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嘎吱一聲,通往天庭的九扇朱門連鑄朱門,緩緩而開。 “有勞沈同知?!毕暮钍劳⒋蛄藗€手勢,親兵如潮水般涌入城門。 沈肇佇立城墻上,靜靜看著城樓下的隊伍踏過護城河,長驅直入,耳邊是官兵們的焦急嘆氣聲,又響起衛小鐵的試探聲音:“沈同知,秦王妃會沒事的吧?” 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他。 —— 金鑾殿外面的空曠之地,秦王親兵停駐下來。 殿內燈火明亮,門口屹立著重重禁衛,早就為今晚做好準備,等著來人,雖早知秦王今夜可能會來,卻想需要一些阻力,絕不會這么容易進城。 沒料管理皇城禁衛的京衛指揮使竟是直接打開城門。 施遙安瞟了一眼階上的金鑾殿:“看來太子確實早有謀算,今晚果真是等著咱們上鉤?!?/br> 夏侯世廷唇一動,他又怎么會猜不出來。 父皇終究是容不下他,終究不能放過他這個可能是北人的皇子異類。 便是死了,也要留下一盤局,把自己擒下。 用她的死,來逼自己領兵闖城,方便太子將自己一舉拿下。 不過,父皇這點確實是明智的,看準了就算知道這是一層網,他也得進來。 殿內,一名年長太監疾步下階,跑過來傳道:“太子有請秦王入內——” 夏侯世廷翻身下馬,一個人徑直走向金鑾御殿。 寒冰鐵靴在白玉丹墀邊的階石上篤篤響起,鋼勁冷硬。 太監見他一身戎裝,雙目冷幽,腰際垮著佩刀,迎過去湊近道:“請秦王先卸去兵器,再請里面——”話未落音,夏侯世廷長臂一擋,已經將那太監推了出去,步履依舊大步不停,根本沒有脫盔棄甲的意思。 直到男子走到殿門口,禁衛才回過神,沖上前攔住,重申:“請秦王除掉身上利器,再進殿!” “本王偏偏不卸,太子若畏懼,請他出來商議?!钡钋?,男子手一滑,覆在精瘦腰際刀柄上,似有挑釁,昂起頭頸,月光照得一雙眸清幽無比,唇角噙著一絲笑。 ☆、第二百四十七章 宮變,保妻 門口的禁衛軍頓時驚愕,想不到秦王口出妄言,卻聽殿內傳來洪亮聲音:“請秦王進來吧?!?/br> 禁衛退到兩邊,夏侯世廷踏進金鑾殿內。 太子坐在大殿中間,前方置一張香木小幾,上面擺著一盤棋,是平日在東宮內的裝束打扮,一派閑適俊逸,正獨自撿子落下,身后只陪著年公公。 見到來人,太子眼一動,老三這個精神勁頭,比前兩日父皇出殯時又勝一籌,哪里還有以前半點影子,也不知道服了什么十全大補藥,簡直脫胎換骨,變了個人。 大殿四周的御柱后散布著一條條駿影,全是禁衛軍,雖然距離遠遠,個個卻手壓腰刀上,神情繃得緊緊,若是來人有任何不臣子舉,馬上便會沖撲上前護主。 夏侯世廷環掃一圈,淡笑:“難怪太子放心臣這么進來,原來早有準備??磥硖右彩侵篮ε碌??!?/br> 太子也是宛如開玩笑:“孤當然知道害怕,秦王當世間全都是你這種瘋子,帶著幾千親兵就敢進宮?聽說秦王是有軍情急奏?那就盡快奏上來吧?!?/br> 夏侯世廷并不著急,瞥一眼年公公,抬手做了個動作。 年公公吞了口唾液,將一把平日放在殿內供給上朝元老重臣坐的鏤空大圈椅搬過去,放到秦王身側。 太子眉毛一挑。 夏侯世廷輕撩甲胄下面的錦袍,在棋盤對面坐了下來,似是已積攢了滿腔耐性來應對今夜,不徐不疾:“不急,坐著說?!?/br> 明明是名不正言不順地登堂入室,卻擺出這金鑾殿主子的架子,野心昭昭。 太子眼光不易察覺地一移,朝斜對面殿柱后護駕的禁衛軍統領使了眼色。 眼前男子一旦答不出個所以然,待自己手勢一下,便將他當場擒下,屆時,早已鋪排好的景陽王子弟兵也會入城,將金鑾殿外的三千親王親兵,盡數制住。 兩名男子各居大殿一處,間隔一張棋盤而坐,神情輕緩,卻讓在場暗中保護的皇宮禁衛軍手心冒汗。 夏侯世廷不問自取,將太子那邊的黑子棋簍拿過來,順手拾了一枚,落定棋盤上。 秦王的一舉一動,讓眾人腦子里的弦繃得緊緊,驀然之間,只聽他漫不經心地開口:“上奏軍情之前,請讓臣派副將先去紫光閣接云氏出宮,待云氏安全,過了殉葬時辰,臣再告訴太子不遲?!?