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見秦王這么講,寧熙帝還有什么好說,東西都被他送出去了,難不成這會兒當著諸多臣子的面搶回來,若是不說兩句,更顯得皇家吝嗇小家子氣,只開了口:“既然是秦王的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br> 蔣皇后向來都是站在皇帝這邊,聽見寧熙帝開口放行,亦是寬宏道:“云小姐再勿推拒了?!?/br> 云菀沁這才收起面上的惶惶:“那么臣女——恭敬不如從命?!闭f完,飛快瞟了一眼秦王,唇際浮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那笑意是狡黠。夏侯世廷看得一清二楚,突然明白她剛才故意推拒的意思了。 一送她就收下,免不了叫人說她不知進退,太過貪婪,一點都不懂得謙讓,而且她也知道皇上不高興秦王送出這東西的,推讓一下,至少能讓寧熙帝心里舒服一些,等人來勸,她再收下,便是無可奈何而為之了。 白白擔心一場,還以為她真的不愿意! 夏侯世廷莫名生了幾分委屈,下次單獨見著,一定這丫頭好生補償,一雙清幽長眸卻盛滿笑意,坐在長椅內,上軀挺直,紫貂裘氅的貴雅襯得輪廓越發,不甘示弱,半是玩笑半認真:“待運回京城后,云小姐可以擇個干燥地方,定期拋光擦干洗就行。相信云小姐一定會將這套上古珍玩保管得好,若有損傷,本王再拿云小姐是問?!?/br> 云菀沁牙齒一磨,真是小氣,非得還擊才舒服,聲音卻柔膩動人,笑意盈盈,福了一下,恭敬道:“臣女定當用性命來維護這套珍玩,不會給秦王——一丁點是問的機會?!?/br> 夏侯世廷眉一揚,還真是個不讓步的性子,非得吵贏了才罷休,卻也再不說話,由著她得了上風,嘴角邊際浮現出一絲縱容的味道。 施遙安盡收眼底,不禁挑挑眉,還沒成婚就三爺就讓步成這樣,若是真成婚還得了,倒是為三爺未來的后院命運有些擔憂。 蔣皇后默默將兩人唇槍舌劍之間的火花看在眼里,唇角一揚,悄然開聲,像是宴中拉家常一般:“前兒,本宮從幾個宮人那兒聽說秦王與云小姐相熟,那日還將身上的裘服都給了云小姐,只當是胡說八道,今兒一見秦王贈云小姐金翡晶,才算是信了?!?/br> 蔣胤得了恩賜,坐在蔣氏的下首,知道meimei是什么用意了,他跟meimei蔣氏的出發點不一樣,但難得目的是一樣的。 說個難聽的話,如今這云家丫頭和寧熙帝的關系就像是rou包子放在狗鼻子下,這次不吃,難保沒下一次。 給云菀沁盡快擇定個良婿,倒是能打退寧熙帝的心魔,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于是,蔣胤澹然開口:“娘娘,草民也聽說那事兒了。說起來,秦王與云家小姐都是正值婚齡,又都沒訂下婚事,如今看來,倒是……有些意思呢?!彼仁Y皇后說話可是大咧多了,絲毫懶得拐彎兒的,扭過頭,毫不委婉地寧熙帝說道:“皇上,宮中應該是幾年都沒辦正經喜事兒了吧?何不正好借著此次機會,讓老太后高興高興?” 永嘉郡主拳頭一捏,這個國舅爺管什么閑事!這幾年,到底是去當道士還是去當居委會大媽?什么事都拿來管! 席間眾人聽蔣皇后和蔣國舅二人聯合提出指婚的意思,議論更加紛雜起來。 有幾名伴駕的元老臣子和資歷較老的言官對覷一眼,秦王早就到了婚齡,確實早該擇親了,皇上本來瞧中的是郁文平的女兒,也跟他們私下提過,可如今那郁家小姐不爭氣,犯下那種重罪,是不可能了。若以這云玄昶的女兒代替之,在幾名老臣看來,倒是更適合,秦王一半的蒙奴血脈,始終是他們的心頭刺,郁家勢大根深,若秦王日后有什么野心,利用自身皇子地位加上妻家的力量,絕對是社稷的隱患。 而,云家是草根出身,便就算云玄昶如今慢慢爬成了高官,也翻不起什么大波浪,秦王若與云家聯姻,從姻親那邊是撈不到什么太大好處的,這自然讓老臣們放心多了。 