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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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不是臣妾,不過是值夜的宮女一時沒注意罷了……”杜芷書抬頭辯解,卻是微微皺了皺鼻子,剛才受了驚嚇沒太注意,此時才覺出淡淡的藥膏味。 還沒細想,就聽重光帝繼續說著:“嗯,都說奴才隨主子性子,倒是不假?!?/br> 瞧見重光帝挑眉嘲諷的模樣,杜芷書瞬間氣悶,賭氣地不想與他再說話,只癟了癟嘴。 重光帝伸出右手:“怎么,起不來了?” 杜芷書抿著唇,似憋了口氣,重重站起身,奈何沒注意到自己此時正蹲在桌角處,當腦袋撞上桌角時,那一瞬疼得眼淚直流,只張大著嘴,失了言語。 重光帝臉色霎變,拉過杜芷書,用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原本已經撞懵了的杜芷書,突然感覺到頭上再一次的疼痛,已顧不得形象,本能地尖叫出聲:“疼,輕點?!?/br> “不揉開,明天還會疼?!敝毓獾壅f著,不顧杜芷書哀嚎,又用力按捏了幾下,氣急:“你這個樣子,沒個人看著還真是不行?!?/br> 好一會兒,終于緩過勁來,杜芷書咬著下唇,一句話不說。 重光帝收回手,看著杜芷書這個模樣,道:“怎么,疼傻了?” 杜芷書回復平日淡然謹慎的表情,慢慢說著:“陛下好生奇怪,既然讓臣妾禁足靜思己過,為何又來攪了臣妾的反省?!?/br> 重光帝看了眼杜芷書,而后轉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著繼續翻閱奏折,半晌才道:“朕的書房走水了?!?/br> 杜芷書扯了扯嘴角,這個理由還真是蹩腳,剛也不知誰因為走水嘲笑了她! “那陛下可以去辰和殿、興慶宮、清芷閣,還有流華宮和柔福宮也有人等著伺候陛下,尹jiejie那更有能陪著陛下說話的人,不似臣妾總讓陛下覺著礙眼?!?/br> “皇后的房間窗口正好能瞧見月亮?!敝毓獾蹧]有抬頭,只說了這么一句。 杜芷書往窗口看去,還真能瞧見一輪明月,莫非其他宮里竟沒有一間屋子能瞧見月亮么?再說,陛下一晚上也不曾抬頭看過月亮。 “可是,臣妾還在禁足中?!?/br> “朕知道,朕并沒有讓皇后出錦榮殿?!?/br> “臣妾,臣妾這一個月習慣了早睡,這個時辰,已覺困頓得很?!?/br> 重光帝仍是沒有抬頭,繼續道:“皇后可以先休息,不必等朕,朕只是喜歡這間屋子,向皇后借著一用罷了,不會打攪皇后?!?/br> 杜芷書看著完全沒有想好好正視她的重光帝,嘆息一聲,這里是大梁后宮,是陛下的后宮,陛下去哪兒都是可以,她又能再說什么!掙扎了好一會兒,最終妥協地和衣躺著,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最后索性將整個人猛進被窩中,悶久了,實在有些喘不過氣來,便又將頭露了出來,開始數著星星,這是阿娘教導的對付失眠的方式。 從一顆星星數到了第三百七十二顆星星,才漸漸有了困意,不知不覺心聲竟說出了口,變成困頓時的喃喃自語:“三百七十三、三百七十四......三百七......” 聲音漸漸消失,重光帝才是抬頭,看了眼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杜芷書,才是起身慢慢走近。