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這些話常氏當然不好對陳氏說。 雖然以陳氏的聰明不可能聽不出世子妃那話里話外的意思。但有些話,彼此心知肚明也就罷了,千萬不能說出口。 等陳氏離開,婆媳二人四目相對。 常氏緩緩開口:“我心里有個想法,只不知道該不該說?!?/br> 許氏看著婆婆,突然笑了起來:“媳婦也有個想法,只不知母親同不同意?!?/br> “我想……” “我想著……” “你先說吧?!背J峡粗@個跟自己向來貼心的兒媳婦。 “我 雖然跟小魚這孩子相處的時間不久,但真挺喜歡她。公公與夫君都對她贊不絕口,想來品性方面沒有問題?!痹S氏輕輕握住了婆婆的手,細聲道,“她爽利,孝順, 聰明,心地也好。渭兒心高氣傲,一般人拿不住他,我瞧著他對小魚的話倒是聽得很。明年就有大考,若是渭兒有幸能得個功名,媳婦想把小魚留在身邊。咱們這干 親索性就做了真親得了。母親您覺得怎么樣?” 常氏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她雖然沒有生女兒出來,但有這個大兒媳婦在,真比生了十個閨女都貼心如意。 她剛剛才動了這樣的念頭,許氏就給說了出來。 若換了一般的人,怎么也不會看上唐小魚那樣的出身,讓自己最有出息的將來要走上仕途的兒子娶這樣一個沒有靠山,不能得岳家助力的媳婦的。 “我韓家何其有幸,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當宗婦??!”常氏拍了拍許氏的手,不無感慨地說。 許氏抿著嘴微微笑了起來。 世人眼界短淺,才會覺得小魚不好,她才不會這樣想呢! ☆、第96章 保鏢 要說,其實許氏的出發點并不僅是為了討好婆婆,讓婆婆開心,而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 雖然小魚出身不顯,曾被父族遺棄又做過十年的傻兒,一般的世家大族自然會十分在意這些。 但她出自書香世族,自小被父親當男兒養大,眼界立足自然與一般深宅婦人不同。 若說門第,就連當年的太祖皇帝也不過是一介屠夫,開國功臣的冠軍侯裴度還曾經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兒呢。 說句不敬的話,將相寧有種乎?若有天道氣運加身,就算是污泥底下的泥鰍也可能有遭一日翻身成龍。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以增益其所不能。世人懵懂,又焉知唐小魚的出身過往不是上天降福前的空乏其身之行? 許氏敬愛丈夫,覺得他是這世間的至偉男子,有理想,有抱負,有責任心。她希望自己的長子也能像韓文誥一樣磊落疏朗,品行高潔。韓渭與韓文誥不同,他有讀書的天賦,雖然年輕人自驕自傲了些,但比他爹更多了幾分待人處事的圓通。 將來韓渭在仕途上能比韓文誥走得更遠。 公公韓綸一直告誡自己的幾個兒子,為人臣要做純臣。論及朝中勛貴大臣,真正能當得起“純臣”二字的十指可遍數。公公韓綸為其一,榮親王是這十根手指頭里最粗最硬也最純的一根。 將來入朝為官,少不了要站隊,站在哪里是相當有講究的。 韓綸與皇帝多年君臣,在他還是太子時就在詹事府任職,所以他能當這個純臣,有底氣更有直接來自皇帝的支撐。 韓文誥醉心學問,埋頭在最清水的翰林院,數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典籍學說。像他這樣的“閑臣”,各方自然也不會來打主意,他這個純臣也可以站得穩穩當當。 可是韓渭少年心性,既沒有祖父在皇帝面前的老資格,更沒有他父親能沉下心來做學問的耐力和毅力,將來他難免會被卷入暗流之中。 如果唐小魚嫁進來,憑著她與李放的交情,韓渭便可以穩穩地站在榮王的旗下,守住本心,不必再怕其他勢力的糾纏絞殺。 榮王已經老了,他將來的爵位是世子的,而世子不在了之后,這爵位必會落在世子唯一的嫡子李放的身上。 她并不怕李放將來會因為唐小魚別嫁而對韓渭生出怨懟之心。 因 為她想,李放也一定能明白,他與唐小魚的身份相差有如云泥,那道天然的鴻溝根本是無法逾越的。