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
許澤韜又瞄向兒子,話音一轉,語氣夾雜了幾許沉痛:“還有,那羅家小姐又有什么錯?她被你無端提出退親,你叫她怎么做人?被男方悔婚,名聲多少會受影響,日后只怕連好一點兒的人家都不會考慮她,你心里過得去嗎?羅家叔伯往日待你不薄,你就忍心這么糟踐他家女兒?做人不能這么沒良心??!” 話音縈繞廳內,振聾發聵。 許慕甄怔然不動,跪在地上,雙目眼波微微晃動,似是心緒交戰。 云菀沁亦是微微惻然,也不好說什么了,紅胭與許慕甄的差距,讓舅舅始終心里有道跨不過去的坎兒,一時之間怕是很難想通,這就罷了,看來舅舅又極重世交間的情誼,叫他主動提出悔婚,斷送了與羅家的交情,更難做出來。 這么一想,若能有個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法子,還真是難。 見老爺要走,許家管事不禁小聲提醒:“……老爺,要不要將少爺關進房……” “不用了!他若是鐵了心想私奔,我攔了今天攔不了明天,由他去!”說罷,許澤韜拂袖離開,足可見他心意已經是堅決無比,雷打不動了。 鏗鏘腳步褪去,廳內靜寂一空。 突然,許慕甄撐不過去,喉頭一松,彎下腰。 紅胭一驚,湊過去一看,只見毯子上映上了一小團血,失聲:“許少——” 云菀沁這才知道表哥被舅舅打出了血,忙吩咐:“將少爺扶進房間,請大夫來?!?/br> 許家家奴忙跑腿去了,又有兩個過來攙起許慕甄。 許慕甄倚在下人身上,拍拍紅胭的手:“沒事?!甭曇魠s顯然虛弱不堪。 紅胭鼻子一酸:“不如——” “算了?”許慕甄臉色有些蒼白,卻泛起笑意,“那我的打就白挨了。沒事,我這一傷,至少能將親事往后拖些日子?!?/br> 云菀沁見他臉色白地發青,當胸一腳也不知道踢到哪里,說起話來來發顫,只怕他傷了內臟,皺眉:“先別說話了,攙進去?!庇謱t胭道:“紅胭,你先回香盈袖去吧?!?/br> 紅胭怕影響了許慕甄的傷勢,也不敢多說了,看了許慕甄一眼,吞下眼淚:“你先養傷,再別跟許老爺對著干?!?/br> 許慕甄笑著點點頭,看著紅胭的背影跨出門檻,拐彎不見,笑意一凝,面色黯下來,袖內的掌心卻一蜷,捏緊了幾分。 “表哥?!痹戚仪唛_口,想要問問他的打算。 他勉力抬起手,揮了揮,示意不用多說,撐在下人臂上,咳了幾聲,轉身朝廳外走去。 —— 回了香盈袖,紅胭幾天下來都是心神不寧。 想知道許慕甄傷得如何,偏偏云菀沁幾天沒來香盈袖,想去許府,偏偏又怕惹了許老爺不快,對許慕甄更是怒火加重。 只能告訴自己,沒有信兒就好好消息。若真傷得厲害,云菀沁應該會來說了。 可這一筆擔心剛壓下去,許老爺離開前的一番話又在紅胭腦子里盤旋,做事時也心不在焉。 祝四嬸知道那日紅胭去了許家,應該是跟與許少一塊,跟許老爺求情攤牌,當天見她回來的樣子,就知道紅胭在許家只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倒也不奇怪,捫心自問,誰家父母愿意自家兒子娶個當過妓女的女子。 幾天下來,見她沉默不語,祝四嬸也很心疼,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這日晌午,客流稍少些,紅胭見中午莊子那邊胡管事要送派人送貨過來,照例叫祝四嬸和阿朗等人先去后堂吃飯,自己等著。 