坐在杜芷書床頭,看著她的容顏出神,想伸手觸摸,卻又愣住,這張臉他夢了許多年,是他的美夢,也是他的噩夢,曾從不敢奢求,卻總也忘不掉......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以前或許是朕錯了方法,既然戒不掉,便要擁有?!?/br> 第二日醒來,已經沒有重光帝的身影,記不得自己何時入睡的,昨夜又夢見了二姐,卻不知有沒有擾了陛下。 起身,深秋的早上,還帶著一點涼意,杜芷書隨手披了外衣,第一時間走到陛下昨夜的桌案前,上頭的奏折全部不見了,本想轉頭喚紫瑤進來伺候,卻突地發現桌案上壓著一張紙。 拿開鎮尺,杜芷書取過紙張,金鉤鐵劃的字跡躍然于紙上,筆勢豪縱一如陛下性情,而紙上卻是寫了一行婉約的詩經:月出佼兮,佼人僚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娘娘在看什么?”紫瑤進屋時,只看見站在桌案前發呆的杜芷書。 杜芷書趕緊將紙張壓在鎮尺下,發覺鎮尺不能將整個詩句蓋住,才又是取了桌上一本書籍壓上,轉身道:“沒什么,現在什么時辰了?” “已經辰時了,娘娘這一覺睡得可舒坦?” 這么晚了?杜芷書擰著眉,想想如今禁足期間,倒也沒有規矩了,遂道:“以后本宮起晚了,你還是進屋來喚本宮一聲?!?/br> “陛下走的時候交代了奴婢們不要打攪娘娘,說娘娘昨夜又做夢了,難得睡著,別又驚醒了?!弊犀幷f完,笑了笑:“其實陛下挺關心娘娘的?!?/br> 想起桌上的那句詩行,杜芷書抿著唇,沒有說話。 “陛下可有說今晚還會不會過來?” 紫瑤搖頭:“這個陛下倒是沒提起?!?/br> 陛下如今還都是入夜過來,宮里注意到的人不多,但過不了幾日,后宮里大家都會知道,杜芷書突然覺著如今禁足在錦榮殿也好,至少免了應付眾人。 “娘娘,昨夜何公公和奴婢說起了一件事情,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br> 杜芷書看著紫瑤:“你說呢?” “奴婢不敢隱瞞娘娘,聽何公公說,陛下的右手臂在救娘娘時被木梁燙傷了,太醫去瞧過,說是會留疤,用遠消不掉的?!?/br> 杜芷書一怔,難怪...難怪昨夜聞著了陛下身上淡淡的藥膏味道,果真是有傷。 “這事陛下是瞞著張太后的,張太后聽說陛下火中救娘娘,已是氣得不行,若知道還傷了,怕是會遷怒娘娘。如今太后臥病在床,非要陛下接見那批剛入宮的秀女?!?/br> “陛下還沒有見過那些秀女?” 紫瑤搖搖頭:“沒有。何公公說,陛下這一個月都是在宣政殿住著,就連張太后都很少見到陛下,張太后那邊因為這事兒催促了幾回,陛下都沒有理會,不過這回陛下好似答應了太后?!?/br> 自然得答應,畢竟是親生母親,都以病要挾了,陛下豈能忤逆。 “趁著陛下這幾日肯過來,也是存了對娘娘的關愛之心,娘娘該多多討好些陛下,否則又一批秀女挑選,陛下怕是要不記得娘娘了?!?/br> 杜芷書沒有接這句話,只是說道:“你這丫頭倒是愈發本事了,都能從何公公嘴里套話?!?/br> 何公公在宮里幾十年,伺候了那么多些主子,如今能留在陛下身邊,自是有可取之處的,而這首要的便是嘴巴緊實。 “奴婢瞧得出,那是何公公有意要透露給奴婢的?!?/br> 杜芷書瞇了眼,猶豫了半晌,才道:“你針線活可好?” 紫瑤不明所以,只是答著:“倒是會的,不過比不得冬綾,冬綾沒進宮前,家里開了家紡織作坊,從小便跟著她娘學了一身手藝?!?