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赫連氏沒說話,只覺腦子里的弦扯得越發緊,突突跳著,叫自己不得安歇,卻只點點頭,聲音柔和:“皇兒送的幾個婢子當中,屬你心眼兒最活泛,最會辦事,所以有什么事,我也只放心叫你做。 藍亭本就是個嘴甜腦子靈光的,這會兒也聽出主子的意思,忙一福身,讓她安心:”藍亭得主子厚愛,自然也是鞠躬盡瘁,主子交托的事兒,奴婢只一人去做,她們三人都不知道。奴婢知道,不管主子做什么事,全是為了秦王好,別人就算不體貼主子,懷疑主子,可奴婢卻一定會好生維護主子?!?/br> 赫連氏美眸中有什么光芒一閃,卻愈發柔和,撐起身子,將她扶起來:“好?!?/br> 第二天,長青觀內,云菀沁下了早課,凈逸叫庵堂里的嬤嬤過來通知,讓她收拾細軟和行李,準備第二天出宮。 嬤嬤剛一走,同屋的幾個小尼姑都圍了上來,道起喜來。 云菀沁與幾人說了會兒話,開始收拾行裝,大半是姚光耀送來的書和醫用物具,小尼姑們閑著沒事兒,也蹭過來幫忙,幾人沒一會兒就打好包,只聽外面傳來清脆的女聲。 云菀沁出去一看,是藍亭和紫霜二人,一疑,下了階:“有什么事嗎?” 藍亭笑著說道:“秦王妃之前在受罰,主子想叫你過去說話也不方便,現在好了,明天就要出去了,也寬松,今兒叫咱們來喊你過去閑敘閑敘,今后進宮的機會難得了?!?/br> 云菀沁點頭,回屋說了一聲,跟著兩人先去了萃茗殿。 到了萃茗殿的門口,藍亭和紫霜在前面帶路,云菀沁一瞟眼,見墻下的停轎所有一頂小軟轎,看起來像是官宦人家的出行工具,轎子旁邊還立著個婢女。 她腳步放緩了一些,那頂軟轎顯然不是宮里女子的坐轎,婢女的打扮,也不像是宮女。 莫不是宮外來了人? 倒是稀奇了,赫連氏在大宣沒有五親六眷,來了好幾次萃茗殿,還沒見過招待過外客的。 “是有客人嗎?”云菀沁跨進大門,邊走邊問道。 紫霜扭過頭,猶豫了一下,要回話,正好赤霞得了赫連氏的吩咐,出來迎接人,剛到大門這兒,見云菀沁過來了,迎上前道:“秦王妃來了,主子在花廳等著您?!庇址愿雷纤退{亭:“我將王妃領進去,你們去廚房端水吧,再把太后賞賜萃茗殿的過年貢果兒啊小點心都搬出來,別怠慢了王妃?!?/br> 云菀沁一聽貴嬪將太后賞賜的貢果搬出來,道:“不用了,是太后賞給母嬪的,我怎么好享用?!?/br> 赤霞相比藍亭等人,是四個人當中最老實的,有什么說什么:“王妃客氣什么,太后每年都賞賜各宮各院呢,大過年的,主子也沒法子與王妃和秦王一塊兒吃團圓飯,上面貴人賞的東西一個人哪里享用得完,王妃來了正好?!?/br> “是啊,主子只秦王一個皇兒,又怎么會委屈得了王妃這么一個兒媳婦?!弊纤昙o最小,說話最直率。藍亭也笑起來,說著,兩人分頭去忙了。 萃茗殿用來見外客的花廳在后院,有些距離,赤霞領著云菀沁從正殿左側的小徑走過去。 走了小半,云菀沁隨口問道:“母嬪頭風好些了吧?!?/br> 頭風?赤霞扭過頭去:“貴嬪頭風沒有發作啊?!?/br> 云菀沁眼色一動,那為什么藍亭會騙自己那幾天貴嬪頭風發作,待在殿里,足不出戶? 她沒說什么,只淺淺笑:“哦,是我弄錯了?!?/br> 赤霞心兒直,沒多想什么,轉過頭去就將事兒拋到腦子后面去了,繼續帶著人往前走。 到了花廳外,赤霞先進去通傳。 云菀沁站在廊下的天井等著,赤霞進去時沒關嚴的虛掩門扇的里面,傳來女子的低柔笑語聲。 聲音雖不大,也聽不清楚,卻一點點的飄了出來。 是今天來萃茗殿的女客? 正想著,赤霞推門而出:“王妃,貴嬪有請?!?/br> 云菀沁提裙子上階,進去了花廳,廳內置放著熏爐,并無節慶的歡快,一片素凈。 