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韓啠之前只是派人通報消息,沒料到王妃居然親自前來,錯愕之后回答:“王爺正在里面休息,太醫不久前剛走?!?/br> 大致就是當時場面驚心動魄,容歡揮走孟瑾成的馬后,那匹直奔而來的烈馬與容歡的馬撞到一塊,容歡的馬匹受了驚,已經不受控制,幸虧容歡騎術精湛,臨危不亂,選擇在最恰當的時機躍下馬背,他受過嚴格訓練,即使摔下來,也是做出了一種最能自保的姿勢,現在容歡左腳足踝嚴重扭傷,整條手臂淤紫,好在沒有摔斷骨頭,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若換成騎術一般的人,恐怕后果就不堪設想了。驚慌失措的康小王爺趕來賠禮道歉,容歡雖不計較,但康小王爺還是氣煞到當場就把那匹烈馬射殺了。 韓啠要進去通報,但被幼幼阻止,讓他跟習儂在外守著,徑自一人進了氈帳。 帳中舒適寬敞,鋪著柔軟的毛氈,踩在上面幾乎無聲,幼幼繞過屏風,容歡正坐在狼皮褥子矮榻上,旁邊案幾置著藥匣散瘀膏等物,他上身赤裸,左臂被白色繃帶綁著,兩名侍從剛剛給他上過藥。 當幼幼出現時,容歡簡直滿臉不可置信,愣了下:“你怎么來了?” 他寬肩緊腹,胸膛緊實,肌理分明,白膩的肌膚如冰似玉,再加上那一把勁腰,漂亮性感到光是看著,就已叫人口干舌燥,若真被摟在那寬闊的胸懷里,只怕撲面而襲的nongnong男性氣息能把人燒到窒息了。 幼幼顯然沒料到是這番光景,下意識把目光挪開。 容歡知道她不習慣,趕緊讓侍從給自己披上袍子,揮了揮手,命他們退下。 沉默在彼此之間徘徊一陣兒,幼幼才啟唇吐字:“我聽姜總管說你出事了……” “唔……”容歡出聲一應,忍不住嘀咕,“他嘴巴倒快?!?/br> 幼□□待道:“娘還不知道,我怕她擔心?!?/br> 容歡點點頭,顯然贊同她的做法。 幼幼坐到矮榻旁邊,細長的睫毛跟黑幕簾一樣靜垂,似乎在思考著如何措辭:“你的傷……還好嗎……” 容歡一直盯著她的臉,聽她問,才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事,死不了的?!?/br> 聽他這副語氣,幼幼蹙下眉頭。 “你怎么還特地過來一趟,關心我呀?”他似笑非笑,眸底卻不見太多歡喜,宛若一泓沉淀千年的幽幽黑潭,連月色都無法照透,復雜而難明。 幼幼莫名被他那種眼神看得有些發麻,就像五臟六腑都被剖出來了一樣,極不舒服:“好了吧你,傷成這樣,還有心思玩笑,回府好好休養,娘那邊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該擔心了?!?/br> 容歡卻沒回答,靜靜將視線移向別處,發了一陣呆,半晌,才“嗯”了聲。 幼幼搞不懂他怎么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也就保持靜默。 不久韓啠進來,詢問何時啟程回府。 容歡這才說要走,兩名侍從幫他穿戴好,因容歡左腳受傷,走路困難,起身的時候,侍從趕緊過去攙扶,可容歡靜立不動,拿眼睛看著幼幼。 幼幼只好走上前,摒退侍從:“我來吧?!?/br> 于是容歡被她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出氈帳,二人剛出來,旁邊的氈帳內,恰好也走出一道人影。 