現在見秦王借機表達了心意,連皇后和國舅都開口了,幾個老臣也再不猶豫,齊聲推波助瀾起來:“皇上,國舅說得是,天賜良緣啊?!?/br> “皇上,三皇子年紀已長,再不立妃,恐引外人說道!” “皇上,三皇子因為身子不好,已經是拖了幾年,唯恐女色誤體,可今年秋狩順利生擒兇獸,應該已是無大礙,怕也是天意示警,老天爺都催促三皇子立室??!” 一個個,說得唾沫橫飛。 諫詞波浪一滾滾打過來,寧熙帝不說話都不行了,目光落到下首坐在紅木寬椅上的老三身上,一襲紫貂氅,風華萬狀,無波無瀾,五官俊美猶賽過自己年輕,穩重更勝一籌,這會兒見眾人七嘴八舌地進諫,他不動聲色,不喜不動,就像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一樣。 從主動提出秋狩,到承擔擒熊任務,到索要金翡晶為獎賞,再到轉贈給云菀沁,全是他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思慮過的。 寧熙帝呼吸驀的加重,這個兒子,明明看過許多次,現在卻好像是第一次見到,恁般陌生。 在一陣又一陣的勸諫中,寧熙帝望向席間那抹與舊戀人無比神似的倩影,那倩人兒似是發覺,將臉頰轉了過去,陡的胸口有些刺痛,她終究不是青瑤,更與青瑤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性子…… 就算是青瑤又如何,自己記掛了一世,沿路都栽滿了她的回憶,這些年寵愛的女人,身上處處都有她的影子,而青瑤卻將自己送他的定情手絹都剪了丟了。 寧熙帝忽的心死如灰,重重咳了兩聲,姚福壽知道皇上有病,心驚rou跳,低聲:“皇上——” 這一咳,席間勸諫的臣子也安靜了下來,暫時噤聲。 沉默良久,露天野味宴中,幾乎能聽得見山風呼嘯的聲音,眾人正是怔忪,卻聽上首傳來聲音:“秦王云氏珠璧之相,確實堪稱良配,云氏為清白官宦良家女,名聲尚好,也甚得太后歡心,既然天意如此,朕——” 眾人屏住呼吸,心思各不一樣,等著皇上說完。 蔣皇后是勢在必得,信心滿滿,永嘉郡主卻將指甲尖兒掐進了rou里。 “云氏若為新媳,朕也頗為欣喜?!?/br> 皇上說的是“新媳”,那就是說,許云菀沁的是秦王正妃位。 姚福壽心中喟嘆了一聲,云玄昶如今雖貴為尚書,畢竟是新晉,且還無爵位,云氏嫁入王府做正妃,始終還是有些高攀,看來,皇上始終還是忘不了那許氏,也不愿意讓許氏的后人受委屈。 永嘉郡主艷紅尖利的蔻丹卻是死死扣住rou,險些恨得折掉,正妃? 堂兄日后登基,那姓云的豈不成了皇后? 昭宗的皇后是姓云的嗎?難道云菀沁這種土生土長的原生女,真的能當與帝王齊體的中宮娘娘??? 自己有哪里比不過云菀沁么,唯一不過就是輸在投胎投得與那個要當皇帝的男子成了兄妹! 永嘉郡主恨起老天,卻又不甘心。 不,老天既然安排自己穿越一次,肯定不會就這么叫自己平平淡淡走完一世。 古代女怎么能跟自己相提并論? 可恨自己上輩子對歷史本就不算通曉,昭宗名氣雖大,但多是在政務建樹上,男女情事上很有節律很克制,并沒什么花邊新聞和風流佳話流傳下來,就連后宮有什么后妃,也沒什么記載。 倒也好!永嘉郡主自我安慰,歷史上沒記載,那就是說一切皆有可能,還不一定是那姓云的呢! 蔣皇后這邊只覺得胸口一顆大石放了下來,管他正妃還是側妃,只要塞出去,便是好事兒?;噬线@話雖不是正式賜婚,卻也跟正式賜婚沒什么兩樣了,一言九鼎,說過的話再不可能收回去,那云家丫頭,除非得了惡疾重病,或者同郁柔莊一樣犯了滔天大錯,毀了名聲,跑不掉是那老三的人了,這下好,皇上最是要面子愛名聲的人,總不方便再去肖想兒媳婦,該是死心了! 