蔣皇后新喪,雖后事辦得簡樸低調,但宮里各殿和文武百官,仍是遵循大宣朝為皇后服喪的禮制,一定級別以上的官員和內外命婦穿二十七日孝服,禁聲色娛樂。 赫連氏一身縞素,將平日的艷光壓下去幾分,襯得清雅無匹,此刻懷揣著金絲手爐,坐在花廳的上首,正與下方的女子語笑晏晏,談天談得很是酣暢盡興,顯然被那女子奉承得很好。 見云菀沁來了,赫連氏聊天的話音一頓:“沁兒來了,坐下吧,”又轉頭吩咐:“外頭冷,給個手爐給王妃煨著,……茶水也叫藍亭她們快奉上?!?/br> 女客背對著云菀沁,可身影纖纖弱弱,并不陌生。 云菀沁看著女子站起來,轉過身子,在赫連氏的示意下,幾步上前,行了個禮:“秦王妃有禮了?!?/br> 韓湘湘面龐如三月桃花,不知道是屋子內太暖和,還是和赫連氏說話說得情緒激動,一張臉紅撲撲的,腰身一彎,顯得柔軟楚楚。 云菀沁目光轉向上座,微微一笑:“原來母嬪的客人是韓小姐?!闭f罷,擇了個讓自己最舒服的姿勢,坐在了牡丹圈椅內,又接過遞來的手爐,捧在懷里。 韓湘湘見她并沒叫自己免禮,身子彎在半空,只得望了一眼赫連氏,見貴嬪示意,才坐了下去。 赫連氏笑著道:“是啊,得了皇上的允可,今兒正好有空。我就差人去跟韓通那邊說了一聲,將韓小姐送進宮來做做客,陪我說說話?!鳖D了一頓,聲音并無起伏:“反正,早晚也是一家人了?!?/br> 韓湘湘聽了臉色大紅,埋下頭,緊緊拽住裙子兩側。 云菀沁輕撫杯蓋,柔柔吹著熱茶,正呡了一口,抬起頭,望向赫連氏。 赫連氏見她似是不明所以,臉上笑意未褪:“皇上之前與皇后為秦王商議的這門親事,因為宮中最近事多,耽擱了?,F在皇后的身后事妥當了,朝事也都安排了,樣樣都上了正軌,昨天我去養心殿看皇上時,他又跟我提起了這事兒,想要遵循皇后的遺愿,我看皇上心意堅決得很,也不好說什么,只得順著他意思了。沁兒,你們兩個剛剛新婚,母嬪知道,這會兒添人,估計叫你心頭不舒服,可既是皇上的意思,也沒法子……你不會怨恨母嬪吧?!?/br> 一番話,已經全部推到皇帝身上,能怎樣?云菀沁放下茶盅:“若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忤逆不得的?!?/br> 赫連氏欣悅了一些,卻聽她話還沒說完:“……只是,打從皇后進了思罰殿,皇上一直沒提這事了,怎么突然又重新翻起來了?!?/br> 赫連氏知道,她在懷疑是自己主動在皇上面前提起這個婚事,望了一眼韓湘湘,淡道:“誰知道呢?興許韓家小姐就有這個進王府的命?!?/br> 韓湘湘今天為了討貴嬪歡心,使出渾身解數,全心全意地侍奉著,剛剛將貴嬪招呼得心花怒放,后來云菀沁進來,總覺得矮了一截兒,又覺得像是做了虧心事兒,再不敢說話,一直低著頭,聽到這里,卻再也坐不住了。 她拎了裙子,刷的站起來,臉色漲得通紅,朝著對面的云菀沁,跪了下來:“王妃,那日御花園中湘湘的承諾,今天也一樣!湘湘只愿意長伴秦王身邊,不求別的,每日能看他一眼就好了,絕不會跟王妃爭寵!進了王府后,王妃只拿我當下人就行了——” 這一跪,室內的赤霞等人都一驚。 赫連氏面色憐憫,走過去親自將韓湘湘扶起來:“你到底也是個千金小姐,怎么能落得這么低賤可憐?你爹雖說官銜不如云尚書,卻也是大內當差、成天能見著皇上的人,不用把自己作踐成這個樣子。我今兒叫你來,是讓你們兩個好好說話,溝通一下,聯絡聯絡感情,不是看你哭哭啼啼的?!?/br> 韓湘湘見赫連氏教訓,這才乖順地噙著盈滿水的眼眶,回到座位上,一雙眼卻仍是紅通通地盯住對面的云菀沁,等著她一句回應。 