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后門?”她遲疑,捕捉到了關鍵詞眼。沈子菱若是來侍郎府找自己,為何不光明正大從前門稟報后進府,何必從后門進來? 妙兒也看出了云菀沁的疑惑,哼了一聲:“小姐落水后,沈二小姐來過幾次了,夫人一直謝絕見客,說您正臥床,身子還沒好,今早沈二小姐又來了一次,夫人更是找了個借口,叫連大門都不讓人家進了。沈二小姐現在是偷偷來的……” 是什么原因讓沈子菱非要見自己,又是什么原因叫白氏不讓沈子菱見自己? 云菀沁手一緊,絞了絞指間的銀線纏枝羅帕。 記起來了。 對,自從生辰宴落水一事后,繼母白雪惠總跟她說,云菀沁是正規的千金小姐,沈子菱卻是個武將門戶出身,不像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哪有官戶家的女孩子到處在外面跑又喜歡舞刀弄槍的?一點兒不斯文,叫云菀沁別跟她太親近,以免沾染了那些習氣,叫外人說三道四。 云菀沁倒不是瞧不起沈子菱,但不愿忤逆繼母,以為繼母真的對自己好,跟沈子菱的關系也就漸漸淡了。 云菀沁稍一沉,問道:“沈二小姐走了沒?” 妙兒答道:“奴婢進來時,看見沈二小姐還在后門那兒東張西望,想必是在想什么法子混進來,跟小姐您見一面呢!可后門的家奴應該得過夫人的指示,將門鎖得嚴實?!?/br> 云菀沁望著妙兒,循循善誘:“你現在去后門,想法子引開家奴,拔掉門閂,將沈二小姐悄悄請進來。這任務,你可能完成?” 面前女子眼神清澈而肯定,眸子中波光宛如湖水般盈盈閃動蕩漾。 府上人對恃寵而驕的妙兒要么是敷衍,要么是避開,妙兒難得被主子器重,有些激動,拍了拍胸脯:“大小姐放心,奴婢跑腿的事最厲害了?!?/br> 云菀沁微微上揚的秀美眼角一瞇,細細打量妙兒,這個丫頭雖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刁蠻,但因為莫開來的緣故,進出府邸方便,一群家奴更不敢得罪她,勇氣也可嘉,不像那些謹小慎微、膽小如鼠的奴婢,若是調教得好,倒是能叫她幫自己做事。 想到這里,云菀沁又笑著試探:“既是叫你悄悄去請,知道是什么意思?” 妙兒雖虎里虎氣,倒也不笨,點頭:“明白,就是不能叫任何人發現!放心,小姐,奴婢說話,后門那奴才不敢不聽!等會兒一定將沈二小姐神不知鬼不覺地請進來?!?/br> 等妙兒走后,初夏猶豫了一下,道:“小姐若是想見沈二小姐,何不直接跟夫人說一聲自己病好了,叫夫人將她請進來就好了?” 云菀沁眼角略一揚,反問:“你說,母親為什么不叫子菱跟我見面?” 初夏并不笨,見小姐神情有異,知道她是想到什么,腦子里一閃,明白了幾分。 定然是那位繼室夫人有什么事不想叫云菀沁知道,偏偏被沈子菱知道,夫人才阻止沈子菱和云菀沁見面。 念及此處,初夏福至心靈,臉色一白,脫口而出:“難不成小姐生辰宴上落水……” 云菀沁望著初夏,并沒回應。 ☆、第七章 閨蜜來告狀 十四歲生日的落水,害得云菀沁差點兒喪命,又大病一場。 當天,父親云玄昶給她辦了宴席,邀請官場上的同僚和下屬攜妻女來同聚,一來給她慶生,更是借機拉攏官場關系。 這個爹,爬仕途、結交人脈的機會,從來是不放過的。 當天,客人在前廳喝酒,云菀沁跟一群小姊妹們在云家后院荷花池邊喂食錦鯉,蹲在池子邊撒魚食,嬉鬧之間,背后有人伸出手掌,狠狠拍了自己一下。 夏季穿的綢子衣裳很單薄,那人力氣又用得極大。 