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撫琴時小酌能助興,你看看,你不是才表揚孤這次彈得比上次好了嗎?”太子慵懶倚在云菀沁手臂上,面頰潮紅,完全不愿意站直身子。 云菀沁一時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秀眉一擰,睨著癱得像一團泥似的男子:“太子再不好生站著,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太子見她鼻梁飛起一抹緋色,應該是慍了,心思一動,借著酒意,身子一直,將臉逼過去。 與此同時,頌元殿外,長廊盡頭,蔣妤眉心凌厲,瞥一眼身邊侍婢:“秦王妃果真也被叫來了?” “絕對沒錯,奴婢親眼看見了,那群尼姑都去后院準備皇后壽宴的壽禮了,就只有秦王妃,被太子身邊的太監帶進頌元殿去了……”婢女斬釘截鐵。 蔣妤再不遲疑,帶著婢女就朝頌元殿大門走去。 殿門口,剛才領著秦王妃進去的太監見良娣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良,良娣怎么過來了?!?/br> 蔣妤見他驚訝,更覺得是做賊心虛,里面肯定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低低一喝:“滾開。我有事要找太子爺?!?/br> “良娣,太子在里面撫琴練祝壽曲,不可亂闖?!碧O一訝。 蔣妤冷笑一聲:“什么練曲子?大白天的,有關著房門,將下人都趕出來練曲子的?” 太監一時啞口無言,仍是盡忠職守,將門死死攔?。骸疤訝敺愿肋^,不得指示,不能讓人進去?!?/br> 蔣妤聽得更是臉色發青,竟還不讓人進去,婢女怕觸怒太子,將主子手臂一抓,小聲勸:“主子,算了,鬧大了太子肯定不高興……” 怕什么,那秦王妃如今是受罰期間,隨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看到時傷的是她,還是自己! 鬧大?她還巴不得呢!嫂嫂與小叔子在一間屋子,說出去,看是那秦王妃丟丑,還是自己丟丑。 就算到了皇后姑姑那兒評理,也是自己占上風! 正在這時,里面傳來“啊呀——”一聲,似是男子低呼。 蔣妤面色刷的一邊,七分酸嫉,三分震驚,使了個眼色。 婢女對著那太監一叱:“還不退下,太子素來敬重良娣,良娣只是進去看看太子,太子絕不會說什么!” 太監還未及說什么,已經被婢女一把推開,只見兩人已經推門而入,想要攔卻又不敢,那蔣良娣如今是東宮最大的女眷,又是皇后的親侄女,從來在東宮都是一手遮天,哪里敢管,只得眼睜睜看著兩人進去。 卻說蔣妤氣勢洶洶地疾步進到室內,只見太子大仰八叉躺在一張圈椅里,抱著手肘,正在嗷嗷叫著,聽不大清,隱約嘀咕著:“……最毒婦人心啊,玩笑而已,何至于……” 秦王妃站在對面的一張茶幾邊,正在倒水,倒了一半,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 太子見良娣進來,酒意醒了,剛剛被云菀沁差點兒折了腕子的手也不疼了,坐直了身子,臉色驟然一變:“誰準許你就這么闖進來的!” 蔣妤上前一福:“妾身見太子今兒練琴練久了,怕辛苦了,想來看看殿下要不要茶點,正巧來著門前,卻聽里面有些動靜,又見殿下的貼身宮人都在外面,只怕里面出了什么事兒,一時情急,進來看看,”剜了茶幾旁邊的女子一眼,“卻怎么也沒想到,竟是秦王妃在里頭?!?/br> 太子活絡了一下手腕關節,皺眉:“好了,看完了吧,看完了就走。孤還要接著練琴?!?/br> 蔣妤見太子對自己闖進來的舉動并沒動怒,倒還有些息事寧人的和藹,心頭一喜,哪里愿意就這么走了,只朝向云菀沁,語氣宛如拉家常一般:“秦王妃這會兒不應該在長青觀受罰嗎,怎么竟來了東宮?” 云菀沁道:“今日東宮有人去長青觀叫人幫忙?!?/br> “哦,妾身是瞧見一群尼姑在后面做事,秦王妃不該也在一起么,怎么獨獨一人在頌元殿吶?!?/br> 太子臉色已有些不快,眉一沉,卻仍保持平日和良娣相對的態度,語氣還算溫和:“秦王妃通曉音律,孤叫她來陪練,也是幫忙?!?