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云菀沁見廳內也修繕過,桌椅配件兒都換了新的,門檻處還添了幾個生臉孔的丫鬟,個個年輕漂亮,弱柳扶風,應該是新買的,完全符合爹的口味,只怕再過些日子,娘家后院又得添幾個新人,玩笑道:“女兒才離了娘家幾天,再回來還當進錯了門?!?/br> 云玄昶哪里聽不出女兒語氣里的譏諷,訕道:“云家是王妃的娘家,為父的最近在兵部升職,自然要好好打理一些門庭,免得背后人議論,也叫人瞧不起王妃?!庇滞艘谎坶T檻外天井內的幾個四方箱,笑著說:“王妃回來就回來,何必破費,還這么多,你初為人媳,雖說是與皇家結親,但也需要節儉低斂,方能得圣上抬愛?!?/br> 云菀沁將他臉色盡收眼底:“女兒也是這么想的,也不大愿意流于俗套?!?/br> 說罷,一笑:“來人啊,還不將箱子都打開?!?/br> 云玄昶身子微微起來,脖子朝門的方向伸直了,不流于俗套?回門禮素來無非就是金銀珠寶,綢緞器具,若不是這些,難不成是名畫孤本,墨寶異花? 王府家丁嘩啦啦將箱子上的鎖打開。 天井內,箱子一臺臺接二連三地“吧嗒”落鎖,在正廳眾人面前亮了相。 云玄昶眼睛仁兒睜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刷的站起來,指著天井:“這是什么東西——” 除了童氏離得遠,老眼昏花,看不大清,憐娘與方姨娘、蕙蘭統統面露疑惑,目光全都投向云菀沁。 云錦重雖也是驚訝,卻走出去,信手朝箱子里揀了一塊,放在手里掂了掂,朝廳內的云玄昶笑道:“爹連磚頭都不認得么!” 蕙蘭連忙叫個家丁將少爺拉回來,怕少爺受責怪,連忙叫人帶下去先洗手。 云玄昶自然知道那是十幾箱的磚頭!攥了攥拳,聲音都快氣變了調:“王妃回門,拉幾箱子磚頭回娘家是什么意思?!?/br> 云菀沁慢撫瓷蓋:“父親初登部門一把手長官之職,正是受人注目的時候,近來又接連有兩名女兒嫁入皇家,錦上添花,更是風口浪尖,”茶盅一擱,環視廳內四周,唇際浮出一絲意味深長的淺笑,“回門禮若是太貴重,會叫人背后說道,于爹官位不利,女兒這也是為娘家著想。爹是朝廷梁柱,就如這磚頭一樣,正好是個極其吉祥的譬喻,傳出去,也是個佳話呢!圣上聽了,肯定會大加贊賞。不過如今瞧爹的樣子,似是不喜?” 宗人府將秦王妃回門禮送來王府的當天,云菀沁叫下人掉了個包,將禮都收羅進王府庫房了,高長史當時一驚,只當王妃另有準備,不料王妃二話不說,叫幾名護院去王府的花園砸了一座久年不用的小破屋,將磚頭搬回來,放進回門禮的箱子里。 云玄昶聽了女兒的話,只覺氣都胃腹里打轉,收下這么幾噸轉頭,哪里好意思跟人說,她這是看準了自己不會外傳,只聽女兒的話音又添了笑意:“……又恰巧見家中在裝潢,父親嫌那磚頭礙事不方便放,留著蓋屋子也好,”杏眸一睨,瞥向門檻處幾名秀麗的婢子身上,“反正,恐怕家中遲早也要添人的?!?/br> 這話一出,方姨娘和蕙蘭倒是沒什么太大感受,憐娘越發是心頭翻了個浪,正是得寵的人,怎么聽得進家中又要納新人這種話?可老爺近日叫莫開來找牙行買了好幾個漂亮丫頭,怕是也有這個打算。她摸了摸肚子,眼色黯淡,要是仍沒信兒,老爺再寵自己,也不會無止境地等下去。 云玄昶只得再次忍氣吞聲,一甩袖子,眼不見為凈:“開來,將回門禮先搬進庫房!” 云菀沁撈起茶盅,撩開蓋呡一口,還想在我身上撈油水?想得美。 待嫁時就撩過話,娘陪嫁鋪子這幾年的獲利,已經便宜了云家,就當還了云家的生養債,余下一毛錢也甭想再拿。 