蔣皇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兒,金絲繡鳳大袖一拂:“皇上厚愛,秦王還不謝恩?!?/br> 夏侯世廷扶著紅木拐,在燕王和施遙安的攙扶下,穩穩站起來:“謝父皇賜婚?!?/br> 幾名元老臣子見反應最快,率著眾人前后也都恭賀起來。 圍場御帳邊的野味宴上,一片沸騰意。 當天過后,秋狩接近尾聲,儀仗隊得了皇命,開始收拾,準備次日返程。 * 秋狩隊伍還沒回,寧熙帝賜婚的信兒卻提前飛回了鄴京。 云玄昶收到風聲的當天就回家告訴了家人,童氏喜不自禁,手都抖個沒完,二房家中三個孫女,已經嫁出去了兩個,一個毀了,一個就跟白眼狼似的,不指望她能提攜娘家人,不反咬一口、給娘家人甩臉子都是好的,眼下還因為魏王的事兒險些牽連娘家,有等于沒。 就指望沁姐兒好生找一門了。 童氏并沒奢望沁姐兒再有一次云菀桐的好運,又能找個王孫貴胄,只想擷樂宴后不少世家公子青睞,能從中挑一門就不錯了。 卻沒想到,沁姐兒竟是被皇帝老兒親自賜了婚事,對方不僅是封了王的皇子,賜的還是正位! 童氏簡直不敢相信,托了兒子的手問了半天到底是正還是側,云玄昶答了好幾遍,才叫老太太相信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 歸德侯府,西院。 慕容泰得知這事時,木楞了半天,半天才飛起一腳,踢翻腳邊椅子。 畫扇剛剛扶起椅子,正想過去安慰,門外卻傳來熟悉的叫喚聲,臉色一緊,先出去了。 院子門口,畫扇見著一臉愁色的碧瑩,眉頭一皺:“你這蹄子又來干什么,我說過,二少這些日子忙,不會過去!叫云姨娘等等吧,哪日二少閑下來了再過去?!?/br> “畫扇姐,”碧瑩哀求,知道畫扇是在推諉,“我家姑娘剛剛進門時,是因為老侯爺正在氣頭上,都過了這么久了,老侯爺都沒說不讓二少過去了,您就讓二少去看看我家姑娘好不好?我家姑娘進門這么些日子,被安置在外宅就算了,二少一次都沒去看過??!” “什么你家姑娘我家姑娘,不過是姨娘而已,還改不了口,一點兒規矩都沒有!”畫扇推開碧瑩抱住自己的手,“怎么,二少過去了,她還想趁機纏住二少,與二少重修舊好,然后想法子進侯府的門?別當我不知道你們姨娘那點兒心思!”畫扇曾經在云菀霏那兒受過的氣,今兒全部都還回去了,痛快得很,哪里肯讓云菀霏與二少有一點合好的機會。 正在這時,屋內慕容泰的聲音不耐煩地響起來:“畫扇!畫扇!跑哪里去了!” 畫扇忙扭頭回應了一聲:“來了二少!”又壓低聲音,冷笑著打消云莞霏最后一絲念想:“別說我沒提醒你,二少這幾天心情不好,云家大小姐回了京,皇上就要下旨,正式將她賜婚給秦王了,這個風口浪尖,你可再別來鬧騰了,到時惹得二少更加不舒坦,別說不去外宅,將姨娘趕出去都有可能!” 碧瑩無可奈何,只得先出了歸德侯府,繞過幾條小巷,回了外宅。 進屋后,碧瑩將今兒帶回的飯菜從簍子里拿出來,見云菀霏與往日一樣,坐在窗口發呆,嘆了口氣:“姨娘,先吃飯吧,一天沒吃呢,今兒的菜還不錯,有——” 云菀霏轉過頭,見到婢子從侯府做完事兒回來,灰蒙蒙的眼瞳一亮,沖了過來:“怎么樣,今兒見到二少沒,他說什么時候來看我?” 碧瑩沒說話,咬了咬唇。 云菀霏看她表情就知道了,慕容泰仍是不愿意來看自己,一巴掌摑過去:“沒用,一點用都沒!請了這么多次都請不來!”又一把掀翻了桌上的剩飯菜,趴在桌子上嚎啕哭起來,從接來外宅那天開始,慕容泰愣是一天都沒上門! 哭了半會兒,云菀霏終于忍不住,起身就朝外面沖去:“不成,我得親自上門去找他——” 碧瑩正在地上撿瓷碗碎片,急忙將她腰身一抱:“姨娘,不要去啊,您進不去侯府的,萬一老侯爺知道了,您再也沒有進門的機會!先忍忍吧!再說二少最近心情也不好,您等他心情好些再找也不遲啊——” 云菀霏怔然,暫時穩住心神:“心情不好?他為什么心情不好?” 碧瑩將畫扇說的事兒轉述了一遍。 