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另有與韋家關系親厚的臣子,這會兒雞飛狗跳,忙著上下打點撇關系,可很明顯,寧熙帝這次既然要絆倒韋家,就不準備心軟,仍是牽出不少與韋家私交不淺的臣子。 這樣一查,韋紹輝暗中果真掌控長川郡一眾官員,不僅是長川郡,更有其他天高皇帝遠的城郡,有許多地方,幾乎滿城官員都為韋家收買。 若不是這次事發被秦王揪出,只怕有朝一日,還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梁巡撫和長川郡一干吃韋紹輝飯的官員等人,鋃鐺下獄,等待問責,逃不了一死。 徐天奎因主動作證,對于絆倒韋家有大功,加上用全副家產抵罪,主動上交國庫,減免了罪罰,只削去官職,免于死罪。 “……長川郡官場這會兒從上到下可是大換血啊,很多崗位都缺人的,聽說三皇子秦王請示過皇上和太子后,重新在安排郡內官員,你家宮外若是有什么親戚朋友,倒是可以找找門路,拖關系去長川郡當差!”一個太監一邊搬柴一邊提醒。 “得了吧,消受不起,便是俸祿再高,只怕沒命花啊,這三皇子第一次去長川郡就拉了幾乎整個郡的官員下馬,日后還是長川郡的做主之人,你覺得在他手下當差會輕松嗎?你沒聽說么,這次選官,三皇子親自挑人,層層把關,學識歷練人品,樣樣都得考核,要求高的很,還跟上任的新任官員立什么切結書……?!绷韨€太監搖搖頭。 “切結書?” “大概就是上任后,需遵守三皇子的戒條辦事,定期或不定期地檢查家產內務等,若犯了與前任梁巡撫等官員一樣的問題,或有其他錯事,處罰重三倍不止,還定了每年的政務目標,完成有獎,完不成,呵呵,丟官都算輕的!這三皇子真的看不出來啊,你看看,連咱們皇上都沒這么弄過,他倒是鐵腕得很,生生打消了那些想用當官來斂財的人,這樣一來,雖然選官慢了點兒,但挑出來的,只怕都是真心實意為朝廷辦事的人?!?/br> 同僚壓低聲音,細小得幾乎叫人聽不見:“嘖嘖,要我說,這三皇子幸虧不是儲君啊。若是儲君,日后便是天子,攤上這樣冷酷無情,動不動就翻查臣子老底兒的皇帝,你說說,哪個還愿意當官兒???寒窗苦讀十幾年,說真心話,不就是為了權勢錢財,到頭來吆五喝六吃香喝辣嗎?結果叫我廉潔奉公,一門心思為百姓出力?我傻了??!要我說啊,韋紹輝若是還在長川郡管著,指不定我還想去呢!至少能撈油水??!可現在,嘖嘖?!?/br> 兩人笑起來。 云菀沁想前世昭宗大刀闊斧的改革,登基后,在官宦場上不知道掀起多大的腥風血雨,便是連自己上輩子一個在閨閣里大門不出的木頭,也有所耳聞,現在做的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正在這時,咝咝一聲,水開了,有個太監循聲望過來,云菀沁將爐子趕緊一封,屏住呼吸,那太監才沒多望了,又道:“……你也別瞧不起韋家,不還有魏王么?!?/br> “魏王?娘舅倒了,親娘也垮了,貴妃若不是瞎了,早就送去了冷宮,聽說皇上雖沒明說,但有風聲傳出來,貴妃只怕知道韋家謀逆之事,不死都算是幸運了。那魏王還能怎么著?” 韋貴妃瞎了?云菀沁繼續聆聽。 “……你可別把話說太死。聽說魏王這回只是被刑部問話,表現不錯,配合得很好,還主動將韋家歷年行蹤報了上去,加上平時跟舅家公務上并無什么交集,所以沒受什么牽連?;噬线@回大開殺戒,惟獨魏王沒什么,說明還是對魏王很偏愛的,你想想,韋貴妃與韋國舅竄通,為什么皇上不宣告天下?說不定就是為了魏王,給這兒子留一點生息,不讓他徹底沒了希望?!?/br> “你的意思是……皇上有可能想扶魏王上位?