一巴掌拍下來,云菀沁的脊背,到現在幾乎還是疼的。 這種行徑,絕對不是少女間嬉鬧的推搡,而是想要致人于死地的不留情。 身子一個重重晃蕩,失去了重心,云菀沁“啊”一聲還沒叫出聲,掉進了湖水里,水灌進來,嗆得肺臟憋得快要爆炸,直到絕望地以為快要死掉,才被趕來的家奴撈了上去,卻連著發熱一天一夜。 那會兒身邊有好幾個人,云菀沁并不知道是誰將自己推下去的,后來也自我安慰,人太多,估計不小心碰撞到了,也沒有放在心上。 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現在琢磨起來,蹊蹺重重。 再怎么擁擠,也不至于沒長眼睛,能把自己這么大大活人擠下去! 而……最開始提議去荷花池邊的正是云菀霏。 若真的是云菀霏推自己下水,說明這meimei早在侍郎府開始,對自己就已經存了惡毒心,一心想叫自己不得好死,之后在自己病榻邊勾引姐夫那些惡心事,又算得了什么? 云菀沁唇角噙起一抹冷,卻又如一粒雪粒子,瞬間消融,被恬淡平和的笑意所掩蓋。 妙兒做事果然是快節奏,高效率。 不到一刻鐘,門簾刷刷一動,云菀沁一抬頭,只見一張頗有些男子般英氣勃勃的少女臉蛋探了進來。 “云大小姐,你好哇,來了幾次都不見人!挺金貴的!這回可總算見著您真人了!”一只纖手掀起簾子,另一只手叉腰,探出一張臉,朝云菀沁嗔道。 少女跟云菀沁差不多大,濃眉大眼,身材苗條,飽滿而光滑的額頭,健康而漂亮的蜜色肌膚,烏黑的發髻全部梳了上去綰在頂上,插了一根紫雀釵,手腳纖長矯捷,衣裳是便于女子出外騎行的胡裝,上衣下褲,雖布料都是錦緞棉綢,顯然是富貴人家出身,但一身的英姿颯爽氣,不像是個養在閨閣里的尋常嬌弱小姐。 沈家這一代,幾房膝下都是生的兒子,女兒只有沈子菱和jiejie沈子蔓兩姊妹。 沈家武將門戶,不像文臣家規矩多,沈子菱的脾性養得天不怕地不怕,有些男孩子性子,從小就跟著祖父、父親和兄弟耍槍舞劍,偶爾更女扮男裝跑到爺爺的軍營里隨軍cao練,久而久之,騎射皆強,還練了一身好武藝,總放言要當大宣的女將軍。 前兩年,沈子菱的嫡親jiejie沈子蔓進了宮,封作當今天子——寧熙帝的貴人。 如今沈家只剩下沈子菱這么一個活寶女兒,被沈老將軍更是卯足勁兒地寵上天。 云菀沁上輩子羨慕沈子菱的無拘無束,外向活潑,沈子菱也喜歡云菀沁的沉穩伶俐,兩人性格雖然天差地別,但也算互補,一見如故,十分親熱。 此刻,云菀沁一見沈子菱,眼眶發熱。 前世病入膏肓之際,沈子菱正在外地養傷,不在京城,卻托人送信來,信中大罵慕容泰沒好好照料云菀沁,又說會盡快趕回來看望她。 沒料緣慳一面,兩人到底還是沒能見最后一場。 雖有個狼心狗肺的繼母和meimei,卻總算有個武藝超凡的活寶閨蜜,老天待我也不算太薄。 云菀沁抑住激動,叫初夏將沈子菱請進來,打趣道:“這不把咱們的女將軍特意請來了嗎!初夏,快給沈二小姐端茉莉蜜棗茶來,要涼的?!庇謱⑸蛴朴评酱查竭?,低聲說:“你不知道,我病中成天在床上多苦悶無聊,多想與你們幾個小姊妹說話,巴不得你能來我這兒呢,只是母親憐惜我病得厲害,怕我顧著貪玩,耽誤了病情,才為我閉門謝客……”眨巴了一下眼睛。 沈子菱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跟不跟好友說那件事,到底是別人的家事,管得太寬不好,可眼下一聽云菀沁還在維護白氏,當白氏多慈善,什么都顧不得了,像在聽天下最大的笑話:“你母親憐惜你?呵呵?!?/br> 云菀沁凝住沈子菱:“怎么了?” 