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因明天出行,掬珠與習儂自然也要跟去,尤其是掬珠,一邊收拾包袱一邊哼哼著小曲,高興得仿佛回娘家一樣,可不是,在這一方天地一憋就是三年,身上都快長蟲了,如今終于能有機會出去透透風了,最可喜的是,王妃居然想開,肯跟王爺一道出游了。 熏完床,落下紗帳,等她們退下后,幼幼卻睡不著,寶兒當時那樣開心,拉著她的手說一起去郊外騎馬,對上寶寶充滿期盼的大眼睛,她的心就軟了,如浸泡酒醋里,真真軟得一塌糊涂,哪里舍得拒絕呢。 可是三年了,一想起那個人,她就有些心亂如麻,腦子里浮現許許多多的事,是以前、甚至更久,可一切又恍惚變得遙遠了,只剩下最后一次,他在自己面前落淚的樣子……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想的煩了,干脆用被子蒙住腦袋。 第二日,幼幼頂著兩個大黑眼圈起床,因為太明顯,被習儂搽了不少粉,才給勉強遮掩住,待收拾妥當,凝思園外早早有容歡的人在外面候著了,替她們引路,臨近王府門口時,遠遠便看到容歡一行人,寶兒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可能知道要出去玩,正興高采烈地圍著容歡繞圈圈,發現她來了,一邊喊一邊笑地跑上前,跟幼幼親親臉,然后又去找掬珠習儂,看得出來,寶兒倒是挺喜歡跟她們玩的。 幼幼得了閑,到底不能視而不見,抬起頭望向前方,容歡繡袍華冠,原本雋美如斯的臉上也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居然比她還嚴重,一夜未眠似的。 他面無表情地開口:“孩子實在太任性……這段日子倒是麻煩你了?!辫びH王的語氣與其說是客套,倒不如說是生疏更為恰當。 幼幼簡短道:“沒事?!?/br> 容歡視線從她臉上移開:“我也哄了寶兒好幾次,可她堅持要跟你一起去,我曉得你的難處,但在寶兒面前,我希望能盡量讓她開心?!?/br> 幼幼不太理解他所說的“難處”,是指她不好駁孩子的面,才勉強答應出行?還是指跟他在一起……不過他的大意她是明白了,哪怕兩個人再不和,也與孩子無關,她對寶兒的感情是真,而與眼前人逢場作戲,說起來,也算駕輕就熟了。 她回答:“知道了?!?/br> 大概是她答的太痛快,一點多余反應都沒有,容歡唇畔掩不住幾分嘲弄,轉身就去喚寶兒。 登馬車的時候,寶兒習慣跟容歡同乘一輛,但又想跟幼幼在一起,幼幼本叫人準備了單獨的車廂,可惜被寶兒拽著手,結果她就順理成章地登上容歡的馬車,再一次沾了寶兒的光。 她依舊坐在對面,一路上寶兒扒窗瞧著車外,父女倆聊得好生愉快,這次她與容歡提前把話講明,倒沒有不自在的感覺了,目光投注在寶兒身上,看到寶兒的笑容,她就覺得心滿意足。 寶兒道:“爹爹唱歌給寶兒聽!” 容歡眼角莫名抽搐了下,摸摸她的腦袋瓜:“講故事吧?!?/br> 寶兒搖頭:“不,唱歌唱歌,爹爹唱的好聽!” 幼幼暗詫容歡竟然會唱歌,瞟去一眼,容歡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等晚上寶兒睡覺的時候,爹爹再唱給你聽好嗎?” 偏偏寶兒執拗上來了,抓住他的手臂,小身子使勁搖晃,嘴巴直快撅到天上去了:“不嘛,寶兒現在就要聽!爹爹給寶兒唱嘛!” 閨女耍嬌,瑜親王縱是鋼鐵之心也要融化了,除了答應別無他法,幼幼發覺他突然抬眸朝自己這廂望來一眼,便迅速把臉轉向車窗,繼而一愣,她干嘛要顯得做賊心虛似的。 容歡給寶兒唱起歌,是首哄小孩子睡覺的歌謠,滿滿柔情,像漫天漫地的花瓣飄在眼前,比飲酒更能醉人,說實話,連幼幼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唱功了,也不知道他是本身功底好,還是唱久了便練出一把好嗓子來,聽得幼幼都微微犯困了,余光不小心一睨,卻見容歡正盯著她,眼神陰沉沉的,直刺出她一身雞皮疙瘩來。 她才發覺自己嘴角是上翹的,在對方眼中,分明一副想笑又沒笑出來的樣子。 