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節
東宮。 寢殿內,婢女回來將跟了太子大半晚上的見聞轉述給了主子。 蔣妤坐在梳妝臺前,攥著拳聽完,在臺子上一擊。 殉葬之后,后宮早有流言蜚語,說太子爺將那殉葬的云氏換了出來,秘密養在西北角的疏影閣,連冊封美人的冠服都送去了,只得登基后再光明正大地將人給亮出來。 只是太子爺眼下宮里的一把手,誰又敢說什么。有什么半信半疑,都只敢埋著頭暗地嘀咕著猜疑兩句罷了。 蔣妤聽到這傳聞,倒是一點兒都不懷疑,憑太子同云氏往日的關系,還真干得出來,當天就派了身邊的太監去疏影閣晃了一圈,還沒靠近就被幾個侍衛給趕走了,那幾個侍衛,正是太子爺身邊的心腹影衛。 這樣看來,還真是的。從那日開始,蔣妤心里就焦慮起來了。 今天再一看,太子一日竟都等不及,登基大典的頭一夜,禮服冕冠都不試,直接跑去了那邊。 昔日,蔣妤雖然嫉妒太子青睞云氏,卻也知道太子和云氏到底隔著一層叔嫂的紗,再怎么也不會危及自己。 現在,太子竟還真頂著壓力將云氏納入后宮,免去她殉死。 蔣妤銀牙咬得蹦蹦脆響:“當王妃不過癮,又想來當皇妃?!?/br> “良娣也不要著急,奴婢看太子的人影一直站在疏影閣的天井外,并沒進去,后來跟那云氏講話,也是隔著一層簾子。這樣看來,兩人的關系并不親近?!辨九参康?。 “不急?都成了后宮的同僚了,還不急?”蔣妤嗤一聲婢女的心大。 “那又如何,也不過是封個三品的美人,您過幾天,可是同光宮的惠妃了?!辨九χ?。 東宮眾女位份已擬定,蔣妤早從年公公那邊提前探聽到了信,此刻一聽,方才臉皮兒松展,舒服了幾分。 ☆、第二百五十章 雙喜 暑氣一日濃過一日,可僻靜清幽的瑤臺閣里,夏木陰陰正可人。 新帝登基后,最大的新聞,當屬出自瑤臺閣了這一件了。 新帝分封后宮位份之后,多了個美人品位的云氏。 云氏原來是進宮做先帝爺近侍醫女的秦王妃,不幸上了殉葬名單,誰想云氏出閣前后就跟皇上關系不賴,皇上私下將云氏保了下來,秘養在疏影閣,待登基后,才叫云氏光明正大亮了相,封了位份,賜了三品美人,居住在皇宮東北角的瑤臺閣。 說起來,也算是丑聞,畢竟云氏原先是太子兄長秦王的正妻。 可是放眼望去歷代皇家,哪一朝的皇家沒幾件見不得光、提不得的秘辛事?議論了一段日子,也就消停了。 一開始,還有幾個不怕死的犟牛言官在朝上嘀咕兩句,說皇上這是違反了先帝遺旨,那云氏還是得送去獻陵陪葬。 再過段日子,姚光耀被派去瑤臺閣,診出云氏有身孕,皇上又將姚光耀作為云美人專門的保胎太醫后,再沒人上趕著跟皇上找茬兒。 ——誰敢指著皇上的鼻子,讓他殉葬了自個兒沒出生的皇子。 朝上和后宮的聲音,漸漸偃旗息鼓。 身在此山中,宮中好好壞壞的傳言,云菀沁也不是都沒聽見。 只是如今一門心思只有肚子,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她捧著漸漸隆起的肚子,將居住的瑤臺閣當做全部天地,好好安養著。 登基前夜,夏侯世諄來疏影閣傾心夜談之后,云菀沁再沒見過他,他也如臨走前的承諾,再沒來過。 庭院里,齊懷恩照著云菀沁的吩咐,選擇了一塊兒地皮,翻土下種施肥,種了一爿小花田,每日閑來無事,云菀沁便親自剪枝滅蟲澆水,再跟初夏將新鮮出芽的花骨朵兒摘去,調香露制花水,研習方劑,分發給旁邊太妃所、太嬪所的宮女們。 妙兒雖在寧熙帝后宮位份不高,又沒有子嗣,可寧熙帝最后的光陰,全是她陪在身邊鞍前馬后,日夜照顧不怠,居功甚偉,先帝遺旨中對她也有安排,新帝登基后,特照遺旨,冊莫貴人為先帝太嬪尊號,賜居在太嬪所的未央殿,身邊的宮人和進出的儀仗,以及每月的俸祿,比許多無寵的太妃都還要高不少,日子過得也算是滋潤悠閑,每次齊懷恩過來時,妙兒也會叫鄭華秋將他叫進來,與云菀沁交換一些彼此的近況。 