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這怎么能叫其它?”唐小魚冷笑一聲,“唐先生是怕我再繼續說,所以才要這樣急忙打斷?” 康郡王一拍驚堂木,對唐明德怒道:“本郡王在審案,沒到你開口的時候你就隨意打斷,太沒規矩了。來人,拖他下去先打十板子!” 姚征忙扯住他:“郡王,這才剛審,先別用刑?!?/br> 康郡王眉頭一挑:“怎么的,他是你親戚啊?!?/br> 姚征連忙搖頭,他怎么可能有這種親戚。 “不是親戚你護著他做什么!打板子!” 陶棉花慢悠悠開了口:“郡王先將板子記著,萬一打狠了,原告吃不住痛,說不得這案子又要拖到明日后日再審?!辟M時啊,不如一口氣審完了他? 康郡王順了一口氣,點頭道:“嗯,那就先記著?!?/br> 唐明德這一驚一嚇,后背都汗濕了,總算是逃了一頓板子。 康郡王嘴里嘟囔著:“現在什么人都能告了,以前平民告宗室都得先滾一趟釘板,我看這小子也差這么一趟?!?/br> 唐 小魚抿著嘴微微一笑,接著說:“唐家一心想讓我們母女死,那就當我們已經死了好了。沒想到我命大嘛,過了五年突然傻病好了,又拾到了玉薯呈送朝廷,借著這 功勞有幸進了趟京城,見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圣上寬仁大方,給了我不少賞賜。消息傳到民間,唐家便來尋我,要將我們接回唐家去?!?/br> “當年說我娘無媒無證根本不是唐家媳婦,我更是她不知和哪個野男人生的野種,這會子打腳一翻,我又成唐家的孫女了,你們說,這可不可笑?” “不 過這事他們做得雖然不地道,但我娘為我想著,總希望我能認祖歸宗,多些長輩疼愛,將來也能找個好婆家。她又以為我爹早死了,不忍心我跟著她在外頭討生活那 么辛苦,所以寬厚地原諒了唐家五年前對她做的一切,帶著我回到了唐家?!碧菩◆~冷笑一聲,“誰知道回了唐家才知道,原來人家想要的根本不是我們母女歸宗, 而是想要我得的賜田和幾千兩官銀,還有我唐小魚得的臉面?!?/br> 唐小魚嘴皮子利索,從唐老太太找上門,到她們回了唐家,見到了本應死了的爹,以及唐家對她們的處置想法,一絲不落全給抖羅出來了。 “舍 不得我的銀子,又不想擔了騙親的罪名,便想把我娘從妻變成妾,關在小黑屋子里頭讓她無聲無息死了。之前便假說有土匪,讓我爹死遁入贅了萬家,然后將我母女 趕出門,好叫老天收了我們的命。結果老天沒收。這會子便要親自動手,讓我娘悄么聲兒地沒了,好把我和我娘掙的那點家業全都攏到手里去。你們說說,這世上還 有比她更狠的女人嗎?”唐小魚一點不客氣,直接將手指向了躺在床板上不能言語的老太太馮氏。 “要我拿我親娘的命換這么個老太太的孝,我呸,我唐小魚雖不是頂天地立男子漢,也知道親疏是非,人在做,天在看,她今天有這樣的下場,我嘴上不好說什么,心里可是快意得緊?!?/br> 榮王心里嘆了一口氣,皺起了雙眉。 ☆、第142章 證人 唐小魚將自己的經歷說完,堂上一片沉寂。 不少人已經情不自禁在心里將自己給代入了,若是他們有唐小魚這樣的經歷,還會不會孝順欺騙自己的生父,還會不會孝順一心一意謀利奪命的祖母?當然,他們也只是在心里這么想一下。 只有一個人拍桌子叫了出來。 不知道該說他心直口快還是要說他口無遮攔,康郡王大巴掌拍在堅硬如鐵的檀木桌案上,也不見他叫聲疼。 “娘的,太欺負人了也,這還是人嗎?虎毒尚不食子,老子看這唐家真沒一個好人,連畜生都不如!” 唐小魚之前還一直很淡定,聽了他這話,眼圈忍不住紅了。 “王 叔仗義,不過話也不能這樣說,唐家里也有好人。我如今還欠著兩位堂兄救命之恩,是我疏忽,早晚要報答他們。我那親爹雖然之前不算什么好人,但到底也不是沒 半點良心的。