寶兒聽得上癮,拍著小手:“唱丫丫歌!” 容歡面色一白,但熬不住寶兒要求,只好一清頓嗓子道:“瘦丫丫,胖丫丫,白丫丫,黑丫丫,爹爹娘親的寶丫丫,哎呦呦,是誰的小腳丫……” 結果幼幼“噗”地一聲,徹底被某人那句“哎呦呦”打敗,覺得嘴里若有口茶,鐵定當場就噴出來,她肩膀一個勁顫,其實也不想笑的,但怎么忍都忍不住,一個征戰殺伐的大男人居然能唱出這么可愛的歌謠來,不過她趕緊用帕子掩住唇,換成咳嗽來掩飾,可惜人家瑜親王也不唱了,一路鐵青著臉。 半途中,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下,幼幼身子不自覺往前一傾,瞬間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容歡一手摟著寶兒,一手扶住她,幼幼驚出一身冷汗,抬頭時聽他問:“沒事吧?” 幼幼緩過神后,搖了搖頭:“沒事?!毕胫逼鹕?,但他的手還握得緊緊的。 容歡這才松開,而車夫略帶忐忑的聲音傳來,原來方才是經過了一個小泥洼,容歡倒沒動怒,只吩咐行駛得慢些。 不久他們抵達北郊的怡山別莊,幼幼曾經來過,記得那會兒她因為孟瑾成大受打擊,一頭撞到樹上,后來住到親王府休養,容歡就帶著她來這里散心。 因為要停留兩天,幼幼跟容歡住在同一處院落,但彼此房間是南北相對的,主要也是方便寶兒可以跑來跑去。習儂她們忙著在屋里收拾鋪陳,而幼幼坐下沒多會兒,就聽寶兒在外面喊:“娘親快來,爹爹要帶咱們騎馬!” 幼幼很快換上一身輕裝胡服,想一想,她都多久沒騎馬了,竟覺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了,容歡依然騎著那匹寶駒“傲雪”,而寶兒就被他安護在胸前,顯得好小好小,跟他身上的小棉襖一樣。 侍從牽來“青瓷”,那會兒“青瓷”被野狼咬傷了腿腳,如今已經愈合無礙了,這是容歡的意思,大概知道‘青瓷’是她的坐騎,只會騎它。 然而這次幼幼搖頭:“去把‘白玉’牽來吧?!?/br> 容歡聞言吃了一驚,不過沒說什么。 一眾侍從在后默默跟隨,他們騎馬沿途欣賞風景,寶兒第一次騎馬,可是一點都不害怕,還學著幼幼的樣子,顛著小屁股喊“駕駕駕”,把容歡跟幼幼逗得忍俊不禁。 經過一處地方時,幼幼忽然憶起什么,勒住韁繩:“我想到山上看看?!?/br> 容歡比較意外,凝視她的眼神便帶著幾分令人不懂的情緒,隨后點點頭。 幼幼還記得路,下馬之后,找到草叢里的那個石階道,拾階而上,終于來到山頂上的那片小空地,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遍地開滿杏黃色的小野花,清風徐徐,嘩啦啦地掀開一場花浪,隨處可見翩翩飛舞的小蝶,古樹參天而聳,是種恒久的靜謐。 寶兒很喜歡這里,又是撲蝴蝶,又是采小花,散了歡的跑,接著來到容歡跟前:“爹爹,玩奔奔!” 容歡二話不說,一下子就把寶兒抱起來,架在肩膀上,笑著問:“寶兒準備好了嗎?” 寶兒摟住他的腦袋,咯咯笑道:“好啦!” “嗯,那爹爹出發了??!”容歡則抓緊寶兒的兩條腿,開始一陣狂奔,寶兒跟要飛起來似的,哇哇的大喊大叫,風里縈蕩的全是寶兒銀鈴般的笑音。 目睹父女倆這般瘋玩瘋鬧,幼幼簡直瞧傻了眼,原來還有這種玩法?容歡跑了一圈又一圈,寶兒喊往左,他就往左,寶兒喊往右,他就往右,那時一張俊龐上閃爍著點點汗珠,對愛女完全是惟命是從,任勞任怨的模樣。 大概是他的神情太溫柔、太寵溺,連帶額頭上的汗水,都是晶瑩四射,散發著迷人氣息,竟有股說不出來的好看……幼幼想起來,就是在這里,他們第一次親吻,她不小心摔倒,而他壓在她身上,然后離得越來越近,最終碰上她的唇,當時她跟雷劈了一樣,腦子空白一片,之后起身就跑,又哭又氣,想著那是她的初吻啊,他怎么可以這樣欺負她? 原來……他還這樣吻過她,不是往后兇狠、瘋狂、歇斯底里的吻,而是溫柔得如場夢,還似淡淡纏綿。 寶兒舉著花朵奔跑過來,她才知道他們鬧完了,忙掏出帕子給寶兒擦臉:“瞧瞧這汗出的?!