得差點叫出聲:“你瘋了,萬一出個什么好歹,事情鬧大了怎么辦?!?/br> “放心,死不了。這蛇只是普通小青蛇,拔了牙齒,沒毒性。殺雞焉用牛刀,對付小孩子還須要用毒蛇么,嚇都得嚇壞了,小孩子是最受不得驚嚇的,隨便病個幾天,也能消了七兒姑娘這口氣。萬一嚇死了,那就更好,看瑤臺閣那些人到時還有什么炫耀的砝碼,云氏失子心痛,估計連皇貴妃都當不安穩,你家主子說不定就有機會了?!毖诀叽敬窘虒?。 呂七兒雖蠢蠢欲動,卻也不至于傻到被人當槍使,柳眉一豎:“你到底是誰?哪個是你的主子?你們又為什么要幫我!” “我家主子雖不是宮里的人,但憑著能進出宮闈,七兒姑娘也該猜到我家府上在朝上的地位,我家家主,便是連皇上都得敬重幾分,更重要的是,我家主子跟七兒姑娘一樣,都是瞧不慣云瑤臺閣那群人的?!闭f罷,丫鬟踮腳湊近呂七兒耳邊,吐出個名號。 呂七兒一怔,卻更加狐疑:“你家主人怎么會跟云氏結了梁子?”照理來說,云菀沁跟這個人應該連照面都沒打過啊。 “那就不是七兒姐需要知道的了,”丫鬟眼珠一轉,睫毛眨了眨,“反正我家主子跟你一條線的,隨你吧?!?/br> 呂七兒見那丫鬟似要拿去繡袋,再不猶豫,一把塞進袖口,走了出來,又回到桐樹下。 丫鬟盯著呂七兒的背影,唇角一勾,轉身不緊不慢地離去。 片刻,呂七兒做好了打算,先去將端姐兒抱起來,趁機再將蛇丟到草地上嚇唬那小野種,想著,幾步走到兩個小孩子身邊,蹲下身對著端姐兒笑瞇瞇:“小主子玩了這么久,要不要撒尿啊?!闭f罷,一把將玩興正濃的端姐兒從地上抱起來。 初夏、晴雪和珍珠見她給端姐兒把尿,也沒多在意。呂七兒趁幾人不注意,袖口往下一滑,一條與草色融合的青影“咻”聲滾入草地里,沒料中間出了一點意外,端姐兒根本不想如廁,見呂七兒把自己抱起來,哪里舍得走,大哭起來,小身子拼命往地上指:“下,下去……下去,嗚嗚……要下去……” 小元宵見玩伴沒了,也急了,跑上前,揚起rou呼呼的手,拍呂七兒的褲管子一下,鸚鵡學舌,幫著端姐兒:“下去!” 呂七兒差點兒一腳將他踢開,這小兔崽子,還挺厲害呢,卻只能頂著一張皮笑rou不笑的臉,對著地上的小人兒:“小皇子呀,奴婢是給端姐兒去把尿,女孩子尿濕了褲子多難看啊,是不是?!?/br> 這時,云菀沁和韓湘湘聽著吵嚷,目光已投過來。 韓湘湘見女兒哭得厲害,眉一蹙:“她不想就算了,放她下去繼續玩會兒吧,你退下?!?/br> 呂七兒見主子發話,沒法子,只能將端姐兒放下地,退到一邊。 端姐兒腳一落地,迫不及待地回了小元宵身邊,兩個小不點又蹲了下去,繼續玩。 韓湘湘看著女兒從沒像今天這樣活潑,心中百味俱全,若當時能放下那份沒有結果的癡心,尋個兩廂情愿的夫婿,也不至于落個如今這種獨守空閨的可憐境地,至少能讓孩子有個愛護她的親爹。 強扭的瓜不甜,這是幼年就懂的道理啊,為什么非要撞到南墻才真的明白呢。 燕王當初的訓誡繞在耳簾,何必為了一個對自己完全無心的人耽誤了一生。 百步之內,必有芳草,可她當年偏偏油蒙了心,就是聽不進去。 這份執念,害了自己不說,還害得女兒也沒個幸福的童年。 韓湘湘浸入思緒,眼眶潮紅,正這時,女兒的一聲嚎哭傳過來。 她醒了神,望過去,只見女兒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好像受驚過度的,嚇得哇哇直哭,小元宵趴在地上,正饒有興趣地盯著個什么。 兩個孩子的中間,赫然臥著一條四寸多長的小青蛇,咝咝吐著芯子,蛇皮與草色混為一體,乍一看根本辨不出是草還是蛇。 韓湘湘腦子發暈,尖叫一聲:“端姐兒——” 云菀沁怕驚了那蛇,不敢走到小元宵身邊,卻見小元宵壓根沒一點兒害怕的意思,還一指蛇,笑瞇瞇地抬頭望向娘。 初夏幾人大驚失色,卻跟主子一樣,也不敢隨便動作,小元宵哪里知道旁邊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往前又爬了一步,舉起小嫩手,要去捉那青蛇,就在所有人快要驚呼出聲,背后一陣腳步踏踏,再一看,小元宵整個小身子懸空被人從地上撈了起來。 