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江隱天還沒開口,百里天雄已經一臉威重地開口了:“江盟主,放著大門不走,這是要去哪???” 江清流是知道事關重大的,薄野景行的身份一旦真被拆穿,江隱天為保整個家族,說不定會放棄他。他可真要跟薄野景行一起自爆了。 他腦子里千回百轉,右手一暖,卻是被薄野景行給握住了右手。江清流一怔,就見那老賊毛茸茸從他右臂之下擠出來,露出個腦袋:“清流,這里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江清流方才一驚,這時候亦已恢復鎮定:“百里掌門,如此突然地闖入江某居處,敢問有何要緊之事?” 百里天雄冷哼一聲:“事到如今,江盟主還要明知故問么?” 江清流當然清楚,但他再蠢也知道不能先行提出:“百里掌門此言何意?” 百里天雄上前一步,一指從他身后鉆出來的薄野景行:“你敢將此人身份公之于眾么?” 江清流一臉莫名其妙:“此乃江某小妾景氏,百里掌門有話不妨直說?!?/br> 百里天雄也是個人精,只等著他自行提出或者狡辯。但看江清流也不是個糊涂之輩,是定然不會自行辯白了,他冷哼一聲:“江盟主真要我親口指證嗎?江盟主身邊所謂的愛妾‘景氏’,究竟是何人?” 他進一步緊逼,江清流確實是手心都出了汗,卻仍然不肯入套:“江某不明白,百里掌門如此來勢洶洶,著實令人費解!” 百里天雄眼見他依然淡定自若,說不得只好自己提出了:“江清流,你還故作無知!你身邊這位景氏,便是當年的魔頭薄野景行!” 此言一出,周圍之人盡皆色變!江清流也只能強作鎮定,一臉訝色:“百里掌門何出此言?且不說那薄野景行是何等樣人,單說其年歲,到今即使在世,也是一風燭殘年的老人。如何竟與江某小妾搭上半點關系?” 百里天雄的神色冷厲中帶著些許得意:“江清流,你自以為此事天衣無縫,卻不知那老賊當年中過天畫真人的梅花掌。梅花掌印入肌膚,即使不死,身上也必然留下梅花烙印。你如不信,大可命人查看她身上,是否有梅花痕跡!” 江清流眉頭微蹙,薄野景行與天畫真人那一場比武,是很多說書人津津樂道的話本。想不到這老賊當真中過梅花掌,他與薄野景行雖然有過數次床笫之歡,卻也未曾留意。如若身上真有,如何是好?! 他心思幾轉,江隱天望向江清流,二人雖然有意交流,奈何當著眾人的面,也是無可奈何。終于廣成子道長先行開口:“江盟主素來品行端方,當不至于勾結魔頭。若說這位姑娘便是薄野老賊,諸位武林同道也是大大的不信。但是百里掌門想來也不是信口開河之輩,江盟主不若一驗真偽,也免得大家心中猜疑不定?!?/br> 那元亮和尚宣了聲佛號,也開了口:“武林大會在即,還請江盟主速速打消大家疑慮?!?/br> 江清流實在無法,江隱天只得命沖靜師太跟隨薄野景行進房,驗證其身上是否有梅花掌的痕跡。諸人關門出去,江清流站在江隱天旁邊,心里不住地盤算著對策。百里天雄冷冰冰地望著屋里,一行人只等著沖靜師太出來告之結果。 然等了一刻,還無動靜。百里天雄終于按捺不住了,就準備推門而入!江隱天當然攔住了他,上前敲門。里面仍然沒有動靜,百里天雄終于大步上前,一下子推開房門! 房門推開的一剎那,一蓬白色的粉沫爆裂開來,百里天雄一驚,抽身急退。江清流見勢不妙,閃身掠進屋里!屋里只有沖靜師太還面墻站著,像是被人點了xue。而房里再無他人,只有地道口還敞開著! 江清流心念如電——事到如今,他跟薄野景行絕計脫不了干系。以江隱天的個性,在家族榮辱和他的性命面前會作何選擇?! 他在粉沫未散之時飛身遁入地道,迅速逃之夭夭。 百里天雄恨得咬牙切齒——那白色的粉沫大家都以為有毒,瞬間屏息凝氣、退避不及。待粉沫散盡之后再入得房中時,薄野景行和江清流都已經蹤跡全無。而那些粉沫不過是薄野景行從墻上刮下來的石灰沫子而已! “江隱天!江家勾結薄野景行,你作何解釋?!”他一聲怒吼,江隱天臉色陰沉,半晌方道:“江家弟子聽命,即日起,全力追捕江清流與景氏!” 百里天雄看了看地道口,也顧不得問責于他:“不想薄野景行再危害武林的,隨我追出去!” 他一帶頭,還是有好些人跟在身后,從江家地道一路追擊。江隱天也是被百里天雄殺了個措手不及,只等也派人一并追擊。