碑斎?,最累的還屬容歡,站在旁邊狂喘息,出了滿頭大汗,為了哄孩子開心,可真算是豁出老命了。 幼幼瞧他汗流浹背,也就勢拿帕子給他擦了擦臉。 容歡忽然變得宛如石頭僵硬,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由著她給自己擦過額際、眼角、鬢側……再到下頜,她的帕子上灑著花露,是跟她身上一樣的香,一入鼻端,令周圍的花香都黯淡無味了。 ☆、第79章 [揭發] 幼幼沒去留意他的神色,擦完就把帕子收起來,寶兒踮著腳講:“娘親陪寶兒玩悠悠!” 幼幼現在算明白了,容歡陪孩子玩的游戲完全是體力活,要是讓她像剛才那樣跑幾圈,估計骨頭都得散架了。 不待她答,寶兒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容歡,嘴里說著:“悠悠,悠悠!” 幼幼不解何意,容歡無奈地嘆口氣,跟她道:“你握緊了?!?/br> 幼幼聞言連忙握住寶兒的小手,容歡往旁邊走開些,寶兒便縮起兩條小短腿,在二人中間懸空了一會兒,幼幼頓時明白,握得更緊,并配合著容歡,將手臂一前一后地搖晃,寶兒就像蕩秋千一樣,懸在半空搖起來,好玩的很。 容歡大概怕幼幼累著,沒多一會兒便問:“還行不行?” 幼幼拭去頭上一把汗,卻是興致昂揚:“不累?!彼坪躞w會到容歡為何會那么愛陪孩子玩了,因為孩子沖你笑的時候,會得到一種特別滿足、幸福的感覺,讓你好像擁有了全世界,心被填得滿滿的,再累也甘之若飴。 在容歡的眼神示意下,彼此又拎著寶兒小跑一段距離,寶兒仰著頭,哇呀叫著,等腳丫著地,便拽著容歡與幼幼在空地上一起追蝴蝶,二人一左一右地跟著、追著,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玩得樂不可支。 最后三個人精疲力竭,容歡背著寶兒下山,臨走前,幼幼朝那株古樹望去一眼,記得容歡以前說過,小時候,他在樹的下面埋了一些很重要,又想忘記的東西……但,到底是什么呢? 回到山莊,幼幼吩咐習儂準備熱水,還沒來得及更衣,便聽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她推開窗,透過對面敞開的軒窗房門,看到寶兒正光著屁溜子滿屋子亂竄,兩名婢女束手無措地后面追哄,當然也少不了容歡充滿威嚴的聲音:“寶兒,不許鬧了,乖乖回來洗澡!”就算是……威嚴吧。 偏偏越喊,寶兒鬧的越歡,像只小耗子一樣四處逃竄,大夏天的,身上多穿一層便是多糊一層熱,倒有些羨慕孩子這種光溜溜的涼爽來,過了一會兒,寶兒跑到院子里,幼幼見狀推開門,把寶兒攬在懷里,一摸身上還沾著水呢,沖某人責怪道:“你怎么回事,讓孩子洗著澡就跑出來,萬一著涼了怎么辦?” 容歡穿著一件濕漉漉的內衫,袖子擼到胳膊肘,手里還拿條浴巾,模樣跟剛淋過雨似的,被她當場指責,面色變得又青又白,那語氣幾乎是在較勁了:“好啊,那你洗個試試?!?/br> “洗就洗?!庇子渍写艘?,哄著寶寶,“寶兒乖,跟娘親走,娘親帶你洗香香?!绷嘀⒆优ゎ^就走。 幼幼那是沒有設身處地,自然不知道別人的苦頭,如今親身嘗試,才算明白給小孩子洗澡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實在欲哭無淚啊。 寶兒鬧騰的要命,要木桶里又蹦又跳,不停地朝她們撩水花、潑水玩,壓根沒個安生勁,結果幼幼被寶兒潑了一臉的洗澡水,習儂跟掬珠衣衫完全濕透,輪到搓身子的時候,寶兒又想溜出去玩,幸虧被習儂撲著給抓了回來,令掬珠直嘆她好身手,三人手忙腳亂,給孩子洗澡就跟打仗似的,這副情景要是被瑜親王看見,豈不當時就得笑掉大牙? 另一廂容歡得了輕省,早早沐浴完畢,頗為悠哉地倚在炕上看書,約莫一個時辰后,傳來寶兒稚嫩的嬌音:“爹爹,爹爹?!?/br> 容歡笑著把她抱到炕上,剛洗完澡的寶兒渾身香噴噴的,簡直是個塞滿花瓣的小香球,害得容歡一陣狂親,喜歡得不得了:“唔,咱們的寶兒真香啊,洗澡的時候有沒有聽話呀?!?/br> “聽話,聽話?!睂殐猴@然不知道“聽話”的定義是什么。 容歡半信半疑,問:“那娘親呢?” “娘親在洗香香?!