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姚福壽在旁邊趕緊一字一句地記下來,以便于回宮后通知宗人府去辦。蔣皇后也無波無瀾地應著:“是的,皇上?!?/br> 說了幾句,蔣皇后望了一眼云菀沁,先告辭了。 云菀沁只想回去見妙兒,見事兒都差不多了,便也上前:“臣女不擾皇上了?!?/br> 寧熙帝見她要走,卻是開聲喝?。骸罢咀?,你先留下來,朕有幾句話單獨想要跟你說?!?/br> 姚福壽一聽,忙退了下去。蔣胤卻警惕起來:“皇上這不是才新封了選侍嗎?” 滿滿的都是譏諷的意味。寧熙帝卻是沒功夫與他周旋,重復了一次:“國舅你先下去,朕跟云小姐單獨說幾句話?!?/br> 蔣胤輕聲道:“皇上只當草民不存在即可,草民只在旁邊守著?!?/br> 寧熙帝就算再好的脾氣再順著國舅,這會子也惱羞成怒了,一拍桌案:“豈有此理!守著?難道朕是什么財狼野獸,還將人給吃了?蔣胤,你這是欺君,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別當你有點兒本事就得意起來了,仔細朕摘了你的腦袋!” “呵呵,”蔣胤身著一聲拼湊的道家布衣,袖子一甩,唇噙笑,“皇上今兒剛剛做的事,叫草民不敢放心離開!至于摘腦袋,這幾年在深山修道,草民幾次差點兒被山里的野獸摘了腦袋,膽子練大了,不怎么怕了,這會兒也沒什么,愛摘不摘?!?/br> 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云菀沁見寧熙帝被國舅爺一席話堵得臉色漲紅,幾乎哽了喉嚨,還咳個沒完,室內的宮人都被轟走了,連個拍背遞水的都沒,心頭一口不平氣稍消了一些,這才打圓場: “皇上有什么話請說?!?/br> 寧熙帝叫云菀沁留下,就是想再多看一眼與這張過往舊情人一樣的臉,再追憶一下過往,見蔣胤豎在旁邊像個柱子,哪里還有什么心思,深深看了一眼女孩,三分留戀,七分不舍,最終還是皺眉揮手,示意離開。 云菀沁卻沒走,非但沒走,還主動開口,脆生生有如黃鶯出谷:“皇上沒話,臣女卻有話?!?/br> 寧熙帝眸中波光一閃:“你說?!?/br> “家婢出身微賤,性子莽撞,又不會那些雜七雜八的小心思,與后宮大部分的娘娘們不一樣,進宮后不求得寵,只求一方寧靜的天地,別叫她吃苦,卻也別叫人嫉恨她,保她安寧富貴的生活就夠了?!痹戚仪哐凵袂謇?。 寧熙帝忍俊不禁:“你這個要求太高了?!?/br> “不高,”云菀沁嘴一揚,“皇上若有這個心,絕對能做到?!睂m中雖然更加詭譎多變,深不可測,大致卻與宅子里討生存差不多,槍打出頭鳥,不能太出眾,可活得太低下也不行,會被人騎在頭上。 中庸之態的人,活得是最有福氣的。 而如何把握這個尺度,讓一個嬪妃得到最適合的生存土壤,與后宮終生周旋的堂堂君王,還不知道么? 寧熙帝凝視著云菀沁,眼光忽明忽暗:“朕答應你,”遲疑了一會,終是忍不?。骸半抟蚕胫滥隳锷暗氖?。你來給朕說說,她可有提過朕?哪怕是暗示,哪怕是一丁點小事——” 眼光里仍有熾熱。 云菀沁目視他,不打消這男子的心思,今后只怕消停不了,掏出袖袋里的帕子,攤開,呈送到皇帝面前。 寧熙帝短暫一愣,瞳仁睜大,驚喜得無以復加:“這是朕送她的帕子,還保存著?原來她也是一直惦念著朕的……” 蔣胤眉頭一皺,這丫頭,搞什么鬼,不是給這多情皇帝添油加柴么,這事兒還有完沒完了,卻見寧熙帝笑意突然凝結在臉上。 蔣胤悄悄湊近去看。 手帕上那枝怒放的獨梅枝椏似是被剪刀或者長針等尖利物勾斷了,明顯的分開兩截,宛如花枝分拆兩凋零。 