瑤臺閣偏冷,與都是寡婦的太嬪所離得近,都是后宮的深伏地,平日沒幾個人過去。日子久了,妙兒瞅著機會,也會時不時帶著鄭華秋,過來瑤臺閣與云菀沁見面。 用興趣愛好打發光陰,有小元宵和初夏、齊懷恩陪著的日子,偶爾也能與妙兒見面,時光過得也算是飛快。 另外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云菀沁當時一聽,便心中咯噔,隱隱發喜,特意叫齊懷恩找宮里人打聽。 那日齊懷恩從外面回來,報了信兒,紅胭被赦了監禁,放出刑部大獄,此刻已經回了香盈袖,另外,皇上與往日新任天子一樣,大力犒賞和擢升登基之前的近臣,一眾太子門客和近臣都加官進爵,雞犬升天,聽說皇上正派旨前往嶺南,將原先的門客許慕甄召回京城。 也算得上雙喜,云菀沁想著舅舅得知,應該更是喜上天了,算日子,紅胭應該就是這一兩個月就要生了,等表哥回來,正好跟她母子團聚,倒也算是花好月圓的結局。 想著,她又有些失神,手覆在肚子上,腹內的小元宵似是得了感應,似是伸了伸臂,彈跳了一下。 初夏見她臉色先喜后憂,讀懂她的心意,將腦袋貼在她的肚子上,小聲甜道:“小主子也遲早會跟爹爹見面的?!?/br> —— 大行皇帝的新年還沒滿,皇上戴孝即位,無心選后,此刻后宮無主,暫時由升為太皇太后的賈太后打理,蔣惠妃和原是東宮徐良媛、后來冊封為康妃的徐氏共同協理。 云菀沁也用不著挺著肚子每天去給上面請安,只是依照規制,在封了美人以后,跟著一群后宮嬪妃,浩浩蕩蕩去慈寧宮給賈太后請安過一次。 那日,在一群后宮的新鮮血液中,賈太后一眼看到了云菀沁,請安完畢,叫馬氏私下將她叫住,單獨留了下來說了幾句話。 賈太后早知這皇帝孫兒將云氏放在心里,沒料到頭來,竟還真的借著這生死一線的機會,將她納進了后宮。 不過既是新皇帝喜歡,也是沒法子的,哪個天子不多情呢,雖說弟納兄妻,叫人背后指點,可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別說叔嫂,便是翁媳父女也不是障礙。 何況,總算能叫她活下來,賈太后到底還是舒了口氣。 凝視云菀沁肚子時,賈太后的眼光中卻又閃過一絲疑,將她喊過來,輕輕撩開她外面的大袍,手貼在她小腹上,臉色一緊。 云菀沁知道賈太后的懷疑,姚光耀記錄的后妃孕事簿,足足報少了兩個月,剛好能與自己封為美人后才懷胎吻合,不引人懷疑,可這肚子,少兩個月的身孕和多兩個月的身孕,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她平日蝸居在瑤臺閣,大門不出,并沒人有機會看過自己,今兒出來,也是大袍加身,讓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肚子大小,無奈賈太后心細如針,如今一看,怎么會不猜疑。 那渾圓凸起如小山的小腹,怎么可能只有四個月? “妾身孕期貪嘴,日食多餐,又特別嗜好rou葷膏油之類,”云菀沁跪下來,“今后一定忌口,免得繼續發胖,誤了皇嗣?!?/br> 初夏心頭砰砰跳,也攙著她一塊兒跪下來:“是奴婢沒有督促好美人主子的飲食,求太皇太后責罰!” 氣氛一時僵持,慈寧宮中在場的宮人都望過來。 沉默半晌,在兩人的屏住呼吸中,賈太后終于開了口:“既然知道錯了,就要記住。孕婦不可太瘦,卻也不能太胖,都會影響生產。你們這些伺候的,也要長些心,懷孕時嘴饞是正常的,哀家年輕懷孕時,肚子就像塞了幾十條蟲兒,怎么吃也吃不飽,不到五個月就胖了足足好幾十斤??墒蔷退闳绱?,也不能胡吃海吃,你們主子沒經驗,你們卻不能一味放縱,主子吃多了,你們還是得勸阻?!?