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小廝收斂表情,低著頭,一字一頓道:“王爺說了,名字就叫‘凄凄慘慘戚戚’?!?/br> 凄凄慘慘戚戚? 這、這什么鬼名字啊…… 不止幼幼目瞪口呆,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短短瞬間,室內靜得針落可聞。習儂最先回過神,顯得一臉困解:“可是,小狐貍看著多可愛,王爺怎、怎么給它起了個這么凄慘的名字啊……” 幼幼嘴角猛一抽搐,別人不明,她心里卻有些眉目,給小狐貍取這個名字,莫非他是在表達自己的心境? 凄凄慘慘戚戚…… 說起來,打從別莊回來后,她一直沒搭理過某人,即使晚上又有丫鬟借太妃的名義遞來暗號,她也置之不理,這次送來小狐貍,或許對方……是負荊請罪的意思? 幼幼抿了抿嘴,沒說話。 不過“凄凄慘慘戚戚”的存在,一下給幼幼在親王府平寂如水的生活增添了無限樂趣,幼幼對它十分喜愛,每天一睜眼,就命掬珠把“凄凄慘慘戚戚”抱過來,摸它的腦袋瓜,跟它講話,逗它玩,但由于名字叫起來實在繞口,最后正式更名為“小戚”。 狐貍本身極通人性,小戚跟幼幼“混”了幾日后,察覺幼幼并不會傷害它,對幼幼也逐漸變得親近信賴,如今幼幼再伸來手指頭,它似乎明白到那并不是食物,也不用牙齒咬了,而是輕輕地含著,幼幼一低頭,它就拿小眼珠子凝著你,既像撒嬌又像賣癡,模樣簡直可愛得不得了,幼幼現在哪怕吃飯、午睡、看書都要抱著它,習儂掬珠一進來,看到的就是人與狐黏在一起的畫面。 午膳后,幼幼親自喂小戚吃過食物,又拿紫毫毛筆逗它玩了一會兒,才抱回西炕上的竹籃里,小戚在院內有單獨的窩,但大多時候是呆在幼幼的寢居,是以才給它安置了一個臨時睡覺的地方,小家伙不滿百天,尚是吃飽貪睡,在窩里很快蜷成一團呼呼了。 幼幼撫著它的絨毛,有些無所事事,沒留意到掬珠輕手輕腳地進來,湊在習儂耳畔嘀咕幾句,習儂聽完,捂著嘴偷摸一樂,用叉竿將對面的軒窗支開,便與掬珠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過去半盞茶的功夫,幼幼感覺口渴,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卻發現一點熱氣沒有,正欲吩咐習儂泡壺新的來,豈料一回頭,習儂早消失得不見蹤影。 死丫頭,跑哪里偷懶去了。幼幼剛想完,窗外“嗖”地飛進一顆小石子,落在她的腳邊。 幼幼受驚一抬首,看到對面窗邊突然冒出一個布袋人偶,外形粗狂魁梧,大大咧咧,看起來是名武夫,接著又竄出一個男丁裝扮的布袋人偶,那武夫功夫格外厲害,三下兩下就將對方打敗,男丁退下后,武夫喝酒慶祝,開始一路左搖右晃地回家,而前方出現了武夫的妻子——村婦布袋人偶,兩手叉腰,眉目兇煞,看到武夫回來,湊近聞了聞,隨即暴跳如雷,本是功夫了得的武夫,在面對自己兇悍如虎的媳婦,卻是怕得抱頭鼠竄,跪地求饒,完全上演了一出家有河東獅的戲碼。 這樣的布袋戲幼幼是知道的,只要把手套入布偶的服飾里,就可以進行cao作表演,而眼下這位cao偶人,技巧豐富逼真,尤其是悍婦追打丈夫的一幕,表演得神形兼備,生動有趣,讓幼幼笑得差點沒仰過身去,直至劇情完畢,悍婦與武夫紛紛朝著她一鞠躬,華麗謝幕。 