祝四嬸見她才幾天就瘦了一圈,忍不住上前,將柜臺上的賬簿一合,搶過算盤:“你先去吃,我來看店?!?/br> 紅胭知道她是憐惜自己,也不像以前一樣跟她爭,只一笑:“好?!?/br> 祝四嬸見她整理好冊子準備進去吃飯,松了口氣,正這時,門口進來幾個婦人,有兩名手上還提著密封的食籃。 祝四嬸迎上去,中間身材微壯實的婦人開口:“誰是掌柜???” 紅胭腳步一停,走過去,客氣笑道:“我是掌柜,幾位夫人需要什么?!?/br> 幾名婦人面面相覷,壯實婦人眉一豎:“是姓洪的吧?” 紅胭一疑,剛點頭,只見幾個女人掀開食籃,掏出些黃黃綠綠的東西就砸過來。 “也沒瞧自己幾斤幾兩,竟敢勾搭富家少爺——”口水夾雜著罵聲,迎面呸過來。 “這就叫你清醒清醒!”雞蛋混著爛菜心丟過來。 紅胭措手不及,被砸個正著,沾了一臉的蛋液,污濁不堪。 祝四嬸大驚失色,阿朗和兩個幫傭也嚇了一跳,忙過來擋?。骸澳銈冞@是干什么,有沒有王法!” “什么王法?妓女勾引清白人家的兒子,害得別人家宅不寧,咱們這是叫她多長些心竅!”一個婦人啐道。 “還敢自薦枕席,主動當許家兒媳呢!臉太厚了!害得人家父子反目成仇,阻滯了人家少爺前程,竟沒事兒人一樣!若還敢纏著許家少爺,咱們每天來讓你清醒清醒!” 啪一下,又是一個雞蛋狠狠擲來。 店面不大,又是近距離,避都沒法兒避,當頭丟得悶聲一響,紅胭被那沖擊力扔得退后半步,秀發散開,卻并沒還擊,只站穩了,抬起頭,一雙眸子清清冷冷,盯住眼前的幾個婦人。 正是中午,客人很少,卻還是引來旁邊店面的商家來偷偷看熱鬧。 大伙兒自然知道這香盈袖的掌柜身份,平時卻沒人說三道四,一來,這紅胭姑娘為人爽利大方,人也和氣,都挺喜歡她,雖然經歷有些不好,但也不忍心埋汰,二來,皇上都下旨為洪家正了名,還御賜了牌匾,更不好說什么。 可若是勾引人家少爺……那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看熱鬧的幾個人,眼光都變得復雜起來。 “什么妓女!你才是妓女!”阿朗年少氣盛,憤怒地撲過去抓住那婦人手腕,埋頭咬了一口。 “哎呀——妓女養的小龜公咬人了!”婦人慘叫連連,推開阿朗。 阿朗措手不及,正撞到后面的柜臺上,咚的一聲,后腦勺正磕到,暈暈沉沉,半天爬不起來。 祝四嬸嚇壞了,將他扶起來,一摸,后腦上一個大包。 紅胭一看,上前將其中一名婦人小臂箍住,反手一夾,還沒等那婦人哀哀叫喚,奪過籃子,連人帶著籃子一把丟了出去,幾個看熱鬧的險些被扔到,見紅胭姑娘動怒了,趕緊退后了幾步。 領頭的壯實婦人一擼袖子,瞪大眼:“還敢跟咱們動手!反了天了!” 幾個婦人沖過去,紅胭干脆抽出支門板兒的長棍,橫掃過去:“看誰還敢來!” 婦人記起這紅胭似是武門出身,這才趕緊退出了店鋪,卻仍在店鋪外罵罵咧咧,正這時,只見不遠處,一名年輕男子推開身邊扶著自己的小廝,疾步過來:“還不滾!” “少……少爺?!睅讉€婦人一看來人,戰戰兢兢。 紅胭抱著支門棍站在門口,怔然望過去,許慕甄面無血色,似是傷勢還沒痊愈,冷笑:“你們只怕我爹是不是?誰再敢來這里一步,回了家我就打折了她的腿,將她發賣出府?!?/br> 幾個婦人默默嘰喳兩句,再沒逗留,匆匆離開。 兩個小廝見少爺臉色,對視一眼,上前將旁邊看熱鬧的人驅散:“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這么喜歡看熱鬧,回家看你老婆偷人去?!?