云菀霏身子一癱軟,仿若抽走了魂魄一般,回到板凳上坐下來,心里一股冷勁兒直冒,心理極不平衡,呵,那云菀沁竟都要當王爺正妃了,老天爺啊,憑什么!自己才本是云家最得寵,最該一躍成鳳的人! 她馬上就要萬人之上了,自己卻是在這個破爛地方當人的妾,連夫家的大門都進不了,每天吃著婢子捎來的剩飯剩菜! 夫婿寧可牽掛著一個即將要嫁人的jiejie,都不來看自己一次! 絕望至極過后,云菀霏只恨不得將那云菀沁抓來凌遲,才能泄恨,心中卻又劃過一絲亮堂—— 這個信兒,似乎是她的轉機和救命稻草。 忍住心頭的痛恨,云菀霏吞下眼淚,面上浮上詭異的笑意:“碧瑩,你明兒再去侯府時,想法子跟二少單獨見一見,就說我有法子叫我那jiejie婚事難成?!?/br> ☆、第一百二十章 施jian計討歡心 第二天,天光微亮,碧瑩照例挎著籃子,出了宅院,去侯府干活。 臨出門前,云菀霏拽住婢女的手,再次千叮嚀萬囑咐:“昨兒晚上我的話記下沒?就照著我告訴你的說,今兒不把二少叫過來,我為你是問!” 碧瑩見云菀霏氣焰騰騰的,摸了下還沒消腫的臉,戰戰兢兢:“是的,姨娘?!?/br> 云菀霏倚在油漆斑駁的破舊門板上,盯著碧瑩推開柵欄門遠去的背影,難得心情好了些,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下意識抓了一把頭發,亂糟糟的跟鳥窩似的,忙回了屋里。 梳妝鏡內,短短幾月憔悴了許多的一張臉,雙目無望,臉頰灰蒙蒙的,一點顏色都沒有,腮幫子都凹了下去,——哪里像是原來那個受盡呵護、有父母疼愛的侍郎府二小姐?這種鬼樣子,就算泰哥哥來了,又怎么瞧得起? 云菀霏心中恨意如蛇毒蔓延,從在娘家被爹禁足在閨房,到出嫁后落到如此慘景,都是那云菀沁害的,既生瑜何生亮,若是沒有她,自己的生活該有多好!自己如今這個樣子,她想比自己混得好?沒門兒! 平息了心情,她打了盆水,洗個了臉,將頭發重新綰起來,從陪嫁的妝奩匣里拿出香膏擦了擦臉,鏡中人的模樣這才恢復了幾分氣色。 卻說碧瑩在侯府干了半天的活計,駕輕就熟地跟之前一樣,溜到了慕容泰的西院,怕又被畫扇擋住,先藏在院子外的籬笆墻下,等畫扇抱著盆子出來做事去了,才貓腰兒偷偷進去了。走到慕容泰的房間外,碧瑩見四周沒人,繞過了碧紗櫥,神色惶惶地叩門:“二少,奴婢是云姨娘那邊的碧瑩?!?/br> 慕容泰昨兒聽到云菀沁的好事,至今還正窩火著,一晚上翻來覆去都沒睡著,一聽云菀霏又叫人來喊,皺眉道:“畫扇,畫扇!又跑哪兒去了!怎么隨便放人進來——” 碧瑩苦苦哀求:“二少!姨娘打從嫁給您,一直住在外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還有一點兒官宦家小姐的樣子,受盡了委屈,您好歹瞧在你們兩個人的那點兒舊情,——去見見奴婢家姨娘吧?!?/br> “她自己薄命憐卿甘做妾、巴心巴肝要進侯府的門,如今的處境也是她自個兒找的!”慕容泰氣不打一處,冷笑,“祖父那頭還記恨著她姨媽威脅的事兒,我現在去看她,豈不是給祖父找不快!還不快滾!再若是敢不經允許跑來找我,打斷你的腿,再把她趕出去!”一聽到“舊情”二字,慕容泰更是莫名胸膈郁結,若不是云菀霏的癡纏,云菀沁怎么會想法子與自己脫了婚事,對自己徹底死了心,兩人覆水難收? 碧瑩咬咬牙,男人負心寡義起來還真是絕情,自家二姑娘與他婚前也算是濃情蜜意過,絲毫不顧他是未來姐夫的親情和道德,也算是豁出一切了,別人不理解二姑娘就算了,這個男人卻不能對二姑娘這么狠??!碧瑩見慕容泰要出來趕人,脫口而出:“…二少!我家姨娘說,有法子叫大姑娘沒法順心如意地嫁去王府!還能只能跟了您!” 慕容泰駐足一愣,脾氣消了大半。 碧瑩趁熱打鐵:“二少,您就去看看姨娘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