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節
更重要的是,有這份心智,不愁社稷不穩。 當皇帝的人,誰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只要管得好江山,就罷了。 細思下來,賈太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不多提這事兒,只想起什么,對著馬氏道:“走,陪哀家去瑤臺閣一趟,哀家想看看沁兒?!?/br> —— 耳邊隱約有聲音飄著。 有宮人們進出腳步聲,初夏熟悉的焦急詢問聲,姚院判的嘆息回答,甚至還有小元宵在耳邊咿呀呀哭喊,似是乳娘將小元宵抱到床榻前,喚自己醒過來。 云菀沁有些朦朧意識,偏就是醒不過來,就像是跌進了一場漫長的睡眠,被夢魘給纏住了,除了聲音,四周都是霧氣,裹得她辯不到方向。 “小元宵,快叫你娘?!笔浅跸牡穆曇?。 “嗚……嗚嗚……”rou呼呼的小手兒拼命撓她的耳朵根子和頭發,哭著想要吵醒她。 她嗅到幼兒軟綿綿的*氣,近在咫尺,伸臂欲去抱,卻撈了個空,連耳邊的聲音都瞬間消失了。 雖然閉著眼,視野中卻浮現出橘融的光芒,似是夜間掌的燈。 耳畔的聲音安靜下來許多,再沒有對話聲,也沒有幼兒的啼哭。 “小元宵?!彼鋭又?,雙眸睜開一點細縫,室內的燭光照得眼前一片亮,窗戶似乎敞開了縫兒,有銀白月輝照進屋。 原來真的已經是晚上了。 頭好疼——自己只是被貼金紙,為什么此刻會全身四處疼痛,虛弱不堪,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這種感覺,好像有些似曾相識?就像是——病入膏肓的垂死病人? 不過,醒了就好了。 她輕輕喘息幾口,睜開眼,正要叫初夏和齊懷恩,再讓乳娘將小元宵抱過來,床頭,飄來男子的聲音,淡淡:“你醒了?!币痪呱碛皬膱A墩上站起身,背手踱近,站在榻邊。 她怔然望住他。 面前男子明明是她最熟悉的那個人,似是又成熟了幾歲,可明明只分開不到兩年,此刻大氅內著玄黑九龍五爪勾金云錦袍,臉上雖有幾分驚喜,可目光里,憐憫和同情居多。人雖醒了,臉色卻更加蒼白,好像所有力氣都在那場告御狀里用竭了。姚光耀既都說沒救了,肯定再沒機會,他知道她現在只是回光返照,心中動容,再想起這榻上的嬌人兒在相國寺的舉動作派,更有些惋惜,語氣稍微柔和了點:“要不要朕給少夫人拿杯水?!?/br> 門口,齊懷恩叩門兩聲,竄進頭來:“皇上,不早了,什么時候回宮???歸德侯府的邢老太太又派人催了?!?/br> ☆、第二百六十章 改前世歷史 門口催促的太監,讓云菀沁更一驚,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撐起了半邊身子。 還是那個齊懷恩??梢轮@然比跟著自己的那個瑤臺閣小太監高級不少,——是天子身邊內侍的打扮。 這是怎么回事?這是哪里—— 她頭疼得更厲害,環視四周。 室內的裝飾映在視線里,窄小逼仄的閨房,散發著nongnong的藥味,房間昏暗,亮一點的燈燭都舍不得多點,粗簡的八仙桌上放著大大小小的藥罐子和碗勺,沒下人清理沾了塵的窗欞上貼著幾朵窗花勉強給房間增色一些,還是初夏為了給這死氣沉沉的房間添些顏色剪的—— 這是在她告完御狀后,被侯爺夫人邢氏趕到西北院落自生自滅的那間小偏廂。 一定是夢。 “催個什么?叫她不用急?!毕暮钍劳⒙犃她R懷恩的催促,眉宇擰起,極不耐煩,一句話打斷了云菀沁的思緒。 齊懷恩還是頭一次見皇上不合規矩的舉動。 在相國寺內聽信一名閨中弱質的御狀證詞,馬上搜證慕容泰和云家的不法事就罷了,還生怕這名少夫人事后被侯府刁難,特意提點侯府,不得怠慢,更讓姚院判來給這位少夫人看病,如今——皇上竟還夜間微服,看望少夫人最后一面。 皇上對這慕容家的少夫人,當真是不一般啊。 可明明那次在相國寺,才第一次見面啊。 難道是看上這少夫人?不對,皇上不是那種好色之人啊,再說了,就算好色,這位少夫人病得不輕,都快死了,再怎么饑不擇食,也色不到一將死之人的頭上啊。 