/br> 一番話說得施施然,卻是在公然抗先帝爺的遺旨,要搶人! 太子嘩的一聲站起身,險些掀潑了棋局,好一個開門見山,半個圈兒都不饒??! 殿柱后的禁衛軍們也都跟著閃現身型,腰刀嘩啦啦一陣響動,箭在弦上。 “秦王今日既然是來忤旨搶人,又何必打著進宮稟報軍情的名義?”太子彎眸一瞇,略有些諷色,退后幾步,忽的臉色一厲:“秦王假借公務之名,夜闖進宮,卻是為了一己之私,忤逆先帝遺旨,公然搶殉葬之人,該當何罪!” 俊挺男子依舊坐于金絲大椅內,雙手覆在微微分開的腿上,脊梁挺直,又撿一枚,眼皮一抬,薄唇輕合慢啟,一字一頓:“該什么當什么罪?誰說臣是假借公務,公務稍后再說罷了。棋還未完,太子別慌?!?/br> 太子面肌一抽,他的狂妄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出格,再不遲疑,手臂懸空,重重一落,早就備好的罪狀一字一句吐出口:“秦王罔顧國法,不孝先皇,違反律例,數罪不可輕饒,來人,即刻將秦王抓捕下獄!” 禁衛軍一擁而上,跨刀與鐵靴如巨浪擊巖,殿外的施遙安與秦王親兵們都反應過來,殿內一定是起了亂子,只怕主子有事,也如一波潮慢慢涌動到大殿,殿門口的禁衛雖不及秦王親兵人數多,卻將大殿圍成鐵桶,舉起長戟對外,才讓親兵一時不好靠近。 夏侯世廷回頭瞟一眼,舉起手,示意一番,殿外喧嘩方才褪下,又回過頭,凝住太子:“太子還要拿下臣?” 太子冷笑:“皇城內的禁衛軍有限,你是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整個京衛兵將你又能應付?等宮外兵將趕來,你可知道你下場怎樣?” “景陽王,是吧?!币幻逗谧觾合露?,截斷了白棋退路,夏侯世廷抬起雙眸,“那就給太子半個時辰,夠不夠?半個時辰,景陽王的護駕軍隊還不到,太子便好好考慮剛才臣的提議?!?/br> 神色自信滿滿,毫無半點慌張。 太子笑意頓止,慢慢坐了下來。 —— 景陽王府。 子弟兵白日已安排好,在附近營地整裝待發,隨時來匯合后,一塊兒進皇城。 入夜不久,皇宮那邊來了快馬秘信,秦王已率親兵進了宮。 時辰差不多了,景陽王在大廳內站起身,赫然吩咐副將:“走!” 王府正廳處,潘氏見丈夫要進宮,帶著丫鬟幾步上前,蹙眉:“郡王!” 景陽王步子一止,剛硬且緊繃的眉宇霎時柔和了幾分,旁邊的副將恭敬道:“潘妃?!?/br> 潘氏走過去,道:“你一向中立,不投任何黨派,這次明顯是皇家內部爭儲,那秦王確實是發了不臣之心,做法也太過忤逆,可太子也明擺著是引君入甕,借你的兵去打擊秦王,你又何必插手惹得一身腥?!?/br> 景陽王苦笑:“我京城纂養兩萬嫡系子弟兵,京城一半以上軍權都控于我手,全靠先皇和皇考的信任,現在秦王闖宮,可能造成京城動亂,我怎么能夠袖手旁觀,看著京城陷入風雨飄揚?太子是欽定的儲君,未來的天子,我又怎么能不幫他解決眼下的燃眉之急?” 潘氏語塞,雖然丈夫平日對自己言聽計從,因為自己將門出身,他也不介意跟自己談軍務朝事,可眼下這件事太大,她又怎么好插手。誰能沒有一點兒偏心?她私心還是挺想那秦王渡過這一劫,這樣,上了殉葬名單的秦王妃興許也能逃過一死??墒钦煞蛞坏Пセ蕦m救火,鎮壓了秦王,那秦王妃只怕也…… 潘氏心里嘆息,只可惜了那云妹子,正這時,卻聽郡王府的老管事喘著氣兒跑進來:“郡王!” “怎么了?”景陽王疑道。 老管事歇了口氣:“有人上門找郡王!” 這會兒誰會來找,景陽王問:“誰?” “好像是……是秦王府的長史,還帶著幾個下人?!惫苁禄卮?。 “笑話,難不成是來給他主子討情面的?”景陽王嗤笑一聲,健臂一揮:“打發走!不見!” 與此同時,天井的月洞門傳來吵嚷聲音。景陽王夫婦循聲一看,只見秦王府的高姓長史帶著幾個王府護院和下人強進了郡王府,已到了大廳這邊。 “豈有此理!”景陽王勃然大怒,正要沖下去趕人,卻見潘氏將自己一攔:“郡王莫急,你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來找您徇私求情的,來都來了,不如先聽他們怎么說?!?