不會的,韋家剛做出這種事,況且不是有儲君了么……” “哼,皇上下狠心滅了韋家全族,說不定還就是為了給魏王開路呢!魏王若登基,韋家更是飛到天上了,到時君臣權力肯定不平衡,野心更大,不如現在就拔起來!易儲的事兒,哪朝哪代嫌少???有什么稀奇?太子沒有生母仰仗,自幼就不得皇上的喜歡,又總說他輕佻貪玩,喜歡些民間玩意,不像個儲君的樣子,幾個成年兒子中,最疼的就只有了魏王了?!?/br> 旁邊太監聽同僚分析得條理分明,聽得連連稱道,又搖頭:“什么叫偏心眼,我今兒才算見識到了!” …… 兩人說著,活計干完了,拍了拍手,前后出去。 云菀沁也提起水壺,去了庵堂前,在廚房里一耽擱,晚課已經開始了,揀了蒲團先在最后面坐下。 凈逸見她晚來了,講經的話語一止,兩條花眉結在一起:“佛前修行,悟性慧根其次,最重要的是誠心,遲到早退是為大錯?!?/br> 眾尼目光刷刷投到后面人身上。 云菀沁只得站起來,賠禮道歉:“弟子遲到了?!?/br> 凈逸手臂一抬,指著角落:“去角落罰站,站到下課?!?/br> 庵堂里的罰站不是普通的罰站。 罰站的角落,凈逸特意叫人在上面天花板鑿了個小洞,然后用個裝滿水的漏壺放在洞口,受罰的尼姑站在那里,漏壺里的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到受罰尼姑的頭頂上,叫做“點天燈”。 若是夏天還算好,冬天的話,由著涼水滴滴答答打在頭上,一滴下來就讓人一個驚顫,水滴再順著滑進頸子里,一點點浸濕襖子、里衣,比起讓身體疼痛的刑罰來說,這種處罰不會讓人表面留傷,卻很折騰人。 云菀沁走過去,靠墻站著,凈逸這才滿意,繼續宣講經書。 云菀沁一個人站在后面,倒也清凈,至少不用每次功課時被臺上盯得老緊,思緒一飄,回想起兩個太監的話。 想了會兒,只覺頭發被浸濕了許多,身子開始發冷了,云菀沁打了個冷戰,只見臺上晚課還沒結束。 平日這個時辰,也差不多了,今兒凈逸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講上了癮,延堂了,眼下,正好念到四分律比丘尼戒本的一段,叫小尼姑們接下半段。 四分律比丘尼戒本是較為深的經書,小尼姑們知道凈逸嚴格,寧可不答也不愿意答錯,個個噤若寒蟬,低下頭,不去看凈逸,生怕與師太目光相撞,被點了名。 凈逸臉色難看,拿起戒尺哐啷一拍,訓斥:“平日看起來埋首經書,一個個認真得不得了,這會兒一個人都不會?講出來的有獎,哪怕不全對都行,講不出的,今兒一個個地排隊罰打掌心!” 卻聽角落那邊傳來聲音:“……有獎?若是答出來,能回去坐著么?” 太冷了。再這么滴下去,不肺癆也得傷寒。 凈逸冷冷望過去:“秦王妃若能一字不漏地答出來,當然可以?!?/br> 對待別的尼姑,就是“哪怕不全對都行”,對待自己就是非要“一字不漏”,還說什么一視同仁? 假公正! 云菀沁撇嘴,道:“師太剛說的佛經,下半段應該接‘死時懷恐懼,如人自照鏡,好丑生欣戚,說戒亦如是,全毀生憂喜,如兩陣共戰,勇怯有進退’?!?/br> 堂內空氣一凝。 凈逸沒料到她還真是一字不漏,哼一聲:“噢,貧尼倒是忘記了,秦王妃記性了得,那么就請再回答一下,四分律比丘尼戒本中,有四個最,是哪四個?” 這不是說話不算話么!本來才一題,現在又來了一題!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四最為:眾流海為最,眾星月為最,眾圣佛為最,一切眾律中,戒經為上最?!痹戚仪吆橇丝跓釟?,搓了搓凍紅的鼻子。 小尼姑們暗中贊嘆起來。 凈逸臉色一緊,斥道:“剛才叫你們說,個個裝傻,現在活了?” 