但是他也知道——任這一撥人,想在江家的地道里追擊江清流,不是開玩笑么? 這頭,江清流幸得已恢復六七成的內力,這時候一路從地道出來。江家的地道畢竟是他最熟悉,中途有不少機關暗道。百里天雄所率雖然也是武林高手,但是追擊他還真不容易。 薄野景行就跑得更艱難了——雖然時間比江清流更為充足,但一則她對這暗道不熟,二者她身懷有孕、體力欠佳,在這烏漆抹黑的暗道里簡直是舉步惟艱。他倒也有辦法,立刻用刀絲纏住暗道上方的燈架,立刻懸在半空。 江清流隨后跑過,她倒是瞧著了,也沒吱聲。沒過多久,江隱天、百里天雄的人也一路叫嚷著追過來。等到諸人都跑過了,她這才滑下來,摸索著往前跑。 地道昏暗無光,江清流準確避開各種機關陷井,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他身上也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很快前面出現了亮光,他利落地翻上去,面前是一片荒草叢生的斷崖。斷崖下一米處有一條小路,小路并不荒涼,這里過去便是洛陽地界,不時有商隊往來于此。 江清流輕功雖不比穿花蝶,卻也是不落人后的。他掠過嶙峋小路,心下也暗暗著急——在地道里,各大門派肯定追不上他。一旦出了地道,四處都是他們的眼線,他幾乎是寸步難行。 擔憂之下,他看了一眼路邊深不可測的斷崖,旁邊有一塊巨石凸起,心中也有了主意——且先避上一避。他往前跑幾步,待留了痕跡,再輕身掠返,翻身藏于石崖之下藤蔓闊葉之中。果然不稍一刻,便見百里天雄、江隱天等人追出,往小道前方疾步行去。 等到人聲不悄之時,江清流略松一口氣,正待翻身上來,突然又有人聲接近。江清流心中驚疑,忙又藏匿不動。后來的這貨當然正是薄野景行,她雖然走得慢,好在這時候時間也還充裕。只是薄野景行也愁——她如今這樣的體質,早晚是要被百里天雄待人逮住的。 正想著,突然見路邊有一塊巨石凸起,旁邊藤蔓茂密,似能容人。不如先躲一時,再作打算! 薄野景行思定,握住藤蔓,往巨石下一蕩,好像踩中了什么東西…… 薄野景行巴在巨石下面,只覺腳下柔軟,她使勁兒跺了兩腳,覺得穩固,方放心地踩住。周圍全是闊葉喬木,遮蔽視線,薄野景行嘆了口氣,摸了摸肚子:“這個藥引子可為難死老夫了!若老夫體質恢復,豈會將這些個廢物看在眼里!” 突然闊葉中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響起:“什么藥引子?” 薄野景行大驚,四面八方地打量:“誰?!” 那聲音咬牙切齒地道:“腳下!” 薄野景行低頭一看,才從蔥蘢木葉中看見一個黑色的頭頂。再把兩腳一分,才發現自己正踩在兩個肩膀之上。薄野景行索性往下一蹲,徑自坐在了那個黑色的腦袋上:“江家小娃娃,啊哈哈哈哈?!?/br> 江清流不依不饒:“不許坐我頭上,什么是藥引子?” 薄野景行打了個哈哈:“江家小娃娃,雖然分別不過片刻,老……人家還挺想你的!” 江清流:“……” 江清流的話題不是那么容易岔開的:“什么藥引子?” 薄野景行屁股用力往下一蹲,江清流本是扯著藤蔓踩在浮石上的,這時候難免有些禁不?。骸澳阈⌒男?!莫坐我頭上!” 薄野景行正用力準備崩出一團帶著什么味兒的氣體,讓他忘了藥引子的事。誰知道頭頂路面上又是一陣喧嘩,只見那個百里天雄,竟然又帶著人殺了個回馬槍! “噗”的一輕響,江清流聞見一陣胭脂花的氣味,回過神來,頓時大怒!他手指往上一豎,猛然用力一戳!薄野景行那身子本就是極嫩的,吃不住痛,頓時雙腿一用力就一跳而起! 這藤蔓纏綿,本就懸乎,哪里經得住這樣用力!江清流只覺肩上一重,藤蔓斷裂,瞬間往下直墜!他心道不好,正抓扯住另一藤蔓,頭上又被重物一擊。 …… 作者有話要說:腳扭了,我去,哪也去不了了。上章的分分一會兒就送哈~么么大家~=3=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藥引子 崖上,百里天雄領著人從地道出來,沿小路追出數十里。仍不見二人蹤跡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江清流傳聞中內力盡失,就算此傳言有誤,他能跑出數十里不足為奇。