/br> 杜芷書點點頭:“去庫房里取一匹藏青色緞子,咱們閑著沒事也來學學這個?!?/br> 杜家三姐妹自小便跟著杜夫人學習刺繡,奈何杜三小姐最不耐煩,總偷懶不肯練習,刺繡的本事和兩位jiejie差得很遠,今日卻突然有了這個心思,紫瑤心底可是高興得很,只要娘娘開竅,以后的日子會愈發好過。 ☆、第42章 第二日戌時,重光帝再次走進杜芷書的寢殿,身后十名公公陸續將一累累的奏折放置在桌案上,而后靜靜地跟著何公公一起退了出去。 幾乎是昨日情景的重現,杜芷書仍舊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翻閱著話本子,然而重光帝卻并非如昨夜那樣行至自己書桌前批閱奏折,反是走近了杜芷書。 “書都拿反了,皇后這是在練習倒背?” 頭頂傳來重光帝認真的詢問聲,重光帝說話素來不茍言笑,杜芷書卻總覺著這話語里頭就是有一絲笑謔,發現自己果真將本子拿倒了,霎時尷尬得不行,卻仍舊裝著一副平靜的模樣將書本翻轉過來。 “皇后禁足期間,就是看這些靜思己過的?” 聽罷,杜芷書抿著唇,“臣妾已經將《女誡》七篇看完,明日會再謄寫幾遍?!?/br> “何須等明日,現在不是正好閑著?” 杜芷書蹙眉,終是轉身正視重光帝,恭敬道:“臣妾遵命?!?/br> 杜芷書隱忍著怒意攤開紙筆,正要抬手研墨,才發覺硯臺邊累著厚厚一疊本子,杜芷書不曾記得有在桌案上放這么一疊書,遂取過其中一本翻看,卻是吃驚,再抬頭,重光帝已經坐回自己的書桌前專注批閱奏折。 數了下,一共七本,是她平日最愛的話本子,她這幾天正愁沒有故事可看,如今只覺幸福來得突然,心中怒意全消。 杜芷書將視線從陛下身上收回,倒是認真地研墨,開始抄寫《女誡》。屋子里最后只剩下輕輕翻閱奏折的聲音和寫字的沙沙聲,倒是和諧的很。 突然的敲門聲打破了屋里的寧靜,只聽外頭紫瑤說著:“娘娘,您的寧神湯熬好了?!?/br> 杜芷書心下疑惑,她何時吩咐了紫瑤熬湯?紫瑤也知她一直沒有晚上喝湯的習慣!雖是這般,還是準許了紫瑤進屋。 紫瑤將托盤上的湯碗放置在桌案上,抬頭見陛下一直專注于奏折,并沒有往這邊看過來,才是從托盤底下偷偷拿出了一瓶燙傷藥一并放置在桌上。 杜芷書蹙眉,扭頭看向紫瑤,紫瑤卻是朝杜芷書微微一笑,不待杜芷書說話,就先行退了出去。 杜芷書知道身邊這些丫頭的心思,都希望她能趁著這個檔口得了陛下的疼寵,倒是幫她想得周全。 原本認真抄寫《女誡》的心情蕩然無存了,每寫上幾個字,杜芷書的視線總會有意無意地瞥向那放置在一摞話本子后的燙傷藥,然后心情愈發煩躁,一連寫錯了好幾個字,紙張被換了一張又一張。 “皇后過來幫朕研墨吧?!?/br> 突然聽見重光帝的說話,杜芷書一愣,抬頭發覺重光帝依舊是低著頭,提筆正批閱著奏折,并沒有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卻又好像知道她此時煩躁的心情似的。 杜芷書放下筆,最后瞥了眼那瓶燙傷膏藥,還是罷手沒有去拿,只若無其事地行至陛下的書桌前,拾起墨錠。 研墨時仍舊漫不經心,一個人側著頭,火場里斷斷續續的畫面浮現在腦海,那時她神智不清,許多事情記不得太清楚,但還是有隱約的記憶,那日火勢很大,嗤嗤的火苗聲和撲通的重物落地聲交織在耳邊,陛下抱著她出來時,她好似曾聽見幾聲悶哼,卻沒有力氣睜眼…… “皇后這研墨的技巧也是奇特?!敝毓獾鄣穆曇粼俅蝹鱽?,杜芷書回神,才是發覺兩指之中的墨錠不知何時移出了硯面,在桌面上畫著圈,墨汁暈染開來,甚至有一些墨水沾染了一旁奏折的一角。 