想著,齊懷恩疑惑地嘀咕了幾句。 皇上私下來探臣子家中的兒媳婦,老侯爺和邢氏自然不敢說什么,可待久了,邢氏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看,催了好幾次。 齊懷恩這會兒見皇上不喜,再不敢多說,只關上門,出去繼續應付邢氏去了。 云菀沁回過神來,努力將震驚的心情拉回來,再次望向榻邊的男人—— 前世相國寺御狀之后,他派姚光耀來侯府為自己診病。 若不是他擋著,只怕侯府當天便會將自己趕出府邸,或者暗中行處罰。 可縱是姚光耀也無回天之力,自己的性命早就耗絕。 臨終前,他微服來了侯府,看望過自己。只是當時她病得神志不清,都不記得自己跟他說過話沒。 現在,她回到了前世病危之際。 通過身體的反應,只怕就是臨死的前一兩日而已,她依舊是病榻上快要氣絕的病婦,還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前世來探視自己的他。 夏侯世廷見齊懷恩離開,轉過頭,見她臉色似是有些錯愕,只當她還沒從在閨房里看見自己的震驚中回神,道:“少夫人不用怕?!?/br> 男人的輪廓在昏黃燈光下深深淺淺,睫一低,眼瞼下落下一片陰翳。 她好久沒看到他,心尖一漾,眸子微潤,這一年多的思念奔涌而出。 他見她身子輕微顫抖:“少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話沒落音,身軀一滯,幽深瞳孔微緊,女子冰涼小手舉起來,貼在了他臉頰上,沿著他刀裁的鬢發緩緩游弋,看著他的目光,不是臣對君,不是下對上。 這種眼光,是相識了許久的神色,不是故友,不是紅顏知己,是屬于眷侶之間才有的。 便是在皇后和貴妃以及后宮那些女人的眼里,他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光芒。 而且奇異的是,他居然一點不排斥,還很受用。 不過,他到底還是輕握住她枯瘦纖腕,拉到一邊,義正言辭:“少夫人請自重?!?/br> 他面孔嚴肅,拒人千里,讓她倒不自禁莞爾,蒼白的香唇邊浮出一絲笑意,可這該死的身子實在不容許她耗精力,馬上喘起來。 先膽大妄為地摸自己的臉,又莫名其妙地發笑。怎么看都像是大逆不道,調戲自君心。 果然是拼死絆倒負心漢的女子。夏侯世廷對她的舉動倒也不奇怪了,估計是病糊涂了吧,只心中又徒增了幾分惋惜,卻聽她停下喘息,斜斜倚在迎枕上,虛弱道:“妾身一直有個問題想問皇上?!?/br> “說?!彼謴驼?,雖擋開她的手,卻不易察覺地將凳子又往她病榻前搬近幾寸。 “皇上為什么會信任妾身,還會這樣照拂妾身?!边@是她前世疑惑的,重活一世后因為揭開了一些事情真相,所以此刻能猜到幾分,只等著他的回答來確鑿。 他望向她:“你真要知道?” 她點點頭。 男子眉目微結,掂量了下,盡量委婉:“你母親,與先帝爺是故交?!?/br> 說完,他等待著她的驚訝和追問。 出乎意料,榻上女子并沒太過震驚。 她終于釋然,果然,前世的他照料自己,是因為他知道寧熙帝和母親的事,也許前世寧熙帝臨終前,還將自己和弟弟托他照顧。 難怪自己區區個閨中婦人,瘋子一般闖到御前告狀,他并未叫人將自己拖下去,給了自己極大的耐性,還不顧歸德侯府的面子,將慕容泰捉拿下獄,并在自己最后的光陰派人給自己看病,最后更親自來看自己。 這真是個滿身都令他好奇的小女人。夏侯世廷對于她的病入膏肓,更加可惜了,當初父皇托孤,坦誠云府的姊弟是他紅顏知己的一雙兒女,待自己駕崩后,若姐弟兩遇到什么事兒,叫他暗地出手,關心一下。 紅顏知己?他當時不覺心中一笑,不就是情人嗎,料不到父皇原來這樣風流,連臣妻都要搞,面上倒也順從了父皇。 沒料初次一見,就是她潑天來了一場告御狀。 在她眼里,自己是一個手握權勢,可以幫她絆倒負心夫婿和娘家的人,當日她跪在跟前,一字一句說得小心翼翼。 可她不知道,她是他盡管不認識但是放在心里的人,這場忙,他為了遵守父皇的遺愿,肯定會幫她。 “你放心,你被趕出家門的弟弟,朕也在派人找,待找回來,會想法子為他安個適合的去處?!彼?。 原來自己過世后,弟弟的下場不壞。云菀沁最后一點心結釋開,露出笑意。 即將凋零的花突然綻放,有獨特的璀璨,看得他心動幾分,氣血微微一漲,用氣功壓下,百骸方才順暢流走。 因說不出來的毒傷,宮中女色形如擺設,年逾二十,登基多時,還未沾女色,一貫對女子也*清寡,每逢去后宮,只去表妹那里,別人都以為崔貴妃是后宮盛寵第一人,誰又知道,他與表妹從小便是兄妹感情,壓根不可能有任何界越之事,表妹只是幫他掩飾不能人道的擋箭牌? 這個云氏,卻從相國寺到現在,一次又一次點起他體內的火苗。 是因她美貌?先下病成這樣,能有多美?他自嘲。 可為何就是對她有種說不出來的——親近感?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開始有些異樣,驀的開口,因為氣虛,字句慵慵起伏,倒更是撩人,下意識一斜眸,波光橫飛:“皇上為何這樣看妾身?!?/br> 他沒想到她看出自己心思,臉色一赤,堅決不認賬:“少夫人多心了?!?/br> 這一點兩輩子倒是差不多,死鴨子嘴硬,悶sao得很。許是太久不見,就算眼前這個男人與自己還沒來得及相識,她仍是克制不住情思,手往前一移,小心地捏住他一根指,溫溫笑:“三爺是想說妾身自作多情了?” 他不敢相信她的言行,這下再不能病糊涂來替她解釋了,濃眉攢緊:“是誰教你這么喊朕?連宮里的女子都沒這么喊過?!北凰ё〉氖种?,卻中了咒語一樣,任由她握住,握緊點,握緊點吧,朕不在意。 宮里的女子?他說的是他后宮的那些嬪妃。 這一世,郁柔莊為后,崔茵蘿為貴妃,還有那些她不知道,卻可能會載上后世史冊的妃嬪…… 惟獨沒她。 云菀沁忽的心頭一動,因為有些激動,握得他更緊:“皇上能不能再幫妾身一次?” 他睨一眼她小手,平定血氣,讓自己看上去很冷靜:“什么事?!?/br> 與此同時,她一陣目眩頭暈,身體發出最后通牒,警告她壽命不久,忍住不適,直直盯住他:“妾身想成為皇上后宮的人,無論什么名分都好。妾身知道自己已經是風中殘燭,又是歸德侯府的女眷,可以待妾身走了,皇上再封冊妾身,只要讓妾身上了玉牒,成為后宮的女眷就好——” 他驚詫地望住她,她不是說笑,更沒半點害臊,就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務。 他不知道她這樣做的意義何在,死了,要個虛的封號,又有什么意思,還得背著個不好聽的二嫁名聲??伤纳袂楹芫o張,他竟不忍心讓她有半點失望。 “你,想當朕的女人?”他莫名比她還要緊張,又終于忍不住,疑惑審視:“可是暗戀朕?” 不要臉。還真是自信。她輕巧莞爾,點點頭,滿足他的自尊心,興許他就會同意了吧,又道:“妾身知道,這樣對皇上的名聲可能會不好聽,但先帝能做的事兒,您也能子承父業,更能青出于藍,發揚光大?!痹S是話說長了,氣短,咳喘幾聲,喉頭甜甜,感覺嘔出血了,暗中吞下去。 好一個諷刺,先帝與臣妻有染,所以他這繼任皇帝合該也不能落后?夏侯世廷瞥她一眼,卻氣不起來,唇角反倒還挑起一抹笑,沉默了片刻,語氣批示下級一般:“朕考慮考慮吧?!?/br> 她知道他這么說算是答應了,吁了口氣,這樣,可會改變她重生以后的命運?前世若昭宗妃嬪冊上有她的名號,那么,這一世興許她能繼續好好活下去,他若成了天子,她進入后宮,也算不得與歷史背道而馳了吧。 正在遐思,有聲音飄進耳簾:“那么,現在輪到少夫人來告訴朕了?!?/br> 她一疑,抬頭,只見他俯了半身,離自己不到兩三寸,這個角度看,斜眉直飛入鬢,眸仁難得閃爍不定,無平日的沉著:“為什么朕覺得跟少夫人似曾相識?” 這話若是其他男子說,活活就是勾搭良家女的登徒子,從他口里冒出來,竟是真心實意的,十分誠懇。 她輕笑:“妾身這輩子哪有跟皇上相識的時光……”剛說完,身子脫力,眼皮也發了墜,只是還有一件事沒有做,仍死死撐住,目光朝他手上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