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徐廣利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沒什么好說的?!?/br> 被人騙了是一件丟臉的事,況且他還是一個很精明的生意人,家鄉的人都以他為榮,被人騙了就更丟臉,所以他不肯說。 我苦笑了一聲:“我也被人騙了,剛到廣州出火車站,最重要的東西就被人騙了?!?/br> “啊,你也被人騙了?你也來廣州了?” “是啊,現在騙子太多了,防不勝防??!我找你是想問一下你被騙的經過,也許有共同點,是同一伙人干的?!?/br> 徐廣利道:“不,我被騙的是古董?!?/br> “我被騙的也算是古董啊,我們聊聊,說不定能找出點頭緒來?!?/br> “我xxxxxx……”徐廣利一連串咒罵,然后報了個地址給我,叫我去找他,見面再詳談。 第五章 憑鳥找人 徐廣利在西關古玩城給別人看店賣古董,他的錢雖然被人騙了,但他的眼光和經驗還在,發大財有困難,混碗飯吃還是沒問題的。 我到的時候沒什么客人,他叫小伙計看著店,請我到后面一個古香古色的雅間,給我泡上了好茶。他比起前幾個月氣色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帶著愁容,雙眉之間有了川字紋,白發有增無減,我開玩笑:“你不會是故意染白了頭發裝滄桑吧?” 徐廣利淡然笑了笑:“有白頭發代表成熟和穩重,才像個掌柜的啊?!?/br> “真不敢相信你會被人騙了,到底是怎樣被人騙的?” 徐廣利瞇起了小眼睛,托著茶杯輕輕地吹著,吹了許久卻沒有喝,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好久他才著問:“你覺得我鑒定古董的水平怎么樣?” “那還用說,你這雙眼睛就是生來鑒定古董的!” 徐廣利道:“我讀的書少,歷史知識有限,不能準確說出某種古物的年代和來歷,這是我最大的弱點。但是我的眼睛是沒有問題的,舊貨還是新貨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估價也不會差到哪里去。不是我吹牛,我天生就是干這一行的,要不然我怎么能夠白手起家?” 我點點頭:“但是你被別人的假貨騙了?” 徐廣利臉上帶著迷惘之色,茫然搖了搖頭:“到現在我還是想不出來他是怎么調包的,如果不是被調包,我怎么可能連真的還是假的都分不清……” 我沒好氣道:“你能不能從頭到尾有條理地、詳細地說一遍?” 徐廣利又哀聲嘆聲,感慨了很久才說:“經過很簡單,那天有一個本地口音的中年人來店里找我,拿出一個明代的青花瓷瓶說家里急著要錢救命,請我鑒定一下值多少錢。我以前在一家拍賣會上見過一個一模一樣的,值六百多萬。我開價一百萬,對方不賣,說有人愿意三百萬買他的瓶,不是為了救命他還不賣。我能肯定是真品,拉著他討價還價,最后以三百三十萬敲定,他要當場交易,立即交付,于是我急忙四處湊錢……” 我問:“結果被調包了?” 徐廣利搖頭:“我做這行也十幾年了,騙子和贗品不知見過多少,怎會沒有一點戒心?我湊錢的時候他一直在店里沒有離開過,我的小伙計一直盯著他。交易時我非常仔細地看過,絕對是之前那一個,是真品無疑,交易之后我的手和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它,把它放進了保險柜。第二天打開拿出來,我立即看出了青花的顏色不對,明顯是贗品,保險柜的密碼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沒有被撬開的可能,可是……” 我終于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迷惘了,事實證明他買的就是贗品,可是他又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東西也不可能被調包,那么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我說:“聽說有一種迷幻藥可以讓人變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絕對不可能,我當時非常清醒!”徐廣利斬釘截鐵地說。 我攤了攤手:“那就是他會變魔術,看魔術表演時,每個人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實際上全是假的?!?