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沒有人拉他,因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他們守衛邊疆,為的就是保護大梁國百姓,可是現在,卻是他們親手點燃了燒死大梁人的烈火。 一刻鐘飛快的過去,東邊的天空已經開始發亮,城墻下面的火焰已經熄滅,漆黑一片里,無數焦炭般的尸體刺痛了守軍的雙眼。 “攻城!”胡子們推著云梯沖了過來。 “放箭!放箭!”守城的將領高聲喊著。 依舊箭如雨下,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箭上已經沒了以往的殺氣。沒有了士氣的守軍,隘口被破只是時間問題。 “秋兒!”幾乎就在同時,梁熙大喊著從睡夢中猛地驚醒。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夢中藺秋一身鮮血的模樣嚇壞了他。 望著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火堆,梁熙捏緊了拳頭。 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不管那只是一個夢,還是……我都必須回去。 ☆、第67章 頭頂的裂縫處傳入一絲光線,梁熙用落入裂縫里的雪擦了擦臉,又吃了一小塊麥餅,拄著一根樹枝站了起來。 腳踝上的腫包變得更大了,靴子穿在腳上覺得擠得厲害,這傷筋動骨一百天,他不僅沒有好好修養,還要一直的行走,也難怪越來越嚴重。 梁熙從衣袍下擺撕了兩根布條下來,用裂縫里撿來的樹枝綁了兩個火把,一個背在背上,一個點燃了拿在手里,繼續在裂縫里摸索前行。 說起來這裂縫雖然在地面上有開口,可是大部分的地方都被積雪或者樹枝掩蓋,是看不到天空的,梁熙打著火把走在裂縫底部,有時候感覺自己象是走在一個漆黑的山洞里。裂縫的底部大約每年春季積雪融化的時候,有流水經過,所以很多狹窄的地方都會堆積不少的樹枝,有時候需要搬開樹枝才能通行。 梁熙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餓了就掰一點麥餅吃,渴了就抓一點積雪吃,皮囊里的烈酒喝完了,他裝了一些積雪進去,然后哆嗦著塞進衣服里,用體溫化開。 拿起皮囊喝了一口水,梁熙這才發現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積雪了,倒是見到兩個結冰的小水坑。 梁熙也沒太在意,休息了一下繼續向前走,誰知道沒走幾步,腳下一滑,整個人竟然一直向前滑了出去。這一路都是下坡,一開始因為有積雪和樹枝、碎石,走起來也算穩當,誰知道這一段卻結了薄薄的一層冰,梁熙的腳受了傷已經不穩,再一個不注意,順著坡就一直滑了下去。 坡道雖然不算陡,可是附近沒有任何可以抓的東西,梁熙怎么也爬不起來,手里的火把也飛了出去,漆黑之中,梁熙也不知道被兩旁的石壁撞了多少次,翻翻滾滾的,好不容易抓住一塊突出的石頭,才停了下來。 扶著石壁站起來,嘴里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氣,全身的骨頭都疼得仿佛斷了一般,想來是剛才在石壁上碰撞所至。 梁熙抹了抹額頭上疼出的冷汗,摸出火折子點燃了背著的那支火把,抬頭一看,立刻又是“嘶”的倒抽一口氣,這次卻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眼前分明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四周的洞壁上結滿了形狀各異的冰晶,然而最奇特的卻是山洞正中間有一個水潭,竟然波光瀲滟,一點也沒有結冰,甚至水潭旁邊還有幾棵白色的矮樹。 走近一些才發現,那幾棵矮樹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樹枝上面長滿了一層小小的白色圓果子,大約一個指甲蓋大小,晶瑩剔透的很是漂亮。梁熙摘了一顆聞了聞,甜膩膩的聞著很香。 梁熙摸了摸肚子,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果子從未見過,也不知道有沒有毒。 