睂殐褐钢笇γ婺成却皯?,忽然想到什么,從容歡懷中爬下來,又跑到幼幼的房間去了,真是一刻都坐不住。 容歡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慢呷著,片刻后寶兒跑回來,興奮地將手里的東西舉到他面前:“爹爹你瞧?!?/br> 容歡笑著斜睨一眼,結果發現那竟是一條胭脂紅色繡牡丹肚兜,對,沒看錯,的確是肚兜,容歡當場就被嘴里一口茶嗆著了,低頭狂咳,咳得都面紅耳赤了:“寶兒,你、你從哪兒拿的?” 寶兒答道:“娘親的床上!” 容歡下意識往門口瞧瞧,幸好沒被下人發現:“拿它做什么?” “當新娘子!”寶兒美滋滋地把紅肚兜蓋在頭上,“爹爹,寶兒是新娘子!”以前京城哪家王府辦喜宴,容歡會抱著她應邀參加,因此寶兒知道新娘子頭上都要戴著一條紅蓋頭,特別好看。 “胡鬧胡鬧?!比輾g太陽xue砰砰直跳,趕緊把肚兜從她腦頂上摘下來,“這個可不能用來玩?!?/br> “為什么呢?”寶兒眨著大眼睛,滿臉不解。 容歡一派嚴肅道:“這是娘親的貼身之物,絕不能私下拿走,更不能拿來玩耍,明白嗎?” 寶兒聞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而容歡看向手中之物,就覺得那圖樣真好,顏色也好,臉竟微微的紅了。 一下午,瑜親王都在端詳這枚肚兜。 臨近晚上,容歡開始坐立不安,在房里來回踱步,最后沒忍住,朝幼幼的房間走去,甫一進門,發現習儂掬珠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像在找東西的樣子,原本氣定神閑的容歡,不免有點心虛。 幼幼在內室的床榻上發呆,整整一下午,都顯得心神不寧,當容歡進來,她有些出乎意料,不禁問:“寶兒呢?” 容歡答道:“正被夢桐她們陪著?!?/br> 目前兩個人能共同談論的話題,大概就是孩子了。為此容歡說完,氣氛反而沉默下來。他盯著她微微出神,沐浴后的她穿著一襲單薄紗衣,襯得肌膚白得發亮,就像從水里撈出的一顆蜜果桃子,美得剔透,一掐就是一把水。她恰好抬頭,對上他的眼,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講了什么:“你、你這里蚊子多不多?” 幼幼一愣,覺得他今天是不是把腦子跑出毛病來了,大夏天的蚊子能不多嗎,搞不懂他究竟來做什么:“你有事?” 容歡抿了抿唇,最后搖頭。 “等下……”幼幼眼見他要走,反倒一急,起身喚住他,整頓下措辭,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正好,我有件事要找你……” 容歡轉過身,見她睫毛掩得低低的,一抖一抖,宛若夜里蝴蝶的翅膀,經過窗前,恍惚的一抹黑影。她問:“咱們莊子里的下人,平日看管得如何?” 他問:“怎么了?” 幼幼咬下唇瓣,無暇如玉的面頰上,白里透緋,緋中含羞,竟帶著幾分女兒家的忸怩赧然:“我、我有東西丟了?!?/br> 容歡呆然道:“噢……” 幼幼也不好意思說丟的到底是什么,畢竟那種私密之物……如果當真被下人偷走,好好懲罰一番便是,可要是被山里的什么野貓叼走,萬一落在莊子里某處角落……那等刺繡面料,絕不是普通侍婢穿的,一旦被猜出來,她的臉還往哪兒擱?想想都羞死人。 “我能不能讓習儂她們,把莊子上下都搜查一遍?!比绻也坏?,她怕是這一整晚都睡不著覺了。 容歡瞧她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絞碎了,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不覺間出了一身冷汗,心道瞞是瞞不住了,咳嗽一聲,朝外吩咐:“去把小郡主抱來?!?/br> 幼幼疑惑,不明白他把孩子叫來做什么。 等寶兒來了,容歡把其他人擯退,隨后從衣襟里掏出那條肚兜。 幼幼眼睛都快瞪成銅鈴了:“怎么在你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