但薄野景行的體質,以他在商天良那里買來的消息判斷,卻是斷斷不可能跑出這許多路程的。 他也是智慧超群之輩,立刻就想到薄野景行很可能根本就沒有走遠。這樣一想,他立刻帶人原路返回,仔細搜查沿途足以遮蔽行蹤的地方。 另一撥人則仍然對此事抱以懷疑的態度,畢竟江清流素日名聲甚佳,當不會跟薄野景行之流為伍,自毀前程。 江清流的至交好友更是想盡各種辦法拖延百里天雄搜查,直指他因為前些日子的失子之痛,報復江清流。 百里天雄是下定決心要置江清流于死地的,根本不在乎阻力,只是命整個七宿派弟子全力追查。同時向江隱天施壓,要求江家派人協助。 江隱天當然會派人協助,江家的人脈眼線,比之七宿劍派只強不弱。若是當真要查找,只怕江清流也是難以遁形。但是江家新一輩的少年后輩多受過他指點,誰又肯真正賣力去查? 百里天雄只得步步緊逼:“江族長,你既然任一族之長,自然該為江家的家族名聲考慮。如今江清流與薄野景行勾結,也許是其私心作祟。但你若一味包庇,恐怕江家也難脫嫌疑?!?/br> 江隱天仍然是表面應承,命江家子弟全力追查。私下里,他也是疑惑不解——江清流跟薄野景行扯上關系,難道是因為五曜神功?為什么竟然連自己也不告訴? 上面,整個江湖人仰馬翻。而山崖之下,卻是落葉堆積,人跡罕至。 江清流從松軟的落葉枯枝中爬起來,臉上擦傷了一片,右手脫臼,右腳也被什么東西刮破,血流了一片。 他顧不得罵人,抬頭下意識先掃了一遍山崖。就見薄野景行用刀絲纏住一根粗壯的樹枝,蜘蛛一樣慢悠悠地垂下來。 因為一路有江清流開道,她身上倒還算衣裳整齊,只是塵土碎葉是免不了沾染一身了。江清流簡直是十分驚奇:“人家懷個孕,小跌一跤就小產了。你懷個孕,逃命掉崖也能安然無恙?!?/br> 薄野景行整好以暇地撿去身上、發間的碎葉,還很謙虛:“那是,你爺爺和你叔,俱都非凡之輩?!?/br> 江清流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二話不說扔過去! 眼看天色將晚,秋天的山谷開始薄霧彌漫。江清流顧不上跟她算賬,四處搜尋著周圍可以容身的地方。 無奈這山谷連個像樣的山洞都沒有。江清流只得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將附近能吃的果子摘了十多個放好。他走得倉促,沒帶佩劍,便撿了一段粗壯的樹枝在手,趕趕野獸蟲蛇之類的也足夠了。 他一直在忙,薄野景行就撿了塊干凈的地方坐著。她撿了個果子嘗了嘗,覺得酸澀,又指揮江清流去采別的。 江清流懶得理會,為防蟲蛇,把周圍的落葉枯枝撥開,又把靠崖的地方草木都拔除一些,勉強弄出個干凈地方。 天色已經漸漸黑透了,濃霧蔽目,江清流肯定以山崖的高度,上面的人是看不見了,方以柞樹為木隧取火。這個方法不易,他也不著急,于黑暗中摸索。 薄野景行手中刀絲如蛇信,不時從指尖探出,然后傳來極細微的聲響。等江清流生好火,就見她面前已經擺放著兩只兔子、一只山雞。 江清流雖然對她沒有好感,也不得不感嘆這老賊聽聲辨位的功夫確實是駭人聽聞。薄野景行扯了他身上的衣料將刀絲仔細擦拭干凈:“托江少桑的福,地牢里面呆了三十年,老夫的聽力比及別人好些?!?/br> 江清流哼了一聲,把枯枝磨尖,將兔子和山雞都剝皮去毛,仔細地剖了。薄野景行坐在火堆旁邊,山谷里的深夜,風寒露重,她有些畏寒。 江清流只得往火堆里多添些柴火,正要烤,薄野景行突然拿起一個果子,五指用力,將汁水澆淋在雞rou上面。 借著烤雞rou的時候,江清流方得了閑:“三十年了,如今的你,與三十年前的薄野景行早已是天壤之別。不說性別,單說年紀也不會有人相信你與薄野景行有什么相似之處。就算你身上真有梅花掌的痕跡,也總有辦法反駁,你倒是跑個什么勁?!” 雞rou的香氣帶著一股酸甜的芬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如果江隱天也作此想,老夫倒是當真不必跑。小娃娃,不管老夫身份是否坐實,江隱天必會殺我?!?/br> 江清流自然不信:“太爺爺雖然心系江家榮譽,但畢竟你也是進了江家大門的人。況且肚子里又懷著我的孩子,他豈能因一時疑心,便置你于死地?” 薄野景行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一陣大笑:“好個天真的娃娃。