赫連氏回頭,望向品貢茶品得正香,一字不發的的兒媳,再看看一聽自己話就馬上照做的韓湘湘,眉一擰,語氣卻是溫和:“沁兒說句話吧!你看看,韓小姐委曲求全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有什么不滿意?!蓖A艘幌?,聲音陡然有些嚴:“身為正室,也該有點兒正室的氣度?!?/br> 氣氛緊繃起來。 云菀沁放下茶杯,望向韓湘湘:“進了王府后,只拿你當下人?” “嗯!”韓湘湘猛點頭。 云菀沁語帶調侃:“能陪王爺睡覺的人,我好意思當成下人,府上的人也不敢吧,萬一你陪得三爺開心,指不定到頭來我還成了你的下人?!?/br> 幾個下人掩嘴笑起來。 韓湘湘臉色一漲,淚水盈滿,赫連氏亦是臉一變:“沁兒,你這話說得也未免太粗俗了,你這還是當王妃的人么?” 云菀沁語氣尚是謙和:“母嬪,陽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各的好。將話都挑明了說,勝過含在嘴巴里不吐不吞的,我娘當年也是一點兒不粗俗,見著來投奔我家的逃難小表妹,一派當家主母的作派,可客氣了,見著那小表妹與自己的夫君有些曖昧,還是不粗俗,等親自瞧著兩人爬上了床,肚子都搞大了,仍是咬著牙,保持夫人風范。結果呢,我娘慪死了,當年若是粗俗點兒,一開始就橫下心,將那小表妹一掃帚打出去,指不定現在還活得好好?!?/br> 室內一片沉寂,沒人說話,只剩下呼吸聲。 半天,赫連氏才嘆了口氣,回到座位上,看著她:“橫豎你是不同意了?” 云菀沁順手撈起蓄了茶水的杯盞,呷一口,潤了潤嗓子,放下來,語氣恭敬:“母嬪剛剛說的正室氣度,妾身從來不覺得是靠給丈夫塞妾體現出來?!?/br> 赫連氏看著她,語氣涼薄了起來:“其實韓氏進門一事,也用不著你同意,旨意一下,就成了定局。今兒叫她來,只是你到底王妃,才來跟你提前說說。你既然是這個態度,那也沒什么好說了,母嬪該做的都做了?!?/br> 云菀沁靜靜品茶,這個態度怎么了,這態度非表明不可,若赫連氏有這個不住給王府送人的心思,以后還會連綿不斷。 話放到這里,至少能叫她心里有個數。你可以盡情地塞人,可人進去了,是個什么下場,那就是我說了算。 赫連氏叫她臉色有些詭譎的清冷,心中一個咯噔,捏著紫砂小茶杯,指縫間,卻是輕微的咯吱響,半晌,才平靜下來,招呼兩人吃喝,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家常閑話。 氣氛好似恢復了之前。 坐了會兒,只聽腳步聲來,藍亭從外面走進來,對著貴嬪悄聲耳語了一番。 云菀沁一抬頭,看到赫連氏臉色一變,還轉過頭,小聲皺眉,問藍亭:“……真的?” “是的,章德海剛去內務府領東西,聽宮人這么說的,那人,這會兒都提去宗人府了呢?!?/br> 赫連氏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天網恢恢,疏而不漏?!?/br> 韓湘湘見赫連氏臉色發白,手腳輕顫,忍不住關懷:“貴嬪,發生什么事了?” 赫連氏看了一眼韓湘湘和云菀沁,似是有些難言之隱,半晌,才嘆道:“藍亭,跟秦王妃和韓小姐說說吧?!?/br>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她是兒子的命 藍亭見主子發了話,又見花廳里都是自己人,也就不隱瞞了,面朝座位下的兩人,小聲道:“剛剛章德海傳回來,說是宮里的禁衛抓了個小宮女,送去刑部了?;屎筮M思罰殿后,私藏了匕首,就是那賤婢給的?!?/br> 云菀沁坐直身子:“宮女?”說著,情不自禁望向赫連氏一眼。 