正想著,眼角突然看到水中似乎有一些影子在動,他把火把移過去一看,只見水潭清澈見底,里面竟然有一些游魚,身形扁平,長不過寸余。有幾條魚游得近了,梁熙才發現這些魚沒有眼睛,而且是半透明的,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魚身體里的骨架和內臟。 梁熙想了想,摘了幾個果子丟到水潭里。 那些果子一掉進水潭,那些透明的怪魚立刻一窩蜂的游了過來,只聽“稀里嘩啦”的一陣拍水聲,果子已經被怪魚吃了個干凈??催@情形,那些怪魚就是以這水潭邊的果子為生,否則這水潭孤零零的在這山洞里,又沒有活水流經,這些魚早就餓死了。 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魚中毒,梁熙才摘了一個果子放進嘴里,想不到這果子聞起來甜膩膩的,吃到嘴里卻是又甜又咸,味道極其古怪。不過梁熙餓了兩天,哪里還顧得上味道如何,他一個接一個的吃了個半飽。果子的水份并不多,梁熙吃多了有點口渴,他見潭水十分清澈,又有活魚生存,想來是沒有毒,于是用手舀起一捧喝了。 誰知道他這一口水剛喝下去,肚子里突然傳來劇痛。 “哎呀!”梁熙捂著肚子就蹲了下去,心里忍不住一陣驚慌,難道那潭水真的有毒? 沒等他細想,那劇痛竟然沿著后脊梁一直傳遍了全身,每一塊肌膚都像是被人在用刀子割,每一塊rou都像是刺入了無數根鋼針,每一根骨頭都像用斧子敲碎了……他疼得縮成一團,在水潭邊的地上直打滾,嘴里只能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 這種感覺實在太痛苦了,梁熙不住的用頭去撞地上的石頭,想把自己撞暈了,可是身體仿佛在和他作對一般,他撞得頭破血流也無法暈過去。 在這種劇痛之中,梁熙覺得自己仿佛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在水潭邊痛苦的掙扎,一個卻躺在喜床上,旁邊是對他微笑的藺秋。 “秋……秋兒……”水潭邊的梁熙無意識的喊著,身體猛的一滾,落入了水潭里。 喜床上的梁熙終于吻住了藺秋的嘴唇,一如他所想的柔滑,誰知藺秋突然向旁邊躲開,梁熙一把抓住他的手,細瘦的手指白皙而又細嫩,藺秋似乎有些不高興,不斷的甩著手,梁熙心里一急,把他的手含進嘴里。 水潭里的梁熙雙手捉住一條怪魚放進嘴里,那魚不斷的扭動,竟然鉆進梁熙的喉嚨里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熙慢慢的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水潭里,周圍全都是怪魚的尸體。 身上的疼痛已經消失,他迷迷糊糊的從水潭里爬上來,只見水潭邊上落滿了東西。剛才他胡亂掙扎的時候,把皮袍扯了下來,懷里的麥餅、火折子、皮囊等物全掉了出來。 在水潭邊坐了一會兒,梁熙清醒過來??粗磉呄缌说幕鸢?,梁熙再笨也知道自己必然是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山洞里漆黑一片,火把也已經熄滅了,自己是如何清晰的看到這些物品的?還有,之前因為過于疼痛,他曾用頭在地上猛撞,那片血跡還在水潭旁的石頭上,可是自己的額頭上卻是光潔一片,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甚至連崴傷的腳踝,現在也已經消腫。 而且,還不僅僅如此,他看著自己身上不斷冒出的熱氣,濕漉漉的衣服、褲子、甚至靴子都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干。 梁熙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不過傷口莫名的愈合,也不再感覺到寒冷,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而這一切的源頭是湖邊的那些果子,還有潭水,或許還有水潭里的那些怪魚。 想了想,梁熙扯下一塊衣襟,采了一些果子包起來放在懷里,又用皮囊裝了一皮囊的潭水,最后又把浮在水面上的怪魚撈了起來,用皮袍裹了背在背上。 