那道劃痕綿延到下方的小詩,恰巧斷在了“長青”二字的中間。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寧熙帝一郁。 “臣女也不清楚,這手帕是在娘親一堆遺物中找到的,”云菀沁面上頗遺憾,略揚起下頜,“應該是該丟掉的雜物,估計丫鬟收拾時看見手帕的質地很是精貴,舍不得丟,單獨留了下來,那會兒,這手帕已經是這個樣子?!眮硇袑m前雖然匆忙,倒也沒曾忘記這一筆準備,事先劃破這帕子。 說來道去,發生這些事,就是因為寧熙帝還抱著舊情不放,要絕了他癡纏的心思,便要毀了他的夢。 蔣胤松了一截兒氣??蓪幬醯蹍s是變了臉,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擊,青瑤劃破這定情手帕,以示決裂,在她心中,早就沒了自己。 云菀沁望了一眼那手帕,暗示:“舊物珍貴,還請皇上收回吧。若我娘真的有心,多年前那場冬夜,皇上就不會只身離開侍郎府了?!?/br> 寧熙帝許多年的情思被女孩子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戳得裂開,胸口好像有什么碎掉,接著是從未有過的疼灼,良久,揉了額頭,忍住心中絞痛:“走,你們統統給朕走!” 云菀沁退后幾步,跟蔣胤離開。 走出昌平殿,拐下走廊,蔣胤想了想,仍是想不通蔣氏這次怎么恁般大度主動讓云家婢子進宮,步子一時走走停停。 云菀沁猜到他在想什么:“國舅是不是在想為什么娘娘親自出馬,發話叫妙兒進宮?” 蔣胤笑了起來:“丫頭最知我心?!?/br> 云菀沁淡道:“國舅朝政事務和煉丹念經許是熟稔,可后宮后宅的事兒,怕是不經心,——還不就是一張臉的緣故?!?/br> 蔣胤一點即通,會意了過來。 蔣皇后如今就是提防許青瑤的女兒被皇帝看中,如今皇帝幸了云菀沁的婢子,蔣皇后肯定是舒了口氣,一來趕緊叫皇帝收了那婢子,將皇帝的心思拉遠一些,二來,妙兒既然能蒙騙過皇帝,肯定也與那許氏有幾分相像,若說宮里非得有個長得像許青瑤的女人,對于蔣皇后來說,粗鄙出身的婢子,基本對自己沒什么威脅,自然勝過尚書家的嫡長千金,蔣皇后先下手為強,替皇帝挑了婢子,皇帝就算對云菀沁還存著什么心思,一時半會兒也不好逼得緊了。 與蔣胤在開元行宮外分開后,鄭華秋迎過來,早就是一臉擔心:“云小姐——”云菀沁飛快道:“沒事兒了,走,先回去?!?/br> 兩人一路說著,回了帳子,打了簾子,云菀沁一眼就看到妙兒正坐在床榻旁邊的小凳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禁不住幾步過去就將她抱?。骸懊顑骸?/br> “大姑娘,你沒事兒吧?”妙兒將她攙到榻上坐下,聲音還有點兒不穩當,卻關切問道。 這個時候還在擔心自己?云菀沁的眼眶子犯了些熱潮:“沒事兒,我們都沒事了?!?/br> 妙兒只聽說這事兒揭過去了,松了一口氣:“那就好,總算沒事了?!?/br> 云菀沁見她只顧著問自己,脫口:“妙兒,你身子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妙兒咻的一下子,臉紅得就跟煮熟了雞蛋似的,半天不說話,完全沒一點兒像平時的性子。 “有沒有清洗一下?”云菀沁見她的頭埋得低低,又問。 云菀沁前世是成過婚的,說起話來還是一點不含糊,一點不像沒出閣的,尤其現在又是這種特殊情況,也沒什么矯情。 妙兒見她問得倒像是一點兒沒顧慮似的,才道:“清洗過,也換了衣裳?!?/br> 云菀沁放了些心,這才將寧熙帝要接她進宮封賜的事說了。 