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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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潯放下心來,不再打擾他,讓他專心忙碌。 裴奕則有片刻的心神恍惚。他想到了徐寄忠。沒有徐寄忠交給他的那些材料,怕是三兩年都不能夠找到楊閣老諸多行徑所為何來。 同在朝堂,也就同是局中人,意識到別人的異狀,卻不見得能夠抽絲剝繭看到迷霧之后的真相。 徐寄忠并不真正了解楊閣老這個人,但二人是自前朝開始同朝為臣,記得彼此與誰來往、做過哪些蹊蹺的事。 徐寄忠將自己所能記得的關于楊閣老的蛛絲馬跡都寫給他了。 此外,自然就是他為官這些年來的心得,甚而還有一些已經無從實現的政見、抱負。 裴奕此生也無法認可徐寄忠的人品,但是平心而論,在官場上,徐寄忠自有他的可取之處。 第二天,江宜室命紅蔻過來傳話:羅氏平時用的是京城中小有名氣的盧大夫,小產那日亦是。這位盧大夫也是羅家用了多年的人,既有這樣的前提,便是有些交情的。 葉潯轉頭吩咐秦許,讓他去辦這件事。 其實這件事情明擺著個更簡便的法子,便是請一位太醫去給羅氏看看脈象,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但是眼下孫府正鬧得厲害,羅氏怎么肯讓不熟悉的人問診。 現在的孫府,可謂烏煙瘴氣。 孫太太暈倒之后就臥床休養,別說羅家的人,連長子都不見了,只是私下叮囑次子:“可要照顧好你媳婦,別再出岔子了?!?/br> 孫志仁恭聲稱是,回到房里便關切地詢問葉冰有沒有被嚇到,又正色道:“你什么都不要怕,由我護著你,倒要看誰敢欺負你!” 羅氏這次辦的事情真是把他惹毛了。是,冰兒的確是一團孩子氣,總是讓丫鬟去大嫂房里傳點兒風涼話氣氣人,這還是他攔著,不然她沒事就去大嫂房里晃一晃了。也幸虧他攔著??墒钦f到底,冰兒真沒做過什么。怎么就能把小產的事扯到她頭上?這到底是刁難冰兒,還是給他難堪呢?他要是連自己的女人孩子都照顧不好,也別再想別的了。 葉冰見他這樣,心里舒坦了不少,開心地笑起來,“有你在,我不怕?!?/br> 另一邊孫志仲回到房里,看到病床上形容憔悴的羅氏,一腦門子火氣,低聲斥責道:“瞧瞧你辦的這都是什么事!跟你娘家胡說八道什么!這幸虧他們還知道點兒深淺,只在府中鬧一鬧,要是傳揚出去,我們孫家還有臉見人么???二弟妹是有些不懂事,卻是誰都看得出,斷不是那歹毒的人,你怎能這般污蔑她?你可想過我與二弟的情分會不會因此決裂?!” “我胡說八道?”羅氏瞬間落了淚,“你可知道二弟妹給了我多少氣受?我要不是被她氣得這么久積郁成疾,怎么會動了胎氣小產的?上次她鬧的事你忘了不成?” “我自然沒忘!”孫志仲聞言卻是臉色愈發沉冷,“那時你有喜了卻瞞著不說,執意先將丫鬟打發掉才請了太夫來診脈。若不是你這般行徑,是喜上加喜的事,可你呢?!” 羅氏的委屈化為了怒火,她目光森寒地看著他,“便是我沒小產,便是沒將丫鬟打發出去,又何來喜上加喜?要是我肚子里的是個女兒呢?要是丫鬟懷的是個兒子呢?你可就是先有了庶長子——這是好事么?” 孫志仲臉色鐵青,半晌逸出殘酷的笑,“你說的對,不是好事,現在這樣最好,竹籃打水一場空,多好啊,你滿意了?” 羅氏滿腹憤懣,卻偏偏無言以對。 “你好生掂量輕重。葉家既然要為二弟妹出頭,這事情到頭來必是羅家自取其辱,還要連帶的讓我們孫家臉上無光。解鈴還須系鈴人,事情是你惹出來的,你理當善后?!睂O志仲吁出一口氣,“娘已不肯見我了,也說過要我休妻再娶的話——自然是氣話,可你若還是不知深淺,氣話也只能當正事來辦。