沈子菱見云菀沁被蒙在鼓里,眼一沉:“你當你在池子邊好好的,怎么會無緣無故掉下水?就是你的好meimei做的好事!” 云菀沁心尖一動,卻面露茫然:“霏兒?怎么會……” 沈子菱啐了一口:“前日你壽宴,我們幾家小姐本在前面的花廳里玩投壺,偏偏就是你的好meimei提議去荷花池喂錦鯉,當日天氣不好,刮了風,你府上的莫管家說咱們都是金枝玉葉,怕玩水不小心經了風寒,你meimei卻不依不撓,非吵著要去?!?/br> 沒錯。云菀沁記得自己本來也不想去,云菀霏卻不高興,紅了眼眶跺了兩次腳,在一邊的庶妹云菀桐也幫腔了幾句。 云菀沁向來喜歡息事寧人,不想氣氛鬧得僵持,又怕云菀霏不高興讓繼母那邊有微詞,便主動大方開口,說出去散散步,莫管家這才讓步。 去后院荷花池的有云菀沁、云菀霏、云菀桐三姊妹,賓客小姐有沈子菱和另兩家官家千金。 一位是翰林院曹祭酒的長女曹凝兒。 一位是工部右侍郎陸大人的二女兒陸清芙。 沈子菱又嗤道:“菀沁,你記得不記得,到了池子邊,云菀霏說下人看得太緊,玩得不盡興,將下人打發得遠遠。玩了一半,她故意支開我與曹凝兒和陸清芙。我覺得不對勁兒,偷偷觀察,正好見著她站在你背后推你下池子!我當時氣得不得了,恨不得馬上戳穿她,只是你一落水,你家就亂了套,我被爺爺馬上帶走,沒機會說,后來得知你差點兒淹死,又發了高熱,一兩天沒醒,便打算來你家看你,誰想云夫人竟不讓我見你,想來一定是做賊心虛,知道是自己女兒使的壞,又知道我跟你關系好,不想叫我戳穿!現在可好,你知道了,我跟你一起,這就去告訴你父親,叫他好好教訓那個年紀小小惡毒成性、謀害親jiejie的寶貝二女兒!” 沈子菱說得氣鼓鼓,再一抬眼,只見云菀沁安靜地聽著,不但沒氣憤,嘴角反倒顯出莫名的笑意。 ☆、第八章 計謀 云菀沁見沈子菱氣呼呼的樣子,心里竄起一股暖流,前世怎么會疏遠這么個仗義直率的閨中密友? 白氏啊白氏,害她失去了多少寶貴的東西。 她權衡了一下,這事光憑沈子菱一個人證,口說無憑。 大伙兒都知道她與沈子菱走得近,依云菀霏喜歡狡辯的性子,說不定反咬一口,說兩個人合伙誣賴她這朵小蓮花呢。 再說,父親因為白雪惠的關系,向來就偏袒云菀霏。 這次就算云菀霏犯了大錯,白雪惠一撒嬌一求情,指不定最后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想水過無痕、一筆帶過?想得美。既然要揭發,就得一次到位。 沈子菱既是看到了,那么在場的曹凝兒和陸清芙……還有庶妹云菀桐也一定都看到了。 云菀桐跟親娘方姨娘一樣,是個懦性子,被云菀霏壓得死死,云菀霏指東,云菀桐不敢朝西,這次落水事件,指不定還有她的份兒呢,絕對不會出來指證云菀霏。 至于曹凝兒和陸清芙……云菀沁心內忖,別府的家宅內斗,她們是局外人,跟自己并不算太熟稔,怎么會插手? 正在思慮,沈子菱沉不住氣了,“刷”的起身:“有什么好想的,你爹爹下了公差么,現在在不在府上?你不方便說,由我來說!” 云菀沁將她拉下來,平緩道:“別人知道我倆關系好,你來說,人家哪里會相信?再說了,我爹爹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是嘴巴上敷衍兩句,最多責罵菀霏兩句,心里只會想是咱們玩耍時不小心失手了,怎么會認為二妹是想害我?!?/br> “她這是殺人未遂,”沈子菱不淡定了,臉紅脖子粗,“你爹不至于這樣偏心!你才是嫡親長女,哪里能由得被一名填房惡毒女兒謀害???