韓湘湘也是心里咯噔一下,皇后突然崩逝,引得外界猜測紛紜,爹回了府上也偶爾說過,只是天子既然都放話是病逝,臣子們哪敢明著說什么。 如今一聽,——皇后私藏了匕首? 果然,皇后不是正常死亡,恐怕是另有蹊蹺,指不定與那匕首有關。 這么重大的皇室秘辛,貴嬪并不避諱自己,非但不讓自己退下,還讓自己與秦王妃一塊兒聽,顯然將她當成了自己人,韓湘湘激動不已。 正這時,藍亭回應云菀沁:“對,是鳳藻宮的一個小宮女,得過皇后的恩惠,那日皇后與回鳳藻宮取證時,暗中示意過她,叫她準備匕首給自己,然后故意撇開眾人,在宮院的花園中拿了那匕首?!?/br> “那現在,宮女又是怎么被發現的?”云菀沁問。 赫連氏眼眸波光漾著,看似平靜,卻藏著暗涌,居然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藍亭答著:“好像是那宮女房間內有花紋和款式一模一樣的配套刀具,無意被人發現了,皇上這段日子也在查匕首是誰拿給皇后的事兒,今兒上午宮女被人揭發,一拷問,竹筒倒了豆子,全都招認了,皇上大怒,聽說這會兒已經將宮女拿下了?!?/br> 赫連氏見云菀沁沒說話,打破了沉悶,望向藍亭:“既然如此,皇上的心也該安了?!?/br> 韓湘湘也順從著貴嬪,纖聲應著:“是啊,天理昭昭,做過的事,遲早得發現蛛絲馬跡?!?/br> 赫連氏滿意地看了韓湘湘一眼,柔聲:“不過今天的事,事關宮闈不可言說的秘事,韓小姐出了宮,可不要亂說?!?/br> 韓湘湘忙站起來,惶恐:“貴嬪信賴湘湘,拿湘湘當成……”小心翼翼看一眼云菀沁,“……當成了自家人一般,湘湘又怎么會給貴嬪添麻煩?這事兒爛在我肚子里,連爹娘都不會多吐半個字?!?/br> 赫連氏臉上柔笑愈發蕩漾開去,頭一偏,那正宗兒媳婦卻凝思不語,好像根本就沒察覺自己和韓小姐你來我往,勝似婆媳,不禁眉一蹙:“沁兒,你在想什么?!?/br> 云菀沁頷首:“回母嬪的話,沒什么,只是覺得區區個宮女,膽子倒是挺大。就算真的是那宮女,當時沒被發現,隔了這么久倒是沒發現了,也是有些怪?!?/br> 赫連氏面龐生了冷意,語氣卻沒什么變化:“沁兒難不成還覺得弄錯了?證據搜出來了,那宮女自己都承認了,你這孩子,腦子總是想得多,不如學學韓小姐,雖還沒出閣,倒更像個賢妻良母的儀態?!?/br> 字句間,透出幾分顯而易見的不喜。 云菀沁看著她盡力壓抑的焦躁,猜疑擴大,再沒說話。 韓湘湘見赫連氏臉色不快,怕她不高興,忙說:“貴嬪別生氣,秦王妃也不是有意的,估計只是好奇,隨口一說而已?!?/br> “好奇?”赫連氏揚起頸背,娟柔秀美的臉上平日的溫意一掃而空,“之前偷偷跟著沈家軍去長川郡是好奇,混進晏陽的災民隊伍里是好奇,回來受了罰以后不知悔改,還要好奇?秦王不舍得教訓你,我這當婆婆的,卻是容不下你這毛病,咱們不像尋常百姓家的婆媳,日日能見面,今天既然難得相處,必須要給你立個規矩!” 貴嬪難得發這么大的火,下人們一時之間,吞了聲音,動都不敢動。 韓湘湘雖第一次見赫連氏,卻也清楚她在宮里是個低調謙和,對誰都好聲好氣的人兒,剛剛對自己也是不拘禮節,十分的溫和,既然發火,那就肯定事出有因,絕不是無理取鬧,忍不住朝云菀沁:“……秦王妃,你同貴嬪認個錯吧,到底是婆媳啊,貴嬪是個和善人,把話說通了,也沒什么……” 卻見對面素袍清顏的女子玉頸一移,雙目微冽,竟讓她將聲音吞了進去,話音飄來:“韓小姐也知道我與貴嬪才是婆媳?外人插手婆媳間的內務事,你這到底是勸和還是挑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