無子、口舌兩樁罪真給你扣在頭上,你也只能受著?!庇譄o奈地道,“我們還年輕,孩子總會再有的。你仔細將養,別哭了?!?/br> 反倒引得羅氏哭得更厲害。 孫志仲長嘆一聲,緩步走出門去。 過了三日,景國公府世子夫人王氏請他去葉府。 孫志仲拿不準王氏到底是何意圖,當即前往。 王氏言簡意賅:“我那不成器的女兒是你的二弟妹,日后還要仰仗著你照拂一二,有些事我也就不想鬧大?!?/br> 孫志仲連聲說不敢。二弟有葉府這樣一個靠山,來日雖然不能高官厚祿,卻一定不會混得比他差,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 兩家之所以結親,還是他和母親提議的——自幼手足情深,他能夠襲蔭恩,二弟的出路卻難一些,便想通過姻緣幫二弟謀取個好前程。 而對于母親來說,手心手背都是rou,明知有些高攀,還是硬著頭皮去提親了。倒是沒想到,葉府痛痛快快答應下來。如今想來,也是葉家知道葉冰有些孩子氣不懂事,才要她嫁一個不如自家的門第,便是惹了禍,也有娘家幫她善后。 王氏笑道:“虛話我就不多說了,只是要你去問問盧大夫。羅氏到底是因何小產,他比誰都清楚。自然,我也承認,我那女兒平日多有不足,一點點虧也不肯吃,日后我會好生訓誡她,讓她安生度日?!?/br> 孫志仲知道前兩句才是重點,應聲點頭,離開葉府之后,徑自去尋盧大夫。 一番詢問之后,孫志仲險些被氣得七竅生煙。 羅氏的身子骨不好,看著有些豐腴,其實是虛胖,出嫁前一度恨不得泡在藥罐子里。這一胎懷的很是艱難,胎象從最初就不好,月份越大,小產的可能性就越大。 依盧大夫之見,是每日臥床休養才是正理,可羅氏好強,有喜之后仍是強撐著主持中饋,難免有勞心勞力之時。小產之前,便已有兩次見了紅。 盧大夫道:“我本不欲對任何人提及這些事,可是聽聞羅家要為這一胎討個說法,禍及到了您的二弟妹頭上。孩子本就與您二位無緣,若是再鬧得平白隕了一個孩子,可就是造孽了……我多年吃素信佛,想著還是實言相告為好?!边@話是半真半假,他是不欲對任何人提這些的,因為這些年沒少拿羅家的好處,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長興侯府的人要他說實話。那是怎樣的門第?再加上葉府……十個羅家加起來也不能與之抗衡的。 孫志仲氣得拂袖而起,大踏步走出門去,走出去很遠卻又折了回來,問起一個才意識到的問題:“你跟我說實話,她這樣的身子骨,還有沒有可能再懷胎了?” 盧大夫言辭委婉:“日后遍訪名醫,大概能再有喜的?!?/br> “這件事她自己可知道?”孫志仲的臉色難看得很,一副恨不得殺人的樣子。 盧大夫嚇得腿都軟了,“知道,知道的……” 孫志仲疾步離開,坐轎子回府的路上,才慢慢平靜下來。 子嗣艱難,又小產了,日后大抵是不能再孕育兒女了,要找個冤大頭擔上責任。妻子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卻不能原諒。 既然是羅家長媳,心里就不能夠只算計自己的得失,還要顧及他和二弟的情分。兄弟同心,孫家才能越來越好,她怎么能讓他們為這種事情傷了情分? 以往還覺得她性格有些軟弱的,卻不想,骨子里竟是個狠毒的。若是這件事鬧起來,害得二弟妹也小產了,二弟不是要恨他們夫妻一輩子么? 再往前回顧一番,直懷疑她是不是一早就在擔心小產的事情發生,才有了上次將妯娌不睦的事鬧出去的那一節? 應該就是這樣。 回家見到羅氏,他臉色是有些麻木的那種平靜,語聲亦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能再有身孕也罷了,日后妾室生下長子,養到你名下便是。