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韋貴妃嗤笑:”秦王妃不要扯遠了!平息晏陽之亂,出力的是秦王、魏王和沈少將軍以及本地的官員們,你個小小女子,能立什么功?便是真的有功,能抵消你不遵皇令、顛覆宮規、私自出京、與黃巾黨私交過密的錯?“ ”不知道通過晏陽之亂,揪出一個謀逆之臣,算不算大功?“云菀沁瞄向韋貴妃,語氣謙恭,眸子彎彎淌笑。 這話一出,兩側臣子喧囂起來。 ”秦王妃,話不能亂說?!疤渔傁聢雒?,卻顯然還想要聽后文:”晏陽之亂,明明是暴民與山匪合力興起,怎么會跟謀逆有關?“ 云菀沁面朝丹陛上方:”既然連貴妃都說妾身與黃巾黨私交過密,那妾身也不怕說了,也能是個活生生的人證,黃巾黨首領呂八曾告訴過妾身,他從山鷹處得知,長川郡之所以匪禍滋生,全因官員不作為,放縱土匪,而官員不作為,又因上面有手握重權的神秘大人物照應?!?/br> ”胡,胡說八道!“梁巡撫震驚坐直,總算知道秦王妃讓一眾臣子留下來的原因了,這是要當眾揭底! ”山鷹?那長川郡最大的土匪頭目?他一個區區土匪,怎么會知道地方高官的事?“太子疑惑重重。 黃幔后,韋貴妃卻已變了臉色,不如之前那么自在了。 云菀沁見太子目色允許,語氣溫緩,唇角綻笑:”太子說的是啊,他一個土匪,平日窩在山中就跟長在潮濕陰溝里的蟲鼠一樣,見不得光。從來賊不見兵,別說跟官府交往,怎么會又知道官場上的秘辛事?“ 太子一聽就明白了,臉肌一搐:”秦王妃的意思,是說山鷹與長川郡的官員是有勾結的?“ 梁巡撫臉色發白,一個打挺出去,骨碌跪下來:”這可是莫須有的天大罪名??!“ 韋貴妃腦子一嗡,慌了起來,卻不動聲色,重重磕響椅子扶手,哼一聲:”這還真是越扯越遠了,秦王妃是想轉移風聲,抵消自己的懲罰么?“ 卻見幔外,那一襲窈窕身姿清婉一福:”妾身擅自出京的懲罰,等這大事撥云見日后,該怎么罰,就怎么罰,娘娘無須擔心妾身跑了?!?/br> ”你——“韋貴妃銀牙一磨,偏偏這賤人已當了太子和群臣的面抖出,想攔也攔不了。 太子面色充滿慎思意味:”就算如此,最多是官員與土匪勾結,怎么跟造反謀逆扯上關系?“ ”太子,“長案后,眾人只聽秦王沉沉開口,”若是普通的官匪勾結,談不上造反,但是這次晏陽之亂,個中詳情復雜,根據馬頭山上的土匪獄中交代,山鷹本想趁這次機會利用呂八在城內掀起民變,若本王用兵鎮壓,或者沈少將軍當下硬闖進來,山鷹剛好就能以抵抗官兵屠殺的借口與朝廷對峙,古往今來,這是起義的最好借口,而晏陽,便成了他們的第一站,長川郡是個蠻荒地,四周俱是沛縣之類的小城,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他們輕而易舉便能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克制附近城池,若有不慎,便是打近京城,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些情況,本是待會兒本王述職時要稟報的?!?/br> 眾人倒吸冷氣。 ”好大的野心!一個山中土匪,竟敢顛覆朝廷!“太子慍極。 ”一個土匪,就算有這個野心,也很難有這么周密的安排。造反不是個容易的事?!跋暮钍劳⒌?,”就算拿下晏陽,再殺出去攻城陷鎮,也得知道哪個城鎮薄弱,哪個城鎮兵力重,先攻哪里,后打哪里,這不是光憑土匪的能力能夠清楚其中細節的?!?/br> 臣子們面面相覷,云玄昶觀望了半天,見勢頭似是又被秦王與云菀沁拉了回來一點,松了一截子氣兒,立馬選邊站,接口:”秦王意思是長川郡官員與土匪早就私下通氣,這次宴陽之亂,那山鷹的背后,其實是當地官員的縱容?“ 三清殿內,震驚議論如翻起來的劇烈波浪。 梁巡撫脊背冒汗,四肢冷意滾躥,大驚失色:”微臣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通匪,更不敢做對付朝廷的事??!