梁熙在山洞里轉了一個圈,發現四周的洞壁全被冰晶封住了,就算有出口也找不到,只好又向來路走回去。 說來也是幸運,他離開山洞沒多久,就在裂縫兩旁的巖壁上看到了裸露的樹根,他抓住樹根向上爬了沒一會兒,推開裂縫頂的樹枝和積雪,終于從裂縫里爬了出來。 這時候應該是正午,雖然沒有下雪,天空灰蒙蒙的。 梁熙在雪地里站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尚未干透的褲子依舊冒著熱氣,可是腳下的雪地卻沒有融化。這是什么道理? 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梁熙摸了摸懷里的果子,笑得很開心,秋兒身體不好,又怕冷的厲害,只要吃了這些東西,他就不再怕冷了。 辨認了一下方向,梁熙向著馬匪的寨子走去。 他不知道為什么沒人來救自己,這兩天他也想過兩個可能性。一是有人要害自己,二是寨子出事了,不管是哪個,他都必須先回寨子。 如果是第一個,他要回去帶走虎頭,那人害了自己一定不會放過虎頭,既然當初救了他,就不能眼看著他死。 如果是第二個,他就更要回去了,是這些馬匪救了他,給了他馬奶和麥餅,帶他逃離了胡子的追殺,他又怎么能在他們出事的時候獨自逃跑。 梁熙一邊盤算著,一邊向馬匪寨子走去。 不過沒等他走到寨子,已經看到山谷里沖天的濃煙。 梁熙心里一驚,這么大的濃煙,除非是燒了聚義廳和大堂,否則山谷里更本沒有那么多的木材。山谷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石頭建造的,或者干脆住在山洞里,只有聚義廳和大堂是用木頭搭建的。 顧不上細想,梁熙找了一棵樹,把果子、魚和裝了潭水的皮囊埋在樹下的雪堆里,掩藏著身形,一直等到天黑,確認沒人守衛,才小心的走進山谷。 一進山谷就看到谷口墓地里有人埋伏,雖然天色漆黑,梁熙卻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竟然穿著胡子的衣服。 胡子怎么會在這里?梁熙還沒心驚完,就見一個人影向胡子摸了過去,一手捂住胡子的嘴,另一只手輕松的揮了一下,那胡子的頭顱立刻只有一點皮還連著脖子。 那人影又高又瘦,即使漆黑的夜里也能看到他綠色的眸子。 “于七?!绷何鯇χ擞拜p輕的叫了一聲。 ☆、第68章 胡子是半夜來的,他們接連摸掉了幾個哨衛,竟然一路通行無阻進了寨子。寨子里面的人不足一千,還有不少是婦孺,正好夢間倉皇應戰,結果可想而知。 幸好寨子里密道織成了網,在馬匪們的拼死抵抗和掩護下,還是有一部分人逃了出去。 “喬二姐他們逃出來了嗎?”梁熙熟悉的人并不多,除了喬二姐就只有炭頭和孫麻子,而且他更想知道的是虎頭的安危,那孩子他帶在身邊照顧了一個月,說沒感情肯定是不可能的。 黑暗中,于七上下打量了梁熙一番,嘿嘿笑著說:“你回來就是為了喬二姐?該說你是后生可畏,還是賊心不死呢?” 梁熙聽得一愣,還沒說話,就見于七無聲無息的欺了上來,手里一把漆黑如墨的匕首對著自己脖子就劃了過來。梁熙大驚連忙后退,匕首在他下巴割了個口子,沒等他站定喘口氣,那匕首在于七的手里一轉,又對著梁熙的脖子刺過來,梁熙嚇得一個后仰,單手在地上一撐,一只腳對著于七的腰部“呼”的就踢了過去。 “嘿嘿,你果然是會武功的?!庇谄呦蚝笠卉S,躲開梁熙的攻擊。 說梁熙會武功那真是抬舉他,花拳繡腿他的確是會那么幾招,畢竟每個皇子都有專門的武學師傅,只是梁熙學了不足一年就把師傅給氣跑了,招數學了不少,全是樣子貨。 剛才踢于七的那一腳,只是梁熙在危險時的一個條件反射,他自己不覺得怎樣,于七卻是暗暗心驚,梁熙踢他時的破空聲可是清晰在耳,沒有十幾年的功夫可做不到,這梁熙看著也不過十八、九歲,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而且,更讓于七在意的是梁熙的眼睛。 于七的父親是海外行商,到大梁國做生意的時候看上了一個妓子,原本想帶那妓子回家,那妓子不想離開大梁國,行商想著二人畢竟也歡好了一年多,就為她贖身,還留了一筆銀錢給她才離開。誰知道那妓子八個月后生下一個兒子,眼睛碧綠,與那行商一模一樣。 