/br> 聽了愛妻的話,景陽王壓住怒氣,讓人進來。 高長史帶著幾個下人上前,拱手:“在下造次,景陽王、景陽王妃有禮了?!?/br> “帶著一群下人強闖郡王府,長史也知道是造次了??!有什么事請快說!” 景陽王很不高興,只差馬上起身趕人。 高長史恭恭敬敬道:“倒也沒其他事兒,只為郡王送個人來,送了咱們就走?!?/br> 送人?景陽王和潘氏莫名其妙,望向高長史,目光又在他身邊的幾個下人身上巡梭。 夜色漸濃,月亮隱了一半,今夜無雨,可云際深暗,空氣極其壓抑。 一群下人身子一動,后面走出一個清瘦的干凈老婦人,雖穿戴樸實,打扮也簡單,像是普通百姓,可渾身流淌幾分說不出的貴雅和恬和,看起來倒像個有些見識的。 老婦人垂頭出來,走到天井中間,對著門檻處的景陽王夫婦,聲音和泰:“請郡王留步壓兵?!?/br> 聲音異常熟悉。幾個郡王府的老家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呆住,再一望自家郡王,也是眉目震驚,半晌不動。 潘氏最先驚喊出聲:“老太太,請抬起頭來!” 婦人抬起頭,廊下燈具照得一張面容清晰無比。 潘氏捂住臉,險些失聲,竟是早幾年在瘟疫中被送往京郊等死的婆婆宋王妃,可沒看花眼吧?不是連尸骨都燒了么? 可天下絕無這么相似之人,便是連眉梢那一小顆紅痣的位置,都不偏不倚! 幾個郡王府的老家人亦是錯愕喃喃:“是老王妃?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正這時,身畔的丈夫已是如脫困之獸,惶惶下階,站到那婦人面前,試探:“你是——你是——” 余氏今夜從杏園被接出來,得知要見兒子,一路心潮起伏,當年那惡疫害得母子二人生離,沒料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家人,此刻見到兒子,激動地眼圈發紅,卻強顏歡笑:“虎頭,你這個頭兒又高了不少,萍娘還是那個樣子,倒是沒變,芳姐兒和二郎可好???只怕我都不認識了吧?!?/br> 芳姐兒和二郎是景陽王夫婦的一雙兒女。而虎頭,是景陽王尚在幼兒時,余氏怕他是獨生子,太嬌貴,被鬼神覬覦,才取了這么個雄赳赳的賤乳名,自小到大,也只有余氏一人這么私下稱呼兒子,因這名字不雅,長到三四歲就沒叫了,幾乎沒人知道。 原來真的是母妃,母妃沒死。景陽王再忍不住,這些年傾訴不出的惆悵一瞬如潮水涌出,跪下來,淚如雨下:“娘,是孩兒不孝——” 只有潘氏才知道這些年婆婆的事兒是景陽王心里多大的結,如今一看,也是泣不成聲,走過去跟丈夫一塊兒跪在地上,哭起來。 高長史看著一家三口團聚,抱手帶著下人先退下了。 半會兒,景陽王才從地上爬起來,卻仍舊握得余氏的手不放,雖過了好些年,母妃容顏老了些,卻不見半分滄桑憔悴,一看就知道被養得極好,沒受一點兒苦。 不用多問,他心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當年竟是那三皇子救下了被扔到京郊的瀕死母妃,還治好了她的病,這些年母妃衣食無憂,也全是因他收留照顧。 正是怔忪之間,余氏一雙手覆上兒子掌背,緊緊一握:“秦王收留疫癥患者,不計名利,可見并不是天生jian惡。要是沒有秦王,咱們母子絕不可能再見,求郡王網開一面?!?/br> 不計名利?只怕是留著多年后再用吧。當初的秦王才多大?十三四歲都不到的小少年一個吧?那個時候都能有這個放長線的耐性和遠見,可見確實是個心不淺的。景陽王嘆口氣,雖是這樣,可母親這條命畢竟是他救大的,自己的心病也是他除的,自己終歸是欠他一筆債。 遠在宮內,那人卻將自己牢牢拿住,叫自己矛盾不已。 這個兵,也不知是發,還是不發。 —— 皇宮,金鑾殿這邊。 太子連敗三盤棋局,還沒聽到殿外傳來景陽王進城的奏報,氣息已經有點兒不大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