/br> 初夏一聽,松了口氣,忙應道:“是,太皇太后,奴婢明白了,回去后也會告誡瑤臺閣的其他人?!?/br> “好,回去吧?!辟Z太后輕緩道,“既然身子不便,懷孕期間,就免了宮內的所有請安,不要再出瑤臺殿了?!?/br> 免了宮內的所有請安,不要出瑤臺殿。云菀沁螓首一抬,明白了,賈太后已猜出幾分了,卻在裝聾作啞為自己在打馬虎眼兒,還免了自己今后孕期的請安,避開與人接觸。 她喉嚨一澀,感激道:“是?!?/br> 賈太后讓馬氏將兩人攙起來,送出了慈寧宮。 馬氏送完了人,匆匆回來,見太后面上若有所思,屏退了下人,不自禁湊近前:“太皇太后真覺得云美人是發胖?” 賈太后瞥馬氏一眼:“你覺得呢?!?/br> 馬氏為難,卻不得不說:“光是肚子圓圓挺挺,隆得似座小山丘,臉蛋兒和四肢倒是跟以前一樣纖細均勻,沒見一點兒rou啊,倒不像是吃多了發胖?!?/br> 賈太后嘆息一聲:“這話你跟哀家說說就行了,再不要對外說了?!?/br> 馬氏登時明白,太皇太后也是心清明得像面鏡子呢,卻又心中咯噔一響,聲音壓低:“可……這樣真的不要緊嗎?云氏肚子里若真是秦王的……” “連皇上都沒做聲,甘心認下這孩子,你擔心什么。先帝殯宮前,秦王被人說是外來孽種的事兒,難道在這孩子身上又要重演一次嗎?”賈太后一錘子定音,“這孩子,只能是皇上的。這宮里,誰若捕風捉影,拿這件事兒借題發揮,不管是誰,哀家定不得好饒!” 馬氏連連點頭,再不提。 —— 金桂隱約飄香的時候,大比之年的秋闈也快到了。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還加開了恩科,明年二月的春闈也移到了今年秋闈之后,兩場考試前后近乎同一時刻進行,也就是所謂的恩正并科。 云錦重也是恩正并科的受益學子之一,若兩場全過,比那些考了今年還得回去等明年的學子節省不少光陰,秋闈放榜后,若中舉,就成了候補官員,再直接考下一場的春闈,若是杏榜提名,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貢士了。 早在秦王闔府領兵離京之前,云錦重被高長史送回了云府。 高長史遵照三爺的吩咐,特意留了兩名王府親衛下來,同云少爺一塊兒回父家。 云玄昶和白雪惠看著兩個孔武有力,肌rou賁張的王府侍衛,當場就呆住。高長史只說云少爺在王府時,這兩人負責云少爺的進出護行,已經熟了,今后干脆便也留在云家貼身保護云少,只當秦王的臨別禮物而已。 云玄昶哪里又好拒絕,只得讓這兩名皇子侍衛住進了西廂,貼身跟著兒子。 本來為jiejie殉葬的事兒,云錦重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后來聽爹回府說了宮里發生的事兒,jiejie已封了美人位份,他雖然一時有些驚愕,得知jiejie性命無憂,總算也放心了,在蕙蘭飲食起居的照顧下,云玄昶潛心閉在西廂院子里攻書,不理外事,埋頭鉆研,一心應考。 關于弟弟的近況,云菀沁是從沈肇口里得知的。 那日天氣晴好,云菀沁窩了好些日子沒出門,想要出去放放風。 正巧,妙兒看她快臨產了,又帶著鄭華秋過來私下看望,云菀沁便披了件斗篷護住肚子,與她在瑤臺閣附近的無人小花園走走。 繞過長廊,經過鵝卵小徑,兩人遇見了沈肇領著幾個侍衛在巡守宮闈。 一聲大內侍衛裝扮的年輕男子站在面前,熟悉面龐一如既往的不茍言笑,嘴角卻一扯,露出溫暖的笑,讓云菀沁心中感觸陣陣,若現場沒有人,只恨不得撲上前去叫一聲大哥。 妙兒也早就有幾分猜測,沈肇當初甘冒罪責放秦王進宮城,十有*是為了云菀沁,而自甘降職受罰,進內宮當侍衛,只怕多少也是想方便看顧著她。 知道兩人怕是有話要說,妙兒善解人意,只望了沈肇一眼,沈肇會意,動容她的細心,柔聲道:“多謝莫太嬪?!