/br> 云菀沁也就順著太子的話:“是的?!?/br> 陪練?蔣妤得寸進尺,更近兩步,直直望著云菀沁:“秦王妃在罰期就罷了,還是三皇子的妻房,只身進入太子爺的殿室,怕是于理不合吧?!?/br> 云菀沁正巧借個臺階下,道:“良娣說的是,我這就去廚房幫手?!?/br> 太子臉色已黑,卻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看著蔣妤滿意地一揮手:“好,你去吧?!?/br> 云菀沁對著太子一福身,轉身出了頌元殿。 見秦王妃離開,蔣妤吁了口氣,走近太子,隱約嗅到一股酒氣,將云菀沁剛倒了一半的茶潑掉,重新斟了一杯,端過去柔聲道:“皇后壽宴快到,太子爺也辛苦了,先喝口茶,歇息歇息吧——” 話沒說完,男子袖子揮來,蔣妤手間的茶杯哐啷一聲落地,茶水四濺! “誰叫你冒冒失失進來的?孤喊你了嗎?出去?!闭Z氣克制著薄怒。 自從進了東宮,太子從沒這樣給她丟過臉色,更不提動粗。 蔣妤震驚,一股濃烈的嫉妒襲涌上來,振振有詞,脫口而出:“她是有主兒的人,且又是個有錯在身的,妾身不想讓太子爺被她牽連,也是為了太子爺的名聲著想,太子若是對秦王妃有心,為什么不在她婚前想法子弄進東宮!” “你當孤不想?”太子一揮袖,波動之下,又牽起了酒氣,搖搖晃晃起身,對著蔣妤冷冷望過去,轉身打簾進去。 那是對自己從未有過的冷意,不,就算對整個東宮的人,太子爺也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從沒有過這樣叫人膽寒的臉色。 蔣妤脊背升起一股寒氣。 ** 頌元殿外,在太監的引領下,云菀沁到了東宮后院的大天井,與一群尼姑們匯合。 太子為蔣皇后準備的壽禮是沉香救母的一臺戲,舊事新編,又是太子自己撫琴,重新編曲,戲中加了一些祝壽的橋段,也算是頗有新意。 此刻,幾個尼姑正跟東宮的嬤嬤們整理壽宴戲臺上需要用到的一些道具,查看有什么紕漏,外加清洗、晾曬。 這次皇上親口提出的補辦壽宴,云菀沁知道是秦王在cao辦,可其他宮殿的主子們為討中宮皇后的歡心,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太子是儲君,皇子中的表率,更是皇后的養子,自然更加經心。 云菀沁加入了一群人中,幫起手來。 “悠著點兒,悠著點兒,仔細著別磕著了,這王母娘娘的壽桃,講求的就是圓圓滿滿,別說碰缺個角,便是連桃葉子都別不能掉一片!” 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來。 云菀沁和一群做活兒的女眷循聲望過去,只見門口處,一個東宮太監指揮著兩名小太監搬著一個大托盤過來。 托盤上鋪著紅布,有個四四方方的透明琉璃罩,里面有個碩大的壽桃,足足有一個半的手掌那么高,粉紅的桃rou看起來水淋淋的,搭配著兩瓣完整的綠葉,看起來,還真的像是天境的仙桃。 應該是祝壽戲上要用到的。 云菀沁記起來,上次在宮里與太子見面時看過他的戲本子,太子為了祝壽,特意在沉香救母添加了一段原戲曲中沒有的:整個戲結束以后,沉香雙手捧著壽桃,繞場一圈,然后供給救下的母親,拉下大團圓結局的帷幕。 冬天的京城本來就不是吃桃子的季節,難得可貴還找到這么碩大而漂亮的真蟠桃,也難怪東宮的人生怕有閃失。 管事太監將那個壽桃小心翼翼讓人搬過來,放到中間,吩咐一群女眷:“洗的時候小心些,可別摔了?!?/br> 幾人將琉璃罩取下來,一個嬤嬤笑道:“公公,這桃子可是要給皇后娘娘享用的仙果兒,咱們自然會提著一百二十個心?!?/br> 那管事太監知道幾人細致,也放心下來,交下就去做別的事兒了。 云菀沁隨口問道:“咦,這桃子不是演戲的道具桃嗎,怎么,還要供給娘娘享用嗎?” 剛剛說話的嬤嬤道:“太子爺說了,祝壽戲里的桃可是祥瑞之桃,聽戲的人一般會吃兩口,圖個延年益壽的喜氣?!?/br> 云菀沁瞟了嬤嬤手里的壽桃一眼,心思莫名一動,只淡淡笑道:“沉香救母里添了這么個壽桃獻母的橋段,倒是有趣多了,又正合壽宴的意圖?!?/br> 幾人笑著連連點頭,只聽秦王妃道:“讓我看看可以嗎?!?/br> 手里拿著壽桃的嬤嬤不疑有他,只當她是新奇,雙手捧了過去。 