那人抱起小元宵的一瞬間,一腳朝外踢遠了地上的青蛇,身邊的侍衛連忙過去將那青蛇七寸一捏,抓了起來。 眾人懸著的心落下來,這才看到是皇上來了,忙齊齊跪下:“皇上——” 惟韓湘湘顧不得,跌撞過去,將女兒抱起來,上下查看有沒咬到:“有沒有哪里疼?告訴娘……” 呂七兒也忙不迭過去,跟著主子一道查看哭得不止的端姐兒,心頭暗啐,還真是見鬼了,這小兔崽子倒是膽子大得很,倒讓自家皇女受了驚嚇。 云菀沁疾步到了夏侯世廷身邊,只見他懷里的小元宵雖有些懵,卻顯然完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還在指著侍衛手上的青蛇,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告訴別人自己發現了個特別的玩意。 夏侯世廷檢查了下小元宵,低道:“沒事?!痹戚仪哌@才安心,只聽侍衛大聲稟報:“皇上放心,這蛇沒毒?!?/br> “御花園里怎么會有蛇?!毕暮钍劳⒚加顢Q緊,語氣相當不悅,又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韓氏母女:“端姐兒沒事吧?!?/br> 韓湘湘忙抱著女兒跪下:“謝皇上關心,沒事?!?/br> 夏侯世廷收回目光,也沒多說什么了。 齊懷恩見皇上的臉色,吩咐下去:“不知道怎么做事兒的,將打理御花園的宮人全部問責!” “是?!睅讉€侍衛依令下去。 云菀沁瞥了一眼侍衛手上的青蛇,眼眸微微一動,只聽身畔男子醇厚聲音傳來:“怎么了?嚇著了?” 她轉過頭,笑了一笑:“沒事?!毕暮钍劳⒁娕赃叾际墙?,也不避諱,一手抱著小元宵,一手輕攬她腰身,往懷里稍一帶,謔道:“還說沒嚇著?臉都白了,連小元宵的膽子都比不上。是不是啊,小元宵?” 小元宵還惦記著那條漸行漸遠的蛇,趴在爹的肩膀上,戀戀不舍地盯著侍衛的背影,并沒有理睬。 夏侯世廷得了個沒趣兒,臉色有些尷尬,云菀沁忍俊不禁,幫他解圍,將小元宵抱過來:“三爺怎么過來了?” 夏侯世廷將兒子給了她手里,瞄了一眼韓湘湘主仆,只道:“齊懷恩,將韓氏請去旁邊的明光閣?!?/br> 云菀沁一疑,卻見他俯下頸柔聲:“你也一塊兒過去?!?/br> 她故意虎著臉:“韓氏要去,我才不去?!?/br> 這就是他剛才聽說后擔心到現在的事,就怕她誤會了。 “不去也得去?!彼萌瞬蛔⒁?,拍拍她屁股,催促,“快點?!?/br> 她將他的手打下來,這才將小元宵給了晴雪和珍珠先送回瑤臺閣,跟初夏先過去明光閣。 不遠處,韓湘湘已將女兒哄好了,此刻見皇上與云氏母子相處宛如一家三口,哪里像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和謹小慎微的妃嬪,頓時垂下頭,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飛快拭了去,然后將女兒給了呂七兒,獨自朝明光閣走去。 明光閣。 燕王從王府被召進了宮里,被御前幾個公公領到了這兒,還覺得奇怪,若是談正事,應該去議政殿或者御書房,若是說家常話,也該去乾德宮那兒,怎么跑來這里了。 等了會兒天,燕王聽見門檻外傳來男子步履聲,一聽就知道是皇兄的聲音,忙起身迎過去:“三哥怎么把皇弟叫這兒來了……”因兄弟感情好,兩人私下相處還是按照舊日的稱呼。 話音一落,燕王卻看見跨門進來的男子臉色有些不對勁兒。 夏侯世廷沒應聲,一進來,背手坐于上座。 燕王一奇,跟上去:“不是北邊出了什么事吧?還是朝上有什么棘手事?” 夏侯世廷陰測測望了他一眼:“朝堂前線暫時安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