窗前重新恢復平靜,好似剛剛什么都沒發生過,幼幼這才驚覺起身,跑到窗邊張望,可惜外面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心頭疑惑,轉而奔向門口,甫一推門,一道修長高挑的人影映入眼簾。 容歡笑瞇瞇地看著她。 幼幼愕然,情不自禁地開口:“剛才的布袋戲……是你演的?” 容歡舉起負在背后的一只手,上面套的正是武夫布袋人偶,給幼幼作揖一禮,他方自己出聲:“剛才的戲好不好玩?” 當然好玩,而且還看得意猶未盡,只是這句話,幼幼絕對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小臉一繃,扭頭進屋,而容歡從后死皮賴臉地追進來:“還生我的氣呢?” 幼幼不吭聲,踩著腳踏往炕上一坐,如具面無表情的玉人。 容歡端詳她的神色,略一思付,伸出布袋人偶到她身旁,開始做出各種滑稽搞笑的動作,并且加上他的配音—— “我知錯了?!?/br> “……” “給你鞠躬?!?/br> “……” “給你下跪?!?/br> “……” “給你磕頭?!?/br> “……” “給你打屁屁?!?/br> “……” 幼幼緊抿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翹、往上翹,到最后終于遏制不住,“噗”地一下大笑出聲。 “好吧,我大人不計小人過?!贝蛄?,她扭正坐姿,還不忘端端架子,實際眉眼彎彎。 她解頤一笑時,清麗的容顏恍凝被月光傾瀉灑照,晶瑩似雪,紅暈婉約,明明未施粉黛,卻美得仿佛化了精致的嫣妝。 容歡看得失神,這樣的笑容,最近在他的腦海里反復浮現,甚至為了想法子忘卻,他把心思轉移到冷氏身上,比起其他姬妾的嬌吟媚嗔,冷氏在房事上一向安靜溫順,而那時,腦中依然會呈現幼幼的一顰一笑,他想著、混亂著,躁動的身體在不知不覺中得到緩解。 半晌,幼幼在他面前揮了揮手:“表哥,你發什么愣哪?!?/br> 容歡撇過臉,一切不動聲色,待瞄見籃子里的小白團,才恢復以往漫不經心地笑容:“這才幾天不見,‘凄凄慘慘戚戚’似乎胖了一圈啊?!?/br> 幼幼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什么‘凄凄慘慘戚戚’,你那名字起的難聽死了?!?/br> 容歡卻是一笑:“你明白就好?!?/br> 明白……就好…… 這么說來,果然是代表某人當時的心情了? 下刻容歡拍拍手,候在外的侍婢拎著膳盒入內,打開膳盒,端出幾碟精致玲瓏的細點。 “金糕卷、翠玉豆糕、松子百合酥?!比輾g一一念完,掀起狹長俊目凝睇,“嘗嘗喜不喜歡?” 幼幼反應遲鈍下,接著逐一拈了糕點品嘗過,簡直贊不絕口:“唔……好吃,真的好吃!”趕緊又塞了一塊金糕卷入口,撐得半邊嫩腮鼓鼓突起,看去既滑稽又可愛。 “怎么跟小饞貓似的?!比輾g莫可奈何地勾起笑弧,順便把她鼻尖碰到的糕渣拂去,眼神柔柔溺溺,“這些是宮廷糕點,平日自然吃不到,你喜歡,改日我讓御膳房的廚子單獨做給你吃?!?/br> 小狐貍,布袋戲,好吃的宮廷糕點,盡管不愿承認,但幼幼還是很沒出息地被收買了,將先前對方非禮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凈,而容歡顯然還在糖衣炮彈:“下次想去哪里玩?” 幼幼仔細思付下,忽然有些興奮地張口:“你帶我去逛窯子吧?” 容歡聞言吃驚,繼而罕見地沉下臉:“姑娘家,從哪兒聽來這種詞的?!?