他沒聽祖母的話,硬是給了我娘放妻書,沒有將我留在唐家,也算是救了我娘的命。不然我們從唐家逃回江陵,也不能那樣輕易地辦結和離文書,將戶 籍遷到江陵去。讓唐家對她再無法子勒逼?!?/br> “至于這位唐先生,你口口聲聲說我不孝,請問我不孝在哪里?”唐小魚冷笑道,“我自問 對我娘挺孝順的,至于我爹,他現在入贅在萬家,身邊有嬌妻,膝下有兒女,根本也不需要我去盡孝道。對了,我爹都入贅了,都改萬家人了,就算非要論孝道啥 的,也沒你唐家什么事吧。要告我不孝也該是萬家來告?!?/br> 唐明德被她這句話堵得,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唐小魚這話還真沒說錯。大齊律例上關于贅婿,有改姓斷親除宗之說,唐明誠被唐家賣到萬家當贅婿,就與唐家再無任何瓜葛,生下的兒女也只認萬家為親,與唐家無關。 唐明德這時候抬著唐老太太來找唐小魚麻煩,于情上不好說,于理上其實并不大站得住腳。 陳度實在忍不住了,跳出來說:“無唐家便無你父,無你父便無你。就算他做了贅婿,你身上血脈總是唐家的,豈能一推了事?且為了往日一點齟齬,便百般不認親,豈是君子所為?” 唐 小魚揚聲道:“對不住,我本來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而且那是一點齟齬嗎?我死了兩回了,有多少情都還掉了。何況我欠的情是欠了我娘我爹,關他唐明德什么 事?若是論孝,他是唐家長子,父母跟著他過他都不能盡孝,氣死老爹又氣癱老娘。陳大人這么看重孝道,是不是應該先審審唐明德不孝之罪?” “我爹明明是被你氣死的……”唐明德喊叫起來。 唐小魚氣樂了:“我說,我離開唐家是四年前,祖父是哪年病故的?一年前還是半年前?那時候我正過滋潤日子呢,我是神仙還是妖怪啊,還能分身竄到唐家去氣他老人家?” “不是你當面氣他,而是你買通了知縣,解了他和我的職,又常派人滋擾,這才……” “喲, 我好大臉面,還能買通知縣?!碧菩◆~斜眼看著他,“而且據我所知,您那書吏的職位早幾年前就解了吧。至于派人滋擾,那時候我還真沒這能耐。不過倒是聽說唐 先生好賭,把唐家那么大片田地和房產全輸得精光,二伯三伯受不了你,這才跟你分了家的。對了,你若生活不下去,應該先去找你兩個弟弟吧,他們不是比我這個 外姓更應負贍養之責?” 唐明德面上有幾分尷尬:“他們自己過得也不富?!?/br> 其實是被他鬧怕了,索性直接撕破了臉,狠打了一架。 當然,老三也曾提出來過要讓馮氏跟他們夫妻過,但唐明德有自己的打算,老娘雖然癱了,但吃穿用度是三個兒子均攤的,馮氏在他手上,拿多少給多少都是他說了算,如果把馮氏交給老二或老三,他便分文得不著,還得往外掏銀子。 打骨連著筋,他們是親兄弟,有老娘在手,他們總不能眼瞅著自己餓死而不管不顧。 至于老四,那孬種軟蛋,完全指望不上。他倒是去萬家打過饑荒,可人家連大門邊兒也沒讓他摸著,只說當初唐家收了萬家銀子,唐明誠已是萬家人,跟唐家半分關系也沒有,如果唐明德敢伸手,萬家就敢剁了他倆爪子。 只是老二老三給的那點口糧實在太少,填肚子可以,但要支應他的賭資就如滄海一粟,屁事不頂。 家 里兄弟又知道他那點揍性,盯得死緊,半分銀子也不漏給他。唐明德被賭債逼得無奈,這才打主意到了唐小魚身上。唐小魚過得好,別說江陵,就算是滿涪川縣的人 都知道。連他那幾個狐朋狗友也常拿這來笑他。說他如果沒把親侄女逼走,唐小魚那千畝良田和日進斗金的鋪子他怎么也能分一杯羹,何至于落到人憎狗厭的地步。 直到有人找到他,指點了他這樣一條明路。 公主又如何?不是皇帝的同胞,一個身上流著唐家血的草民,想要拖下馬,敲骨吸髓一番也不是做不到。他不做,只是被那些債主逼著就能逼死,做了,說不定就有一條活路,更有可能從此錦衣玉食。富貴險中求,古來如是。 