/br> 徐廣利搖了搖頭,不過不是在否定我的話,而是想要把頭腦里的一團亂麻甩開:“總之我是被人騙了,這幾年生意不好做了,我能周轉的錢本來就不多,資金和心理都受到了嚴重打擊,實在沒辦法了才找你一起去拜鬼求碼……唉,人倒霉的時候,腦袋就會變得不靈光,結果又被老鼠安坑了?!?/br> 換了是在以前,我可能會取笑他,現在只有無限同情。我把我被騙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徐廣利也沒有取笑我,因為他也有深刻的體會,一旦進了騙子的局就完全懵了。再聰明精明的人,也不可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防,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而騙子的伎倆看似簡單,其實是花了非常多心血精密策劃的,充分利用人們的貪心、愛心、好奇心、同情心等等進行布局,加上高明的手法和表演,所以能屢屢得手。 我說我一定要找到那個老騙子,徐廣利不停搖頭:“他們得手了就不會再露面,找到他們的可能性非常低。我一直在找,警察也說他們在找,但是沒有任何收獲?,F在時間過了這么久,連警察都不重視了,因為不可能在本地找到他們了?!?/br> “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騙你的人幾百萬到手,肯定跑得遠遠的;我被騙的只是一把舊尺子,當古董賣最多只值幾百塊,他不一定會立即遠走高飛?!?/br> 徐廣利問:“什么材料做的?” “不知道?!?/br> 徐廣利冷笑:“假設是紫檀木做的呢,也值幾百塊嗎?假如是魯班用過的呢,那就是無價之寶了!” 我無語了,很多東西的價值是不能從表面來判斷的,這把尺子的真正價值我并不知道??墒悄莻€老騙子怎么能知道我箱子藏著一把魯班尺呢?對了,他并沒有說我的旅行箱里有魯班尺,只說我的箱子里有邪氣,那么就是我的魯班尺能發出普通人感應不到的氣息,只有修道的人能感應到。但這樣也說不通,老騙子如果真是修道的高人,怎么會用詐騙的手段來騙我的東西? 我一向不太喜歡徐廣利,第一因為他利字當頭,有時會為了錢翻臉不認人;第二因為他的人品不好,得理就不饒人,尖酸刻薄毫不留情面,就是個市井小人。不過說實話,徐廣利對我還是算挺慷慨的,并且我們曾經“共患難”,現在又要結成同盟一起找騙子,所以他邀請我跟他一起住時,我答應了。 徐廣利住的地方就在他看的店后面,是一個單身公寓,他老板出錢租的,條件和環境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好太多了。 安頓下來之后,我就開始早出晚歸,在火車站、汽車站、古玩街等人流多的地方轉悠,尋找兩個騙子,當然主要還是找老騙子。徐廣利并沒有拍下騙他的人的容貌,只是憑他的口述警方畫了一副肖像,只有七八成像,沒有特別的特征,不容易找。 轉眼三天過去了,我毫無收獲,打了一次電話給警察賈曲,他說正在找…… 第四天一大早我又出門了,盡管沒有多少希望,我也要努力,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老騙子有可能逃遠了,也有可能把魯班尺出手了。 出門得太早了,路上人還少,站在路邊等公交車時,有一個老頭提著一個鳥籠從我旁邊走過,籠里面是一只很精神的八哥,但比起老騙子召來的那一只還是有很大差距。 我靈光一閃,那一只八哥十有八九是老騙子養的,邋遢的老道雖說不多,偶然還是能見到一兩個的,要是老騙子把道袍一脫,我怎能打聽得到?那只八哥卻是萬中無一的,只要是愛鳥的人見過一次,就會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打聽那只八哥更容易。找人不如找鳥,找到了鳥也就找到了人! 愛鳥的人都愛往花鳥市場跑,老騙子能養出那么神氣的八哥,絕對是個養鳥的高手,所以可以去花鳥市場碰碰運氣。廣州最著名的花鳥市場當數越和花鳥魚藝大世界,在花地灣,我所在這個公交站就有直達的公交車。 半個多小時后,我到達了目的地,這里是一個非常大的批發市場,分成許多區域,花鳥魚蟲,奇石盆栽應有盡有,門外的廣場上停滿了汽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我走到賣鳥的區域,放眼皆是各種大小鳥籠,無數鳥兒在籠內鳴叫、跳躍,巍為壯觀。鳥多人也多,雜吵喧鬧,鳥屎氣味極重,對于不買鳥的人來說可不是個好地方。 