那孩子就是于七,他不僅眼睛是綠色的,還有夜視的能力,黑暗之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后來他母親病死,他被人謀奪家產趕出家門,輾轉流落到了北疆,遇到一個殺手,學會了一門身輕如燕的功夫,走路連一絲聲音也不會發出來。 剛才他們在谷口墓地里,那時候天上的月光明亮,梁熙能看到他一點也不奇怪,可是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谷口外的巨石堆里,巨大的石頭擋住了月光,他剛才隱沒在巨石的陰影里,梁熙竟然能看到他的動作而躲開,一次可說是意外,兩次三次就絕對是象他一樣有夜視的能力。 “于七,你干什么?”梁熙退到離于七十幾步的距離,怒聲喝到。 “干什么?嘿,就是殺了你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于七說著,手在靴子邊一摸,又是一把漆黑的匕首,沖過來對著梁熙的脖子和腹部就刺。 梁熙被他那副兇狠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一個側身避開,腳下不斷的后退,嘴里喊道:“我又沒害寨子里的兄弟,為什么找我報仇?!” “是你帶著胡子來的!”于七嘴里說著,手上的攻擊也沒斷。 “我沒有!”梁熙被他的話說得憤怒無比,大梁國和胡國有深仇大恨,他身為太子怎么可能為胡子帶路。 “那胡子來的時候,為什么你不在?”于七見他臉上一副憤怒的表情不似作假,手下也不由的慢了一些,他嗜殺,卻并不枉殺,梁熙雖然沒有正式插香入伙,也在馬匪里住了一段時間,按馬匪的規矩,就是外圍的兄弟。 “我去砍柴的時候掉到地縫里了,難道沒人告訴你嗎?”梁熙乘他手下變慢,連忙向旁跑開,說:“原本領頭說第二天就來救我,可是我等了一整天還沒人來,只好順著地縫一直走了兩天才出來?!?/br> 于七保持著攻擊的姿勢,問:“誰能證明?” 梁熙跺腳道:“砍柴隊的人都能證明!” 于七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好,你跟我去見大頭領?!闭f著也不等梁熙,轉過身子就往巨石堆深處走。 梁熙連忙跟在于七后面,只是距離他有個七八步的距離,不敢靠得太近。 其實于七也是提著一顆心,剛才他們對打的時候,這梁熙的招式雖然笨拙了一些,可是速度卻奇快,而且從他一開始踢自己的那一腳看來,他的力氣還很大。盡管于七表現出一副囂張的態度,實際上他很清楚,如果真的打起來,自己未必是梁熙的對手。 走沒多遠,于七停在一塊巨大的石頭旁,手在石頭上的一個地方用力一推,那石頭竟然橫移了幾米,露出一個有著微微火光透出的地道。 梁熙見于七招呼也不打就向地道里走,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走了下去。 于七停在下面,見梁熙下來,拉動一根鐵索,頭頂的巨石又關上了。梁熙這才看清楚,原來那巨石下面有一塊鐵板,大約有滑輪一類的東西支撐著,所以剛才于七沒費多少力氣就把一人多高的石頭給推開了。 這地道上下左右全是用石頭壘成,有兩米多高,可供三人并行,地道里空氣并不算混濁,一路走來,幾乎每隔不遠就有一盞巨大的石制長明燈。梁熙一邊走一邊暗暗咋舌,這樣一條地道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力才能修建而成。 于七連續轉了好幾條岔路,這讓梁熙有些擔心,忍不住走得離他近了一些,免得這于七把自己丟在這密道中,自己可就找不到路出去了。 好在走了三四百米的樣子,于七推開一扇石門走了進去。 “梁兄弟!” 梁熙剛走進石門,就聽見炭頭喊他的聲音,他有些驚喜的望過去,卻立刻驚呆了,只見炭頭斜穿著一件皮襖,露出半邊身子,他的左手從手肘往下都消失了。 “炭頭,你的胳膊……” 炭頭摸了摸手肘上纏繞的棉布,說:“哦,被胡子給砍了,不過反正老子是用右手拿刀的,左手沒就沒了吧?!?/br> 話雖如此,梁熙還是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甘,馬匪騎在馬上,一只手揮舞著刀,另一只手需要拉著韁繩。沒了一只手,意味著他再不能騎馬去草原了,以后只能窩在寨子里,做一個普通的守衛,這對馬匪來說,是比死更可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