尼姑們忙噤聲。 “如何,師太,弟子能回去坐著了嗎?”角落里那人倒也不客氣,主動問起來。 凈逸望過去,篤定道:“不行?!?/br> 云菀沁心里馬上丟了句臟話。這是耍人還是耍人? “師太剛剛才說過,弟子若是回答出來,就能回去坐著,佛門第四誡說過,出家人不打妄語?!痹戚仪卟幌敫?,盡量說得委婉,自己三個月后能不能順利出宮,這凈逸還能說上幾句話呢,再討厭也不能將她的頭摁在水缸里嗆,但該爭取的權益也不能放棄,不然,誰禁得起三個月被她這么玩啊。 凈逸見她搬出戒條說自己騙人,冷笑:“那么,王妃還記得第九誡嗎,嗔心不受悔戒,王妃眼下就犯了,貧尼讓你罰站,要是你真心悔改,就該老老實實一條心思受罰,可你卻是千方百計想要回座位?!?/br> 橫豎一句話,就是不愿意讓自己這么輕松脫罰了,怎么都有理由扯。 云菀沁道:“道家隱世,佛家卻講求出世,佛陀若在菩提樹下不潛心思考,而是老老實實坐著不動,當個謹守禮法的木頭疙瘩,又怎么能悟出道理,弟子正因為想要回座位,才說明弟子想要除舊換新,想要悔改?!?/br> “你——你竟敢說佛陀是木頭疙瘩!”凈逸瞪大眼睛,甩袖一指。 幾個大膽的小尼姑卻掩嘴笑起來,本是枯燥的一堂晚課,沒料聽這秦王妃與師太斗起法,倒是有趣多了。 “弟子可沒這么說,打個比方而已?!?/br> 凈逸咬咬牙,卻聽佛堂門口穿來長青觀嬤嬤的聲音:“師太,后宮有人來為各位送御寒物來了?!?/br> 這會兒能有誰來?凈逸恢復臉色,道:“請?!?/br> 一名宮女走入佛堂,打扮看上去在宮里是有些級別的,該是個姑姑,身后還帶著兩個小宮女,各自懷里捧著一厚沓衣物。 那領頭的宮女掃了一眼眾人,好像撲了空,最后才找著角落里的人,微微一變臉,卻不動聲色,朝凈逸傾身一福:“凈逸師太有禮了?!?/br> 是鄭華秋。云菀沁有些驚喜,秋狩一別后再沒跟她見過面,沒想到再見面居然是在這鬼地方。 “原來是鄭姑姑,”凈逸瞥一眼宮女懷里的東西,“難為了鄭姑姑這么晚還過來,不過,內務府今兒才派人送過一趟,怎么又勞煩姑姑來送御寒物?” 鄭華秋與凈逸打過幾次交道,也知道這老尼性子老派高傲,在宮里佛堂的年限,快比那賈太后還長,一般人自然都瞧不起,只笑道:“這些御寒的衣物是莫貴人送來的,莫貴人是個信佛的,說是天氣又冷了許多,怕宮里庵堂里的師傅們受苦,特意用她的月俸準備了這些,差遣奴婢送來?!?/br> “莫貴人倒是個有心的?!睂m里女人多不勝數,凈逸也沒對上號誰是莫貴人,不過既然是敬佛的,便也客氣了一些,轉身朝眾尼姑說:“那今兒的晚課就到此為止吧,各自回廂去,好生揣摩?!?/br> 鄭華秋笑著揮揮手,叫一個宮女捧著衣物跟著凈逸進去分發,凈逸正要轉身,卻聽她道:“咦,這位站著的小師傅好生的眼熟?!?/br> 凈逸望一眼云菀沁:“便就是十多日前來送進來的秦王妃。不過進了觀里受罰,就跟尼姑一樣,鄭姑姑無須行禮?!?/br> 鄭華秋佯裝豁然開朗,點點頭:“哦,那不知道能否借她用一用,幫奴婢分分衣物?!?/br> 凈逸雖不想這么快就叫云菀沁脫了責罰,卻也只得咂嘴:“秦王妃去幫個手吧?!?/br> 云菀沁趕緊走前幾步,頭發已經淋得大半透濕,衣襟也泡軟了,上半身更是冷颼颼。見凈逸走了,鄭華秋一手撈起旁邊宮女手里的毯子,忙上前把她一裹:“這老尼姑簡直太要不得了,早就聽說她對受罰女眷苛刻嚴厲,沒料還真是這么狠……大冷天的怎么受得了,叫秦王知道,可得心疼死了?!?/br> 兩人回了云菀沁住的屋子,其他同住的尼姑還沒回,鄭華秋叫隨行宮女趕緊生了個炭盆子,再去廚房弄個姜茶來。 云菀沁脫了衣裳抹干凈身子,換了衣裳,接過姜茶呷了半杯下肚,加上炭盆子燒得旺旺,全身暖和多了,問道:“是妙兒叫鄭姑姑來的?” 