何況,這險也不會多險。 就算不成功,頂多打一頓板子?;始胰祟櫮樏?,若是為了唐小魚殺了他唐明德,天下悠悠眾口,要怎么評說天家無情無義? 只要他出首具告,不論成敗,那人都許了重利,足夠他下半輩子舒坦。 想到這兒,唐明德膽氣又壯了起來。 “唐 小魚,你對我唐家心懷怨忿,不顧人倫,處處逼迫唐家,害得我與你祖父丟了公職,又被人占去土地,食不裹腹,衣不蔽體,這還不算,又謀算著將我的一雙兒女拐 走賣了,其心何其毒也。我那可憐的孩子啊?!闭f著,他用力按了按眼睛,再抬起頭,已是眼圈紅腫,淚流滿面了。 唐小魚只是冷笑。 姚征看了看狀子,上頭是語焉不詳的一句盜賣姐弟??粗泼鞯峦纯薜臉幼?,他不覺皺起了雙眉。唐家所為雖然可恨,但盜賣良家子女,還是嫡親堂姐弟,公主的作為就太過份了。 “唐明德,你所說有何證據?” “我那苦命的女兒如今就被她關在京郊的莊子里,只要大人派人去提了來,一問便知。只可憐我那稚齡幼兒,至今還無下落?!?/br> 唐小魚點了點頭:“你女兒的確在我莊子上,不過聽說是你將她賣與商人為妾,我前些日子偶然遇見,可憐她境遇凄慘,這才花了銀子將她贖回來,安置在我那兒。大人便派人,我著人帶你們去將她領來問話?!?/br> 唐小魚這樣大大方方的倒叫人疑心不得??悼ね觞c了頭,讓自己的親衛跟著去提人。只是要到京郊去找人,這一來一去快馬也要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總不能枯坐著等。 姚征就繼續問道:“唐明德,你狀子上說豐城公主圖謀你唐家的田地,又盜賣你的子女有人可作證。這人證在何處?” 唐明德恭敬地回答道:“人早已等在外頭,就等著大人們傳召?!?/br> 姚征問了一下郡王和陶蔚然的意見,便點了頭,讓人證進來說話。 當那人證步入內堂,唐小魚一下怔住了。 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人出來為唐明德作證。 作證的內容是她怎么謀算霸占唐家的田畝,怎么找人拐了唐明德的兒子女兒,怎么將他們賣到遠方受苦。 唐小魚怒極反笑,指著那人證說:“好,很好。想不到我唐小魚這么多年竟然交到了你這樣一只白眼狼?!?/br> ☆、第143章 靠山 進來的人穿著一身青色襦裙,外罩了件湖碧色細葛布罩裙,臂間挽了一條深碧色繡緋色卷云邊的披帛,烏油油的頭發單挽著留仙髻,頸后垂著一條發辮,看 模樣十八九歲,細眉杏眼,頜尖腮豐,算得上姿容出色,且行動舉止十分優雅,但總有那么一點違和感,似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外媚之態。 她垂著眸,一步步走進來,對唐小魚說的那句話充耳不聞,只對在坐的諸位蹲了個雙福。 “民女常氏,與諸大人請安?!?/br> 常思盈盈下拜,唐小魚看著她冷笑。這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沒想到這一見就給她這么大一個“驚喜”。 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常思居然會跟唐明德攪在一處。 唐小魚雙眼微瞇了瞇,這人對她還真是下足了功夫。能將唐明德和癱了的馮氏大老遠地弄到京里,安排唐曉棠在回京的路上演那么一出,又能將常思挖出來,也算是有能耐了。 要知道常寧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同出同進的感情深厚。常思是常寧的親jiejie,兩人又是打小相依為命長大的,一般人不會想到常思與她會有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在。 