杜芷書放下墨錠,低著頭:“臣妾該死,臣妾竟一時大意污了奏折?!?/br> “皇后在想什么?”重光帝停下手中動作,抬頭認真看著杜芷書,問著。 “臣妾,臣妾只是在想《女誡》中的訓誡,一時出神?!?/br> “是嗎?” 重光帝眼中飽蘸的是深不見底的幽邃,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讓杜芷書渾身不自在,更是低下了頭,輕輕答著:“臣妾不會再犯了?!?/br> “研墨可是很無聊?”語氣一轉,重光帝并沒有深究下去。 “臣妾不敢,陛下批閱奏折才是辛苦?!?/br> 又是不敢,那唯唯諾諾的表情和先前一模一樣,重光帝卻是拉過杜芷書的手,說道:“既然皇后覺著朕批閱奏折辛苦,可否代勞?” 杜芷書一驚,陛下這些年對朝政之事兢兢業業,在她眼中,重光帝或許不曾是一個好丈夫,但對于大梁臣民而言,卻是一個滿腹抱負盡職盡責的帝王,今日竟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何況后宮不得干政,她還是被陛下所忌憚的杜家的女兒…… “愣著做什么,過來?!敝毓獾壅f完,將杜芷書拉上前。 桌前只有一把椅子,在杜芷書還呆愣之際,重光帝用力一扯,將她拉至懷里,跌坐在他雙膝之上。奈何杜芷書根本沒有心里準備,被這樣親昵的動作嚇了一跳,立刻彈跳起來,因為身體的搖晃,那一瞬便下意識地抓緊了陛下的手臂保持平衡。 杜芷書聽見一聲清淺的倒吸氣的聲音,而后看見重光帝雙眉緊擰,模樣有些不太自然,遂出聲詢問:“陛下,怎么?” 重光帝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表情是已經恢復平靜,可眉頭還是微微皺起,后知后覺的杜芷書終于發覺問題所在,自己的右手此時正牢牢抓著重光帝右臂的手腕上方,想起何公公的話,杜芷書立馬松開,撩起陛下的衣袖,皮膚上一層層的褶皺很是嚇人,周邊還有許多沒有消退的紅皰,簡直觸目驚心。 沒有想到長袖會被突然撩起,重光帝臉色大變,迅速將手抽回,掩蓋在長袖之下,而后不再與杜芷書對視,只是青著臉低著頭,左手緊捏著奏折,剛剛輕佻的氣氛霎時凝重。 杜芷書咬著唇,久久不能言語,她知道陛下手臂燒傷,卻不知道是這樣可怕,若不是親眼見到,怎會有這一番震動…… “皇后先去休息吧,朕一個人批閱奏折便可?!敝毓獾鄣统恋穆曇魝鱽?,又恢復了初識的冷冽 杜芷書當真轉身,沒有片刻的猶豫,卻似一把利刃劃在重光帝心口。重光帝抬頭,看著杜芷書走遠的背影,眼神中那一絲落寞與哀傷無法遮掩。 視線很快重新回到奏章上,低落的心情還沒有平復,卻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重光帝抬頭,竟看著重新返回的杜芷書,有些不解。 杜芷書伸手要握起重光帝右手時,他本能一縮,并不想讓杜芷書觸碰。奈何杜芷書執意握住重光帝右手,將它緩緩抬起,輕輕撩開袖子,這一次她的動作輕柔了許多,眼神專注在重光帝右臂的傷痕處。 感覺到重光帝的右手有一瞬的輕顫,杜芷書卻不松手,手肘壓著他的大掌,而后擰開傷藥的瓶蓋,指腹抹上藥膏后,輕緩地擦拭在傷口處。 指腹明顯地感知著下邊粗糙起伏的皮膚,只覺眼眶一熱,抿著唇不說話,手中動作愈發輕柔,小心地涂抹著藥膏,不肯漏過每一寸肌膚,亦生怕用力過重弄疼了他。 重光帝也是一句話不說,沒有了先前的瑟縮,而是靜靜地看著低著頭專注的杜芷書,心情很是復雜。