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三月末,江清流已經準備返回沉碧山莊了,走之前自然是有話要問薄野景行的:“如今諸事已畢,我太爺爺的仇也到了應該了結的時候了?!?/br> 薄野景行倒是不著急:“我尚未找到要找的人,如何就已事畢?再等等?!?/br> 到四月初的一晚,薄野景行正睡著,突然有人進來。薄野景行剛剛坐起,突然一截劍尖從紗帳外刺了進來。薄野景行看也沒看,二指截住劍身,使她再難寸進:“這么晚了,不好好睡覺,又要干什么嘛?” 紗帳外,梵素素的聲音憤怒中帶著仇恨:“你殺了他們!你答應過我的!”薄野景行也不太意外:“素素,即使我答應,寒音谷我們同門的亡靈會不會答應?” 隔著紗帳,梵素素失聲痛哭:“可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撫育他們二十幾年!” 薄野景行正要答話,突然梵素素背后另有一個人躍起,一劍刺出。這一劍如毒蛇一般又快又狠,薄野景行坐在榻上,可避的地方本來就少。這時候她有一個選擇——她握著梵素素的劍,只需要稍微一引,梵素素就能擋在她面前,她完完全全可以避過那一劍。 但是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她一手按下梵素素的頭,奪她之劍相迎。終究是慢了一步,對方的劍在她脖子上劃下一道口子。好在她迅速以紗帳絞住對方劍身,減緩了速度,再提劍相迎,使對方不能再進。 那傷口雖然沁出血珠,卻并未傷及要害。 帳外人當然不會甘休,手中劍受阻,他擊出一掌,薄野景行與他掌風一對,兩個人都是一驚。顯然對方內力之深厚,雙方都有些大出意料。薄野景行冷哼:“衛梟,是你嗎?” 隔著紗帳,衛梟的臉如同隔著面紗。他兩擊落空之后,右手屈指一彈,有什么東西紫紅一片撲面而來。薄野景行一記撫花掌,掌風一掃將這片紫紅又迎面掃向他。衛梟后退兩步,薄野景行一手持劍,這時候另一只手還摁著梵素素的頭,輕輕撫摸。 二人就這樣對恃,半晌,衛梟終于開口:“你真是薄野景行?你真的長生不老了?!?/br> 薄野景行冷哂:“是啊,以前我一直想不通原因,現在看來,似乎應該多謝你?!?/br> 衛梟的目光充滿貪婪:“不必,待我服下你的心,我會感謝你?!?/br> 薄野景行搖頭:“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 衛梟一怔,卻見身后房門突然被踹開,許多人站在門外,當先一人自然是江清流。衛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為報寒音谷之仇苦苦等候這么多年,到頭來竟然不和我交手么?” 薄野景行輕輕拍拍梵素素的背:“不交手啦,你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揚名利萬的事,交給孩子們去干吧。我們把所有的風光都占盡了,讓江湖一代不如一代就不太好了?!?/br> 衛梟還要說話,江清流上前一步,準備親自會會他。薄野景行揮手,輕聲道:“素素,把紗帳勾起來?!?/br> 梵素素還在哭泣,這時候卻起身,真的把紗帳勾了起來。薄野景行坐起身,火紅的睡衣讓她的氣色顯得非常好:“宮家娃娃,你先來?!?/br> 旁邊的宮自在一怔,但立刻摁劍上前:‘衛梟,宮某便為被陰陽道殺害的人向你討教!“ 衛梟笑了一下,江、梅兩家的人已經將他團團圍住,他也不急躁,一轉身奪下一個人的劍:“憑你也配稱討教?” 他一劍刺出,宮自在就感覺出了差距,那劍法似乎一直平淡無奇,但其角度與力道,均讓他躲避吃力。但毫無疑問,跟這樣的高手交手,確實受益良多。而衛梟也有顧忌——薄野景行的刀絲,傳聞中勾魂于無形。他確實不敢大意。 宮自在于他手下走不過三十招,就敗象環生。薄野景行就在這時候輕身躍出,中途截下衛梟的劍,復又退出,轉而向梅應雪抬抬下巴:“梅家娃娃來?!?/br> 梅應雪早就按捺不住,這時候提劍迎上。薄野景行又返回床榻之上,擁被而觀。梅應雪與宮自在可以說不相上下,但是宮自在長年于江湖行走,若論單打獨斗的江湖經驗,還要強上一分。 而梅應雪方才在旁邊看了一陣二人交手,對衛梟多少有一定了解,這才勉強將這一分不足彌補上。他在衛梟手下也撐了三十二招,眼看就要被一劍封喉,薄野景行刀絲就在這時候恰到好處地蕩出,衛梟恨恨地收劍回救,卻將梅應雪放了生。 薄野景行仍然是招式未老,抽身即退:“清流,你來?!?/br> 她一聲鄭重的“清流”,江清流有一種別樣的感覺,似乎是絕對不能讓人失望。他提劍而上,衛梟初初與他交手,便說了一句:“你比他們兩個強些?!?/br> 江清流并不答話,九分劍法之虛實變幻,在他手中施展開來,如同行云流水。