/br> “怎么了?!庇子谆腥?,“哦,我知道了,你肯定也常去對不對? 容歡臉色有點難看:“小孩子不懂?!?/br> “我怎么不懂了?!庇子撞环獾鼐锲鹱彀?,“以前二哥他們一起聊天的時候,我早就偷偷聽到了,你們男子就喜歡去那些青樓楚館?!?/br> 幼幼對男女之事半懵半懂,盡管清楚青樓楚館里盡是煙花女子,污濁之地,她內心不屑,卻又掩不住一股子好奇,想不通究竟有何魅力,能使得這群男人沉迷復返,甚至萎靡喪志,不僅讓二哥樂不思蜀流連忘返,連三哥也冒著被柯英婉發現的危險,跑去聽曲兒彈唱。 然而她說了一大通,卻換來容歡簡短的幾個字:“總之這事不行?!?/br> 幼幼沒料到這回他態度如此堅決,完全不容商量,郁悶之余,忿忿地想,不去就不去,她就不信日后沒有機會。 可惜幼幼尚未想好計策,第二天就出了事。 ☆、第19章 [嫁禍] 小戚死了。 容歡回府一得著消息,便直奔隱云院,守在門口的掬珠見他趕來,眼眶發紅地迎上前:“王爺,姑娘在里面正哭得傷心呢,奴婢勸了好久都不管用,眼瞅著兩只眼睛都哭腫了?!?/br> 聽說幼幼哭得傷心,容歡胸口沉窒地一緊:“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細道來?!?/br> “是……是小戚……”掬珠也是凝淚欲泣,使勁吸溜幾下鼻子,“今兒個一早小戚不吃東西,奴婢還以為是這幾天把它養的嘴叼了,沒有當回事,誰知等會兒再來瞧,發現小戚全身抽個不停,嘴吐白沫,還不等奴婢再去喚人的功夫,就已經沒氣了……” 一顆淚珠子終從眼角墜落,掬珠抹了抹,繼續講道:“姑娘知道后,一直不肯相信,非要親眼見著才行,王爺您是不知道……當時那場景……小戚死得可慘,姑娘的淚都快把榻褥浸濕了……” 明白大致經過,容歡不再停頓,掀簾舉步而入,隔著一扇屏風,已經聽到絲絲抽泣的哭聲,容歡聽出是幼幼在哭,本就焦躁的心緒變得愈發慌亂。 “幼幼?!彼谎勐湎蚍诖策叺膵捎?,一頭青絲烏壓壓地覆住她后背單衣,隨著劇動的身軀一顫一顫,似種支離破碎的脆弱。 容歡忙坐到旁邊,輕輕拍撫她的背:“幼幼,我來了,聽話……別哭了?!?/br> “表哥……”許是太過傷心,得知他來了,幼幼支起身,扭頭便撲進他懷里,“表哥……小戚死了,死的好慘好慘……明明、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啊……” 她口中念個不停,哭個不停,整個人恨不得化成一灘淚水,再一滴一滴滲透對方的心臟,這般小鳥依人的柔弱之態,叫容歡疼惜不已,唯恐她真的化掉一般,情不自禁收攏雙臂,嗓音柔如月下搖曳的輕紗:“表哥知道的,你別難過,不要哭了好不好?哭壞了眼睛,會又腫又難看的,回頭叫太妃看見,又該擔心了?!?/br> 幼幼雖未停止,但哭聲明顯漸漸低弱下來,稍后將臉龐埋入他的臂彎中,若有若無地抽噎幾下。 容歡感覺她情緒有所平復,笑道:“來,讓表哥瞧瞧?!?/br> 幼幼倒沒反抗,抑或哭得沒了力氣,任由他捧起蓮白小臉端詳,容歡一瞧她眼眸哭腫得像兩顆桃子,不禁眉宇深鎖,吩咐習儂:“去準備冰袋,等會兒拿來給姑娘敷眼睛?!?/br> 幼幼聞言,倔強著開口:“不用……我沒事?!?/br> 容歡笑了笑,直跟哄小孩子一般,聲音溫柔含寵:“不消腫,等明兒個就該覺得疼了?!?/br> 幼幼這才不做聲。 