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半夏也就十來歲,雖然跟著傅清揚在宮里很體面,穿金戴銀的,到底小胳膊小腿,扭來扭去十分滑稽。 傅清揚在她背后忍俊不禁,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做出要砸它的動作,孔雀立馬警惕地瞪著她,抖了抖頭上羽冠,唰一聲展開羽尾,巨大的羽屏猶如一把碧紗宮扇,輕輕抖動,發出沙沙聲響。 半夏驚喜地蹦了起來:“真的真的,原來真的開屏了!” 傅清揚偷偷丟開石頭,得意笑道:“我說的沒錯吧!” 半夏嘖嘖驚嘆,好奇地問:“小姐,為什么我跳舞它就會開屏呢?” 傅清揚眼中閃過一抹促狹,故作正經地道:“因為它是雄孔雀??!半夏人嬌舞美,它這是向你求偶吶!” 半夏呆了呆,半天才反應過來,立馬紅了臉嗔道:“小姐就愛作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說這種話,不害臊!” 傅清揚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半夏愈發羞惱。 “原來只有雄孔雀才會開屏嗎?” 忽然一道男聲嚇了主仆二人一跳,半夏立馬站到傅清揚身前,一副護仔母雞的姿態警惕地瞪著眼問:“誰在那兒?” 樹后面轉出來一個少年郎,青衫風流,玉帶廣袖,身姿頎長,尚帶稚氣的面容上,一雙明亮眼睛流露出不羈的光芒,雖只有十二三歲,卻已然帶出一股魏晉風流名士的瀟灑氣度。 那少年不緊不慢地走出來,打量了二人一番,笑著拱了拱手:“在下無意驚擾,還望姑娘見諒?!?/br> 傅清揚其實很不耐煩這種文縐縐沒啥營養的開場白,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情緒,沒想到那少年十分眼利,居然捕捉到了,笑著解釋道:“在下杜赫,本想著在這里躲會兒清凈,聽到小姐方才所言有趣,不由好奇,驚擾了小姐,還望海涵!” 半夏想起自己被捉弄,還被偷看了跳舞,一張俏臉紅了偷,羞惱地躲在清揚身后。 能在這里出現的,絕不是普通人家公子,更何況這少年周身氣度非凡,傅清揚也不好無禮,笑著道:“沒關系,說起來還是我們擾了杜公子的清凈!” 杜赫看了看還在抖著尾巴的孔雀,忍不住問:“姑娘是怎么知道這孔雀是雄的?” 傅清揚細細打量他,見他腰上一把白玉骨扇,心想這都早晚穿大氅的時節了,還搖著扇子裝逼吶,面上不由露出個別富深意的笑容,開口道:“唔,花枝招展的是雄鳥,其貌不揚的是雌鳥?!?/br> 唉,這年頭,孔雀男實在太多??! 杜赫皺了皺眉,直覺她話中有話,特別那笑容,透著一股子jian邪,怎么看怎么讓他不自在。 杜赫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自己別在腰間的一把扇子,抽出來唰一下展開,挑眉笑道:“姑娘喜歡這扇子?” 傅清揚笑著搖搖頭。 杜赫撫了撫扇面,這是好友偷了他的字畫拿出去剛做出來的,今天碰巧被他看見,便奪了過來,白玉倒是不錯,紅絲絳墜著枚小小玉佩,紅白相應,確實好看。 半夏拉了拉傅清揚的袖子,悄聲道:“小姐,我們該走了,春蓮jiejie一會兒回來尋不到我們?!?/br> 杜赫回過神來,看傅清揚雖然面上裝出一副大家閨秀的端莊,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十分靈動,不由笑著問:“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傅清揚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傅清揚,見過杜公子?!?/br> 杜赫點了點頭,看她一身嬌俏紅衣,不知為什么忽然心里微動,扇子一轉,遞到傅清揚面前:“既然傅小姐對這扇子感興趣,就送給小姐把玩!” 說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丟她懷里,瀟灑轉身走開。 不僅是個孔雀男,居然還有蛇精??! 傅清揚半晌無語,半夏小聲嘀咕道:“小姐,這位公子怎么這么奇怪?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隨隨便便送東西的,沒的壞了小姐的名聲!” 傅清揚翻了翻眼,將扇子隨便一拋扔給她:“屁大點孩子,有什么名聲!迂腐!” 半夏手忙腳亂地接住,皺眉提醒道:“小姐可不能在人前說這種話,太不雅了!” “知道知道!”