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方氏“撲通”一聲跪在常氏面前哭了起來。 “你是將來貴人的親娘,我可當不起你這一跪?!背J掀鹕碜岄_,又讓人將門口那兩個婆子扔過來,“我知道你心大,你女兒也是個有出息有主意的,將來一飛沖天許能成了鳳凰。我這里廟小容不了大佛,雞窩里住不進金鳳,也實在不忍心您二位貴人在我府里頭遭罪?!?/br> 方 氏聽了常氏這話,有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了下來,當時就泣不成聲,膝行了幾步去抱常氏的腿:“姨媽,姨媽,是我錯了,我就是一時犯渾,真的不是有意的。那黃芪 說話雖不中聽,總是您身邊的人,是我一時油蒙了心竅,也沒多想就罰了她。我會多出銀錢補償她,只是您不能為了一個下人就要趕您親外甥女走啊。她只是個奴 婢,我可是您親外甥女啊?!?/br> 常氏扒開她的手說:“奴婢怎么了,奴婢也是娘生爹養的。黃芪跟我這么多年,性格溫柔不說,人是最乖順 的,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說了什么樣的話能讓你用那樣狠的法子罰她。若是黃芪都沒法子伺候你,我想我這韓府上下便沒一個人能伺候得了你。你還是收拾了東西 帶著周綺回你娘家去吧。也省得她們一時不周到冒犯了周太太,反而是我在害人了?!?/br> 方氏嚇白了臉,抱著常氏不撒手,哭著求饒:“姨媽您要是趕我們走,就是往絕路上逼我啊?!?/br> 正這時,周綺得了消息,帶著人匆匆趕了回來,正瞧見方氏抱著常氏哭呢。 她心里一涼,知道這時候做什么都沒用了。 她趕緊也跪了下去,也不說什么,只給常氏一個勁磕頭,將白皙的額頭磕出青紫色來。 許氏對媳婦子們使個眼色,讓她們一人一邊將那母女二人給架住了,不讓她們再磕頭。 “母親您先消消氣,且聽她們說什么?!?/br> “還能說什么?”常氏看也懶得去看那對母女,“心比天還高,我以往對她們說的那些話都是對牛彈琴,白費了我的一腔子熱心。我們韓家不指著家里有女兒去宮里固寵呢。你們但凡以后有出息了,只管顧著你們方家周家就好,韓家可高攀不上你們這些貴人?!?/br> 說著轉身出去,揪了人讓帶著去見黃芪。 方氏母女就在空蕩蕩的廳堂里,身邊四個粗壯的健婦不錯眼珠兒的看著她們。 方氏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個,抱著女兒放聲大哭起來。 她們這邊哭著,黃芪見了常氏也在哭。 黃芪今年才十五歲,容貌姣好,如今兩邊面頰腫起老高,嘴里也破了皮,臉腫得像豬頭一樣,哪還看得出半點以往的嬌俏來?那雙腿上的碎瓷已經拔出來大半,還有不少細小的瓷片插得深,要等郎中來拿鑷子鉗出去清理過后才能上藥。 她今兒穿的又是一身杏黃色的褙子,月牙白的綾褲,被血染出大片大片的紅團,看著令人怵目驚心。 一屋子女人何曾見過這個,韓福家的一見,抱著黃芪一聲一個心肝兒rou的哭了起來。 “這也太狠毒了?!痹S氏拿帕子抹了淚,見常氏哭得倒不得氣兒,知道她心疼心愛的丫鬟是一件兒,更傷心的是自己這不爭氣的外甥女兒。 “這兒也不好養傷,郎中應該就快到府里來了,咱們先將黃芪挪回去,好讓大夫給治傷?!?/br> 常氏抹了抹眼淚,叫了四個媳婦來,下了塊門板,將黃芪小心挪到上頭,四人抬著回她住的正院兒去。 她又一發狠,吩咐韓福家的:“找幾個得力干練的媳婦來,幫著周家太太和小姐收拾箱籠,明天一早就套了車,把她們給我送去方家?!?/br> 這就是直接撕破了臉,要將方氏母女給趕出韓家了。 ☆、第98章 趕走 常氏一行人氣沖沖回了正院,方氏那頭自有韓福家的人選派的媳婦去招呼。 等將人抬回來,正巧郎中也到了,眾人七手八腳又去準備郎中要的清水,煮過的麻布等等。 常氏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地悶痛,回了自己的屋里盤腿坐在羅漢榻上默默垂淚。 許氏在前頭照看,過了約半個時辰方才回來。 她見婆婆背著她坐著,窗外透過的日光將她微垂著頭的身子映照得有些發暗,那背影看著說出不的蕭瑟。 她走過去,從后頭扶著婆婆的雙肩,柔聲道:“郎中看過了,說都是些外傷,好在沒有動到筋骨,無非是人遭些罪,好好養著就是了?!?/br> 常氏低低“嗯”了一聲。 “我許了韓mama三日假,讓她看著黃芪,又挑了兩個細心的媳婦幫著伺候,過幾天,您又能看著一個活蹦亂跳的小黃芪了?!?/br> 常 氏總算肯把臉轉回來,她神情灰敗地對許氏說:“念芹小時候長得漂亮,人又活潑,因是我meimei的頭一個孩子,自小得寵。