“ ”梁巡撫可能不敢,可梁巡撫頭頂上照應的貴人也許有這個權勢?!霸戚仪叩?。 黃幔后,韋貴妃已是聽得快要暈了,氣兒都要透不過來,腳一跺毯,嘩的起來:”夠了!本宮今日是來揭發秦王妃不規之罪,不是來聽這些亂七八糟的!“ 夠了?不好意思,云菀沁還沒夠。 現在后悔了,想要中途停戰?休想,開弓哪有回頭箭! ”到底那人是誰?“太子語氣一改平日的隨和,已透出難見的嚴厲。 云菀沁望了一眼黃幔中被氣得瑟瑟抖動的身影:”正是韋國舅?!?/br> 韋貴妃骨頭一軟,差點癱坐椅內,幸虧銀兒扶住。 梁巡撫大汗如雨下。 韋紹輝?臣子驚咋起來,心中飛快盤算,韋家勢大,一門都是重臣,尤其貴妃得寵這十幾載,更是紅透半邊天,子侄和門客遍布朝廷,長川郡的梁巡撫等人是韋氏的足蹄也不奇怪。 若長川郡官員背后的大樹確是韋紹輝,那么依秦王這么一說,倒也能吻合,山匪就算有那個膽子,又哪里來的腦子能夠謀劃,莫非還真是韋家在背后策劃? 這韋家一旦生了反心,朝廷還真是難得防!山鷹真殺出晏陽,所經城池的當地官員若是韋家親信,直接開門迎賊、主動遞上虎符都是有可能! 而,韋紹輝利用土匪謀逆,自己背后cao控,若快成了,他韋家便跳出來,若是不成,便也是山匪造反,與他沒丁點關系。 就算那山鷹被活捉,他也不會有半點懼意,——依他在官場的層層網絡關系,一旦土匪謀逆失敗,他絕對不可能留著山鷹的活口送給朝廷審! 殿內一片鴉雀無聲,個個心里雖在敲鑼打鼓,卻說不出半個字。 半會兒,太子才開口:”這是大事,孤須要稟報皇上,再行定奪?!稗D頭望向秦王,聲音陡揚,盤桓于殿內:”單單王妃一人之言,只能當調查的根據,卻不能當證據,可有實證?“ 往日平易近人,玩世不恭的態度,轉化為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儀態,分毫細節都不放過,既不愿意放棄打垮韋氏的機會,又不落人話柄,讓別人說自己輕率,潦草對權臣定罪。 云菀沁望著上座不久之前還在戲樓與自己爭辯戲本,在擷樂宴上讓自己為他畫戲妝的英挺男子,秦王說得沒錯,太子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單純。 夏侯世廷開口:”本王當時知道山匪有謀逆的意思,也懷疑是背后有人cao控,已經在暗中搜證,只是證據還不全,稍后便將已經查到的差人送去刑部?!?/br> 太子再不猶豫:”來人,去韋府,傳孤口諭,將國舅韋紹輝請到刑部,且令刑部尚書等人著手調查?!?/br> 黃門官應下,領著宮廷侍衛去辦了。 太子還有些細節想問秦王,揮揮手,示意外臣都退下,又厲色叮囑:”今日之事,還未明確查證,且不可到處胡言亂語,以免亂了人心,違者,重罰不怠。 臣子們回應:“是,太子?!闭f完,陸續俯身告退。 腳步聲過后,大殿內一片空寂。 一群領賞的將官與下人也都退出了門檻外,在遠處等待。 大殿內一陣風雨過后,恢復片刻的寧靜。 韋貴妃徹底癱在椅上,半天起不來,成了一灘稀泥,謀逆是十惡不赦的罪名,天下第一重,一旦被人指證,不管是不是,刑部必須得走一遭了。 皇上早就瞧韋家不順眼,總是百般壓制,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明著拿下韋家權勢,這些年就算如何寵愛魏王和自己,皇上也沒有想過廢儲君,重新立魏王為太子,就是因為自己娘家門楣太亮眼! 這下可好,瞌睡的人碰著枕頭,正合了皇上的心意,就算別的事兒再遷就自己,這次也一定不會怠慢,必當叫太子厲審! 這太子看似貪圖玩樂,一天到晚抱著戲折子,其實又怎么會不愿意搬掉一塊礙眼的石頭! 完了!韋家完了!如今時機,處處讓韋家陷入劣勢! 長川郡的長官是兄長私下交往的門客,韋貴妃聽侄子說過,只是沒想過這兄長竟有謀逆的心! 一損俱損,兄侄是死是活她管不了,可若是這個罪名定下,她與魏王就算能免于死罪,又怎么能落得好下場! 