妙兒愣住,她從沒想過進宮,那宮里是好是壞也不知道,只知道一群人發了瘋的想要進去,是個潑天富貴的地兒,這次頂替了大姑娘,已經做好了砍頭的準備,只求別連累大姑娘姐弟,沒料到,竟被封賜進了宮。 “妙兒,你可是不愿意?”云菀沁見她癡愣著,妙兒搖頭,鼓鼓氣兒,摁下不舍,面色凈是樂觀,率直道:“奴婢這樣子留在云家,今后只會招人閑言碎語,萬一有什么事兒,還會連累了云家,既然是那皇帝欠奴婢的,奴婢便將那皇宮當做補償我的地兒,有什么不愿意的?能進宮?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一輩子都沒想到的?!?/br> 云菀沁知道她是個隨遇而安,落地便能發芽生根兒的艷陽性子,這些日子脾氣也沉了許多,加上有對寧熙帝的委托,倒也算放心,寬慰地笑道:“還在奴婢?稍后宮里就要來接人了,回了京,便是選侍了再過些日子指不定就是貴人了。做不了云家的女兒,卻能做皇宮里的貴人,這是老天爺欠你的,加倍還給你的,你的好日子長得很!” * 晌午過后沒多久,行宮那兒來了兩名嬤嬤,說是將妙兒姑娘身份已經不同了,不方便再伺候人,先接進行宮學些規矩,等回京后再直接進宮受封。 妙兒雖然不舍得離開,可也知道這是自個兒的必經之路,哭了一場,被嬤嬤攙著離開了。 太陽落山前,隨行隊伍都傳遍了,云家的家生丫鬟麻雀變鳳凰,被皇上看上了,召了寢,且還迎去了行宮,想必回京后是要封個明位的,這下前途可不得了啊,光看皇帝今兒為了這丫鬟,罷了一天的狩獵行程,都不簡單啊。 一時之間,女眷帳子這邊傳得沸沸揚揚,又私下議論紛紛,咦,這一路上,也沒見過哪家帶的丫鬟國色天香啊,怎么就能這么好的運氣和福分! 不少隨行伴駕的臣子女眷眼饞心癢,干脆跑來了云菀沁的帳子這邊,一半是稀奇想問皇上是怎么看上個丫鬟的,一半是套近乎想蹭蹭喜氣兒的。 鄭華秋一個接一個地打發,都是達官家的女眷,不好趕,只能好聲好氣地說著,好容易天光漸暗,才將最后一家打發走了,剛剛送完,還沒來得及轉身,鄭華秋只見又一個影子竄過來,仔細一看,好像是沈老將軍家的二小姐,苦笑著迎過去,手一攔:“沈小姐嗎?天兒不早了,先回去吃飯吧,云小姐也該歇了?!?/br> 云菀沁在帳子里聽到了沈子菱的聲音,探出頭來,總算露出一天沒見的笑意:“鄭姑姑,是熟人,不妨的,讓沈二小姐進來?!?/br> 鄭華秋一聽,曉得兩人估計是手帕交,讓了路,柔聲道:“請?!?/br> 沈子菱徑直走到帳門前,匆匆瞟了一眼,見帳子里還有曹凝兒和韓湘湘,沒有進去,只把云菀沁的手腕一拉,低聲說:“我哥回來了?!?/br> ------題外話------ 國慶快樂,大家節日吃好睡好!^_^ 謝謝月票及評價票: hyx760215,jz1007及評價票(2張),罐頭燜rou,zhj999111, jchlchx,ja51919,我內心的弱點,lin7120(3張),qqq4551 花香檸檬,87160349,月夜沫mo(2張),bobo13689,gelili98111 qquser8699563(2張)和評價票,teng52123(3張),zl0417,tvsbecca及評價票 追逐的風,noodle1985,13853918250,璇舞飛椛,18091637666(4張) 15910799297(4張),13175014(7張),你愛看書,毛土豆122(3張),agcw064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石榴治傷,星夜繾綣 沈肇跟著秦王一道進山獵熊,沈肇回了,那就是—— “秦王也回來了?”