常思既然肯出手,那她們之間的仇怨就如鐵板上釘了釘,無死不休。 常思的表情溫柔而謙恭,聲音不疾不徐,條理清晰,完全看不出她是在一間小道觀里長大,只會背背《道德經》的鄉下姑娘。也或是這幾年她刻苦用功請人專門教了,也可能有人為了今天這幕專程訓練過她,總之,她的表現可圈可點,相當出色。 連唐小魚都忍不住想要為她喝彩了。 在哪里斷句,在哪里哭泣,在哪里低語,在哪里激昂,就像有個既定的程式,連每一分表情都像是排演過百遍,流暢而自然。 “這么說,你是親耳聽著豐城公主與人密議要綁了唐明德的兒女賣到偏隅之地?”姚征問,“那人是誰?形貌如何?再見到你可還能指認出來?” “大 人,民女只是去送宵夜時無意間聽到幾句,心里又驚又怕,便離開了,并不曾見到那人的形容?!背K记忧拥卣f,“我與她好歹也一起過了幾年,總有些情份在,不 忍心見她做這樣傷陰德的事,第二天便去勸了幾句。沒想到她卻因此將我趕出了莊子。為此事,我時常寢食難安,每日誦經,只盼能為她消些罪愆?!?/br> “你是哪年離開的莊子?” “成德六年?!?/br> “那便是一年前?”姚征問。 “是?!?/br> 姚征看向唐小魚。 唐小魚微微一笑道:“我怎么記得是成德四年?常思jiejie,你明明在京城守了三年,那兩年哪兒去了?” 常思也不回嘴,只柔柔細細地說:“就是成德六年三月。民女自來京中,便居于柳樹胡同,周圍的街坊都可做證?!?/br> 柳樹胡同。唐小魚笑了起來。 也是,既然有人設計了她的臺詞,又怎么會不把背景,人物關系什么的都設計安頓好了?只怕現在去找常思原來住的地方,那里原來的鄰居街坊們都不見蹤影了吧。 “你剛去京城的時候還來過幾封信,不如讓大家看看你是哪年去的京城吧?!?/br> 常思點了點頭:“當年您將我趕走,言明與我常思再無瓜葛,我哪里敢往家里送信。公主若有我的手書,不如拿出來讓我也見識一二?!?/br> 唐小魚心道不好,她這樣有恃無恐的,難不成信不在了?常思的來信她都是交給常寧保管著的。而自從上次鬧翻,常思都是在門房與常寧見面,再不見唐家的別人。常寧這丫頭憨頭憨腦的,沒有她姐的精明。若是有心人一早安排,說不定常思已將這些信都從常思手里給騙走了。 她回頭對碧桃說了兩句,讓她去叫守在衙外頭的伍衛,將常寧給帶過來。 宗人府衙門離韓家不遠,伍衛一身功夫,帶個人過來應該也不過頓飯工夫。 碧桃退出去找人,常思卻還在那兒說,這回不止說唐小魚勾結匪類買賣人口,更是扯出她早在江陵縣時便與榮王長孫牽扯不清的事來。 唐小魚聽得目瞪口呆的,常思不是一心想著李放嗎?怎么這會子功夫,就把李放和她說成一對jian夫yin婦了? “民 女實在不好開口,說出來都覺得臊得慌。實在想不到,他們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唉,后來聽說公主指給了鎮南侯世子,民女想著,也是,如今公主是皇上的義 妹,與李公子算是堂姐弟,若在一起豈非luanlun?只可惜鎮南侯世子一介英雄人物,尚未成親帽子便沾了顏色,民女真為他不值?!?/br> 裴簡的帽 子有沒有綠不知道,但榮王的臉已經綠了,不止綠,還發黑。老爺子一雙精目死死盯著跪在下頭的常思,如有實質,這女子只怕早被他戳得千瘡百孔。自己的孫子自 己知道,算算歲數,那時候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懂個屁。更何況唐小魚的人品他是親眼見著,十分相信的。這女人信口雌黃,不止是在污蔑唐小魚,也把整個榮 王府給潑了黑水。 沒等常思說完,榮王扶案站了起來,沉聲道:“常思,有些話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