那時候她也是個善心的小人兒,看著樹上 的小鳥從巢里落下來都會叫人搬了梯子,親手把小鳥兒送回去。她那時在家里養了幾只小兔子,有一只兔兒得病死了,她足足哭了三天,把眼睛都哭腫了……”回憶 起往事,常氏唏噓不已,“那時候她多可愛啊,怎么現在都為人母親了,反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許氏輕輕嘆了口氣。 等唐小魚安頓好伍衛這一大幫子高薪保鏢,剛回荇翠院就被碧桃拉到一邊嘚巴嘚巴說了一通大八卦。 唐小魚可沒想到不過一個上午沒在,韓家就能出這么大的事兒。 “我瞧著周太太挺玲瓏的一個人啊,怎么會犯這樣的糊涂?”這錯誤也太低端了吧,就像她這種宅斗小廢柴都使不出這種昏招來。 “聽說是娘家來了信,她看了之后就發狂了?!北烫也回撠熑蔚匕素灾?,“也是黃芪命不好,正巧就在她手邊上,就成了周家太太泄憤的器具了?!?/br> 唐小魚:“……” 碧桃說:“老夫人這回是真發了狠了,根本沒用著周太太和周小姐,直接叫人替她們收拾了箱籠,現都堆在一汀閣的場院里,等著明兒一早就裝了馬車送走?!?/br> 唐小魚咧了咧嘴,韓夫人從來都是笑臉迎人一團和氣的樣子,沒想到發起火來也有這樣的雷霆之氣。這可真是半點臉面也沒給自己親外甥女留啊。 “既然是因為娘家來信鬧開的,想來周太太在娘家也沒有好人緣兒?!北烫沂堑湫偷目礋狒[不嫌事大,還一個勁兒咯咯笑,“虧她們原先擺那一副仙氣架子,覺得自己是官家太太就有多了不起似的?!?/br> “外祖母這樣生氣,不會氣壞了身子吧?!毙◆~不大關心那對母女的去留,倒是擔心起常氏的身體來。 “是吧。換了誰誰不氣啊?!北烫医恿艘痪?。 唐小魚眼見著時辰還早著,這個點午膳時間是已經過了,應該是常氏下午小憩的辰光。 不過心里憋著一肚子氣睡覺可不好。 唐小魚想了想,卷了袖子去了荇翠館自己的小廚房里。 頭天正好買了新鮮的山楂,唐小魚就想著弄個酸甜開胃的山楂糕給常氏送去,讓她胃口好點,心氣順些。 她 從簍子里挑了個大勻凈的山楂來,洗凈去梗去籽,加了水煮得透爛,再取了雞蛋,江米粉和石蜜水一道攪勻拌在山楂泥里,拿小火邊煨邊攪,略煮之后,她又將以前 拿石花菜熬制的瓊脂取了一些來,取了水化開,細細兌到山楂米糊糊里。然后拿了底下抹了些胡麻油的銅冰盆子,細細將山楂糊倒進去,凝成約二指厚的山楂糕。 然后她又另取了鍋子,這回拿了羊乳加瓊脂和石蜜水又做了層奶白色的凍糕,最后又鋪了一層研細的金瓜糖泥。等凝實了之后,拿了快刀將三層涼糕劃成菱形,用鮮綠的干凈葦葉剪出長卵葉形狀,鋪在下頭。 她做的這山楂糕是沒有色素的,所以顏色不會像后世的山楂糕那樣紅亮,而是透著一種淡淡的rou粉。 小魚將山楂糕拿葦葉墊好放在白瓷扁碟子里,拿只食盒子裝了,親自送到正院去。 果然,常氏是氣得狠了,午膳都沒吃幾口。許氏怕她空著肚子又生著悶氣去睡傷身子,就坐在她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逗她說話,旁邊的桌上還放了好幾樣小點心想哄著婆婆吃下去。 見唐小魚進來,許氏忙招手讓她過來:“你來的正好,母親最喜歡你,你陪著她說說話,若是能將她逗笑了,舅母就把我屋里頭那塊秋山硯送了給你?!?/br> 唐小魚放下食盒笑著說:“舅母就會拿我開心,我又不去考秀才,您給我硯臺也白瞎,不如給大郎哥哥用?!?/br> 聽著唐小魚提到韓渭,就連一直悶氣不說話的常氏都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 唐小魚見那婆媳兩個像是約好的一樣一同抬頭看她,面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奇特,不覺后背一緊,打了個寒戰,忙抬手去摸臉:“怎么,我臉上有什么嗎?” 常氏和許氏兩個又一起搖頭。 唐小魚覺得她們有些古怪,卻也沒在意,只將自己做好的三色涼糕取出來放在桌子上。 “我剛剛試著弄的點心,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送來請外祖母幫我嘗一嘗了?!?/br> 許氏笑著說:“好不好吃的你自己不會嘗,卻要拿來給你外祖母吃?!?/br> “我想味道是不會差的嘛,好舅母,我知道你也眼饞著想吃。我做的多,您也一道嘗嘗唄?!碧菩◆~笑瞇瞇地拿起銀筷子,又取了一只半個巴掌大的小瓷碟子,挾了塊糕送到常氏嘴邊。 常氏:“我現在胃里頂得慌,吃不得?!?/br> 唐小魚把筷子向前送送:“消食又健脾胃,您嘗一口嘛?!?/br> 常氏最受不得唐小魚跟她撒嬌,這涼糕送到眼前,見著明白兒地分了三層,下頭一層最厚,rourou粉粉的,中間一層乳白細膩,最上頭一層是薄薄的金黃,色彩明麗,倒有幾分誘人。 