幼幼看到那人,頓如雷劈般僵在原地,孟瑾成從康小王爺的氈帳里出來,算著時辰不早,也正準備打道回府,當不遠處的那道目光投來,他心頭無端端一跳,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萬萬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幼幼,盡管她頭戴帷帽,但孟瑾成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幼幼,叫他曾經呵護備至的女子。 她如清塘浮荷般亭亭盈立,桃粉色蝶穿花紋百褶裙,配著腳底那一雙寶緞靈蝶繡鞋,就好似在花色陽春里,被紛繁的蝴蝶撲了滿身,她看起來像是瘦了,系著冰絳的腰肢纖細得令人心疼,雪色兜紗輕遮容華,隱隱約約能瞧見其間的一抹嫣紅,是她涂抹在唇上的口脂,艷艷的紅,宛然要透紗洇了出來,竟仿佛是一股致命、攝魂般的香。 這樣她,身著輕紗,不見其容,只余窈影,一襲如夢如幻的絕麗,已知定是傾城佳人,若是兜紗輕輕掀開,大概便是夢醒之際,驚艷之時了。 兩廂對視著,仿佛那樣近,又仿佛那樣遠,兒時溫馨深刻的記憶,忽如潮水一般紛至沓來,那熟悉的甜音,好像剛剛還在他耳畔喚著,瑾成哥哥…… 無盡思憶,無邊惆悵。 就似度過漫長一夜,終于轉醒,孟瑾成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低垂眼,向容歡抱拳感謝:“今日多謝王爺救命之恩,瑾成不勝感激!” 容歡微微一笑:“二公子不必介懷,危難之際,本王自當出手相救?!?/br> 孟瑾成笑著頷首,視線未再從幼幼身上停留過,又與他寒暄幾句,方登上自府馬車離去。 望著遠遠行去的馬車,幼幼在原地怔怔出神,等醒過來,眼波在睫下黯然流淌,正欲往前走,卻聽容歡道:“王妃能扶我一把嗎?” 他側過臉,笑得眼兒彎彎,已是如此看著她許久了,看得那樣深。 幼幼才驚覺,剛剛瞧見孟瑾成的一剎,竟不由自主地松開他的手臂。幼幼發下愣,趕緊重新攙起他的胳膊,不知是否錯覺,只覺對方的身體在那刻繃得格外僵硬。 ☆、第42章 [安好] 一路上容歡都默不作聲,似在闔目養神,而幼幼也靜靜端坐,面朝窗外發呆,一條人影始終在腦中不斷徘徊著……二人在靜到近乎凝滯的氣氛里回到瑜親王府,那時天色已經入暮。 幼幼走前尋了其它借口,為此晚上是崔嬤嬤照拂著太妃歇下。容歡不愿鬧出太大動靜,一行人靜悄悄從角門進來,容歡沒什么胃口,在紫云軒簡單用了膳,便打算就寢了。 不過在這之前,需要擦洗身子上藥,容歡所受內傷沾不得熱水浸泡,眾婢捧來盥盆、棉布巾、寢衣正要為他梳洗,坐在床上的容歡卻一揮手:“你們都退下,由王妃來就行了?!?/br> 幼幼暗自一驚,成親至現在,她從來沒有伺候過容歡沐身更衣,完全是各洗各的,由著彼此貼身丫鬟服侍。 是以幼幼沒料到容歡今晚會點名要她服侍,愣了愣,才醒悟過來,上前幫他脫掉靴子,拿來一雙軟底鞋給他換上,她從來沒伺候過人,有點手忙腳亂,給他脫掉外袍、中衣、只剩下一件里衣時,幼幼凈手,把備好的棉布巾卷入溫水里,擰緊,接著為他擦臉,從額頭、眼角、耳鬢延至下頜……過程中,容歡一直凝著她的臉,癡癡愣愣的,等幼幼擦完,才垂下眼簾:“幫我擦擦身子?!?/br> 幼幼指尖抖索下,結結巴巴:“哦……” 解下里衣,露出男子精瘦光滑的身軀,那guntang的氣息直跟火似的撲上來,幼幼手一個勁發顫,幾乎不敢看,拿棉布巾在前面后面瞎胡嚕了幾番,就趕緊給他重新穿上衣服。 至于下半身,她光是回想,胃里就有些作嘔:“我去喚人來吧?!?/br> 容歡沒有忽視她的目光,就像面對著最骯臟不堪的東西,看一眼都覺得惡心。他笑了笑:“你現在總算放心了吧?” 他沒頭沒腦地迸出一句,幼幼完全云里霧中:“什么?” 容歡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幼幼只覺他有點奇怪,更被那眼神看得不自在,扭頭要走:“我去喚人來?!?