容歡欲再安慰幾句,目光不經意一晃,居然瞧見立在一旁的秦氏,其實秦氏早就在屋內了,只不過適才容歡的注意力全在幼幼身上,眼里哪兒還看得到別人。 察覺他投來的目光,秦氏趕緊福個身:“王爺?!?/br> “你怎么在這兒?”容歡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隱云院,神色不變,眸底卻微有冷意。 秦氏恐他不悅,有點尷尬地解釋:“妾今日是來探望表姑娘的,結果就趕上……妾見表姑娘哭得傷心,才留下來勸慰幾句?!?/br> “這兒沒你的事了,出去吧?!比輾g輕描淡寫地落下句,爾后偏過臉,用帕子替幼幼細細擦著淚珠子。 秦氏知道他不愿自己與表姑娘多有接觸,畢竟以她卑賤的身份跟表姑娘聯系在一塊,只會壞了表姑娘的名聲,低頭一應,走了幾步后,她眼波暗轉,掐著繡帕,又停下回首:“王爺,有件事,妾不知該不該說?!?/br> 容歡視線從幼幼臉上繞到她身上,止住動作:“什么事?” 秦氏抿著朱唇,頗一番躊躇,才講道:“其實早上妾來看表姑娘的時候,發現冷氏站在隱云院的院墻外,當時妾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瞧錯了呢?!?/br> “冷氏?”容歡長眉微微一顰,“她在隱云院外面做什么?” 秦氏搖頭:“妾只看到她東張西望,有些慌慌張張的模樣,隨后便不發一言地走了?!?/br> 掬珠驀然反應:“咦,那個時候沒過多久,剛好小戚就出了事,莫非……莫非……”她心底一驚,脫口而出,“莫非小戚的死與冷氏有關?” 幼幼一怔,手無意識地握緊了容歡的右臂。 容歡伸手覆來,輕柔地撫慰下,繼而開口:“馬上傳冷氏過來?!?/br> 冷氏是被姜總管親自“請”到隱云院的,她規規矩矩地給幼幼與容歡拜了一禮:“奴給王爺請安,給表姑娘請安?!币膊桓移鹕?,只是靜靜低頭跪著,兩手絞在一起,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幼幼頭一回看見冷秋霜,柳葉彎眉,膚若凝脂,容貌秀中透美,但不屬于極致的美,相較秦氏的嫵媚艷麗,她身上自有一股煙花寂冷的清寒之韻,反而引得人想多瞧上幾眼,至于身材,與秦氏倒是不相上下,豐潤娉婷,一襲輕薄紗料合身貼服,更襯得那胸部凹凸分明,飽滿圓挺。 容歡呷了一口茶,將青瓷浮白荷茶盞擱在幾案上,問:“你今早都做了些什么?” 冷秋霜垂眸答:“回王爺,奴在屋內先是練了會兒笛子,然后去后園采摘花瓣留做用茶,之后一直在炕上給爺繡襪子,奴想再過段日子天兒該立秋了,想著給爺添點厚實的襪子?!痹捳f的中規中矩,但仔細聽來,又流露著一股溫婉含情之意。 秦氏一旁暗恨,險些將袖里的指甲掐斷,故作輕笑:“meimei這話說得當真嗎?” 二人素來不對付,聽她陰陽怪調的詢問,冷秋霜扭頭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秦氏哼哧:“怎么我今天一早,見meimei沒在屋里吹笛,反而是在隱云院附近停留呢?” 冷秋霜臉色微變。 容歡面無過多情緒,依然是云過風輕的語調,不經意用手轉動著指上的瑪瑙扳指:“秦氏所說,是否屬實?” “我……”那是他思考事情的習慣動作,冷秋霜跟他身邊自然曉得,王爺表面風平浪靜,凡事似不上心,實則心緒深斂莫測,在他面前答話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