薄野景行不時提點:“虛可以實,實亦能虛,劍法若成,則劍招可棄?!?/br> 對方哪一劍是虛,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想將他逼到什么角落,哪一劍是想要利用房中逼閃狹窄的地形,她事無巨細,一一分析。 江清流跟衛梟戰到六十余招,終于露出險象。薄野景行仍然以刀絲擊出,迫其回救。卻立刻止住攻擊,由江清流繼續與他交戰。衛梟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防著她。江清流就這樣無數次遇險之后,慢慢地也能跟著衛梟的節奏。 對他的虛實之劍竟然也有了預判。他與衛梟交戰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一次到一百二十招之時,竟然差點劃傷衛梟握劍的右手!衛梟額上漸漸沁出了汗,薄野景行哈哈一笑:“衛梟,你這把老骨頭,要給孩子們墊腳啦?!?/br> 衛梟上齒咬住下唇,突然欺身逼近,就待與江清流拼掌力!江清流也自知內力可能不如他,橫劍一封,人被擊出丈余。衛梟不再纏斗,轉身就欲走。薄野景行可是不會講什么君子風度的:“宮家娃娃、梅家娃娃,方才沒白看罷?” 梅應雪與宮自在早已技癢難耐,這時候同時揮劍迎上!再加之身后江清流也搶攻而至,衛梟頓時三面受敵——另一面還守著一個虎視眈眈的薄野景行! 薄野景行卻似乎已不再留意他,低頭看向伏在自己懷里的梵素素:“你不是一直想去塞外嗎,找回其他同門之后,就去吧?!?/br> 梵素素的臉隱在帷帽之后:“師兄……” 薄野景行輕聲嘆氣:“師兄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師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即種下因,便應得到果?!?/br> 江清流三個人圍攻衛梟,竟然也漸漸占了上風,衛梟這時候要抽身而退,就非常難了。眼見得勝算越來越小,衛梟突然雙目圓瞪,暴喝一聲,渾身骨節吱嘎作響。突然砰地一聲,他全身冒出一股黑煙,黑煙騰起之后,空中只余一件衣袍,悠悠落地。 那么多人,竟然沒看見一個大活人是怎么樣生生消失,只剩下一件衣袍的。江清流等人自然是看向榻上的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卻并不意外:“別看老夫,老夫又不是神,怎知他使了什么邪法?” 江清流立刻命人去追,還擔心衛梟會呆在原地,命一部分人留守。就在這時候,屋外傳來一聲笑聲,江清流一下子就聽出來人——苦蓮子。 諸人追出去,就見苦蓮子站在院門口,地上一個人只露出一個頭,然面色烏黑。他向苦蓮子伸出手,整個眼珠都被仇恨染紅。面前是個完全不懂武功的人。他只需要一伸手,便可殺他千萬次??伤氖志谷恢荒苡|到他的衣角。 苦蓮子對毒性再清楚不過,立刻笑呵呵地道:“我家谷主早料到你要跑,院中土壤已布下劇毒。一旦沒身其中,必然吸入肺腑。衛梟,這一次你恐怕是真要成仙了?!?/br> 從左右兩個方向又閃出兩條人影,正是水鬼蕉跟穿花蝶。 “谷主果然神機妙算,我跟著葉和混到這妖道身邊,將谷主身懷五曜神珠所以能長生不老的事透露給他,他立刻就按捺不住,自投羅網了!”穿花蝶興致勃勃地跑到臥室,本欲討賞,左右看了一遍,發現少了一個人:“谷主,家師何在?” 薄野景行抬手,示意他過來。他走過去,薄野景行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穿花蝶突然沒有再說話,其實刀尖上過活的人,早已習慣這江湖的生死無常。甚至未必會留下什么遺言、遺物,供生者念想。都知道應該看開,只是當輪到自己身邊至親的時候,又有幾人能超然物外? 苦蓮子將衛梟從土里提將出來,那毒性太過劇烈,他也需帶著鹿皮手套才敢去碰衛梟。衛梟已然說不出話,江清流看向薄野景行:“如何處置?” 薄野景行走近他,拿出兩粒長生丸,命苦蓮子強喂他??嗌徸雨_他的嘴,把長生丸塞進去,又喂了一壺酒。酒力使藥力發揮得極快,衛梟本就身中劇毒,這時候早已是不能自控。薄野景行以布相隔,輸送了一道內力過去,使藥效完全催化:“當年寒音谷眾人里,還有誰活著?” “寒音谷……”衛梟的眼神漸漸渙散,失去焦距,“寒音公子、葉汀蘭、邱故新……”他緩緩念叼著這些名字,苦蓮子眼神都發著光,邱故新正是他的師父,當年寒音谷的藥師。 不等衛梟說完,他立刻問:“他們如今在哪?!” 衛梟機械地重復著他的問題,然后才道:“他們……被關押在……五大門派。薄野景行由沉碧山莊關押,寒音公子由七宿劍派……葉汀蘭、邱故新在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