/br> 但容歡一把抓住她,仍是笑呵呵的:“你今天是不是在想,幸虧受傷的人是我,而不是孟瑾成?” 幼幼瞳孔急劇縮動下,臉色一變:“你說什么呢?” “是不是?”察覺她要掙脫,容歡攥得更緊,臉上依然在笑,卻帶著點支離破碎的征兆,“你告訴我,你心里是不是這么想的?” 幼幼受不了他這副陰陽怪氣的語調,手腕叫他握得痛極了:“你放開?!?/br> 容歡卻死死搦住不放。 幼幼急促喘著氣,的確,今天聽姜總管說孟瑾成也在現場,她就開始心慌意亂,想著瑾成哥哥怎么也在那里?即使避開危險,身上也真的一點傷都沒有嗎?后來的情況又是怎樣的?而她,根本沒想到會再遇見那個人。 容歡的力勁又大了一點,像要把某種痛意揉進她的骨頭里,幼幼隨之一醒,遲疑下開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救了瑾成哥哥……謝謝你……” 容歡聞言,忽然冷笑:“那個人就算不是孟瑾成,我也會救,所以你不必替他向我道謝?!?/br> 幼幼黛眉一凝:“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你認為我不該來,今后類似的事我不出現就是了。這么陰陽怪調的講話做什么?” 容歡臉色陡然煞白,仿佛被人從后活活捅了一刀,胸膛激蕩,肩膀跟著一聳一顫。 幼幼想他畢竟受了傷,不愿跟他斗嘴,掙下胳膊,可是被他一把拽入懷里,他一邊顫抖一邊胡亂吻她的唇,又或許那不是吻,而是啃咬,像要一口氣把她吞下去。 那兩只修長的手迅速摸到胸前,幼幼慌了神,扭著身子往后挪,他卻用力抱住她,唇由脖頸密密麻麻地啃到她耳垂,他低沉的嗓音夾雜著一絲迷亂痛楚,縈蕩耳畔,竟像在懇求:“幼幼,幼幼,你、你別……” 幼幼臉很蒼白,哪兒還顧得上聽他說什么,拼命的連掙帶推,大概觸碰到他的傷處,容歡吃痛地悶哼聲,手臂一松,幼幼像匹脫韁小馬逃竄了出來,連屏風也不小心撞翻,背后傳來容歡的呼喚,她沒有回頭,只想盡快離開,直至聽到一連串水盆銅器“叮咚哐啷”的翻倒聲,她才頓住腳步,一回首,看到容歡撞翻了臉盆,跌在地上,可能是方才急著追她,那只扭傷的腳沒使上力,就這樣摔倒了。 他一頭長發披散著,慢慢用右胳膊支起身,姿態看上去多少有點狼狽,幼幼想過去,卻又因他今天的反應有些害怕,此時習儂她們聽到動靜已經趕進來,見容歡倒在地上,紛紛色變神慌,趕緊一左一右地將他攙扶上床。 容歡瞧幼幼呆愣地立在原地,瞳底的光亮一點點黯淡下去,仿佛紙張燃剩的灰燼,以睫掩?。骸拔胰モ絼e莊住幾天?!?/br> 幼幼意外。 容歡淡淡逸出句:“你留下來照顧娘?!?/br> 幼幼不知該說什么,抿著唇,最后點點頭。 次日,容歡一大早就乘馬車前往怡山別莊養傷,事情自然很快被太妃知曉,明白到前因后果,太妃一陣擔憂,偏偏這會兒又看不見容歡,好在有幼幼從旁安撫照拂,說些寬心話,太妃本身也正病著,念叨幾句就沒了精神頭,再多關心,也最終化為了嘆息。 日子轉眼飄進四月里,芍藥、杜鵑、牡丹……各類名花在園內爭相開放,同時也為幼幼的生辰錦上添花。 這日幼幼收到許多親朋好友送來的賀禮,大多是些奇珍異寶、名畫古董,其中有文亭伯府千金任氏送的金座玉石靈芝盆景;工部尚書府千金譚淑琳送的一對黃楊竹溪六逸圖香筒;至于袁千金送的是一幅緙絲百子圖,幼幼收到后簡直哭笑不得,而湘公國府柯英婉送的是一枚金絲如意堆繡香包,香包里放著她在大雷寺燒香跪祈半個時辰所得的平安符,可謂意義非凡。當然,最夸張的要屬公玉熙從海外商賈手里弄來的一個瑪瑙燈樹,高約三尺,被人搬來,就像一座海底龍宮展現眼前,映得四周璀璨輝煌,美輪美奐,直讓幼幼跟一眾人看呆了眼,隨即幼幼頭痛撫額,沒想到三哥竟會送這么貴重的禮物給她,不過,這樣擺在寢室里,也未免太惹眼了吧,想到容歡的書房品墨齋地方很大,只好叫眾人暫且搬到品墨齋去了。 