少年時青澀的初戀常會伴隨人的一生,在他漸漸長大之后,總會 有一處柔軟角落將這份感情深藏起來,次次回味,層層過濾,過個十幾二十年之后,這些過往便被淡化卻又鮮明的留下最美好甜蜜的影子。 便沒有誰會像李放那樣,期望兒時曾讓他心動過的女子過得富貴榮華,無憂一生了。 許氏心里頭繞了幾回的念頭當然不會對外人細說。 她只是將常氏想留下小魚的心思先對韓文誥說了說,把韓編修高興的,立刻要起身披衣去找韓渭教訓他夫妻之道。 許氏忙將丈夫拖回來:“母親還要問過父親的意思才能定下來呢,而且妾身也不知道meimei對此事的看法?!?/br> 韓編修捋著胡須甚是自信:“父親自然樂意,我家渭兒才學品貌皆是上乘,meimei便是遍尋京中也找不出能蓋過渭兒的少年來,我就不信她會不喜歡?!?/br> 許氏笑了起來,將丈夫按回被窩里:“待明日父親那兒有了明言,妾身去meimei那兒再探問一回消息吧?!?/br> 到了第二日,韓綸紅光滿面地帶著韓文誥上衙去了,許氏見了公公這周身輕朗的樣子便知道這事沒什么問題。 果然,剛用過早膳,常氏就把兒媳叫到屋里商量,眉開眼笑地說韓綸聽了她的提議大加贊賞,說男兒娶妻當娶賢,小魚能干會賺性情又直爽伶俐,配給韓渭實在是上上之選,天作之合。便催著她去問陳氏的意思去。 許氏得了婆婆的金批令箭,立刻帶了兩匣子新得的香粉去找小姑子,趁著沒人,悄悄將韓家的意思對陳氏說了。 陳氏差點嚇傻了。 “嫂嫂您莫不是逗著我玩兒呢?大少爺那樣的品貌,得配個勛貴閣老家的女兒都有余,怎么能,能配我家那粗枝大葉的丫頭?” 許 氏笑了起來:“誰敢說我們小魚粗枝大葉?不是我夸她,小小年紀跟著你在外掙扎過日子,醒過來這才幾年工夫就能置辦下那么大一片產業出來,這換哪家的小姐也 做不到這樣。更別說小魚還獻了玉薯,不止成就了父親的青云之路,更是有功于社稷百姓,那可是天大的功德。如果小魚福緣不夠品性不好,哪能有meimei和她的今 日?” 陳氏聽她說這話,忍不住掏出手帕子抹淚:“是我沒用,累得她小時候跟我受苦,大一些又險些被那些沒心肺的人害了?!?/br> “這話是如何說的,”許氏拿了自己的手帕子替她拭淚,“你一心為她,這些年受的苦又能少了?小魚那樣孝順你,正是因你那樣豁了命也不肯舍棄了她啊?!?/br> 陳氏拉著許氏的手,將過往的事一一道來:“若我當初不是那樣懦弱,不帶著小魚回唐家,斷斷生不出那么多事來?!?/br> 許氏搖頭說:“唐四郎既然沒死,那時你又是他的妻子,唐家若將他推出來,你還能不入觳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禍兮福之所倚,這又何嘗不是老天爺給的機會,讓你們與唐家徹底斷了關聯呢?!?/br> 陳氏擦盡了眼淚,擠出一抹笑來:“嫂子說的是正理?!?/br> “那我們家渭兒和小魚的事……” 陳 氏遲疑了一下,對許氏說:“嫂子,您能看中我的小魚,來跟我商量這件事,對我來說,簡直跟天上掉下來的喜事一樣。這樣的親事,我以前想都不敢想一下,于我 們家來說,實在是太高攀了。母親和嫂嫂是那樣的疼小魚,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從我心底里,我是愿意的,若是能成,我寧到佛前吃齋三年來還愿?!?/br> 許氏放了心,正要笑著說什么,卻又聽陳氏說道:“只是這事我現在不能應了您。小魚與我相依為命這些年,我曾答應過她,挑女婿的事要全聽她的,我可以提意見想法,但不能替她做決定?!?/br> 許氏傻了,誰家姑娘會對自己親娘提這種要求? “可是自古以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陳氏歉意地對她行了個禮:“嫂子,真不是我拿大做臉,婚姻嫁娶是女兒家一輩子的事,小魚這些年不容易,我們說定了的,若她不點頭,我不能點這個頭?!?/br> 見許氏表情有些不豫,陳氏忙又說:“等小魚回來我就跟她提,她與渭兒又不是不認識,渭兒的人品才貌這樣好,又能留下來伺候母親和嫂子您,想來她是會點這個頭的?!?/br> 許氏從荇翠館出來的時候,深深覺得自己這個小姑子不靠譜啊。 說話都來個大喘氣,險些把她嚇出個好歹來。 