要不是弟弟還在云家,年紀還小,還得倚仗著父蔭考功名,入仕途,她余下的日子,一天都懶得再跟云家打交道。 這個爹,前世到今生,要說對她有多惡毒,倒也談不上,偏偏他做的事兒,比惡毒還叫人寒心……對付惡毒的人,大不了他給你一刀,你還他十箭,倒也爽快利落,可這爹,薄情涼血,宛如鈍刀子割rou,叫人的心一點點地凍結。 童氏雖也覺得孫女兒這事兒做得太潑父家面子,無奈也管不動,生怕父女為這事兒置了氣,打起圓場,托起孫女的手,問起了王府的瑣事。 云菀沁與童氏拉了幾句家常,童氏又問了幾句關于秦王任職長川郡的事。 祖孫正在說話,正巧云錦重洗干凈了手,出來了,云菀沁轉過頭去,問了弟弟近日的學業和身子,蕙蘭忙一一回答了。 云菀沁今天觀察了蕙蘭對待弟弟的言行細節,也知道這些日子十分仔細,放下了心。 童氏見她一雙眼盯在錦重身上不放,便也知情達理,道:“王妃難得回娘家一趟,想必想要看看舊宅,盈福院一直有人打理,一天都沒漏下,王妃可去瞧瞧!” 云菀沁知道是給自己與弟弟單獨相處的機會,笑道:“有勞祖母cao心了?!?/br> 姐弟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正廳。 盈福院內一切如常,窗明幾凈,床榻家私被罩了白布防塵罩,連院外的婚前叫人栽培移植的花草都有修剪過,應該日日有園丁來料理。 二人坐在小天井的樹下,初夏、珍珠和晴雪免得打擾姊弟,走到月門前守著。 云菀沁問了弟弟最近國子監的學業,又將他功課拿出來翻看了下,越看越是笑意滿溢。 幾篇經義和策問寫得洋洋灑灑,珠璣滿紙,無論見解亦或心思,遠遠超過同齡人,便是一般十*歲的人,都比不過,別看弟弟偶爾貪玩,真正用起心,學業絕對驚艷于眾人,前幾年被白氏散漫地養著,打從自己重生后,快馬加鞭地督促,弟弟學業突飛猛進,再過幾年定當是不得了。 翻著翻著,她不禁笑著夸獎:“不錯?!?/br> jiejie極少夸人,難得贊了個不錯,云錦重也不客氣了:“姐,國子監曹祭酒那日說我功課不錯,舉薦我明年八月去考秋闈呢?!?/br> 秋闈?云菀沁捏著紙業的手一滯,秋闈是大宣選拔才能的考試之一,前面還有幾場考試需要一步步完成,通過之后才能進八月秋闈考場,考中后便是舉人,而第一名稱為“解元”。 秋闈中選的人,是當官的后備力量,官位若有缺,馬上就能補上。 而弟弟,明年年初不過剛滿十一歲。 朝廷秉持有志不在年高的信念,雖說參加秋闈的學子,年紀大小不一,并沒嚴苛要求,可弟弟這個年紀的卻是極少的,現在跳過幾級考試,直接竟然被國子監推薦去考秋闈? 若中選,次年就能參加春闈和殿試,到時是皇帝親自閱卷,若成了天子門生,便能直接入仕,成為國之棟梁。 云錦重見jiejie一臉不解,嘟嚕道:“jiejie對我沒有信心嗎?前朝連十四歲的少年知府和十六歲的丞相都出過呢,怎么我就不行了?錦重有把握的?!?/br> 云菀沁不是不信弟弟,只國子監等著往上爬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數,怎么會落在年級尚還小的弟弟頭上,問:“爹怎么說?” 云錦重猶豫了一下:“這事我一直沒跟爹說,曹祭酒叫我先不要跟家里人說,只說……” “什么?” 云錦重悄聲:“只說是上頭有貴人照應……先叫我安心讀書,到時會給我安排個考試名額,我直接去考就行了?!?/br> 貴人?能命令堂堂國子監學官的,掌握學子科考和前程的,還能有哪個貴人? 難不成,又是寧熙帝的意思? 聽這話的意思,他好像急著想給弟弟的學業一路開綠燈,讓弟弟盡快入仕。 若說對自己有特殊感情就罷了,畢竟自己與娘長得想象……可弟弟畢竟是云家的兒子,寧熙帝為什么這么掛心? 