我見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帶著羽毛特別黑、白嘴黃爪特別神氣八哥的人(常見的八哥嘴爪顏色更深),每一家店面都問過去。毫無疑問我受到了許多白眼,態度好的說一聲沒有,態度不好的沒等我說完就翻白眼轉身走了,絕大多數都是搖頭。 走到通道盡頭最后一家時,我已經絕望了,但還是問了一聲正在門口整理鳥籠的店老板:“老板,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帶著八哥的老人,那只八哥特別精神特別黑,白嘴黃爪……” “有啊,剛走過去?!敝心耆祟^也不抬地指向前面橫向的路。 我精神一振:“那個老頭多大年紀?長什么樣?” 中年人轉頭望向我,皺著眉頭:“你是找人還是找鳥?” 我急忙說:“找人,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留長胡子,可能穿著道袍,帶著一只很特別的八哥?!?/br> 中年人道:“我沒注意他長什么樣,反正是個瘦臉的老頭,戴著草帽,肩膀上站著一只八哥。那只八哥真罕見,我賣了十幾年的鳥,就沒有見過那么俊的……” 我沒等他說完,丟下一聲謝謝就向前跑,走出五六十米就看到了人群中有一個戴草帽的背影,身高體形都與老騙子差不多,大草帽把整個后腦勺都遮住了,看不清他的樣子。他肩頭停著一只八哥,顏色特別黑,嘴的顏色卻特別淺,正在不停地東張西望著,機靈又神氣,像極了我在火車站外見到的那一只八哥。 第六章 一只病貓 我加快了腳步,接近了前面帶著八哥的人,距離近了,我更加肯定這一只八哥就是前幾天我在火車站外看到的那一只,那么戴草帽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老騙子了,我的心開始“呯呯”狂跳起來。 街上人很多,那人和鳥只往兩邊的店里看,沒有注意到我在后面。我正想沖到他前面攔住他時,他突然停了下來,走進了一家寵物店。在他傳身之際,我看到了他半邊臉,布滿了皺紋,山羊胡子,果然是老騙子! 我大喜過望,全身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即揪住他給他幾拳。但是我克制住了,因為老騙子沒有帶著我的魯班尺,萬一他練有武功,或者有同伙在附近,我不僅拿不回魯班尺,還有可能反遭了他的毒手。不如暗中跟蹤他到了他落腳的地方,然后報警把他和他的同伙全部抓住,這樣才能追回我的魯班尺和徐廣利的錢。 老騙子進了店,蹲在一個籠子前看里面的一只小狗。這片區域不是賣鳥,而是賣貓、狗、小兔子之類的寵物,看不出來老騙子不但養鳥,還喜歡養小寵物。 老板迎向老騙子:“老先生要買什么樣的狗?” “哦,我先看看?!崩向_子說。 顯然他沒有買這條狗的意思,否則就是問價錢了。果然,很快老騙子就出來了,我急忙閃到了一邊,轉過了身以免被他看到。 老騙子帶著八哥繼續向前走,每一家店他都看過去,但只是掃一眼沒有進去,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樣的狗。 走了一會兒,老騙子肩頭的八哥突然盯著旁邊一家寵物店,“吱呀”叫了一聲,振翅飛了進去。老騙子精神大振,挺直了腰桿,快步走進店內。 我不敢直接跟進去,走到隔壁一家店門口,裝作看寵物,側耳細聽,在雜吵的聲音中基本能聽到隔壁的交談聲:老板:“……喜歡這只貓是嗎?便宜點給你?!?/br> 老騙子:“這只貓有??!” 老板:“噢,你怎么這樣說話呢?我們店里的寵物都是經過檢疫的,都沒??!” 老騙子:“這只貓肯定有??!” 老板的聲音明顯提高了:“你什么意思?不買拉倒!” 老騙子:“這只貓毛色不對,精神也不對,眼神也不對,不愛吃東西晚上又亂叫,一定有病。這種病潛伏期很長,糞便中帶有寄生蟲,會影響其他貓……” 老板的聲音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它不愛吃東西晚上亂叫?” 老騙子:“這樣的貓容易招引邪物,信不信由你。你仔細想一想,從這一只貓在店里面之后,生意是不是差了一些?” 老板的聲音變得遲疑:“是啊,最近生意不太好……” …… 我敢肯定那只貓沒有問題,老騙子又在騙人了。果然,老騙子虛張聲勢,旁敲側擊,掏出了老板的一些情況然后夸張渲染,連嚇帶哄,連老板的小舅子摔斷了腳都跟這只貓扯上了關系。再聊了一會兒,老板已經把這只貓當成了喪門星、倒霉鬼,一分錢不要還倒貼籠子送給了老騙子,送老騙子出來時還說了好幾聲謝謝。 這一次老騙子沒有使用任何“法術”,全憑一張嘴,我真的是服了他了,別說是一只貓,他要是肯出手,只怕賣金銀珠寶的漂亮售貨員都會連人帶珠寶都送給他了! 