她繞過廡廊,正想回正院去把溝通結果向婆婆匯報一番,突然就見一個小丫鬟冒冒失失地跑了過來。 “停下,做什么這樣慌張?”許氏讓人把那小丫鬟攔下來,細一看,卻是方氏母女所居一汀閣里服侍的丫頭。 那小丫鬟一看攔著自己的是許氏,嚇得腿一軟,就給跪下了。 許氏雙眉一蹙問道:“怎么回事?為什么在院子里亂跑?” 那小丫鬟縮著脖子說:“回大奶奶,是,是姨奶奶在院子里發脾氣,砸了好些物件兒,伺候的黃芪jiejie也被打了,所以奴婢想跑過來找韓mama救命……” 黃芪是白芪的親meimei,韓家的家生子,也是韓府大總管韓福的親侄女兒。 白芪在常氏跟前也是極有臉面的一等丫鬟,黃芪性情溫婉,本也是常氏身前伺候的,因著方氏帶著周綺來住,常氏便挑了黃芪過去幫襯照應,本來是想著能讓自己這個嬌生慣養的姨侄女兒過得舒心一些,沒想到黃芪居然會被方氏打。 許氏當即臉色就沉了下去。 方氏還當這兒是她在貴陽的同知府里頭嗎? 黃芪是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丫鬟,不過借你使兩天,顯顯老太太的體貼。別說黃芪沒犯事兒,就算犯了事兒,也該由她的主子處置,你一個外人憑什么打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黃芪可是老太太的人! 許氏壓下心頭的不滿,讓那小丫鬟起來,跟她一道去見常氏,她要問個清楚,黃芪到底犯了什么,能讓方氏不顧不管打下手去。 眼見著就要到常氏的正院門來,從一汀閣方向又跑來一個丫鬟。 許氏一見,正是周綺身邊服侍的周家帶來的丫鬟,不覺冷笑了一聲。 那丫鬟卻是慌慌張張地跑了來,見了許氏先是一怔,然后大哭起來:“韓大奶奶,不好了,我們家夫人犯了舊疾,一口氣喘不上來厥過去了。我們家小姐讓奴婢來求您給快些找個大夫來救命呢!” 許氏雙眉一挑,目光森然在那丫鬟臉上掃了掃:“厥得倒真是時候。怕不是來找我救命,是來找母親救命的吧?!?/br> 許氏五官清秀,可是一雙眼睛著實厲害,盯著人看的時候會令人遍體生寒,那種不怒自威的架式把這丫鬟嚇得渾身微顫,只低著頭一個勁兒地抹淚。 “好了,你也跟我一道進去吧?!?/br> ****** 這邊鬧得雞飛狗跳自是不提,唐小魚這邊,卻是安靜得有些詭異。 她蹲在池塘邊上,四指高的清水上浮著翠綠翠綠的圓圓葉片,隨著水面漣漪微微搖動,如同身著綠裙的少女,纖柔美麗而又矜持。 年輕英俊的青年腰身筆挺,玄青色的箭袖,灰褚色的籠褲打著綁腿,穿著貼合腿型的半高皮靴,就站在她的面前。 “我怎么記得你不是李家的人呢?”唐小魚很、十分、非常困惑。 這個人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呢。 “屬下是誰家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從現在起,屬下是唐姑娘的人?!?/br> 唐小魚嚇得差點掉到池塘里頭去,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膝蓋直起身來。雖然她現在的個頭只到人家肩膀,但她還是很努力地把腳尖踮起來,讓自己的視線跟人家的差距不是很大。 “伍衛,你不跟著你主子,跑我家來做什么??!” “給唐姑娘當貼身侍衛啊?!庇⒖〉那嗄晗掳头秸?,五官硬朗,是個特別有陽剛氣的帥哥。 相比起來,李放長得太娘了。 看看人家這成熟的男人味兒! 唐小魚看著“成熟”的伍衛,想想“幼稚”的正太李放,不覺摸著下巴搖起頭來。 “我又不是官又不是貴,要什么侍衛啊。難道京城里治安還不好?”唐小魚沖伍衛搖手,“而且我還在韓府,這兒也有護院的。你還是讓康成他們回來吧,你帶來這些人我都不認識?!?/br> 伍衛十分溫柔又得體地一笑:“他們在您身邊繞兩天您就能認得了?!?/br> “喂,我可沒工錢發給你們!”所以快點把康成大叔他們給我換回來! “放心,世子已經把工錢給我們發過了?!?/br> “發了多久的?”唐小魚警惕地問。 “三年!”伍衛沖她伸出三根手指頭,依舊笑得溫柔又得體,“我們都相當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