云菀沁說完,卻又是咯噔一下,不對,若秦王回來了,自己這邊早應該知道了。 沈子菱湊近她耳畔:“沁兒,我哥提前一個人先回來的,秦王的隊伍在后面,還沒抵達祜龍圍場?!?/br> “子菱,是不是出什么事?”云菀沁心里晃了一下,聲音卻仍是穩著。 前幾天因為林若男的案子,沈子菱就聽宮人暗中傳那秦王將披風給了好友穿,只怕關系不大一般,只當這些宮人是閑著沒事干嘴巴長,這下子,知道了,只怕還真是*不離十,放緩了聲音:“你放心,沒什么,那頭黑瞎子已經擒回來了……只是三皇子似是在追捕中受了點兒傷,所以我大哥先騎追風回來,喊應大夫過去接應一下?!?/br> 沈肇的坐騎是西域快馬品種,行業內稱追風荷花豹,原來是西域國的貢品,寧熙帝早年賜給沈老將軍領兵有功,沈老將軍又將這追風荷花豹贈給了武藝不凡的孫兒沈肇,平日沈家兄妹親昵地將這馬叫做追風。 追風的腳程很厲害,喂飽了糧草,一天之內躍川跨河,半口氣不歇就能直抵目的地,短途距離更是眨眼即到,遠遠甩過一般駿馬,云菀沁聽沈子菱提過無數次。 獵物已經逮著了,隊伍正是凱旋路上,秦王若是只是一點兒小傷,為什么不回了圍場再治,卻要勞得沈肇提前喊大夫過去救急? 肯定傷勢不輕。 “子菱,你哥哥走了嗎?”云菀沁眉一攏。 沈子菱與她結交多年,哪會猜不透這閨中密友的心思:“沁兒,你要……”不用多問,面前少女的眼眸中已經是懇請和堅定。 “是的?!眱蓚€字,從云菀沁口里吐出來,心照不宣地看著沈子菱。 沈子菱從沒見過好友這樣的神色,落水前,她謹小慎微,亦步亦趨,一雙眼里總像是霧蒙蒙,充滿著愁煙猶雨,看不清前面的道路,落水后,她冷穩鎮定了許多,可又未免太過云淡風輕了點兒,除了身邊的幾個故人和弟弟,不愿跟別人有牽扯,而如今,沈子菱卻覺得她又有些變化,一時卻又說不上來,也沒多問,將她手反著一握:“好,你隨我來?!?/br> 云菀沁馬上吩咐了鄭華秋幾句,然后跟著沈子菱快步離開,一路牽著她的手快步走著,略微刺骨的夜風撲面,心中卻有暖熱在流動,沈子菱永遠都是這樣,作為一個好友,從來都不問自己原因,只要在能力范圍內,她毋庸置疑地會幫自己。 鄭華秋見云小姐被沈將軍小姐拉走,知道是有什么事兒卻不方便說,正好,韓湘湘見云小姐遲遲沒進來,奇怪地探出頭:“怎么了鄭姑姑,是沈將軍家的二小姐來了?云小姐呢?” 鄭華秋轉頭笑說:“沈家小姐幾天都沒曾見著云小姐,這不,怪想的,趁這會兒還沒宵禁,把云小姐拉去她帳子說閨房私話呢?!表n湘湘和曹凝兒知道沈子菱同云云菀沁關系好,倒也沒多想什么了。 蒼穹籠罩下,云菀沁和沈子菱在燈火點綴的帳所之間穿梭,不時避開巡守的太監和禁衛,最后,繞到帳所后方。 沈子菱顯然駕輕就熟,拉著云菀沁,悄悄繞到一處無人把守的死角,輕手一推,柵欄“嘎吱”一聲開了,兩人對視一眼,走了出去。 兩人一出去,頭也不回,徑直朝圍場快步走如,慢慢的,離有燈火和人氣的帳子越來越遠,耳邊人聲和步伐聲漸漸消弭下來,只余下空曠場地的細微風聲刮擦過耳畔,還有遠處深山傳來的夜梟嘶鳴。 臨近圍場邊的一處馬廄,云菀沁隱隱看見前方有人影,大約幾十步的距離,兩人背面朝著自己與沈子菱,騎在馬上,還沒來得離開。 沈子菱跑過去喊了一聲:“哥!” 兩人回過頭來,一眼看見沈子菱,一訝,再一見沈子菱身后的女子,更是雙雙一怔。 一匹赤炭棗騮上坐著的青衫中年男子,正是云菀沁私探王府時見過一面的應大夫。 另一匹馬胸寬臀圓,毛發光澤如洗,猶如涂脂,一看就是千里神駿,鞍上手持韁繩、一身獵服還沒脫的正是沈肇,跳下追風荷花豹,沉眸走過來,壓低嗓音,朝著妹子不滿地一斥:“子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