傅清揚往來路走去,惆悵地嘆氣。 規矩太多,傅清揚憋屈地感嘆,真想找個沒人的地兒好好罵些臟話??! 半道上遇見春蓮,看樣子找了她們半天,戳了戳半夏的腦袋教訓幾句,方道:“大公子在前院兒和二殿下四殿下說話,只見到平安,平安說大姑娘已經安好了,不過孫姨娘今早被老太太訓斥,也病倒了?!?/br> 傅清揚冷笑:“孫姨娘倒是嬌弱,好不好就生??!正好,我一會兒就去求姨母恩典,請個太醫隨我一道回家,也讓姨娘沾沾大jiejie的光!” 莊皇后等人游玩到山坡,就在水榭里停了下來,周圍湖水碧清,水中還有鷗鷺嬉戲。水榭四面敞亮,東西兩條長長回廊跨水接峰,后面還有座小橋,橋上擺了樂器,自有宮中伶人彈奏,帝都貴婦小姐們都坐在水榭回廊上欣賞景色。 杯盞筷碟一早就已經擺好,水邊起了爐灶,有燒火烤rou的,還有煮茶燙酒的,皇上看這處風景不錯,又寬敞清幽,便將午膳定在了此處。 這處湖連著山中溪流,挖通了自上而下流動,是活水,正好方便了青年才俊們流觴曲水,斗酒吟詩。 莊皇后興致上來,凈了手親自煮茶。紅泥小火爐里燃著上好銀絲炭,一絲煙也不起,更添雅樂。 蓮蕊在旁拿著小扇子侍候火,沒一會兒就煮開了水。莊皇后動作行云流水,親自端了一盞遞給皇上,笑著道:“許久沒煮過了,看著這山間泉水還不錯,一時技癢,皇上可別嫌棄?!?/br> 皇上笑著接過來,看著湯色清亮,聞了一聞,再細細品嘗,很給面子地贊道:“皇后的手藝向來絕佳!” 傅清揚來的時候,水榭里滿是對帝后的恭維,行了禮,笑著問:“真是趕巧了,不知姨母可有剩余,也賞清揚一口?”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的茶藝冠絕帝都,你看清揚小丫頭,饞得跟什么似的!” 莊皇后遞給她一杯,假意嗔道:“這丫頭最是個嘴饞的!” 傅清揚接了茶連忙道謝,裝模作樣品了一番,自然少不得許多恭維。 御膳房一大早就送來了幾十簍鮮活的螃蟹,這會兒蒸好,沒多久,宮女們抬了蒸屜上來,nongnong的鮮香飄出來,賞花品酒吃螃蟹,在這山郊行宮,別有一番野趣。 傅清揚偷偷吞了吞口水,小孩子身體不禁餓,更何況清早就隨便吃了點,這都晌午了,早餓得不行。 可她雖然有幸跟在皇后身邊,但水榭里都是權貴長輩,不先服侍好,她是不可能坐下吃飯的。 石桌上擺著做工精巧的蟹八件,傅清揚立在莊皇后身旁,頭一個自然奉給皇上,再剝了一殼子蟹rou給皇后。 安貴妃唇角勾出一抹諷笑,陰陽怪氣地道:“喲,皇后娘娘可真會調理人,連個小丫頭都這般伶俐!” ☆、第10章 不作不死 坤儀長公主舉著帕子掩嘴一笑:“清丫頭就是孝順,瞧把她忙活的,難怪皇嫂疼她!” 莊皇后還沒說話,傅清揚就笑著道:“在座的不是長輩,也是貴人,清揚年紀小,服侍各位正是應該,可當不起表嬸夸贊!” 莊皇后贊賞地看著她,笑著拉她在下首坐下:“好孩子,吃你的吧,這么多宮女奴才的,哪里用你一一服侍,何況自己動手,吃著也香!” 不等安貴妃繼續發難,莊皇后側過臉笑吟吟地望著皇上,面色是難得的柔媚:“皇上可別怪我不守規矩。我是想著,難得的機會大家出來聚在一起樂呵,放松點才更顯親近,年輕人多,太拘束了,他們反倒不能盡興?!?/br> 莊皇后自持身份,向來以端莊形象示人,這會兒難得的帶出一點嬌柔溫順,倒叫皇上格外生出幾分憐惜,甚至親自拿了個螃蟹放在她面前,笑著道:“皇后說的很對,朕就是喜歡清揚的伶俐活潑!” 安貴妃拿著金燦燦的腰圓錘,嫉恨之下不留神,將螃蟹砸了個稀爛,氣得丟開錘子。 莊皇后瞥了她一眼,寬厚笑道:“蟹是寒涼之物,meimei剛剛大安,身子弱,還是少吃為好?!?/br> 安貴妃咬牙切齒地笑:“多謝皇后關心?!?/br> 忽聽回廊那邊一陣高呼,皇上打發路公公去看看,沒多會兒路公公就跑過來回話,原來那邊年輕才子們曲水流觴,杜家公子做了首絕妙好詩,引得大家贊不絕口。 莊皇后笑著問:“杜公子?可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孫?” 路公公回道:“正是?!?/br> 皇上摸了摸胡子,笑著夸贊:“杜相這個孫子可了不得,小小年紀就才冠天下,朕在宮里都曾聽聞?!?/br> 坤儀笑道:“可不是,帝都還送了個名號給他,在外都稱他杜玉郎!” “如此年紀就已才名遠播,杜卿教子有方,看來大盛又將多個能臣?!被噬闲χ?,“將朕新得的兩套文房四寶,并王右軍的兩幅真跡賞給他!” 路公公領旨去了,不一時帶著個少年郎前來,青衫風流,面若冠玉,傅清揚隨意一瞟,立馬驚了一跳。 