眼下你抓緊要辦的事,是讓你娘家人給我爹娘、葉家像模像樣的賠罪。這種事決不可再有,你將養好了,便幫娘盡心照看二弟妹,盡到你身為長嫂的責任。這話我只說這一次,這種錯你也只能犯這一次?!?/br> 內宅的事,到了知道輕重的男子手里,處理起來就干脆也簡單的多了。 沒出三天,羅家的人上門來認錯,真就是像模像樣的,還請了幾個從中說合的人,到了葉府那邊亦是如此。 于是,慢慢的,人們都知道了羅氏自作孽小產,還險些殃及到葉冰。幸好娘家還算明理,代替女兒出面賠罪,也就沒人揪著羅氏的過錯不放了。到底年輕,又失去了胎兒,已經受到了教訓,別人實在不需要給她雪上加霜。 外人看的簡單,王氏卻明白,羅氏這次顏面盡失,是那樣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怎么會就此洗心革面,與葉冰的仇算是結下了。只是不會再輕易出手在小事上刁難葉冰,這就好辦了——王氏想著,女兒能為了胎兒開竅,日后也會為了保護孩子防患于未然,對付一個羅氏應該是不成問題。 事情過后,王氏第一個要感謝的自然是江宜室——心里明鏡兒似的,是葉潯讓裴府的人撬開了盧大夫的嘴,但是那孩子不愿介入這種事,她也就裝糊涂,只是命人給江宜室送去了一些謝禮。而對葉冰說起這件事時,卻是據實相告。 “總是她聰明,行了吧?”葉冰語氣特別別扭,“我是不會領情的,又沒要她幫忙?!?/br> 王氏知道,看開放下是一回事,真正釋懷做到心無芥蒂是另一回事——不知道女兒有沒有意識到,這心思是出于嫉妒,嫉妒恰恰是最沒道理最難以消除的一種情緒。 慢慢來吧。跟葉冰著急上火,純屬自討苦吃。 葉潯與裴奕閑談時,說了孫家的事。 裴奕聽得出,事情最終是孫志仲發話解決的,看得出這人重手足情意,于葉家只有好處,就笑道:“二叔二嬸與孫家這門親事結的不錯?!?/br> 葉潯想想,可不就是么。興許二叔二嬸當初就是因為知道孫家兄弟手足情深,葉冰嫁的孫志仁能得兄長照拂,這才認可了親事。有這樣一個頂門立戶的男子,大事上斷不會行差踏錯,長媳是什么門第什么品行,倒是不太重要了。 這一年她十七周歲的生辰,裴奕給了她一塊懷表,小巧精致,她特別喜歡。以前并沒有將懷表帶在身邊的習慣,這次生辰之后則一反常態,懷表總是貼身帶著。 在她生辰前后,京城里又出了一樁為人津津樂道的事,是關于楊文慧的。 連續三日,楊閣老命府中人抬著轎子到楊文慧的宅子門外恭候,要接女兒回府。 楊文慧悶在宅子里不予理會。 第四日,楊閣老親自帶著人大張旗鼓地去了。 傻子都看得出,他對長女的容忍到了極限,如何也要將她接回家中。 楊文慧跟父親杠上了,如何也不肯回去。 在葉潯生辰當天,她居然拋下宅子里的事,親自來給葉潯送禮了。 葉潯請她到小花廳說話。 看得出,楊文慧這段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妝容精致,首飾華美,衣衫靚麗。葉潯笑著打趣道:“看你這樣神采奕奕的,竟像是喜事臨門呢?!?/br> 楊文慧竟笑著點頭,“是快有喜事了?!?/br> “哦?”葉潯微微挑眉,“能告訴我嗎?” “自然?!睏钗幕鄣?,“三日后,我就要成親了,有人愿意入贅到我那兒?!?/br> 葉潯先是驚愕,隨后笑出聲來,“沒開玩笑?” “這樣的終身大事,我怎么會開玩笑呢?”楊文慧道出來意,“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一是來給你送禮,二是有事相求。你在東大街荷花巷有宅子,那邊的管事與周圍的鋪子酒樓應該都能搭上話吧?我想盤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酒樓,日后便在明面上有個營生了。