你命好,沒事兒,你可知道那池子水有多深,若是命不好,一口氣沒呼上來,早就沒命了!云菀霏就是殺人兇手!”云菀沁遞了杯菊花茶給她消火氣,自己則淺淺呷了一口,目中光芒一閃,氣定神閑:“你說,不如由另兩張嘴巴一起說,還要——當著許多人的面說?!?/br> 沈子菱明白了云菀沁的意思,猶豫了會兒,眉皺得緊緊:“曹凝兒和陸清芙,這兩位千金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京城里的官宦小姐一樣,矜貴清高,跟你也不算熟,怎么會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閑事跑來侍郎府得罪侍郎正室夫人?還有件事,你落水后,我本想拉曹凝兒一塊兒去探望你,去了曹府,曹凝兒一口拒絕了,我出來后,瞧見你家二妹的貼身婢子翡翠從側門進了曹府,我叫東兒去打探了下,說是翡翠給曹凝兒贈了一卷江南柳氏的名家墨寶,估計給陸清芙那邊也送過厚禮!不用說了,云菀霏定是用這些堵曹凝兒她們的嘴巴,讓她們當做沒看見!” 云菀沁稍一沉吟,拍拍好友的手背:“曹凝兒,翰林院祭酒之女,京城有名才女,父親交結的名士文人、才子大師多不勝數,送柳氏墨寶,看似是投曹凝兒所好,其實不過是班門弄斧,說不定曹凝兒還覺得不屑一顧,好笑得很。我那二妹既懂得行賄,咱們也順她的套路,配合玩玩?!?/br> “呃……沁兒,你也要送東西給曹凝兒和陸清芙嗎?打算送什么?”沈子菱來了興趣,問道。 云菀沁方才將兩人的背景已經大概過了一道,早有了些計劃。 曹凝兒和陸清芙都是京城大家閨秀,吃穿用度,樣樣不缺,珠寶名飾,有什么沒見過? 給人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送再貴的東西,不如抓著她們的弱處,滿足其心愿。 是人,都有軟肋,只看你找不找得到。 不好意思,這兩名千金小姐的弱處,她是知道的。 只要曹、陸二人愿意幫忙,接下去的步驟,便順暢得很了。 眼兒瞇作月牙,眸光從容又透著狡黠,云菀沁食指勾了兩下:“你說,曹凝兒最討厭的是誰?” 與其調查曹凝兒喜歡什么,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從她厭惡的入手。 沈子菱眼睛一亮,明白她的意思了。 曹凝兒是曹家的嫡長女,母親是曹祭酒的正室夫人,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千金,優雅斯文,偏偏曹祭酒最寵愛的卻是另一房小妾柳氏,據說是從教坊中贖買出來的煙花女子,生得妖媚動人,極會蠱惑男子,剛入門不到一年便霸占了曹祭酒的床幃,叫曹大人將發妻置之不理。 小妾柳氏恃寵而驕,仗著老爺偏幫自己,不將曹凝兒的母親放在眼里,連日常請安都不去了,還在曹祭酒耳邊扇枕邊風,說夫人的壞話,叫曹祭酒愈發疏離妻子。 為這事,曹夫人不知道慪了多少氣,可惜她是個正統的官家千金,抱著幾分清高,不會爭寵,更不屑于耍手段,只得眼睜睜看著那柳氏在眼皮下面跳腳。 前年曹夫人懷孕,更是因為柳氏故意纏著老爺在眼前晃眼,氣得流了產。 偏偏柳氏又極會裝弱勢,每次都能想法子脫身,反倒讓曹祭酒認為妻子氣量窄小不容人,對自己管得太寬,而柳氏卻因為專情于自己,處處忍受夫人的折磨,因此更加憐惜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