云菀沁小心地接過來,擱在膝上,雙手掬了一把清水,看似只是在清洗桃子,卻在細細端詳著壽桃的每一處。 其余幾人見她在清洗壽桃,便也各忙各的,并沒多去注意她。 應該是溫棚里培育出來的品種,粉而大,色澤鮮嫩,看不出什么異樣。 桃葉扒開,卻敏感地覺察指腹有些不平滑。 她拿近壽桃,細細查看,壽桃的下緣,綠葉的遮擋下,竟有極小的孔眼,隨意一數,密密麻麻竟有十幾個,卻顯然不是蟲蛀孔。 蟲蛀孔眼多半不規則,還會影響周圍桃rou變色,這些小孔眼是透明無色的,若不拿近細瞧,根本看不出來,都是很勻稱的圓形,而這些孔眼聚集的地方,桃rou有些微微鼓起,就像——發脹一樣。 云菀沁屏住呼吸,將壽桃那些小孔眼處湊近鼻下,深深一嗅,呼吸驟然一止,險些喘不過氣,渾身頓時如結冰一樣,站了起來。 幾個嬤嬤還有幫忙的長青觀尼姑察覺她異樣,望過來,一個嬤嬤見她臉色有些發白,奇道:“怎么了?” 云菀沁手一松,壽桃“啪”一聲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汁液亂飛。 眾人嚇了一跳,嘩啦一聲走過來,叫起來:“哎呀,壽桃被王妃給打破了!” 那管事太監聽著動靜,也一驚,匆匆過來,一看這情形,氣不打一處:“這可是祝壽戲的重頭道具,是太子親自為皇后挑選的,秦王妃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云菀沁垂下頭:“是我手一滑——” “手滑???”管事太監哼了一聲,也懶得與她說多,先去稟報太子了。 一群做事兒的女眷立刻喧嘩起來。 幾名長青觀的尼姑圍上來,頗是擔心,云菀沁并沒說什么,不一會兒,只見那管事太監青著臉回來了:“太子有請,秦王妃請過去一趟吧!” 云菀沁深吸了口氣,跟在太監后面,離開了后院。 這次換在頌元殿旁邊的幽靜書房,管事太監推開門,氣憤還沒消,一伸手,做了個引路的動作:“秦王妃請吧!” 云菀沁跨過門檻,進了書房。 書房內,窗戶緊閉,簾幕拉緊。 走近最里間,太子背著手,正面朝她。 剛剛才與太子見過面,可不知道怎么,不到幾刻第二次見面,云菀沁卻覺得有涼氣從頭滾到腳,揮之不散。 之前在頌元殿的微醺此刻全都消散不見了,男子面無表情,好像并沒因為壽桃被毀而生氣,可是——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恐怖。 “妾身不慎失手,打爛了太子的壽桃,請太子秉公處置!”云菀沁彎下身。 男子平日一雙笑意彌漫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生氣,難得的沉靜如幽潭,唇際泛起一抹涼意:“難道秦王妃不是故意打碎壽桃的嗎?” 再沒私下的親近稱呼,有的只是謹慎,警惕,提防。 室內空氣流通得極其緩沉。 沒法子,他明顯已經知道了。 下定決心,云菀沁抬起頭:“妾身打碎壽桃,只是免得太子做下不可挽回的大錯?!?/br> 太子見她承認,倒是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慢慢走出書案,踱近女子,笑中卻不乏遺憾:“沁兒,孤前幾刻才夸你老實,怎么這會兒卻又撒謊?你哪里是為了孤,壽宴是秦王cao辦,你是為了秦王不被牽連吧!” 云菀沁只覺紅織地毯上一雙金黃靴子就在眼前,剛一抬頭,只覺得袖風一振,一只手掌迎面過來,正鉗住自己脖子,力道極大,生生讓她幾乎雙腳懸空于地面。 喉間傳來骨骼摩擦的聲音??諝夂盟谱钄嗔艘唤貎?,怎么也呼吸不進來,云菀沁睜大眼,盯著眼前的男子。 他早已經收斂了笑意,雙目盈著血絲,不復平素的貴雅,全是嗜血之前的暴戾,眼睫震顫,英俊的眉眼充滿著掙扎,凝視自己。 他是東宮之主,這兒是他的地盤,便是殺人滅口,事后對著外人,她的死,他也有千萬種正當理由能解釋。 終于,指節一松弛,她覺得有新鮮空氣流了進來,身子也落了地。 整個人癱軟在地,她大喘了幾口。 他寬袖一揮,聲音恢復自若:“你走吧?!?/br> 在扣住她喉嚨時,他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