你讓他們幫我出面遞個話吧。我也不瞞你,我父親命人盯著我,我要做什么都不能如愿,只好求到你頭上了。你若是覺著為難,我就去求燕王妃?!?/br> “這倒不難辦?!毖嗤蹂性捲谙?,讓她能幫的就幫,這件事也真不算什么,她就應允下來,“過幾日我讓管事去你那兒回話?!?/br> “多謝?!睏钗幕垡圆璐?,對葉潯端杯。 葉潯笑著端起茶杯,隨口問道:“入贅的是哪家的人?我識得么?” “你不會識得?!睏钗幕坂丝诓?,“他是打把勢賣藝的?!?/br> 葉潯險些被剛入口的茶嗆到。 “這種笑話,我成親之前你可別跟人說。我父親還不知道,打算著要我給人填房呢?!睏钗幕坌τ?,“與其如此,我就不如自尋出路了?!?/br> 這女子,真是沒有她不敢做的事。葉潯看向楊文慧的眼神與以往有所不同,“人可靠么?” “可靠。雖然出身擺不上臺面,卻是身懷絕技,人品憨厚耿直?!睏钗幕壅f著就笑起來,“你想啊,他打把勢賣藝一年才能賺多少?我每年給他五百兩銀子,權當多雇了一個大管事,就能讓我父親無計可施,怎么想都劃算?!?/br> 原來還是有名無實的姻緣,這樣做必然是被逼無奈。葉潯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楊文慧又問了問庭旭幾個月了,可不可愛,閑話幾句就道辭離開。 她對葉潯說的都是實話,眼下也真在抓緊三日后的事宜。 也是真被父親逼得沒了出路,這才出此下策。 父親要將她許配給徐寄思。 徐閣老被打入天牢之后,最后呈給皇上的那道折子,真成了父親最棘手的事。 如果有朝一日徐寄思良心發現,將父親指使他與兄長窩里斗的事情稟明皇上,父親在皇上眼里的地位必然會一落千丈——以往可是任誰都認為父親是依附于徐閣老,這般行徑,誰能贊同? 徐寄思回到工部行走至今,彈劾他的人一直絡繹不絕,問題是皇上顧念著徐閣老,對那些奏折從來是不予理會,這人也就成了誰都沒辦法除掉的。 既然是沒辦法除掉的人,那就只能拉攏。她不肯回娘家的原因,就是怕父親遲早會走這一步棋,才急于脫離娘家脫離父親的掌控。 但是很明顯,父親不想就此放掉她這顆棋子。前些日子跟她說:“要么是你嫁給徐寄思,要么是你meimei嫁給徐寄思——你meimei也十三歲了,該定親了。我當初能讓你進宮求皇后恩準你入裴府做妾,如今就能將你meimei送人做填房。孰輕孰重,你自己斟酌?!?/br> 有些男子的真面目一旦被人看穿,不會有所收斂,反而會肆無忌憚。即便那人是她的父親,也能殘酷至此。 她心里有多苦有多疼,沒人在意,連她自己都無暇顧及。她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給自己也給meimei免除后患。 所以,她選中了姚成這個人,和他談好條件,讓他入贅到自己的宅子。 這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又怎樣?比起父親種種行徑,她這抉擇實在不算什么。所謂臉面,是父親最不在意的,她作為父親一手教導出來的人,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姚成這個人,于她最有益的便是身懷絕技這一點,也認識一些跑江湖的人——只要父親真敢讓meimei嫁給徐寄思,她就敢讓姚成把meimei從楊府劫出來遠走他鄉。同樣的,這幾日也是因為姚成和他的兄弟們在宅子里攔著楊府的人,她才沒被父親強行帶回家中。 一家人,不能一個個都被父親徹頭徹尾地毀掉。 翌日,楊文慧去了燕王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