杜赫小小年紀初次面圣,臉上絲毫不見怯意,舉止從容地跪下行禮,少年聲音清透,不緊不慢地道:“草民杜赫,恭請萬歲圣安,皇后娘娘安康!” 莊皇后笑著打量他一番,贊道:“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皇上愛才,更何況杜赫不過十二歲卻氣度非凡,很得皇上喜歡,又是朝中重臣子弟,將來說不得要位列朝堂,若能成全一段君臣相得的假話,豈不是更美。 皇上夸贊幾句,賞賜頗豐,方讓他退下了。 杜赫從容不迫地謝賞,臨走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大膽地抬頭瞄了眼上位,對著傅清揚眨了眨眼。 傅清揚面無表情地捏起根蟹腿,趁人不注意,沖他豎起來飛快地比了個中指。 杜赫愣了愣,忍俊不禁地退下了。 嘉善大公主捧了個玉瓶兒上來,笑著行禮道:“蟹鮮肥美,卻是寒涼之物,實在不宜多吃。兒臣特意燙了壺熱酒,還是當年兒臣出嫁時父皇賞的桃花釀,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想著這酒清甜溫和,方開了封,給父皇母后暖暖脾胃?!?/br> 皇上向來寵愛嘉善,自然非常給她面子,連飲了三盞方才作罷,笑著嘆道:“果然是朕給你的那壇?!?/br> 安貴妃懶懶地開口:“皇上連喝三杯,可見是好酒了!臣妾也想向大公主討兩杯嘗嘗!” 嘉善公主恃寵而驕,從小嬌蠻跋扈,自以為是。生母林嬪牌子被撤受罰,連帶著她這些天日子也不大好過。雖然駙馬對她一如既往,可出門應酬總會聽見些風言風語,心里不免埋怨生母不夠受寵,更怨恨安貴妃從中作梗,此時聽聞,想也沒想張口回道:“不過一壇子桃花釀,貴妃娘娘哪里入得眼?再者貴妃娘娘剛剛失了皇嗣,正該好生將養身子,別說禁酒忌口,就是平日里也要愛惜自己才是?!?/br> 說著,冷笑一聲,瞥向安貴妃道:“可千萬不能仗著年輕,為了邀寵就連身子都不顧了!” 安貴妃沉了臉:“大公主這話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希望臣妾和林嬪一樣‘閉門靜養’吧?” “豈敢?”嘉善毫不示弱地回了個冷眼,“貴妃娘娘可是連母后都不放在眼里,說撤誰牌子就撤誰牌子,誰不知后宮之中,貴妃娘娘一手遮天呢!” “放肆!” 一聲怒喝,所有人驚得立馬起身跪地,惶恐喊道:“萬歲息怒!” 安貴妃淚盈于睫,本就清減了三分的身材更添嬌弱,楚楚可憐的面上全是委屈,當真是一枝梨花春帶雨,任是鐵石心腸,也要平添幾分憐惜。 敬妃低低垂著頭,無人可見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得逞的、滿含嘲諷的笑意。 “民間有句俗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皇上冷冷開口:“宮闈私事,豈容一個外人置喙!更何況身為女兒,不思孝順,反倒對長輩私事指手畫腳!為□□者,善妒跋扈,成親多年無所出。嘉善莫不是出嫁多年,忘記了宮中嬤嬤教誨?” 嘉善連忙喊冤:“兒臣豈敢,兒臣知錯,父皇息怒!兒臣、兒臣只是……” “行了!”皇上不耐煩地打斷她,嘆氣道,“朕是看明白了,你和你生母一個樣,心思陰毒,驕縱善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嘉善從小到大因為皇家長女身份,自以為高人一等,何嘗受過這份羞辱,當即哭天搶地地嚎道:“父皇這樣說,兒臣如何承擔得起!兒臣如今是再沒臉見人了,還怎么在世上活得下去……” “看,連這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伎倆都和她生母一樣!”好心情被破壞,任誰都不痛快,更何況一園子人,長公主還如此聒噪,實在丟人現眼,皇上心中對她嫌棄更深,看都不看她一眼,涼涼道,“要死趕早,朕不缺你這么個女兒。就是大駙馬,妻孝一過,朕另選淑女賜婚就是!” 嘉善長公主哭聲一頓,被皇上一番話噎了個好歹,耳聞有人竊竊私語,臉上火燒火燎一般,羞憤難當,愣了半晌,嘎一聲,干脆利落地暈死過去。 皇上一臉無聊,站起身道:“朕去前頭,你們自行取樂!” 直接抬腳走了。 撲哧…… 有人再忍不住笑出了聲,莊皇后板著臉呵斥:“行了!” 隨即也沒忍住,無奈笑了起來。 “來人,將大公主抬下去,傳個太醫好生瞧瞧!” 安貴妃看著狼狽不堪的嘉善,本來因為痛失胎兒悲憤怨恨的心,竟然暢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