鄭華秋給她將長發用干毛巾一縷縷地擦干,點頭:“莫貴人早知道王妃進了長青觀,只是思過的地方不能隨便進,便叫奴婢來送御寒物,借機探望探望您?!?/br> 云菀沁這才得知,原來妙兒打從提拔了位份,便尋了個機會,將鄭華秋要到了身邊,現如今,鄭華秋也算是妙兒的貼身心腹。 鄭華秋叫宮女將單獨給云菀沁帶的御寒物拿出來,收進床頭的箱柜里,道:“這些都是貴人給您準備的加厚襖子被子,還有暖手爐和湯婆子……” 云菀沁目光落在一個鼓鼓的布囊袋,奇怪:“這又是什么?” 鄭華秋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姚院判也是記掛著王妃呢,知道奴婢要來,特意塞了好幾本筆記和醫書,說這死氣沉沉的庵堂,您肯定難得捱,這些書,能給您消磨這幾個月的時光?!?/br> 云菀沁彎唇一笑:“姚院判果然最知道我的心意了?!?/br> 說了會兒,云菀沁又問了幾句關于韋貴妃那邊的事,才知道韋貴妃雙目紗布前兒揭了,果真是已經全瞎,問道:“貴妃怎么瞎的?我進來前,聽說三爺那會兒的證據還不夠,怎么這么快就能讓韋家定罪?” 鄭華秋看她一眼,低道:“奴婢聽聞,三爺搜的證據并不夠指證韋家,只是……”一頓,“赫連貴嬪那日找了皇上,后來皇上便將鐵證遞了給刑部,才打下了韋家。韋貴妃也是皇上問責時,不慎摔在了鏡子碎片里,將眼睛給戳瞎了?!?/br> 是赫連貴嬪指證的韋家?這倒是讓云菀沁萬萬沒有想到的,印象中的赫連氏,若是有將權臣打下來的能耐,何必十幾年如一日地受宮里人的欺負? 沉吟了會兒,云菀沁也多去多想,不管怎樣,當務之急便是絆倒韋家,既然成了就好,若不能一次到位,讓韋紹輝從刑部好生生回來,那就真的是后患無窮了,想了想,唇一動:“魏王最近入宮是不是很勤快?” “咦,王妃怎么知道?”鄭華秋一怔,“皇上病情最近好了些,雖還在養心殿內歇著,但開始見人了,幾個成年皇子輪班進宮侍疾,聽說,魏王來得最多,每次一去養心殿,皇上便與他關了門說話,連姚福壽都屏退了,也不知道商議什么?!?/br> 廚房里那兩個太監果然猜測得沒錯?;噬蠝缌隧f家外戚,卻又沒讓貴妃牽涉在里面,可能真的是為了保住這個最愛的兒子的前途。 對于皇子來說,還能有什么前途,不就是當儲君,成天子嗎。 魏王若真的立儲為皇,秦王府哪里還有活路。 云菀沁將擦干的頭發用一根簪子插起來,坐直了身子。 叩門聲響起來,一個小尼姑在外面道:“鄭姑姑還在么?凈逸師太問您分好了沒,天色不早了?!?/br> “行了!馬上就好?!编嵢A秋應了一聲,轉過頭皺眉:“這個凈逸,給她送東西,她還不耐煩,這種性子,王妃你這幾個月難保不被她折騰,奴婢還真是擔心,今后奴婢得找機會常來看看?!闭f著又嘆口氣,她和莫貴人是宮中女眷,還能瞅著機會來,秦王身為外男,便是想來也難。 新婚燕爾,一來幾月不見,當真是折磨人。 云菀沁笑笑:“沒事,還能吃了我不成?!闭f著笑意一凝,道:“鄭姑姑可否幫我去宮外帶個口信給人?” 鄭華秋馬上道:“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跟秦王說?” 云菀沁哭笑不得:“不是?!?/br> “那帶信給誰?”鄭華秋一疑。 云菀沁傾身低語:“京郊龍鼎山的佑賢山莊,是我的陪嫁莊子,有位悟德大師應該還住在那里,請鄭姑姑幫我代個話給他?!?/br> 若要徹底打消皇帝扶持魏王的意思,興許只能曲線救國了。 ------題外話------ 謝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