我聽到了翅膀忽扇聲,八哥先飛出來,飛到天上去了,老騙子往我這邊走來,我急忙往店里面走一些,低著頭蹲在一個籠子邊裝作在看小寵物。等他走過之后,我略回頭眼角余光一掃,只見他手里提著一個大籠子,籠子里面有一只看起來塊頭挺大卻很瘦的黑貓,閉著眼睛躺在那兒,奄奄一息的樣子,確實像是有病。 我很驚訝,老騙子這么有專業水準的人,費了許多口舌就是為了騙一只病貓?之前他找了很久,各種活潑機靈健壯的貓狗都不屑一顧,為什么偏偏選中了這樣一只病貓? 等老騙子走過之后,我走到外面抬頭尋找,沒有看到那只八哥,可能飛到遠處玩去了。老騙子提著貓大踏步往前急走,沒再往旁邊看,顯然他已經找到了要找的東西,現在會直接回落腳的地方了。 出了花鳥市場,老騙子叫了一輛摩的,我也叫了一輛摩的跟著,八哥一直沒有出現,這讓我安心了不少,否則我極有可能被八哥認出來。 老騙子先往北走,然后拐向西邊,經過了一大片城郊民居來到城外。這里有大片大片的菜地和果園,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田間散布著一些簡易的小屋,有些僅是用木板和石棉瓦搭成,是菜農、果農們用來暫時休息、避雨、放工具或守夜用的。 老騙子下了車之后,沒有遲疑也沒有回頭,走向田野,走了好一會兒,進入了一間用紅磚砌成的小屋。那間小屋只有十平米左右,一門一窗,附近野草有大半人高,野草之中有殘存的大棚支架,是一個荒棄了許久的菜園或苗圃。 我有些遲疑了,看樣子老騙子只有一個人,沒有同伙,我需要報警嗎?為了抓這樣一個老騙子讓繁忙的警察叔叔風風火火地跑過來,簡直就是添堵啊?,F在只要跑過去堵著門,就能拿回我的魯班尺并且狠狠揍他一頓,請警察過來有些小題大做了。 我還有一個很大的疑問,老騙子騙一只病貓回來做什么?不論是養著玩還是殺了吃,都沒有理由選一只又瘦又沒精神的病貓。這個老騙子處處透著神秘,到底是什么來歷,會不會法術? 好奇心最終戰勝了仇復之心,我沒有報警,彎著腰在草叢中慢慢向前走,從側面靠近了小屋。其實老騙子在屋里看到我的可能性很低,我可以直接走過去,主要是擔心他的八哥會突然飛回來。 小屋里有聲音,但是聽不太清楚,難道里面還有人? 我輕手輕腳靠近了門邊,發現門口不遠的雜草叢中有好幾個籠子,大小不一,樣式在花鳥市場很常見。顯然老騙子不是第一次從花鳥市場騙人家的寵物了,如果他不是一個養寵物的狂人,就是一個吃寵物的變態! 小屋里傳來老騙子的聲音:“快吃吧,雖然是昨天買的,還很新鮮,我自己都舍不得吃?!?/br> 沒有別人的聲音,可能他是在對那只病貓說話。 過了一會兒,老騙子聲音提高了幾分:“真不吃?別給我裝死,我知道你是想逃出籠子故意裝病,哼哼,你瞞得過別人,怎能瞞得過我?” 我有些不信,一只貓有這么聰明嗎? 老騙子的聲音又放溫和了:“不吃就算了,不要怕,不要緊張,很快我就會放你出來,讓你自由。我會把你變成貓王,擁有超凡的智慧和力量,連老虎也要畏懼你三分?!?/br> 我在心里暗罵,死騙子,騙人也就罷了,連貓也騙,貓能聽懂你的話么?貓就是貓,怎么可能比老虎更厲害? 老騙子又說:“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現在就開始吧,你一定要爭氣??!” 接著里面傳來了一些輕微聲響,老騙子開始念咒語,念了一會兒用打火機點著了香燭或黃紙,我在外面都聞到了淡淡的香火氣息。 我非常好奇,貼近了木門,從一條小縫隙往里面看。這條縫很小,只能看到老騙子半邊身體,他果然在一張簡易小木桌上擺了香案,正跪在地上嘀咕著,像是在禱告,也像是在念咒。 念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披散了長發,開始在小屋里邊走邊念。上一次他騙我要化解魯班尺的邪氣時,也做過類似的行動,但這一次不一樣,他的腳步很穩很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要踩出一個深坑來,念咒聲音雖然不高,每一個字都很威嚴和清晰,鏗鏘有聲,雙手的動作也很有力度和氣勢……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就是在很多小說中提到的“披發仗劍,布罡踏斗”,是道士們進行重要儀式和法術前的“熱身運動”。 “喵~喵~……”籠子里的黑貓開始叫喚,聲音凄厲驚惶,并傳來腳爪扒sao聲,鐵籠子震動聲,那只貓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