云菀沁見弟弟盯住自己,還在等自己的答復,說不出的怪異,只輕輕說道:“嗯,那你就按照曹祭酒說的做,先安心讀書,不要管別的事,也先別告訴爹和其他人?!?/br> 云錦重嗯了一聲,點點頭。 兩人說了陣子,云菀沁將初夏叫來,叫她將今兒帶來的一箱文房四寶從馬車上卸下來,送去云錦重房間。 回門禮雖簡陋寒磣,可給弟弟還是沒忘記帶些好貨。 初夏笑著應下來,帶著少爺先走了。 云菀沁見天兒快不早,打算在盈福院里外走一走,四下逛逛,畢竟是舊日居所,對這陪伴了多年的閨房還是有感情的。 逛了一圈,月門外傳來人聲,她走過去一看,晴雪和珍珠正在月門口,攔著個人。 婦人穿著簡樸,手里抱著一張掃帚,一身碎花襖子樸素簡單,雖然不至于襤褸破舊,卻絕對不是珠光寶氣的主子打扮,居然是白雪惠。 晴雪和珍珠不認識她,自然沒放她進來。 云菀沁心里一動,走過去,慢慢道:“母親怎么跑出家祠,來這兒了?怎么,爹那邊是準你出來了?” 晴雪珍珠一聽竟是云家的夫人,對視一眼,退了下去。 白雪惠知道她今日回門,卻不知道這會兒會來盈福院,忙垂首道:“臣婦得了老爺的宥恕,打從王妃出閣次日,每天為王妃打理舊日寓所,早中午和晚上各一次,今兒過來,卻不知正好撞見了王妃,臣婦等會兒再進去打掃?!?/br> 說著躬身行了個禮,先退了下去。 云菀沁站在門口,凝著白氏離開的背影,只見初夏回來了,似乎也看到了白雪惠離開的背影,匆匆上前道:“奴婢剛聽少爺身邊的墨香說過,王妃出閣那日,儀式完畢,這白氏便拉了老爺又哭了一場,又是磕頭,又是道歉,不知道是不是將老爺哭得軟了心,雖然沒說放她出來,可派了她每天打掃家中空閑院落的任務,這不就是相當于給她放風么,免了她的禁足了么?!?/br> “秋后的螞蚱而已?!眳s聽王妃纖唇一撇。 正這時,有人來傳宴席備好,請王妃過去,幾人先過去了正廳。 —— 西院廂房內。 云錦重叫墨香將jiejie送的筆墨紙硯更換上了書桌,聽下人來報,說回門宴已經擺好了,與墨香出了門。 兩人正經過家中側門,卻聽門邊有說話聲傳來,男聲是看守側門的家中老奴,對方是個奶聲奶氣的童聲: “……她說過明明就是晌午之前回來,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幫我去問問!” 云錦重一疑,循著聲音,只見個矮冬瓜似的女娃站在側門旁邊的廊下,正在跟云家下人爭辯的就是她,旁邊還有個中年嬤嬤陪著,愁眉苦臉地拉扯那女娃的袖,恨不能想盡快拖走,不住地低聲道:“表小姐,走吧,人家都不說了么,正在用午膳,用完了就回去?!?/br> 云錦重走過去,喊了一聲:“忠叔,你先下去吧?!?/br> 下人見是少爺,忙彎腰先走了。 那何嬤嬤在府上一直被表小姐吵著要來找王妃,本來還能壓得住,誰想到了正午,王妃還沒回來的動靜,表小姐竟是哭得震天響,非要來看看,被辦法,只好私下帶了來云家,卻不敢走正門,怕被王妃知道要受罰,打算將表小姐帶到側門先探探看王妃走了沒,還得多久,順了這表小姐的意思就好了,不料在門口剛與云家老奴才說幾句,竟然撞見了云家的少爺。 云錦重聽了三人說話,明白來者何人,早前便知道秦王姐夫府上有個小表妹,是赫連貴嬪當年陪嫁來大宣的族妹所生的女兒,因襁褓中就驟失雙親,一直被養在秦王府上,難道就是眼前這個? 為了確認,云錦重道:“你們是我秦王姐夫府上?是來找我jiejie的?” 面前小少年衣冠楚楚,雖不過十歲左右的樣子,卻已經透出幾分風骨,修眉秀眼,皮膚白凈,輪廓與自家王妃倒是有些相似,到底是親生姐弟,某些角度看,簡直就像穿上男裝的王妃,何嬤嬤和崔茵蘿同時怔了下。 