說起來,容歡一直在怡山別莊養傷,已經半個多月沒回府了,今日是她生辰,幼幼想他八成是忘記了,不過她本身也沒打算慶祝,太妃天生喜靜,以往過壽或是趕上容歡的誕日,在王府里舉辦也是比較低調,為此這次幼幼直接連慶宴都免了,也省卻一些鋪張麻煩。 她坐在炕上,忙著寫回帖,以感謝這群摯友。 “咦?!绷晝z跟幾個小丫鬟在一旁整理賀禮的時候,拿出一枚長方形雕紋錦盒,堆在今日諸多精美的禮品中顯得毫不起眼,同時也沒有按例貼著賀詞紅紙。 不過禮物能送至親王府,自然先前都是有記錄的,習儂在禮單上翻看,發覺賀禮竟是出自榮安侯府。 她一愣,稟道:“王妃,這是榮安侯府托人送來的?!?/br> 聽到“榮安侯府”四個字,幼幼執筆的動作一滯,以為自己聽錯,極其緩慢地吐字:“寫著……具體是何人了嗎?” 習儂奇怪就奇怪在這點,既然都從府上送來了,為何不注明身份呢。 見習儂搖頭,幼幼只得開口:“拿過來?!?/br> 看向面前的長方形雕紋錦盒,幼幼努力遏制著胸口下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其實送賀禮的人是誰,應該很容易猜到吧,絕不可能是老太君或是榮安侯夫人,榮安侯府共有三位千金,其中兩位已經出閣,如今尚在府上的孟六姑娘雖見過幾面,但情分不深不淺,按理也不該是對方送禮來。 幼幼呆呆盯著錦盒出神,臉上有種不可置信的迷茫,不清楚過去多久,她指尖顫抖地打開盒蓋,里面擱置著一軸畫卷,她取出放在炕幾上徐徐展開,上面畫著一位女子,眉若遠黛,眸似黑丸,身披粉紅亮絲斗篷,手提著竹籃盈盈嬌笑,背后紅梅錦簇如火,將她一張小臉烘托得勻紅妍美,就像晚霞中的寶石流光溢彩,那樣的笑容,恍凝能洗滌一切塵埃污穢,是世上最好的笑。 畫卷上角題一行小字:“今夕何夕,只愿安好?!?nbsp;下方落款蓋印,“幽蘭客”。 幽蘭客是孟瑾成的自號,而那細膩精煉的筆墨畫風,是她自小到大所熟悉的,的的確確出自于孟瑾成的手筆。 “吧嗒”一聲,小小淚花,濡濕了上好的澄心堂紙,顯得深了些顏色。 昔日場景,鮮活一如昨日。 眼淚倏然就奪眶而出。 她知道,那畫中人儼然就是自己,當年在芳閑園,她佇立霞梅蔚云之中,翹首顧盼,宛然俏皮的梅花精靈,臉上燦爛的笑容,竟被他畫得惟妙惟肖,如此記憶深刻,殊不知,正因為是他站在那里,她才會翹起小嘴,給他最美、最甜的笑。 瑾成哥哥,原來還記得她的生辰…… 以前,她總會私下央他送自己禮物,然后每日每夜的期盼,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整顆心跟裝著糖果一樣甜蜜。 如今,那些甜蜜已然遠去,而她呢,就像夏褪秋至、花已凋零,那只不肯離去的蝶,依舊落在枯萎的花莖上,死死守著一份思念。 “在看什么呢?”一大束花籃驟然出現眼前,容歡俯下身,從側面吻下她芬芳的耳鬢。 ☆、第43章 [時光] 幼幼被他嚇了一跳,渾然打個哆嗦,手里的畫軸一下子滑落到地上。 容歡見狀幫她拾起來,目光不經意落向畫上的鈐印,而幼幼如夢初醒,想他應該不知幽蘭客就是孟瑾成的自號,但還是趁他不及細瞧時,伸手奪過。 “沒什么,只是幅畫而已……”幼幼卷好畫軸擱入錦盒內,似乎因著某種緊張,臉上泛起不明意味的虛紅。 “你、你幾時回來的?”她猛然捉摸過味,見容歡穿著一襲深紫色古香緞遍地金圓領袍,腰系玄色渦紋絲帶,發冠輕束,豐姿翩然,渾身散著無邊美韻,甚是高貴華雅,忍不住問,“你的傷痊愈了?” 她眼睛尚有點紅,黑黑的睫毛上覆著一層未干的瀅亮淚色。容歡只是揚唇微笑:“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