韋貴妃驚醒,現在只不過秦王妃一人口說無憑,黃巾黨的頭頭和山鷹都死了,聽秦王這口氣,哥哥謀逆的重要證據還沒有找到,說不定——還是有希望的! 她身子一彈,咬唇低斥一聲:“去養心殿!” 滅頂之災當前,哪里還顧得上秦王妃的事兒,扒開黃幔,韋貴妃跟太子打了招呼,正準備出三清殿,經過云菀沁身邊,忽的一陣氣血上涌,盛寵多年,只有自己踩踏人,還沒人敢挑自己的刺,對著宮里的妃嬪都是非打即罵,這會兒又怎會放過害了韋家的人,柳臂一舉,揚起戴著尖細護甲的手掌,大力就朝女子粉頰上甩過去。 云菀沁沒料到韋貴妃跋扈到這個地步,當著太子和秦王的面就敢動手,根本躲閃不及,正等著一聲耳光清脆,卻覺得面前一黑,有人已大步上來,攔在兩人中間,宛如城墻,擋得牢牢實實。 韋貴妃一巴掌不曾摔到云菀沁臉上,摔到了秦王身上,護甲頂端的尖兒正好勾住秦王的窄袖,攪了一圈,刺啦一聲,劃得稀巴爛。 太子一驚,若是這巴掌打到了臉上,不是受傷就是毀容,站起身來,正要阻喝,卻見韋貴是已經氣急了,一次沒打成,反正已動了手,殿內也沒外臣,竟上前要拉開秦王繼續撲打! 夏侯世廷火燒心,護著云菀沁,一手返身便桎住韋貴妃脖子,往外推去! “秦王!”太子制止,便是韋貴妃無禮,也不該由秦王動手,這一下子,若被韋貴妃借題發揮,告狀告到了皇上那邊可不得了! 韋貴妃身子往后一倒,幸虧銀兒及時攙住,才沒摔倒,脖子上卻火辣辣的疼,半天才醒過來:“好啊——好!天下居然有皇子膽敢冒犯庶母!妾身這就去找皇上要個說法!皇上啊皇上——妾身被人欺負了——”說著氣憤地哭著,攙了銀兒就朝三清殿外離開。 “秦王,你太沖動了,快去給貴妃賠個禮!”太子提醒。 沖動?夏侯世廷見那女人當著自己眼皮要毆打云菀沁,已是氣急攻心,只恨自己當時不夠沖動,沒曾當即捏斷了她脖子,此刻只查看云菀沁有沒受傷,見她無礙,才面朝太子,語氣寧靜:“謝太子好意?!鼻锖笪涷?,自保且不能,要告由她去。 太子見他無所謂,一怔,便也沒再多說了。 云菀沁卻是心跳得厲害,三爺剛剛那個舉動實在是大逆不道,韋家就算不行了,韋氏卻還是貴妃,若真是鬧到皇上那邊,三爺肯定得受罰,這會兒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忙道:“我先去常寧宮看看——” 纖腕被人一捉,夏侯世廷一雙烏瞳略有涼意,牢牢盯住她,聲音極沉極低,只有她一人聽得見:“本王自幼到大的忍耐,已經到此為止了?!?/br> 她呆呆望著他,卻聽他又轉目中流光一動:“怕什么?大不了不要這次的功勛,最多跟四弟恒王一樣,調去個蠻荒地,到時只有你跟我相對,更清凈!” 他自少時開始謀劃這么久,難道就是為了被罰去蠻荒地?云菀沁心尖一動。 正在這時,三清殿外傳來太監的傳稟:“貴嬪來了,想要與秦王見一面?!?/br> 太子知道那赫連貴嬪許是聽說了這邊的事,便也通情達理,道:“你們先見見貴嬪吧?!?/br> 兩人出殿,見赫連氏在章德海的陪伴下,站在廊下。 赫連氏一臉的心急火燎,見到多時沒見的皇兒,半句閑敘家常的話都沒功夫說,幾步過去,顫顫巍?。骸澳?,你剛才打了韋氏?” 夏侯世廷道:“母嬪言重了,是貴妃無理出手傷人在先,兒子護妻心切,擋了一下而已?!?/br> “無理?”赫連貴嬪知道兒子今兒凱旋,早就派了章德海在三清殿門口張望著,所以馬上就知道了里面的風波,剛才一聽說,嚇得魂兒都沒了,一邊叫藍亭去打探韋貴妃那邊的信兒,一邊跑了過來,“她怎么無理了?她是貴妃啊,就算無理,那也有理,你怎么能動她的手!你闖了大禍??!藍亭說她已經跑去養心殿,肯定會添油加醋地告狀!你一個皇子與庶母動手,無論如何,都是你犯了大錯!”又望向云菀沁,瞳仁一緊:“你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讓她打一打又會怎樣?讓她氣消了,不就行了嗎!你現在可給我皇兒惹了大禍!