常氏便就著小魚的筷子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透著乳香和金瓜的清甜,果然令人胃口大開。 唐小魚給常氏泡了一盞熱茶,與她說著閑話,哄她吃了兩塊糕就收了不許她再吃。 “這東西雖是開胃,但到底天涼了,您年紀大,不能吃太多涼食,開胃的反倒變得難克化?!?/br> 常氏本來也不是在吃食上特別執著講究的人,見好就收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于是放下了食箸。 許氏忙安排人將灶上一直在熱著的熱飯熱湯端了進來,常氏覺得胸中塊壘輕了不少,這一時也覺得有些饑了,便好好吃了這餐飯。 過了不久,韓福家的請人來跟常氏說,黃芪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許多,問夫人和大奶奶可要向她問話。 常氏搖頭說:“也沒什么好問,讓她好好歇著,好藥材補品的只管拿我的過去,必要讓她快些養好了?!?/br> 許氏笑著起身說:“那總也要問問到底情況是怎么著。母親若累了,就先歪一歪,媳婦一會再過來陪您?!?/br>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許氏就回來了,回來時臉上還帶著幾分異色。 唐小魚見她那樣子,知道舅媽有事要跟外祖母說,便找了個借口跑了回去。 許氏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這才神色復雜地坐到常氏跟前兒去:“原來真的是方家來了信?!?/br> 常氏坐正了身體,看著兒媳婦:“出了什么事?” “那信只有周太太和周小姐看過,旁人并不知道,不過黃芪聽了幾句周太太哭罵的話,那意思像是周家去了信給方家,因為周太太無故打死婢女,那婢女……婢女身上還帶著兩個月的身孕,所以周家要……”許氏頓了一頓,方遲疑著說出來,“要休妻?!?/br> 常氏睜大了眼睛:“什么?有身孕?!這是怎么說的,不是說因著周歧要抬那婢女當姨娘,所以才……” 常氏終于恍然了,為什么方念芹會那么沖動要將菀蘿當著周家所有奴婢的面活活打死。 因著那婢女爬了周歧的床,有了身孕,直接剝了她的面子,她才會這樣怒火中燒。 “她真是……”常氏簡直沒話好說了。若是沒有身孕,那個叫菀蘿的婢女是個家生子,主母打死了也就打死,周歧就算氣恨,也不能為了個沒名份的奴婢而休妻。 現在這事是涉及了子嗣的問題,往大了說,方氏那樣的做法就是謀害夫家子嗣了。 這可是極嚴重的罪責。 “她也太蠢了!”常氏只能狠狠地咬著牙這樣罵出聲來。 “周家拿了大夫的脈案找到方家,說周太太犯了七出之條,害了周大人的子嗣,任憑方家怎么說都要休妻?!?/br> 休妻可是樁大事。但凡有點可能,有體面的人家,無論是男方還是女方,輕易都不會選擇這條路。 家有被休棄之女是整個家族極大的污點,而周歧選擇這么激烈的方式來擺脫方氏,也就是要跟整個方家作對了。 常氏覺得手腳冰涼,連呼吸里都帶著寒氣。 “方家老夫人送了信,讓周太太自己處置,就算不能和離,哪怕是析產別居也不能讓周歧真的休了妻。若最后真的無法,要落到這田地,周太太也就不用回方家了,方家只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br> 難怪方氏見信就發了瘋,還會失去理智地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在黃芪身上。 許氏斟酌著言辭對常氏說:“要不暫時別趕她們出去。既然方家容不得她們,便是咱們將人送去了方家,方家也不能收。她們母女兩個難道要這樣流落到外頭去?” 常氏默然片刻,嘆了一口氣說:“她親娘都不管她,我一個姨母又能管得什么?這就是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可賴不到旁人身上去?!?/br> 許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怕常氏一時心軟,將這兩個惹禍精給留在家里頭。 “只是到底是兩個女子,在外頭若有流言蜚語傳出來,方家人就算不在意,也是我們韓家的親眷,總是要顧著些咱家的臉面?!?/br> 常氏想了想說:“我在京郊有處小莊子,很清靜,風景也不錯。明天若是方家不肯收留她們母女,便將她們暫時送到那莊子上去。左右不過費些米面油鹽,好歹讓她們留分體面,也算是不枉我們姨甥一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