也罷,長夜漫漫,老夫閑著也是閑著,給你講點武林秘辛如何?” 她想講,江清流還不打算聽呢:“你嘴里說出的話,哪一件是真的?” 薄野景行哈哈一笑:“至少江少桑是你太爺爺殺死的,這一點肯定是真的?!?/br> 這一句話如雷貫耳,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震得江清流如遭重擊:“你說什么?!” 薄野景行指指他正烤著的山雞,示意翻個面,這才慢條斯理地道:“當年江少桑雖受老夫一記摧心掌,但萬不至死。真正殺死他的人,是你太爺爺江隱天?!?/br> 江清流驀然起身,將手里的燒雞往薄野景行面門上一杵,差點戳到她的臉:“老賊,你胡說什么?!” 他面帶殺氣,目露兇光,薄野景行紋絲不動:“也罷,你既不信,我便不說了。不過江家的事,你這個盟主到底知道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數。嘿嘿,娃娃就是娃娃,大人的事,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br> 江清流心中恚怒莫名,有心想繼續問,又恐這老賊信口開河。薄野景行卻是真的不說了,她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亮得可怕的眸子里,似乎也燃燒著兩團火焰。 江清流重新坐下來,明明告訴自己不要被這老賊的話影響,手中的山雞卻烤得不均勻了。又是一陣沉默,雞rou將熟,一股酸中帶甜的香氣饞得人口水直流。江清流深吸一口氣——自己難道真是三歲小娃娃,分別不出對方所言真假不成?! 他突然開口:“太爺爺為什么要殺死我爺爺?你有什么證據?” 薄野景行伸了個懶腰:“江少桑也是個武學奇才,當年整個武林追殺老夫,又有誰是真正為了江湖公義?!不過是貪圖五曜神功罷了!可是整個江湖除了他,還真沒人敢承認。就沖著這點,老夫敬他是條漢子?!?/br> 江清流想要說什么,忍著沒有打斷。薄野景行慢悠悠地接著道:“最后一戰,七宿劍派、武當、少林,江湖幾乎所有的名門正派都參與了。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么,老夫一個人,縱然五曜神功如何出神入化,這些大俠小俠也不全是花拳繡腿,為何如此損傷慘重?再者,他們如此費心擒得老夫,卻不殺死,只是囚于地牢之中?”她嘿嘿直笑,“他們一直內斗,都想活捉老夫,又都不愿對方活捉老夫。為了五曜神功,個個費盡心機。這種情況之下,由著他們互相牽制便是,老夫豈會殺死江少桑?” 江清流覺得自己不能再聽下去,這個老賊詭計多端,沒準真會影響自己的判斷。但他像一只好奇的貓,控制不了自己的求知欲:“為何你會認定是我太爺爺殺了我爺爺?” 薄野景行不慌不忙:“混戰之中,老夫確實擊中江少桑一掌,但是那一掌斷斷不至于要了江少桑的性命。老夫被擒之后,江少桑擒而不殺,與老夫立下約定,老夫傳他五曜神功,他為老夫查明當年寒音谷被滅門的真相。老夫為保性命,暫且應下?!?/br> 江清流終于忍不?。骸安豢赡?!你殺了那么多武林同道,我爺爺豈會與你為伍?!” 薄野景行笑瞇瞇地看著他:“你也與老夫為伍了?!?/br> 江清流突然閉口不言——他確實與薄野景行勾結,雖然目的對江湖并無害處,但是這點是不爭的事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算這是真的,他為何會被我太爺爺所殺?莫非是因為我太爺爺知道了此事,不恥于他的所為?!” 薄野景行抱著肚子,笑得差點打滾:“小娃娃不錯,越來越風趣了。就在老夫同你爺爺達成協議之后,突然江隱天秘密找到老夫,私下提出愿意協助老夫徹查寒音谷滅門一事,條件是將五曜心經的行功心法傳授給他?!?/br> 江清流如置冰窯,薄野景行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繼承人跟族長之間有了分歧,盟友真是難選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