他好不容易得了這一次功勛,以后至少能得皇上親睞,在朝中有了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錢,你,你害他又回到以前,你啊你——紅顏禍水!我就知道,皇兒求了你做妃,不是個好事!”說罷氣喘吁吁,眼淚都留了出來,神魂不定,還在驚恐當中。 “母嬪,是兒子不能忍,不是沁兒?!毕暮钍劳⒃戚仪呃缴砗?,頓了一頓,壓低聲音:“忍?像母嬪一樣忍嗎?在兒子送青檀藍亭等四人進宮前,母嬪當兒子不知道您這些年過的什么日子嗎,每每與韋氏相對,不是被她冷嘲熱諷,尖酸辱罵,就是直接動手打,母嬪從來都是逆來順受,還處處討好巴結那惡婦。兒子每次進宮,看見你臂上的青淤,脖子上的抓痕,母嬪當兒子真的一無所知?母嬪忍了一輩子,還叫沁兒繼續忍嗎?本王辦不到。兒子現今就端了她娘家!母嬪今后與她相對,無需怯懦!她這次告不出什么花樣來的,兒子自有對策?!?/br> 赫連氏哽住,卻并沒因此而放心,仍是喃喃:“不行……她到底還是貴妃,就算那韋家出事,她一日還是后宮的女人,你便不能跟她動手,你這是不尊不孝啊……”又指著云菀沁,哭道:“你為什么不攔,為什么不攔他!” 夏侯世廷忙又開聲,打斷她訓斥云菀沁,勸了幾句,又給章德海使了眼色。 章德海趕緊上前:“貴嬪,三爺也不是五歲孩子了,自有分寸的,太子爺還跟三爺有事商量呢,走,咱們先回殿吧……”好容易才把哭得岔氣了,還在擔驚受怕中的赫連氏攙著勸走了。 夏侯世廷回過頭,見云菀沁沉默,溫和道:“母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眳s聽她道:“母嬪也沒全說錯,我這次,可能還真的害了你?!?/br> 夏侯世廷將她手一拉:“母嬪因為身份緣故,打從來了大宣,沒過過一天挺直腰背的日子,每天都膽怯小心,委曲求全,你怎么也是這樣子?我說過,不用擔心韋氏……” 掌心寬大干燥而暖和,云菀沁心定幾分,道:“我不是說韋貴妃。你剛剛說,如今韋紹輝勾結山匪的實證不全,還在搜集,我今天卻提前說了出來,打亂了你的計劃,韋紹輝今日去往刑部,必定會消滅所有證據……謀逆證據肯定無法齊全了,萬一這一次扳不倒韋家……?!?/br> 夏侯世廷笑了起來,抬手輕刮她嬌俏鼻頭:“你擔心得當真多。我一直愁怎么開口,畢竟韋紹輝是權臣,用折子報上去,只怕上頭不會重視,還怕韋家攔了我折子,你今日當著臣子的面陳詞,又通過呂八的口說出來,力度震撼,讓上面不得不重視,徹底解決了我的煩惱?!?/br> “真的?” “還有假?” 云菀沁這才心里石頭落地,釋然,見他目光柔軟,蕩著溺愛,卻又提起一顆心,重復:“你不會是為了叫我安心,糊弄我吧?” 夏侯世廷手掌一蜷,握緊了幾分,堅定:“沒有?!?/br> 正在這時,有個嬤嬤在太監的陪同下,從廊另一邊走來。 兩人松開手,分開幾寸,竟是慈寧宮的馬氏。 馬氏走近,福身行了禮,面朝秦王:“太后和皇后聽說了秦王妃的事兒,特令老奴來請王妃娘娘過去思過殿一趟?!?/br> 夏侯世廷呼吸微沉:“太后可有說什么?” 馬氏看一眼云菀沁,嘆口氣,也沒打官腔,老實說道:“身為皇室內眷,假報病情,擅自離京,竟還與暴民混在一起,就算情有可原,也是不合規矩,三王爺能叫太后說什么?當時聽了,可沒氣昏過去?!?/br> 夏侯世廷臉一變。 就算此行有功,又揪出韋家,云菀沁卻沒奢望會完全逃過責罰,畢竟,自己做的事兒,對于一般女子來說沒什么,攤上自己有個王妃的身份,性質就變了,做什么都得在那個格子里,做什么都能放大十倍百倍。 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輕福:“妾身這就隨馬嬤嬤過去?!?/br> 馬氏見她甘之如飴,并不哭不急,反倒安慰起來:“娘娘且放心,太后素來寵你,氣歸氣,責罰應該不會太過?!?/br> 云菀沁臉皮一抽:“承嬤嬤吉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