泵顑何⑽⒏I?,心中卻未免有些感喟,眼前偉男子鼻正口方,偉岸英魁,心中卻自有一片柔軟田地,從云菀沁沒出閣起就默默無聞伴在身邊,每次都是云菀沁有事時出現,卻從來不說一句話,能得這么個親哥哥般的異性兄長,當真是人生大幸。見那素服美少婦回過頭多望了自己幾眼,沈肇鼻梁微微一赤,云菀沁看在眼里,心思不免嘆了一下,沈大哥這年紀也早該娶親了,本來年紀輕輕就成了指揮使同知,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搶著求,可因為自己和秦王的事兒,又貶職進了宮廷當侍衛。等妙兒和鄭華秋走在前面,兩人在后面慢慢踱步著說話。 一路慢行中,她從沈肇口里知道了弟弟那邊的近況,學業上倒不大擔心,就只怕弟弟重回云府被爹和白氏怠慢了,自己這會兒又不在宮外,就算有什么事也不好插手,再得知三爺安排了兩個親衛留在京城跟在弟弟身邊,才放了心。 沈肇猜到她擔心什么,天下有幾個繼母能對繼子好的,道:“放心,除了兩個親衛進府護著錦重,你家中的那白氏夫人,目前也沒功夫對錦重不好?!?/br> 云菀沁一疑,望向沈肇,只聽他瞥了一眼自己肚子,道:“云夫人也有了身孕,似是比你還大些月份,聽說因為之前流過過一次產,年紀也不小了,剛懷上就有些見紅,大夫說有可能會小產,云夫人現在每天躺在房間里保胎吃藥,拜神問佛,這會兒,哪里有功夫去跟錦重較勁兒耍心眼?云尚書難得再得個子嗣,一聽說夫人懷孕,高興壞了,緊張得不得了,有幾日云夫人腹痛見紅,云尚書告假在家,連公務都不顧了,如今眼里就顧著云夫人那一胎,沒什么閑心思看別的人?!?/br> 云菀沁不禁心中一嗤,看來爹還真是想兒子想到瘋了,將這一胎看成了寶貝。 前面幾步之遙,妙兒聽到沈肇最后一句話,卻腳步一滯,偏過半邊臉,娥眉擰住,目色黯然下來,還捏了一捏拳。 云菀沁眼神一動,將妙兒的異態盡收眼底。 沈肇說了幾句,不方便多逗留,領著侍衛先退下了。 云菀沁跟妙兒并行,發現她不大說話,比剛才安靜了許多,輕聲道:“你放心,他同白氏的好日子也差不多了?!睂幬醯厶釘y云府,將爹這個不知名的兵部官兒拉上來,全是為著遺留在云家的血脈,今年寧熙帝沒了,那云府再沒人照應,如風中沙堡。 妙兒見她猜出自己心意,眉眼忽閃,有些激動,也不掩飾情緒了:“他雖是給了我性命的人,卻也是害死我娘的人,每每想起我娘年輕時為他做牛做馬,到最后被他丟棄在鄉下不聞不問,還為了榮華富貴將我娘害死,我就受不了??涩F在,他不但當了尚書,還又要有兒子傳宗接代……為什么這么不公平!” “傳宗接代?”云菀沁唇角沁出一絲笑意,“還不知傳的是誰的宗,接的誰的代,你就讓他高興吧,這會兒越是高興,以后待那孩子出生,他越是要嘔血?!?/br> 妙兒心中一動,卻見她湊耳過來,輕說了一番。 利用高利貸懷疑她勾結外人貪錢莊的銀子之后,她怎會沒叫人盯著接下去的好戲?還等著看高利貸如何懲治那白氏! 能讓別人代自己完成的事兒,又何必自己動手?臟了手還費力氣。何況,誰都比不上黑社會治人的手段。 沒料竟是—— 好好一個嬌嬌貴貴的官家夫人,竟成一群黑道打手蠻子胯/下取樂的泄欲工具,還不能告訴任何人,更有了臟胎,就算想打掉都不成,云玄昶知道了家中要添子嗣,喜瘋了,白雪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得將那父不明的野種保著生下來,便是想找個機會故意裝作失誤流產都不行,一旦沒了這胎,老爺得大怒,自己因為賠錢給高利貸,經年的積蓄全沒了,已經是窮光蛋一個,若真是被遺棄冷落,最后一個退路都沒了。 上一世,白雪惠生下了云府的二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