須臾,何嬤嬤正要施禮解釋,卻見身邊的表小姐兩個葡萄籽似的眼珠子一亮,忽然搶在前面:“對!我是你秦王姐夫府上的,就是來找你jiejie的?!?/br> 墨香有些撫額,兩個說話沒尊卑大小的不靠譜撞在一起。 云錦重噢了一聲:“你是姐夫府上的表姑娘吧?” “嗯!”崔茵蘿眨巴眼睛,“我姓崔,我叫崔茵蘿,是鄴京人,就住秦王府,今年六歲——”話沒說完,嘴巴被何嬤嬤捂住,哭笑不得,雖說自家表小姐沒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紀,但到底是大門戶里出來的,還是講點兒矜持,人家沒主動問,就將閨名年齡籍貫都自動報出來,哪里像個小姑娘家啊。 云錦重沒有崔茵蘿這么大的熱情,又“噢”了一聲:“我jiejie吃過午膳才走,你要不隨我過去吧,待會兒跟她一起回去?!?/br> 何嬤嬤忙道:“少爺,別,王妃不讓表小姐出來的,這一去,責罰奴婢就算了,還得訓斥表小姐,表小姐黏慣了王妃,見王妃今兒遲遲沒回,才上門問問,求個安心,這就走,還請少爺當沒見著,別跟王妃多說了?!?/br> 云錦重聳聳肩,示意沒問題,正要轉身,袖子被人一抓,只聽崔茵蘿軟綿綿的聲音道:“你幾時能來王府玩呢?” 云錦重見這小女孩很有點自來熟了,扒開她的手:“我白天要上學,下學要做功課,以前jiejie在的時候督促得很嚴厲,”嘆了口氣:“沒想到她現在出閣了,叫墨香和三姨娘盯得我更緊,應該很少能出門了?!?/br> 崔茵蘿看起來不經意地又問:“你在哪里上學呢?” “御街東門道的國子監?!痹棋\重雙手背在腰后,正色道。 崔茵蘿拍拍小rou爪:“好厲害啊,我聽表哥說國子監的學子年齡都挺大呢,若不是天分極高,年紀小很難進去……那兒很辛苦吧,那你平日什么時辰上學,什么時辰下學???” 云錦重被她這么一說倒說起了幾分自豪,就像是灌了*湯似的,將自己上下學的時辰都報了出來。 崔茵蘿這才咪咪一笑:“好,我知道了?!?/br>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云錦重還沒反應過來,見那小胖娃牽著嬤嬤的手,轉身從側門離開了。 * 正廳這邊,午膳已經備好。 云菀沁依舊坐于上首,見弟弟過來,方才笑著拍拍旁邊椅凳:“喊你半天,怎么才過來,來這邊坐?!?/br> 童氏亦笑道:“虧你jiejie不見你來,不起筷,平日一說到吃飯動作挺快,今兒怎么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去了?” 云錦重想著那嬤嬤叮囑過,免得那胖娃回家受了責罰,坐下道:“jiejie贈了我一套文房四寶,我在房間多欣賞了會兒?!?/br> 幾人再沒說什么,起筷用膳。 既是皇子妃貴賓的酒宴,云家自然準備了多時,童氏上次見過云菀沁怎么為云菀桐布置過回門宴,這次也大略清楚了,從頭到尾是她一手cao辦,布置的菜膳都算精美妥當。 回門宴本該熱鬧熱鬧非凡,邀請女方這邊親戚,因為云家是外鄉草根出身,親戚六眷都不在京城,獨門獨戶在京城過活兒,唯一一門大舅子本該來參加回門禮,偏偏那許澤韜至今還沒跟這妹夫合好,也沒上門,而白氏又在受罰,所以此刻正廳上的一桌宴席,只有云玄昶和童氏兩個正牌主子陪伴。 童氏怕宴席寂寞,提前叫蕙蘭和憐娘站在旁邊,陪著斟酒夾菜,增加點兒人氣,因為仍然厭惡方姨娘嘴巴討厭,沒叫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