/br> 幾個看熱鬧的呸了一口,訕訕離開。 祝四嬸釋然,原來這幾個惡婦是許家的奴婢,看來是許少的父親派來打消紅胭心意的,難怪紅胭半晌忍氣吞聲。 許慕甄轉頭,紅胭站在門后,披頭散發,全身*,抱著一根棍,臉上除了污漬,有幾處瘀痕,卻不知道疼一樣。 他心中一扯,撐著身體,快速上前,將她一抓,帶到了鋪子后面的天井。 天井內,祝四嬸打來了熱水,正要給紅胭擦拭,卻見許少看了自己一眼,明白了,放下了盆子,先出去了。 許慕甄將毛巾打濕擰干,撩起她的頭發,一點點給她擦臉,待污濁擦掉,果真見到額頭和鼻梁上浮出青紫,手一滯,卻強顏歡笑:“疼不疼?” 紅胭這才醒過神,拿過毛巾,自己揩起來:“不疼?!?/br> 可毛巾碰到淤傷時,她的手指明明在顫抖,眉毛也在輕擰。 許慕甄眼中一沉,咳了幾下,轉身:“去買些跌打損傷的藥膏過來?!?/br> “是,少爺?!蓖饷娴男P應聲。 紅胭聽他咳,放下帕子:“你的傷有沒有事?”伸過手去,輕輕試探男子的胸口。 “沒事,歇了幾天好多了?!痹S慕甄桃花目一彎,將她手腕捏住。 她手一動,不易察覺地縮回來。 許慕甄察覺到她的避忌,裝作沒看見,淡淡笑道:“你放心,她們不敢再上門了?!?/br> 紅胭抬起頭,他笑得恬淡自在,就如以前一樣,這樣的男子,自有他的生活。 本以為只要爭取,就能收獲,可現實到底不一樣。 云菀沁對她失望,說連爭取都不敢。 如今,她爭取了,雖然沒成功,可不會落下悔恨,那就行了。 這幾天,她恍恍惚惚,零零散散的決定,此刻終于成型,輕喟:“咱們的事,該完了?!?/br> 許慕甄并不意外她會說出這話,唇角一勾,竟是輕笑:“你現在是要放棄嗎?” 紅胭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嗎?!彼垡话?。 紅胭眼瞼垂下。 片刻,許慕甄站起來,語氣竟然難得平靜下來:“你說的沒錯,這事兒是該完了?!?/br> 待紅胭抬起頭,他已經離開了香盈袖。 ☆、第二百零九章 下獄 幾天下來,云菀沁每天吩咐初夏去許家看看。 許慕甄的傷倒是沒什么大礙,一日好過一日,只是舅舅那邊仍沒有松口,到后來,連初夏上門都不見了,就是不愿意再聽外甥女傳話勸。 舅舅叫家里的嬤嬤去香盈袖鬧了一場的事,紅胭本來叫店里的人不要跟云菀沁說,幾天后,初夏去香盈袖拿賬簿,偏偏阿朗替紅胭委屈,嘴巴快說了。 初夏回來將前后跟云菀沁一說,不免又嘆了口氣:“不管怎樣,表少爺和紅胭姑娘眼下恐怕是不成了,至少得讓舅老爺這口氣給消下去,好事多磨啊?!?/br> 若是好事多磨,還好,就怕最后連磨都磨不好。 云菀沁知道,舅舅這人脾氣雖火爆,但畢竟是個商人,性情還算圓滑,不到萬不得已,不是喜歡撕破臉皮的人,更不提叫人去潑婦罵街似的砸場子。 再說,他清楚香盈袖是自己的店,怎么也得給自己幾分面子。 這次叫人去店鋪里鬧,說明舅舅下了狠心,對于紅胭成為許家兒媳婦的事,不會再有轉圜余地。 可表哥的心思,她也是清楚的,看著沒個正形兒的公子哥,輕浮佻達,散漫不羈,心里是自有一套主意的,不然,也不會看著在外面玩樂放縱,實則卻能與太子套上交情,還以商戶子弟踏入官場。 這些年,表哥在外面逢場作戲,也不是沒有過風流韻事,但大多不過是京城公子哥兒的作派,來去如一陣風,談不上認真。 他難得認定的東西,并不是那么好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